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荒原枯草

003 荒原枯草

凡靈宮又大又冷,只有素珊睡着的那間屋子燃著炭火。

寧馨兒一路過來早已凍得打顫,她在炭火上烘了烘手,直到恢復知覺才去給素珊擦身、上藥、換衣服。素珊滿身的傷痕看得她心驚肉跳。

她暗暗嘆息,老太醫還是不願出診,只給了幾貼葯和一小罐藥膏,好在老太醫的醫術享譽天下。

寧馨兒扶皇后在床邊坐好,才說:「娘娘,奴婢去煎藥。」

靖辭雪點點頭,伸手去試素珊額頭,有些燒燙。寧馨兒出去后,她才偏頭朝向房門。

她不想馨兒遭受無妄之災,可是馨兒說「若奴婢走了,誰來幫素珊姑娘換衣上藥呢」,軟軟的聲音聽得她心頭一動,就像起初馨兒陪她到太醫院時說的「娘娘還要請太醫出診,奴婢不能走」,彼時風雪擦過她臉頰,竟也不覺得寒冷。

如果說她和素珊是被遺棄在荒原的一株枯草,沒有雨露也感受不到陽光,那麼寧馨兒的出現就像是萬卷烏雲背後乍然射出的一抹光線,瞬間照亮她們黑暗的生命。飛蛾喜愛飛向光亮的地方,人也是,拒絕不了光明和溫暖。

靖辭雪在床前守了整整一夜,馨兒幾次勸她歇息未果也陪着守夜。

一晚上,馨兒添了兩次炭火,將屋子烘得暖暖的。她靠着桌角打了個盹,醒來時見皇后依舊是那個坐姿,纖細的身影在燭火掩映下更顯柔弱,也更孤獨,眼前又浮現皇后孤身獨立在太醫院時的身影,蕭條而堅強。

睡意沒了,馨兒就那麼抱膝靠在桌腳上,時而挑挑炭火,靜坐到天亮。

素珊終於退燒了,雖然還在昏迷,但已無性命之憂。靖辭雪鬆了口氣,儘管她臉上神情依舊淡漠,可眼角的弧線分明柔和了許多。

寧馨兒看了看屋外,雪還在下着。

「娘娘,其實奴婢接近您是有目的的。」她坦誠而言。

靖辭雪點頭,唇角微微提起。這是寧馨兒第一次看到皇后笑,儘管弧度微乎其微,卻很美。

她瞭然,裂嘴笑道:「娘娘雖然眼睛不便,可心比誰都通透明亮。嗯,風雪再大也總有停的時候,是吧,娘娘?」

靖辭雪再次點頭。她看着那雙煙灰色瞳仁里自己的倒影,沉默。

「娘娘,」她傾身恭敬地行禮,「保重,奴婢告退。」

素珊在床榻上安養的那幾日,凡靈宮出奇地冷清。不用猜也知道,那些宮女太監都是極怕事之人,定然不會留下。只是連那人也不曾出現,倒有些出乎意料,竟然會給她們幾日喘息的機會。

她沒問小姐是如何幫她拿到葯的,她以為她這次死定了。可是,她沒死。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麼她不要「後福」,只要能將她與小姐受到的屈辱一併討回來就夠了。

她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小姐,不管將來要面對什麼,她都要堅強地走下去。

……

「皇後娘娘好架子,叫臣妾們好等!」

素珊扶靖辭雪穿過一群鶯鶯燕燕,耳邊響起的嬌俏聲音滿是不屑與嘲弄。素珊不曾理會,徑自伺候靖辭雪在貴妃榻上躺好,才回身細細打量起殿內的一群不速之客,是祁詺承的五名嬪妃和宮婢,綠雲擾擾,朱環點翠。

她心中掠過一絲嘲諷,該來的總會來,躲不掉的。

「大膽宮婢,眾位娘娘面前還不行禮!」開口的是名穿綠襖小碎花的宮女,她身邊華衣美服的嬌艷女子五官精緻,眉梢飛翹,媚眼如絲,在朱釵香錦的襯托下更加美艷不可方物。

此人正是水宜宮的洛繆瑩洛貴妃。

她紅唇微抿,目光劃過素珊額角那道結巴的鞭痕時,悻悻地冷嗤一聲:「綠繞不得無禮,她是皇後娘娘的人。皇後娘娘還沒發話呢,你不可逾越了這后.宮規矩。」

素珊輕挑蛾眉,看洛繆瑩像一隻高傲的孔雀立於眾妃嬪之中,眉目間儘是得意。她心下瞭然,如今洛氏兄妹可是春風得意的緊呢!

