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狗

京城，碧海藍天。

碧海藍天，這片每棟都以千萬計的別墅群，在這片綠化率高達85%的別墅群里矗立着一棟棟四層小樓，這裏是財富地位的象徵，這裏不會有平民更不會有暴發戶出現，但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在其中地理位置都俱佳的別墅里卻實實在在的住着一位暴發戶，一位踩了狗屎運的暴發戶，一位在短短四個月便從陝北那盛產以石油暴發的甲乙丙丁的旮旯的一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世代以在地球臉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民成為這棟別墅中的一員。準確來講，他算不上是這棟別墅的一員，更不是這棟平凡人不吃不喝奮鬥一輩子才只能奮鬥其一層的別墅的所有者，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來者，一個被借調過來的頂着新鮮的周家大少爺的名號的僕人！

這棟別墅的所有者姓周名偉奇，四十年前他是一介從陝北那流着滔滔不息的黃水的壺口瀑布的周邊村子裏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對未來充滿無限美好希望的剛滿娶媳婦的二十歲有志青年，四十年後，在京城，這五朝古都的天子腳下稱得上一號人物，人尊其為周老爺子，即便他才六十，一個「老」字稱來勉強。

而這位此刻偷得幾分閑躺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剛滿三十的外來者，姓周單名一個堯字，四個月前他還是那個只會在自己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婆娘的雪白豐腴的身子上運動的拿着鋤頭在烈日下辛勤耕耘的周大牛，四個月後他白天躺在繁茂的草地上晚上睡在高級的水床上做着美夢的鬧得京城沸沸揚揚的周家大少，周家偌大的基業的唯一指定繼承人。

這兩個本來在二十多年前曾一起走南闖北的的流浪漢，在幾十年裏天差地別的兩個男人卻因為一位老人的離去，一個奶娃娃的出世，一通越省過江的電話聯繫在了一起。周家老爺子周偉奇，周家大少爺周堯。

突然，一道骨子裏都透著嫵媚的女生響起讓正暖洋洋曬太陽的周堯一個翻身便跳了起來，說話的便是沒能給周家帶來香火此時卻正受寵也最蠻橫的三姨太：「狗東西，你跑哪去了？！還不給我滾過來！」

周堯臉上沒有一絲該為這句只在古代的大門大戶里才會出現的幾兩銀便買斷一生的奴僕身上的是個男人都會怒髮衝冠的稱呼的不滿，更沒有真的就在地上開滾，他迅速的整了整儀容，便走了進去。

別墅大廳里坐着一堆女人，準確來講是十二個女人，個個花枝招展不論哪個拉到他們那號稱陝北最貧村的土坡去都絕對是讓那群狗犢子恨不得眼珠子蹦出來的美若天仙的水靈白菜，此刻個個用不屑的眼神看着穿着廉價衣物頂着小平頭背似乎永遠都直不起來一臉狗奴才樣的周堯，這讓周堯想起了金陵十二釵，當然，這話他是不敢面對這群外表柔弱無骨內在跋扈彪悍女人說出來的，他看了看這裏坐的各位，周家二姨太，三姨太，大小姐，二小姐以及其他八位不知道從哪個家底殷實的家裏拉出來的姨太小姐們，微微笑了笑，問道：「三姨太，什麼事？」

「狗東西，你跑哪去了？！不知道給這添茶端水的是吧，你還真把自個兒當少爺不成？！」三姨太坐在牌桌上指著面前周堯的鼻子罵道，所謂開門見山，張口就來。

周堯看了看這位在自己的叔父周偉奇面前恨不得把自己融進周偉奇身子裏去的三姨太，笑了笑：「哦，對不起，我剛才喂狗去了，這不是到了點上了么。您稍等，我這就去添水！」周堯所指的自然是周家老爺子放在這別墅里的兩條陝北細狗，那兩條老爺子交付於周堯手中的狗。

三姨太看了看這位由自己指名道姓的從周老爺子手中領走被老爺子配以來這碧海藍天養狗的重要任務的不知踩了什麼狗屎運的奔三卻看起來有四十的洗不掉一身土氣的名義上的周家大少爺，罵道：「這種時候你去喂狗？！你是皮鬆了是不是？！不知道在這守着？去，給我們去切點水果，累死我了！」

