240 離開

240 離開

徐霧月的死並沒有影響徐柏奚所佈下的大局,就像是海里泛起的微小浪花,根本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可是當阿苒抱着徐霧月的屍身高高的坐在雕飾有巨大徐字的雲覓城門上時,這件事的性質就變得不一樣了。

徐鐵星得知霧月之死後,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年。自從徐柏奚可以獨當一面后,幾乎鮮少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他,第一次帶着數名貼身侍衛猛不迭的趕了過來。

徐柏奚望着那個一臉漠然坐在城門上長發飛舞的少女,微微有些狐疑的皺起了眉頭。這個女人……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徐鐵星一眼就看到了霧月的屍身。那孩子靠在少女的肩頭,漂亮的臉蛋被朝霞染得一片暈紅,看起來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他胸口那令人驚恐的大片血跡以及稍顯僵硬的坐姿,根本不會有人能想到他早已死去。

阿苒冷漠的俯視着下方那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看起來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眼神卻蒼老得可怕。他緊緊的盯着自己懷中的少年,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是你殺了我的霧月么?」

阿苒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是誰?」

徐鐵星陰沉着臉,立在他身邊的侍從中立即有人大聲斥道:「郡守大人問話,居然還敢頂嘴?」

阿苒語氣平淡的道:「哦,原來你就是徐鐵星。失敬失敬,」頓了頓,又道,「很可惜。我今天找的人不是你。徐柏奚在哪裏?」

那侍從見她言語之中殊無恭敬之意,不由勃然大怒道:「大膽!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對郡守大人如此無……」

他話音未落,一支竹箭便擦着他的臉頰飛過。

阿苒放下手中的弓箭,慢悠悠的道:「我手裏一共只有三支箭。這是第一支。識相的,讓徐柏奚趕緊出來謝罪,否則下一支箭瞄準的就是你們這位才德兼備的郡守徐大人。」

腳下看熱鬧的百姓聞言頓時騷動起來,人群如潮水般往後退去。徐鐵星身邊的侍衛們則立即擺出了防禦的姿態,將徐鐵星團團護住。只聽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數十名鐵甲騎士背着長弓夾着煙塵輕騎而來。

終於來了。

阿苒冷笑一聲。掂起第二支竹箭,對準為首那名身材高大的騎士就是一箭。那人淬不及防被她一箭射中,雖沒有傷到身體,卻因為彼此的勢頭太猛,這一箭居然將他直接射落馬下。

只聽一陣此起彼伏的嘶鳴聲。他身後的騎士紛紛勒馬停下,將陣列從中分開,讓出了一條通道。一名身材與被射中那人極為相似的騎士從後面慢慢走了出來,他先看了阿苒一眼,翻身下馬朝徐鐵星躬身行了一禮,平靜的道:「兒子來遲,讓父親受驚了。」

他剛說完,頭上就挨了一記凌厲的鋼鞭。好在臉上的盔甲夠厚,只被打裂了前額,否則只怕連腦袋都要被削掉一半。只聽徐鐵星厲聲呵斥道:「你也知道你來遲了?我讓你去尋霧月。結果呢?人家都把霧月的屍體送到家門口了,你一句來遲就能讓霧月活過來?」

徐柏奚彷彿沒聽見似的,將裂開的頭盔摘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一面神色如常的抬起了眼,平視着徐鐵星的雙眼,平靜的道:「事已至此。父親就算打死了兒子,霧月也活不過來。還不如將此事交予兒子來處理。不管結果如何,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案。」

徐鐵星被他這幾句話氣得幾乎渾身顫抖。這個長子從小就極有膽識。當初碧珠死的時候,他就敢以十歲稚齡提着沉重的鐵劍上前質問他既然決意拋妻棄子,為何不一身殉情,如今翅膀硬了,對他更是態度敷衍殊無敬意。徐鐵星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勉強開口道:「先不說這些,趕緊將霧月給我奪過來才是正經。那個女人我不管,唯獨不許傷了霧月的屍身,」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可是你親弟弟。」