相府倒台後,朝堂局勢瞬息逆轉,祁詺承大刀闊斧,剪除相黨餘孽,提拔除相功臣,更親自請歸隱山林的老臣出山輔佐。朝堂上,洛府國舅除相有功,加官進爵,封地賞寶,其妹洛妃喜承龍脈,晉封貴妃,恩寵不斷。至此,洛府一門風光無限。

「奴婢重傷初愈,未能及時迎接眾位娘娘,還望恕不敬之罪。」素珊微笑着俯身行禮,再抬眸時,已是滿眼凌厲的冰霜,「只是娘娘們未曾提前通稟,擅入凡靈宮,不知宮規上可否有這一條?」

既怪她無視宮規在先,又暗諷小姐管教無方在後,她便以「宮規」反擊。

「果然是伶牙俐齒!三十鞭子險些要了你的命,怎麼還不長記性。」洛繆瑩說道,素珊抿唇不語。

只聽她又說道:「不過是凡靈宮,即便是皇上的紫宸宮,本宮也是想入便能入得!」

她兀自坐下,身後有位妃子立即接話道:「那是,姐姐可是聖駕跟前的紅人,皇上呀捧著怕摔,含着怕化,金貴著呢!怎能同我們相提並論?」

「今日呀,是我們姐妹幾個沾姐姐的光呢!」隨即又一位妃子搭腔,另外兩名妃子也隨聲附和,爭搶著恭維她。

「說的什麼混賬話!」洛繆瑩佯裝惱怒,嗔了那些妃子一句,可眉角眼梢儘是笑意,「怎麼都站着,坐啊。」在這裏,她隨意得像是在自家寢宮。那些人各自落座,心下尋思著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洛繆瑩拾起一杯茶盞,掀了蓋,不由得雙眉一蹙。她撅了撅紅唇,嫌棄地擱下。那分明是杯冰涼的白水。

「靖辭雪,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果然是自小沒了娘親缺少家教之人!」她盯着榻上假寐的人兒,那彷彿身處紅塵之外的超然之感,讓她多看一眼就恨不得上去撕爛那張絕色容顏。

據說靖辭雪的生母出身風塵,是位名動皇城的奇才女。當年不少名門公子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她卻高高築守心牆,只為一人綻放。她嫁入相府為妾令眾多仰慕者嘆息,而她幾年後產女早逝的消息被不斷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嚼爛后,早已被遺忘在滾滾紅塵中的一角,那一切就像秋葉,自然而黃,自然而落。

而靖辭雪是未足月出生的,先天不能說話,小時候遭仇人劫持,救回來卻傷了眼睛,靖相不惜重金遍訪天下名醫,也無法治癒。世人皆知靖相待女兒極好,保護周全,外人無從得見。直至靖辭雪十二歲那年,一副自描畫像流落民間,斕瓴國民們才知曉權相愛女是個傾世美人兒,甚至超越她母親當年的綽綽風姿。

也就因此,自負美貌天下無雙的洛繆瑩只能屈居第二。可是她不甘心,靖辭雪不過是個看不見又說不了話的殘廢,憑什麼處處壓她一籌!

「放肆!皇後娘娘的名諱豈容得你叫!」素珊瞪眼怒喝,不小心扯到後背剛癒合不久的傷口,而撕裂的痛也沒能讓她在洛繆瑩面前皺一根眉毛。倒不是真為洛繆瑩的那句「靖辭雪」,而是洛繆瑩戳到小姐埋藏在心底的傷口。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小姐。

「皇後娘娘?」洛繆瑩不禁大笑起來,「不是別人叫你一聲皇後娘娘,你便真當自己是皇后。要知道,如今統領后.宮的是我,洛繆瑩洛貴妃!」

「貴妃娘娘說的極是,皇後身子弱不宜管理后.宮大小事宜,只好勞煩貴妃娘娘。娘娘實乃后.宮眾妃嬪之楷模。只是貴妃娘娘適才的說辭略有不妥,若教有心人聽去了怕是要誤會娘娘,畢竟手持鳳印母儀天下的是小姐,靖皇后!」素珊緩緩道來,卻字字擲地有聲。只是她不知道,鳳印被靖辭雪留在了太醫院並未取回。

洛繆瑩明艷的臉上一陣煞白。皇后?貴妃?難道要她一輩子屈居于靖辭雪之下么?她不要!

而榻上之人依舊安靜如初,潔白的裙裾襯得她如同天山的雪蓮,靜靜地含苞。

「靖辭雪,你給我起來!」長袖一揮,茶盞落地支離破碎,「如今你已沒有相府可依靠,天生殘障如何當得起一國之母!今天我便要撕下你的面具,讓世人看看你醜陋的一面!」

洛繆瑩拍案而起,膝蓋突然一痛,人便撲在了冰涼的地面,手掌恰好按在茶盞碎渣上,疼得她眼淚直掉。

一群妃子婢女全慌了,「娘娘」「姐姐」喚得一屋子鬧哄哄的。那些人對洛繆瑩又哄又勸,說是回宮請太醫瞧瞧,她卻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哭得梨花帶淚,怎麼也不願走,哭鬧着要請皇上來討個公道。

素珊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覺得滑稽之極。

她冷冷道:「貴妃娘娘還是先回宮請太醫瞧瞧才是,傷着手事小,若傷著身子動了胎氣,那娘娘可就得不償失了。」

洛繆瑩咬牙,狠狠地瞪了素珊一眼后看向暖榻,道:「若我皇兒不保,我必要你靖辭雪以命相償!」

一群人走後,凡靈宮顯得益發空曠冷清。靖辭雪睜眼,素珊握住她的手剛要開口,靖辭雪卻在她掌心寫下四個字。

下次不可!

「是她欺人太甚!小姐,事已至此,我們還有繼續隱瞞的必要麼?」素珊忿忿不平,以她的本事離開守衛森嚴的皇宮都綽綽有餘,何況是對付洛繆瑩那些只知爭寵吃醋的女人。

聞言,靖辭雪落下眼睫,似在思考。良久,她還是如素珊意料中的那樣,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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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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