「是！」周堯微微笑着答道，沒有一點身為一位拖家帶口的男人該有的老爺們的臉面的自覺，躬著身子向廚房走去。

「慢著！你先去洗個澡，喂完了畜生臭不臭啊，臟死了！」女人捂住鼻子沖着周堯那並不雄偉的背影喊道，彷彿剛剛在他面前答話的就是一打出生到被人宰掉都沒洗過澡的豬，簡直飄臭千里！

「是。」周堯聽到這話身型猛然頓住卻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揚著更加燦爛的笑容，答道。

「什麼東西！」三姨太鄙視的瞟了周堯那欠扁的笑容，又轉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麻將，罵道。

「南珍，人家好歹也是周家大少爺，你這麼着讓老頭子知道了可怎麼辦？」坐在三姨太對面的不知名的某家姨太太實在瞧不過眼，有些擔憂的說道。

「哼！老頭子不知道一天在幹些什麼，也不知道從哪個窮山溝里找來這麼個狗東西做大少爺，他也不自己量量自己的尺寸，周家大少爺是那麼好當的嗎？！我們周家再沒人也沒必要讓這麼一不知根不知底的懦弱男人當家，難道要老頭子這麼些年的奮鬥都付之一炬交給這個連學都沒上過的土包子？！」三姨太看清了問話的人，語氣稍稍有些和緩，卻也難掩心中的鄙夷之氣。

「唉……南珍，咱們這些年奮鬥到這個位置可是不容易，你可別在老虎臉上拔毛啊，悠着點好啊。」那坐在三姨太對面的女人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大丈夫能伸能屈，而屈並不是一般能做到的。一般而言，能屈的分為兩種人，一種是天生賤骨頭折了脊樑的，這種人一輩子都屈著，永遠都站不起來也不想站起來更沒能力站起來，另一種便是真正心懷大志心計深不可測的，像韓信，像勾踐，更像如今的周家老爺子，曾經為一飛揚跋扈的紈絝子弟跪下去舔鞋，這類人是那種屈一時便伸一世的人，與那些生來便含着金湯勺只不過在父母的基業上讓積下來的錢已時間價值增長的所謂的青年才俊們相比實在是有着更為可怕的破壞力，而周堯呢？僅僅四個月便躍龍門的瞧不出一點特色的男人，至少在外人眼裏是這樣，譬如那貧的掉渣的土坡里的那一張張頂着特有的高原紅臉蛋的鄉親們，她不確定，但她卻確確實實在周堯被三姨太叫住去洗澡轉身的那一刻看見了這個一直死氣沉沉的男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不知名的亮光。也許稱之為恥辱，也許稱之為堅毅，也許稱之為嘲弄，也許稱之為瀟灑。所以，面對這位在周家正受寵的三姨太自己曾經在貧賤時相扶富貴了也不相忘的最好的姐妹，出口勸慰，但她能做的能說的也就僅僅止於此。

「恩，我瞧著呢，我就不相信他真的有臉把這事去告訴老爺子，再說了，我就不相信老爺子不知道這別墅里發生的事，既然老爺子都默許了，我還擔憂些什麼呢，哎呀，你放心啦。等我給周家生下個兒子，他能算什麼東西，還不是滾回他那鳥不拉屎的地界去鋤地！」三姨太皺了皺眉頭，他不是沒考慮到這斯可能，但想起當初在床上從老爺子手裏要人時老頭子那份爽快，便放下心來，真要在乎，能捨得讓自己這麼折騰嗎？說到底不是親生的，老爺子能在意他幾分！便撇了撇嘴答道。

「好吧，南珍，總之你還是別太過分，唉……這些年可不是那麼好混的了。」那位坐在三姨太對面的女人嘆氣道。

「怎麼？你家那位難道又有新的了？！」三姨太驚訝道，不過剛剛好了三個月，這麼快就有新歡了，看着對面有些喪氣的好姐妹，她擔憂道。

「唉……你這話說的，三個月不也夠長了不是？他找女人是遲早的事情，只是，我沒料到會這麼快。」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顯現出衰老卻更顯知性的女人答道，微微嘆口氣。

