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半夜,連曜怒氣沖沖回了衙門,舒安知道他是喜怒不外現的人,從未見他如此外露,不知如何排解他,便勸慰道:「夜深了,還是先回去洗漱休息一番,與王大都督的分歧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化解的。」

連曜也自知無奈,心煩之下更加不想回營中的帳房獨睡,便又騎馬獨自回了與寶生租下的宅子,推門進去只是人走院空,更顯凄涼。

妝台上還擺着她日常用的銅鏡,這面銅鏡是她來之前,自己親自去鎮上的雜貨鋪託人去渤海灣的西洋船那裏買到的,銅料厚重,四周還鑲了琉璃,後面畫了許多西洋女人袒胸露背逛花園。

連曜隨手拉開了抽屜的銅環,卻見到一沓畫稿,方想起寶生見了西洋畫片大感有趣,對着也描摹了幾日。寶生畫的又與銅鏡上不同,都給西洋女人穿上了厚厚的披肩。

只是身着夏裙,打着扇子,卻捂著羊毛披肩,連曜不由的笑了出來,心中煩惱大散,將畫稿重新放回抽屜。四周又復歸安靜,靜的連自己的心跳都格外清晰,西洋鍾滴滴答答的走着,卻更顯得更漏滴的漫長。

這一刻連曜獨處守心,父親的抱負已經扛着身上多年,漸漸的也變成了自己的抱負,這股勁頭是當初拚命求存的原動力,可不知何時起,這抱負變得如此艱難晦澀,朝中人事紛亂,朝綱鬆弛,已經不是一己之力能求得生機。

連磷連珍兒都已長大,也開始各自有了歸宿。想着連磷不時嬉笑自己,也是,還守着兄長的架子倒是可笑。突然湧起了從未有過的不管不顧的勁頭,寶生想回家,想要個孩子養著,那就卸了自己的使命,解甲歸田陪了她去豫章府養幾個孩子又如何。

想到這裏心裏反而輕鬆,竟哼起了小曲,這麼多年就這會這一支曲子,好聽還好聽,就是太悲了點,好像還是從百麗人那裏聽來的,百麗人打戰不行,歌舞倒是厲害,連曜笑眯眯的想着歌詞,斷斷續續合著手打着拍子唱完:「木錦花已開,你那裏的花兒是何時開?花落似白鳥飛下,白鳥林間在飛。汝心可否想念這花兒,或是仍欲遠去。」

主意打定,困意便續上,一夜安睡。

天蒙蒙亮,連曜還在沉睡,卻聽得舒安砰砰的拍門,院裏撤了僕役,只有衛兵。舒安知道屋裏沒有外人,徑直闖進來內室,喘著氣道:「連大將軍,大事不好了,聽得王大都督那邊的人報,王大都督帶了一行人去了鳳頭山了。」

鳳頭山一事,連曜除了舒安,從未和其他人提起過。此時鳳頭山又被翻出,心中也是一驚,跳起來道:「他去那邊幹嘛。」

舒安道:「不知道,聽那邊的人說,昨晚王大都督和你爭執一番,到夜間還是很不忿,中夜好像有人送了信給他,今早雞鳴之時就帶着五十多位親兵徑直出城了。」

連曜覺得事情不妥,又說不出哪裏不對,若是自己這樣趕着去,只怕又是不歡而散,何況並不知他所去何為,便多問了句:「昨晚他接到哪裏的信。」

舒安回道:「這個如何能知,只是送信之人並不像營中的熟人。」連曜眯了眯眼睛,疑惑之心更加擴大,片刻方道:「我還是去看看方妥。此時若是出了柔然人埋伏偷襲之事,傷了王二,朝中輿論必然指向我,會說我利益熏心,北伐之前奪權之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時候不說是北伐不成,就是我也會被西廠揪出去。」