徐柏奚沉默了一會,應聲道:「是。」轉身面向阿苒,開口道,「放箭。」

阿苒見那些弓箭手齊刷刷的舉起長弓,立即將徐霧月的屍身擋在面前,冷笑道:「這麼着急殺人滅口,是怕我將你在霧月谷里做的好事給抖出來?」

徐鐵星擔憂霧月屍身被損,立即搶上前兩步,高聲叫道:「都給我把弓放下,不許傷了我兒!」

阿苒見他眉宇之間倒有幾分情真意切,這才稍稍放緩了語氣:「你也知道霧月是你兒子,既然愛子心切,為什麼又在他身上種下奴蠱之毒?」

徐鐵星頓時神色大變,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但只一瞬間便鎮定了下來,厲聲道:「住口!你知道什麼!」

阿苒冷笑道:「我只要知道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就行了。」她看了看徐鐵星,又看了看徐柏奚,「你們這一對父子,一個為了自己的私慾喪盡天良枉為人父,一個為了自己的野心挑撥離間牽連無辜,簡直是絕配!不過呢,逝者已矣,過去的那些事,我也不想幫他鬧得人盡皆知;至於徐大公子,你想剷除異己設計令苗人內訌也好,坐收漁利壯大自身也罷,哪怕是你想統一天下,對我來說都不會放在心裏。唯獨一件事,當初在霧月谷里,你不該拿我的朋友威脅我。」

徐柏奚凝目望着她,忽然開口道:「是你。」

阿苒森然笑道:「怎麼?才認出來?」何意既然已死,她心裏再也沒有任何顧慮。

徐柏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放緩了臉色道:「原來你是女孩子,方才我還以為你是他的妹妹,正想着要不要對你手下留情。」

阿苒挑眉道:「好一個手下留情,徐大公子可真是菩薩心腸!上來不由分說就令人放箭,若不是我有霧月在身。只怕立即就會被射死了。」

徐柏奚搖頭道:「既然他是你,那霧月也必然是假的了。」

阿苒心中一凜,難道被他看出來了?只聽他繼續道:「你待朋友如此情深意切,又怎肯拿霧月的屍身作擋箭牌?」

阿苒臉上不露聲色的微微一笑:「他的仇我自然會替他報!但身為朋友,他必然也不會對我坐視不理。若是霧月地下有知。看到你對我弓箭相向,想必也會奮不顧身擋在我身前……霧月他啊,看起來很堅強,其實內心敏感纖細,難得世上有一個人肯對他好,他才不捨得讓我受傷呢。」說着,眼波流轉瞟了徐鐵星一眼,「徐大人,你說是么?」

徐鐵星氣得渾身顫抖,厲聲道:「你真是……不知羞恥!」

阿苒托著腮。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哦?那徐大人以為的羞恥是什麼,需要我說出來么?」

徐鐵星見她意有所指,心中一虛,也顧不得霧月的屍身,立即大聲叫道:「放箭,給我射死這個賤人!」

他喊了半天,徐柏奚身後的弓箭手卻無一人動彈。徐鐵星頓時勃然大怒:「你們都聾了么,沒聽見我讓你們放箭?」

徐柏奚慢慢道:「父親。您不是說不許傷了霧月么?一會不讓他們放箭的是您,一會逼着他們放箭的也是您。畢竟弓箭無眼,若是不小心讓我那三弟的屍身受損。事後算起賬來,兒子可不願自己的屬下承擔這種責罰。」

