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鳳凰折翼

002 鳳凰折翼

殷紅的鮮血染污床榻,素珊閉着眼,眉峰時不時攏起,氣息紊亂。她處於半昏迷狀態,因渾身疼痛而顯得不安和躁動。

靖辭雪默默接過嬤嬤擰乾的帕子給素珊凈臉,小心地拭去她額上不斷冒出的汗水。

「皇後娘娘。」陸嬤嬤輕輕喚了她一聲,手緊了緊身上的包袱,「老奴能做的就只有這些,眼下相府倒台,但凡跟相爺沾點關係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凡靈宮奴婢是待不得了。人活着才最重要,老奴雖一把年紀了,可也想好好活着。」說完,小心地看了眼皇后臉色。

朝堂上的風吹到后.宮,相爺沒了,凡靈宮再沒有大樹可依靠,一時間宮女太監人人自危。幾個時辰前,他們全被趕到凡靈宮外看素珊受刑,雪花飛濺,天地間似乎只有鞭子破空而落的聲響,一記記,凜冽而殘酷。冰天雪地里誰也不敢吭聲,甚至有幾個宮女駭得當場暈厥。

皇上一走,凡靈宮便也散了。

宮女太監一個個慌亂地奪門而逃,生怕下一把火就燒到自己身上。陸嬤嬤是宮裏的老人,自然懂得牆倒眾人推的道理,可當回頭看到皇后的手抬起又落下半點不敢觸碰素珊時,她心軟了,那畢竟是她伺候了一年多的主子啊。

往事歷歷在目,都說皇后傲慢,她卻怎麼看都覺得皇后疏離的笑意裏帶着濃重的憂傷與落寞。春逝秋來,皇后除了卧榻淺眠便是一人佇在窗前吹風聽雨,可惜煙灰色的瞳仁倒映不了任何景物。陸嬤嬤只覺得心疼,就像奶奶心疼孫女一樣,每次她想上前給娘娘披件衣衫都會被素珊默默擋回來,她知道娘娘不喜歡被打擾。

娘娘有什麼錯呢?她最大的錯就是她不該是權相的女兒。央央后.宮,所有人都怕她,恨她,猜忌她,只有素珊懂她,愛她,保護她。若是連素珊也……陸嬤嬤眉心一攏,在眾人驚詫不解的目光中折返,回去將昏迷的素珊扶到榻上。

人性本善,人心卻自私。皇后再好再怎麼讓人心疼,凡靈宮卻是個是非之地,動輒流血喪命。

陸嬤嬤說:「素珊是個好姑娘,佛祖一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佛祖也會保佑娘娘的。」她俯身,連磕了兩個頭。

陸嬤嬤走後,榻上的人似乎動了下。

靖辭雪俯身,聽到素珊斷續地說:「佛祖……佛祖都是騙人的,素珊只信自己。等素珊死後,小姐就將素珊埋在凡靈宮前,日夜守護,這樣他……他就再也不能欺負小姐惹小姐傷心了……」

「小姐,陪、陪素珊……最後一程吧……」

靖辭雪理了理素珊被汗黏濕的鬢髮,在她手心裏劃了個「好」字,唇角淺淡地勾起。

她在榻邊坐了很久,手中的濕帕子變得冰冷。屋裏很冷清,榻上沒有動靜,素珊不知是睡了還是昏迷。

門一打開,冷風迎面撲來,雪花葉順勢飄了進來,沾了靖辭雪一身。

路上全是積雪,厚厚的一層足夠沒到腳踝。宮牆樓宇,一片寂靜的純白,樹枝承不住雪的重力,啪嗒啪嗒地落在傘面上。

這是靖辭雪入宮后第一次走出凡靈宮,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凝神細聽周遭的動靜。可除了落雪聲,什麼也沒有。

她被突起的石頭絆倒,人撲在雪地上。好在出門前披了件厚大氅,雪不至於滲到衣服里去。可是傘丟了,雪花大朵大朵地砸在她臉上,針扎一樣冰冷刺骨。

佛祖都是騙人的。想起這句話,她自嘲一笑。

耳邊傳來一串急促的踩雪聲,緊接着有人伸手攙她,同時為她擋去了漫天雪花。

「娘娘。」那人喚了聲,嗓音軟軟的,很陌生。

靖辭雪借力起來后急切地拉住對方,在那人手裏飛快地寫下三個字。忽然意識到什麼,她乍然想要鬆手,反被那人緊緊握住。

「奴婢寧馨兒。皇後娘娘是要去太醫院么?奴婢陪您去。」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宮女,撐一把紅色油紙傘,長得不算驚艷,卻勝在清秀可人。她一身粉色的宮裝就像是一朵開在雪地里的桃花。

靖辭雪抽手,退了一步,微微搖頭。

寧馨兒卻對她無聲的拒絕恍若未見,自顧攙着她往太醫院方向走去。「奴婢知道娘娘在擔心什麼,娘娘放心,不會有事的。這會子雪大,沒人願意出來瞎溜達,不怕被人看到。頂多奴婢陪您到太醫院后立馬離開就是了。再說奴婢不過是個浣衣宮婢,就算皇上要遷怒於奴婢,后.宮這麼大,宮女又多,他不一定找得着奴婢。娘娘放心好了。」寧馨兒笑着寬慰她。