「畜生！」三姨太豐腴嫣紅的嘴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卻只有這兩個字，對於同在一條船上的好姐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而已。說到底，他們不過是歷經數十年從一介農村而來的洗腳妹奮鬥至今頗為有名的小老婆，而已。而唯一微微有些不同的是，對面的好姐妹便是連個名分都沒有，而自己則是被堂堂正正的取進了門，雖然結婚了兩年未曾給周家誕下一位可以讓自己徹底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太子。倒也真是枉費了周老爺子日日在她肚皮上耕耘不輟。

「呵呵……」對面的女人輕輕笑道，多少年了，再次從曾經的南珍今時的周家三姨太口中聽到這兩個字真是難得的恍惚，曾經那兩個梳着又黑又亮的粗大麻花辮從一貧如洗的家中走出來的會為了僅僅五塊錢而欣喜若狂的青澀的一問三不知的十六歲的少女早已消失，換來的是十幾年後坐在北京出了名的富豪別墅群里打着琉璃精製的一副上萬的麻將的兩位濃妝艷抹的姨太太，一位是三姨太，一位是小老婆，俗稱二奶，這點是可以讓很多女人嫉妒的，至少在現在這個社會是如此的。首先，並不是人人生下來就很水靈的，我們也大體知道這個比率，平均一百個人裏面有那麼一兩個，其次，能在前凸后翹的同時還能有點腦子的便是更少了，而往往這些女人們便成為竹籠里的金絲雀，再次，能在以上三點都具備的同時還能再努力不輟讓這個金絲雀越玩越吃香的就寥寥無幾了，我們稱之為——有智慧，最後，還有一種女人，她們幾乎生來就擁有世人嚮往並為之奮鬥一生的一切，而自身還無比的勇敢比之男人毫不遜色，而最終她們也會站在讓男人們無法企及的位置，毫無疑問，這種女人是很可怕，當然成為這類女人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便是運氣，這就好比天才是由99%的汗水與1%的靈感組成的，而往往，這1%卻是最關鍵的。這類女人，坐在這棟別墅里的十二個女人們沒有一個可以完成這個宏偉的任務，而這位三姨太則更慘，她大體處在有胸有腦的那一層，但所謂有腦，也就僅僅是那麼一點，當然，這點也促成了他被周偉奇選中的運氣最為關鍵的一點，畢竟沒有多少男人會喜歡過於聰明的女人，小聰明，就好，但是，這三姨太的離小聰明卻還有着一段距離，這點，她自己不知道，因為她不自知，更沒有告訴她，因為她實在是長了一張太惹人注目的臉，而種種緣由便導致了她會淪為男人們的玩物且一輩子如此，這點，我們中國人用了一個博大精深的字便將這個問題簡化到極致——命！而那位與三姨太交情頗好的發小勉強稱得上是第三類，有智慧的女人，但是她卻獨獨少了一些運氣，她沒有三姨太那惹人驚艷的容貌更沒有三姨太那份遇到一個肯把一個交際花娶回家的好男人，所以她今天坐在了這裏，甚至還不如三姨太，而理所當然可以預見的，她會比三姨太活得長久，即使將來是一人在風雨飄搖的空屋子裏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就在兩女人笑的花枝招展的時候，周堯微微躬著身子低着頭將一盤削好了皮插好了牙籤的酥梨端了上來輕輕放在麻將桌旁邊的小凳子上。

「添水啊，狗東西！」三姨太拋開了剛才那一閃而過的憶苦思甜，瞟了一眼這個怎麼都爛泥扶不上牆的奔三的青年，罵道。

「是！」周堯輕輕答道，臉上依舊是那卑微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淡的笑容。

「真沒眼色！」三姨太翻了個白眼，罵道。她覺得她所面對的就是一頭抽一鞭子才走一下的蠢的沒底的犟驢！

「狗東西，你給她端不給我端啊，沒看着我在這坐着呢嗎？！」坐在雪白的條絨沙發床上看電視的二小姐周冬萱揚著白生生的小腿瞟了眼站在麻將桌邊發愣的周堯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剛剛進門才兩年的三姨太太當真是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裏，當然，她更看重的是這狗東西居然沒把自己和那叫南珍的女人排在一起，這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便沖着周堯罵道。在周家，狗東西這三個字，只有一個配得上，便是周堯，周家大公子，四個月前被老爸從某個窮山惡水揪回來的不似刁民更勝刁民的一條隨意使喚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