徐鐵星怒極反笑道:「你連你老子的話都不聽了么?別忘了,我才是蠻陵郡的郡守,只要我在一日,隨時都可以卸了你的職。」

徐柏奚淡淡道:「父親說話千萬小心,兒子的功名好歹也是天家授予的。難不成父親當真以為自己能在這裏一手遮天?」

徐鐵星身子微微顫抖,咬牙道:「逆子。逆子……」他上前數步,反手一鞭刷在徐柏奚的肩頭。順勢將他手上的弓箭卷到了自己手中,冷冷環顧了一圈,道:「你的翅膀硬了,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罷了罷了,你不肯動手,便由我親自來。」他見自己兒子身後的弓箭手們臉上並無愧色,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心中暗暗贊了一聲:「倒是調教出了一群好兒郎,可惜了……」他在蠻陵郡積威已久,能面對他的逼視毫不退讓,除非在他們心中,自己也被列在了隨時準備攻擊的對象之內。自碧珠死後,隨着自己對霧月日益隆寵,他與其他兒子之間的隔閡也在不斷加劇。柏奚的表現越來越無可挑剔,雲覓暗地裏的動作越來越大,這些他都知道。他表面上越是不動聲色,他們就越容易沉不住氣。當霧月的死訊傳來時,他知道自己這兩個兒子中間,總有一個人會忍不住先動手。

徐柏奚是長子又領兵多年,雲覓雖是嫡出但體弱多病。他一直以為霧月死後,雲覓才是那個沉不住氣先跳出來向柏奚發難的人。畢竟只有在他徐鐵星活着的時候,雲覓或許能仗着自己對他的憐惜僥倖扳倒柏奚;若是再拖下去,待他年老體弱,柏奚氣候已成,屆時想要再興波瀾就不是那麼容易了。可沒想到的是,居然是柏奚選擇了對自己動手。羽翼未豐就想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他當真覺得自己擁有了十幾個效死之士就可以和自己作對了?

不,柏奚絕不是如此魯莽之人,一定有什麼原因,迫使他不得不違抗自己的命令,提前將自己的實力擺上了明面。徐鐵星的目光順勢落在了城門上那個拿霧月的屍身做擋箭牌的少女身上,容貌確實稱得上絕色,敢在自己的地盤上登門打臉,膽色也不可小覷,柏奚就是在認出她之後,態度才出現了如此大幅度的轉變。

徐鐵星冷笑一聲,張弓便欲一箭射去。

徐柏奚忽然開口道:「父親,此人箭法精絕,這世上唯一能勝過我的,大概就是她了。既然當初在校場上定下了比武招親的規則,她便是我未來的妻子,您未來的兒媳,還望父親手下留情。」

徐鐵星冷笑道:「別的都好說,唯獨這個女人不行。」他一雙厲眼狠狠的瞪着阿苒,「此女和霧月不清不楚。如何能進我徐家的門?兄弟相爭一妻,你不怕丟人,我還覺得臉上無光呢。」

徐柏奚沉聲道:「既然如此,就休怪兒子無禮了。」說着招了招手,身後一排弓箭手頓時張弓搭箭。做好了準備。

徐鐵星鐵青著臉道:「怎麼,你打算對為父動手么?」

徐柏奚毫不遲疑的跪下道:「不敢,只不過父親的箭一出,兒子手下的人必然竭盡全力擊落您的羽箭。」

阿苒坐在城門上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一隻利箭擦著耳畔飛過,只聽一個少女憤怒的尖叫道:「你這妖女。到底對我大哥施了什麼邪術,還不趕緊將徐霧月的屍身給我放下?」

阿苒挑了挑眉,懶洋洋的瞥了她一眼,道:「我道是誰呢?這不是徐姑娘么?來得正好,咱們新仇舊怨一起算。」

那少女正是徐黎弗。

她雖然對徐霧月沒有多少好感。但更看不慣一向寵愛自己的大哥居然會為了阿苒忤逆父親。徐黎弗自幼嬌生慣養,一言不合就帶人圍堵群毆,哪裏聽得進阿苒如此挑釁的語氣,當下舉起長弓對準阿苒的臉蛋射了過去,心中氣惱道:「你不是生得美么?我就要將你這張狐媚臉給划個稀巴爛!」

何意既然已死,阿苒便再無顧忌,她打定了主意要替霧月菱紗他們出口氣,手下自然也不會容情。徐黎弗一箭射向她的臉。阿苒伸出二指輕輕一夾,便將長箭接了下來。少女指尖微動,調轉箭頭。拉弓指向徐黎弗,口中冷冷道:「這麼喜歡射箭么?還給你好啦!」