冰天雪地里,靖辭雪頭一次覺得心安。

太醫院裏瀰漫着濃濃的葯香味,銀絲炭烘出的暖氣夾着葯香迎面襲來,寧馨兒吸了吸鼻子,看向那一整排冒着白熱氣的藥罐,幾名小廝在那用力煽火。

「哪來的丫頭片子,快別吸了,這可是貴妃娘娘的安胎藥,你這一吸要是將葯的靈氣全吸走了可怎麼辦?趕緊走趕緊走。」一小廝拿着煽火的蒲扇過來哄她。

「我……」寧馨兒明顯感覺到娘娘驟然握緊了她,靖辭雪原本白凈的臉色更顯蒼白。

「狗兒,怎麼了?」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傳來,寧馨兒看過去,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正伏案寫着什麼,案前放着幾種藥草,他時不時地拿起一種聞聞,冥思一下又轉身拉開身後葯柜上的一個小抽屜。

「先生,是兩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漂亮姑娘。」狗兒恭敬地朝老太醫背影作揖,偷偷仰頭沖寧馨兒擠眉弄眼,卻換來寧馨兒一記狠厲的眼風。

「什麼漂亮姑娘?難道皇後娘娘你也不認得?」她瞪了狗兒一眼。

狗兒腿肚子一抖,險些栽倒。抬眼再看另一漂亮姑娘的眼睛,果然是……瞎子!

老太醫回頭看過來,目光涼涼地掠過她們,對狗兒說:「看你的葯去,勿與閑人交談,仔細著點火候。」

閑人?狗兒抖眉不屑地睨了寧馨兒一眼,不過是個待廢的皇后,權相都死了還擺什麼皇后譜兒。這一想,腰桿直了,氣也順了,卻在碰上老太醫嚴厲的眼色時瞬間灰溜溜地揮着扇子去看葯。

寧馨兒不禁在心裏罵了句「狗奴才」。

她扶著靖辭雪往老太醫那處走去,老太醫卻恍若未見,轉身繼續看他的藥材。

「太醫,凡靈宮的素珊姑娘重傷在身,煩請太醫移步凡靈宮前去診治。」寧馨兒屈膝行禮,言辭懇切。

約摸半盞茶功夫,寧馨兒一直保持半蹲姿勢,老太醫才緩緩開口:「凡靈宮門檻高,老夫老眼昏花,怕是沒本事邁過去。」

「醫者父母心,縱使素珊姑娘有不對的地方,可眼下她性命垂危,還請老先生看在她忠心為主的份上救她一命。」

「主?何為主?」老太醫拍桌瞪她,「皇上才是斕瓴國人的主!」

寧馨兒立即雙膝跪地,急聲道:「是,是,是!是奴婢嘴拙!皇上才是天下人的主子!」說着連磕了兩個頭。

「好了,你也別跪着,生死有命,人活着的時候就該為自己好好謀划。種因得果,老夫也無能為力。」老太醫暗自搖頭,眼前這位姑娘是個伶俐的丫頭,若是離開凡靈宮興許還能保住一命。

老太醫的弦外之音寧馨兒未必聽得出來,靖辭雪卻心裏明鏡似的,她俯身攙寧馨兒起來,本就不是她的人,何苦因她遭罪。

「娘娘!」寧馨兒驚呼,她沒想到皇後娘娘會親自扶她,「太醫……」可是她不甘心,素珊不能不救。

靖辭雪輕輕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撫。

她轉身向老太醫走去,咬破食指在桌案上寫下「救人」二字,深深彎腰。

在場人都怔驚了,就連那雙滄桑又不乏精明的眼眸也閃過一瞬「不可思議」。

畢竟是太醫院的資深太醫,他在靖辭雪直起身後涼涼道:「老臣不瞞皇后,水宜宮龍脈天降,我等奉命以待,凡靈宮么,若有皇命老臣自是去的。」

「狗兒,送皇後娘娘。」老太醫提筆繼續,打算送客。

一字未滿,他眼前落下一枚玉石。手一顫,立即擱筆跪倒。緊隨着太醫院裏所有人跪倒一片,額頭挨着地面,如同對待心中的信仰,恭敬而虔誠。

那玉石雕刻而成鳳凰展翼欲飛的姿勢,色澤透潤,精緻小巧。一雙眼珠圓潤逼真,仰首衝天,襯上身後張揚的鳳尾,氣勢渾然天成,栩栩如生。

鳳印!

古書云:持鳳印者,帝偶。司國母之命,母儀天下。

靖辭雪孑然獨立,裙擺隱於大氅之下,隱約可見金絲綉成的鳳凰。她顫了下眼睫,空泛的眼眸轉向屋外,雪鋪天蓋地而落,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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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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