徐黎弗只覺得眼前一花,臉頰上火辣辣的被箭尖拉出了一道口子,紅得發烏的鮮血從傷口處泌了出來。她一張俏臉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尖聲哭叫道:「阿爹,阿爹快救我!那賤人划花了我的臉。快把腐肌蝕骨膏的解藥給我!」

阿苒托著腮輕聲笑道:「腐肌蝕骨膏么?徐姑娘對自己下手還真夠狠的。」

徐鐵星見愛女受傷,反手便是一箭朝阿苒胸口射去。他這一箭才飛出丈許就被數枚齊至的翎羽箭擊落。

徐鐵星勃然大怒:「你當真以為我治不了你?」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枚烏笛嗚嗚的吹了起來。

徐柏奚心知他要動真格的了。便朝阿苒道:「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我派人把你請下來?」

阿苒嘿了一聲道:「我很好奇你打算怎麼請我下來?」

徐柏奚淡淡道:「第一。我這裏有十五名百里挑一的弓箭手;第二,我可不在乎霧月的屍身會不會受損,不論他是真是假;第三,我對女人的容貌沒什麼講究,就算你的臉被箭扎得跟刺蝟一樣,對我來說,也沒什麼了不起。所以……不要想着我會憐香惜玉,最終倒霉的只可能是你自己。更何況,」他瞟了一眼阿苒肩后的箭簍,「你只剩下一支箭了,何必再做無謂的掙扎?這隻箭就算射中了我,落在我父親手裏,你的下場只會更慘。」

阿苒抽出最後那支竹箭,掂了掂箭身,抬眸嫣然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最好瞄準郡守大人么?」

徐柏奚冷冷道:「沒有多少時間給你折騰了,我會替你數到三,若是到時候你還沒有下來……」

阿苒懶懶的打斷道:「數數只會數到三,你也真夠可憐的。」

徐柏奚臉上浮起一陣薄怒,抬起的手勢微變,十數枚長箭從不同方向朝阿苒齊射而來。

阿苒冷笑道:「好厲害的弓箭手!」

那些長箭的角度與力道相差甚遠,就算她站着不動,也不會有一支箭命中她。偏偏就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那些長箭驀然迸射出無數道細網,赫然將阿苒罩在其中。

阿苒大驚之下只來得及將霧月的屍身推開,自己連滾帶爬躲到了一邊,卻不想還是被從天而降的細網牢牢縛住。就在她動彈不得之時,一枚翎羽鐵箭破空飛來,眼看就要射中她的胸口,忽然一道身影閃過,將阿苒連人帶網一起卷在懷中,從高高的城門上落了下來。

徐鐵星定睛一看,失聲道:「是你!」

那人看起來四十餘歲,只朝徐鐵星微微頷首為禮。便將阿苒放在了地上。一個滿面病容的年輕人從他身後不遠處的牛車裏走了下來。

那年輕人朝徐鐵星顫巍巍的喘息道:「阿爹,能不能放這位何姑娘一條生路?」

徐鐵星還沒來得及說話,徐黎弗就尖聲叫道:「二哥,怎麼連你也中了這個妖女的蠱毒么?」

阿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徐雲覓?」

那年輕人輕輕頷首道:「正是在下。」

徐鐵星這回的臉色是真的難看到了極點,霧月那孩子居然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只不過一眼,他就看出對方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那些絕對不容於世、骯髒不堪、褻瀆人倫的秘密。正因為此,他絕對不能讓她活下去!偏偏他的兒子一個兩個居然都為了袒護那個女人,公然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徐柏奚似乎也十分驚訝,原本平靜無波的聲音也顯得微微有些上揚:「雲覓。你認得她?」

徐雲覓喘息了一會,輕聲道:「原本不認得,但……」他那蒼白的臉上揚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她可不是你我能碰觸的人,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護送她平安離開。」頓了頓,又補充道,「即使要違背阿爹的意思。」

徐鐵星見他倆並非擰成一條繩,反而鎮定了下來,冷冷道:「哦,那你倒是說說,這丫頭是什麼來頭?」

阿苒手中長劍微動,便將身上的細網除了個乾淨。朝雲覓身邊那名中年人贊了一聲:「身手不錯。」

那中年人並沒有說話,只將搖搖欲墜的徐雲覓扶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徐雲覓咳嗽了一會。道:「她是藥王谷的人。」

徐鐵星的瞳孔微微收縮,這個女人居然是藥王谷的人,難怪雲覓會為了她忤逆自己。那孩子若非被天生的頑疾所困擾,大概此時也輪不到柏奚成為自己的繼承人。他想要活下去,渴望着權利的滋味,那麼傳說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藥王谷。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自從去年藥王神煉傳開一來,人們都紛紛趕往祁連山求醫。只可惜藥王谷根本就不對外開放,即使盤恆在山下。普通人想要通過屏山迷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更何況以雲覓的身體,根本就沒辦法長途跋涉前往祁連山。如果這個姓何的少女真的來自藥王谷,換成他是雲覓,也會不惜一切代價都會將她救下來。

但問題是,他怎麼能確定她出自藥王谷?

同樣的問題也盤桓在徐柏奚的心裏。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

是的,藏鈴衣。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一定是想腳踏兩條船,在明面上利用自己的人手幫她除掉她想要除掉的人,在背地裏同時也和雲覓做了交易。畢竟一旦青苗與黑苗開戰,藏鈴衣固然能借刀殺人剷除異己,但同樣如果想要接手一個殘損破敗的青苗,就必須要鞏固自己的實力。而他徐柏奚從來不是樂善好施之人,削弱實力最強的青黑兩苗來壯大徐家是他唯一的目的。藏鈴衣深深的明白這個道理,為避免被過河拆橋,她選擇了用出賣藥王谷的消息來勾引雲覓。藏鈴衣自幼在藥王谷長大,即使從谷中叛逃,多年的情分還是擺在了那裏。只需要用簡簡單單的一句「我會幫你將藥王谷的人引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雲覓明知道她不懷好意,也只能硬著頭皮咬鈎。

可如此一來,他更想要得到她了。

自從發現她就是校場中那神秘的美少年之後,他那沉寂多年的心竟然有些蠢蠢欲動起來。當然,他並不是因為如此簡單的緣故才不惜違抗徐鐵星的命令。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藏鈴衣屍身邊發現她臨死之前留下的信息。

能將體內種有聖蠱的藏鈴衣輕易殺死的人,就是藏雲花千方百計想要殺死卻反而因此喪命的生死大敵。而在藥王谷原本混得風生水起的藏雲花為什麼寧可冒着被驅逐的風險也一定要殺掉她呢,這個原因早在藏鈴衣回到青衣苗人谷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這是因為對方天生不懼蠱蟲。

徐柏奚雖不是苗人,卻也知道在五溪蠻地流傳著這麼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不管哪一支色苗,如果遇見這樣的天敵時。都會不惜任何代價要將其除去。

因為只要與她交合,就能除去身上種下的任何蠱毒。這樣的女人對以蠱為生的苗人來說,威脅實在太大了。徐柏奚在藏鈴衣屍身上發現了納瑟珠的竹箭。起初他並沒有將藏雲花特殊體質的天敵與那個讓他怦然心動的神秘少年聯繫起來,直到他認出她就是他。

徐柏奚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這是老天賜給他的機會,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要將她得到手,哪怕與徐鐵星為敵他也在所不惜。可沒想到,雲覓那傢伙居然也發現了她的身份。

徐柏奚深深吸了口氣,淡淡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讓你帶走她了。」說着,從他身後的屬下手裏接過長弓。對準徐雲覓的胸口就是一箭。

徐鐵星心中暗道不好,一個是他打算磨礪之後傳承家業的長子,一個是體弱多病的嫡出,眼下兄弟倆竟然為了爭奪一個女人相互廝殺,這對他來說簡直比霧月的死訊還要讓他難受。當下一鞭子朝徐柏奚手腕上捲去。口裏厲聲叫道:「住手!」

可惜已經太晚了,他即使能阻止得了徐柏奚,也無法阻擋他身後的那群弓箭手。

一直立在徐雲覓身邊的那個中年人見徐柏奚的人出手,立即將徐雲覓抱住,連着幾個起躍躲閃了開去。

與此同時,徐鐵星的人馬也已趕到,將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徐柏奚的人背靠背彼此收攏,他看似處在下風。臉上卻鎮定自若,望着徐鐵星道:「我與二弟忤逆同罪,您打算如何處理我倆呢?」

徐雲覓輕輕笑道:「大哥別說得那麼可怕。我不過沒有遵守父親的命令,這可算不得是忤逆。」

徐鐵星心煩意亂,冷冷道:「住口!把他們都給我抓起來關進地牢裏,尤其是那個女人,絕對不能讓她逃走!」

阿苒不知何時已經重新躍上了城門,少女的長發迎風飛舞。整個人背光而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聽她嫣然笑道:「是么?那我偏要逃給你看看!」

徐鐵星厲聲叫道:「放箭!」

阿苒足尖點地,面對着眾人向後騰空躍開。一面抽出背上的弓箭,口中叫道:「那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的箭更快!」

徐鐵星冷笑道:「你手裏只剩下最後一支箭,還能有什麼作為?」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作為徐家征服蠻陵郡象徵之一的徐字城門已經被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飛石碎屑更是散了一地。徐家的兵將們哪裏見識過如此大的轟炸場面,離得近的兵士早就被嚇傻了,更有甚者直接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哭叫道:「雷神怒了,雷神怒了!」

饒是徐鐵星見多識廣,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有威力如此生猛的炸藥。他清楚的看到阿苒那一箭射向了霧月的屍身,這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被她拿來當做擋箭牌的霧月,其實才是真正危險的所在。若是他之前沒有攔住柏奚,或者柏奚沒有攔住他,霧月的屍身一旦被射中,死的就是那姓何的妖女了。更可怕的是,她明知會有這個結果,從頭到尾居然沒有流露出一絲懼色。

如此精湛的技藝,如此出眾的膽色,手邊還有如此威力強悍的火藥,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徐鐵星還來不及多想,身後忽然傳來一人的怒喝聲:「大公子!」

他驀然回頭,只見雲覓胸口中了一箭,正被他的貼身侍衛搶到了懷中。

徐柏奚冷漠的眼底浮起一絲笑意:「我如果不假裝被父親所俘,你又怎麼肯離開雲覓呢?」

原本屬於他徐鐵星的兵將,此時竟然從隊伍中間一分為二,彼此刀劍相向。

徐鐵星勃然大怒道:「豎子敢爾!」

徐柏奚慢條斯理的摘掉了身後的披風,冷冷道:「其實,若你當初真的拔劍自刎,在我心中你還算個了不起的漢子。」頓了頓,聲音微微放低了幾分,「你以為你對霧月所做的一切,別人都不知道么?」

徐鐵星不由自主的張大了雙眼,卻聽他有些譏諷的笑道:「整個徐府,大概除了黎弗。沒有人不知道罷。」

……

綿綿的細雨淅淅瀝瀝的下着。

阿苒愜意的靠在甲板上,似乎全然沒有被雨水打濕衣裳而感到煩惱。

一柄青竹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阿苒並沒有抬眼,懶洋洋的道:「九針啊,這點雨算不了什麼,你先回船艙吧。」

少年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怎麼知道是我?」

阿苒朝他皺了皺鼻子:「一身的藥味。除了你還有誰?」她原以為顏九針會拂袖離開,卻沒想到對方根本就沒有動彈的意思。

阿苒這才睜開眼問道:「怎麼了?」

顏九針單手握著青竹傘,居高臨下的注視着她,冷冷道:「你欠我一個人情。」

阿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顏九針沉默了一會,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口問道:「為什麼你沒有殺掉他?」

阿苒愣了一下:「你說誰?」

顏九針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問巧匠宗的人要了轟天雷,又飛鴿傳書讓我假裝與徐二做交易,自己則利用鈴衣去設計徐柏奚。不就是為了將徐家的人聚集在一起全部除掉?」

阿苒這才恍然大悟:「啊,那個啊……」她微微一笑,「我改變主意了。」

坐在城門上時,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到底要不要將徐家的人都殺光?霧月最恨的人大概就是徐鐵星了,她若想殺他,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讓他一劍了賬。但那樣的話,徐鐵星依舊能享受着郡守大人的榮耀風光大葬。

她不想讓霧月受過的苦楚就這麼輕易被一筆勾銷。但也不想讓霧月死後名聲依舊不得安寧,於是便乾脆依葫蘆畫瓢,挑撥徐家父子內訌。讓他們狗咬狗鬥成一團。

說起來也真是可笑,徐鐵星明明有兩個兒子,可誰都沒有將他真正看成父親。他對霧月扭曲的愛,一點一點毀去了原本可能在另外兩個兒子身上存在的父子之情。

顏九針道:「這樣好么?聽說徐家父子鬧得不可開交,徐二被亂箭誤傷,至今生死不明。徐鐵星又被徐柏奚提前在心腹中佈置下的暗棋反將了一軍,軟禁在徐府後院。只怕不過幾日,徐家的帖子就要遞到京城了。你不是很討厭徐柏奚么?現在讓他得償心愿。不覺得有些可惜么?」

阿苒伸了個懶腰,從甲板上站了起來,笑眯眯道:「徐鐵星在蠻陵郡畢竟積威多年,哪會這麼容易就被擊垮?你看着吧,後面還有的斗呢。」

與天斗,與地斗,父子斗,兄弟斗。

無論徐家在蠻陵郡紮根多深,遲早也會從內部一點一點的瓦解。至於青苗與黑苗,在知道了實情之後,肯定也不會輕易的咽下這口氣。

徐家這回的麻煩可真是大了。

……

阿苒托著腮靠在欄桿上,閉着眼感受着和風細雨的滋潤,唇角帶笑:「說起來,我確實得好好謝謝你。沒有出手救徐二,大概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食言吧。」徐雲覓為了嫁禍霧月,竟然把菱紗作為活獵送進校場,怎麼看都覺得不可饒恕。原本她在被網罩住的瞬間是可以揮劍躲開的,可那樣的話,徐二就不會現身。她要逼着徐二與徐鐵星翻臉,至少讓徐鐵星心裏紮下一根刺,就只能利用徐雲覓對藥王谷的渴求,請顏九針出手幫忙。

顏九針沉默了一會,問:「徐鐵星為什麼要殺你?」

阿苒嫣然道:「因為我知道了他不能說的秘密。」

顏九針遲疑片刻,低低的問:「那徐柏奚呢?」他本想問她,為什麼徐柏奚會說她是他的未婚妻,可這句話怎麼想都沒好意思問出口。

阿苒歪著頭,想了想道:「我利用藏鈴衣給他留了一道假消息,那傢伙滿腦子利欲熏心,很容易就上當受騙啦。」

顏九針懷疑的望着她道:「徐大公子看起來可不像是容易輕信他人的人。」

阿苒搔了搔頭,道:「沒辦法,誰讓他遇到我了呢?那姓徐的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居然會寫苗語,只怕到現在他還以為那是藏鈴衣為了給青苗示警才留下的血書吧。」

顏九針皺眉道:「苗語?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苗語?」

阿苒剛抬起手腕,忽然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她有些尷尬的將手轉去撩起耳畔垂落的長發:「這個嘛,之前跟着塗山他們……稍微學了一點。」

好險,差點把人工智能暴露出來了。

不想顏九針卻不放過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清冷的看着她:「我早就想問了。你什麼時候居然和巧匠宗的人關係這麼好了?」

阿苒見他的手正握著自己手腕上的人工智能,不由有些心虛的撇開眼道:「海難那會,我湊巧救了巧匠宗的人。」

顏九針緊緊抿著唇,那雙斜飛的鳳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眸。

阿苒咬了咬牙,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那時候沒來得及通知你們是有些不對,」老巍一定很擔心她吧,「我……只是不想讓藏鈴衣知道我還活着。」

顏九針沉默了一會,忽然嘆了口氣道:「你是在擔心非文么?」

阿苒微微的點了點頭。她在得知了姜斐對藏鈴衣的感情后,心裏總有些擔心姜斐會與她繼續來往。畢竟當初若不是姜斐的放水。藏鈴衣也沒那麼容易把何意帶出谷去。這根刺扎在她心裏,偏偏沒有辦法說出口。

顏九針淡淡道:「你離開藥王谷的這幾個月,谷里發生了幾件事你可能都不知道。姜斐他……得知聖蠱被盜的消息后,打算偷偷溜出谷去找鈴衣,卻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性命雖然保住了,但頭部受了傷,他什麼人都不記得了。」

又是失憶!

怎麼這麼巧。每次大家都跌得恰到好處?

顏九針垂下眼眸,輕聲道:「不過這樣也好,不論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時間總會沖淡這一切。」他轉眸望向阿苒,聲音不自覺的溫柔了幾分,「你說對么?」

阿苒知道他是想開導自己,可是何意以那樣一種方式離開,讓她根本就無法忘懷。她微微嘆了口氣,低聲道:「希望如此罷。」

顏九針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老蝙蝠座下的女弟子與活閻羅的葯人定親了。」

阿苒呆了呆,失聲道:「你是說不壞和郝語環?」

顏九針看了她一眼:「看來你和莫不壞的關係似乎也不錯。」

阿苒笑道:「那是自然。我和他切磋過好多次。不壞這人看起來獃獃的,下手又不分輕重。其實心腸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至少比徐家那伙人要強多了。」

少年那雙漂亮的鳳眼閃了閃,忽然展顏一笑:「你這話到底是誇他還是損他?在我面前說說可以,讓莫不壞的未婚妻聽到了,恐怕又要尋你的麻煩了。」

阿苒想起郝語環那要強的脾性,不由尷尬的笑了笑。

是啊,連那個驕傲任性的郝語環也已經走了出來,她總不能被她給比下去了吧。

說起來,那傢伙下手可真夠快的。這才幾個月,就已經定親了。

顏九針見她神色舒緩,唇角微微上揚,道:「第三件事,就是你那個徒弟施槐巍,已經攢夠了岐黃點,正式成為了藥師。」

阿苒頓時大喜過望,差點伸手將顏九針摟住,口中歡叫道:「真的?」

顏九針聲音雖然還是清清冷冷的,眼底里卻不自覺帶着一抹笑意:「嗯。」

阿苒心知施槐巍的夢想就是能留在藥王谷,她對老巍心裏一直有所虧欠,得知他順利晉級的消息后,整個人都彷彿輕鬆了一大截。她正想着自己這次回去,該給老巍帶些什麼禮物,卻聽顏九針繼續道:「最後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平靜無波的說,「等我們回去后,也順便把親事一道辦了吧。」

啊?

阿苒獃獃的轉過頭望向他,後者稍稍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暈紅。

阿苒眨了眨眼,忽然捂住額頭,道:「淋了半天雨,我果然發燒了。」說着便要轉身離開。

顏九針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少年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固執得有些可怕,他居高臨下的望着她,聲音清冷的說:「我記得,你好像欠我的一個人情。」(未完待續)

ps:青苗的副本就此結束了,下面還有一點,最遲後天就能完結了,明天還要去被麻醉一次,接着治療。感謝蚊子去死同學的粉紅票,感謝一隻耳朵的兔子同學的打賞。謝謝你們長久以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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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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