舒安也怕再出亂子,立刻親點了五百人衛隊前去。

一路寂靜無事,卻有鮮明的馬蹄印,連曜順着腳印前行,卻越來越疑惑,對舒安道:「按說這種天氣腳印不易保存,為何這裏如此深刻。彷彿指路一般。」

舒安下了馬,取了路邊的馬糞和泥土嗅了嗅,道:「這馬印倒是半個時辰前過去的不假,馬糞也是我們營的山東馬的味道。王大都督應該是從這邊過去。」

大家提了許多小心,行進的速度慢下來。再行十里,道路變得泥濘不堪,紛紛擾擾多了許多雜物和血跡,連曜與舒安對視一眼,行軍多年,深知這裏一定發生了械鬥,馬蹄踩爛了雪水,融進泥土裏,所以方圓半裏外都是皚皚白雪,獨留這小塊空地。

這裏距離上次寶生遇襲不過五里,那是上次的位置隱隱有些嘶鳴吼叫之聲傳來,連曜卻有了退卻的念頭,打了手勢,大家停頓下來,舒安不解。

卻見連曜打了雙目銅鏡,眺望那處高地,銅鏡遮擋了所有的情緒,大山之中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道連曜身上。

半響連曜以極緩慢的動作收了雙目銅鏡,面目冷峻,嘴角挑出一抹悲涼的意味,沉靜半天道:「舒家老大,你先領着兄弟們回去。」

連曜極少喚舒安叫舒家老大,舒安聽的奇怪,忙道:「前路不知什麼情況,怎麼就先回去了。」

連曜不耐煩打了手勢,喝斥道:「哪有那麼多廢話。這是我和王大都督之間的事情,也輪到你們置喙!」

這火發的突如其來,舒安摸不著頭腦,但也不敢再違逆。連曜目送著舒安下了山,方獨自一人提馬上了鳳頭山山巔那片雪坡。

群山萬刃,寸草不生,萬物寂靜,鳳頭山主峰中間一抹雪原,艷麗的如同女子的白皙的胸脯,蒼天和雪原之間是道分明的分界線,王啟明為首,一排柔然騎兵依山擺開,從下往上望去,只能用壯觀來形容。

連曜不動聲色摸了背上的長槍。相對不過一里,兩人無語對峙,空氣彷彿凝固成銅牆鐵壁。

王啟明終於忍耐不住:「你還是上來了。剛才我還以為你怕了。你倒是讓那些人先走了,橫刀赴會,佩服。」

連曜強忍住心頭萬般思緒,點點頭,道:「我是怕了。」王啟明一愣,咬牙切齒道:「怕了,退讓便是,不再堅持北伐之事。」

連曜搖搖頭,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看,這一路你們做了多少幌子來騙我上來,是想誘惑我來救場?就算現在改口退讓你會放過我,你放過我,你父親不會放過我,你身後之人不會放過我。」

王啟明有些尷尬,怒道:「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事已至此有何可說!」

連曜漫不經心瞅了一眼柔然騎兵笑了:「烏烈呢,他和他的狼崽子怎麼不出來。」王啟明瞪了眼不說話,連曜繼續道:「今日我不來,你們編排好的戲便師出有名,,利益熏心,陷害主帥,與柔然勾結的名頭我便坐實了,可是我來,這名頭也做實了,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王啟明被堵的大笑:「在你面前,我永遠那麼透通無用,你可以一邊和我說,主帥之位絕不和我爭,一邊暗中勾結朝堂上下的諫官不斷的參我和我父親,描述我各種劣跡,不配做這主帥之位。」

王啟明邊說邊笑,笑的痛快:「可你忘了,去年你像狗一樣被趕回去金陵,是你自己捧着我來東寧衛執帥,做你的擋箭牌,是,我不會行軍打戰,可這滿朝上下除了你誰會帶兵!除了我,又有誰有這資本能坐這張椅子!我父親是首輔閣老太師,當朝太后是我姑母,你若不是奔著這些名頭,你會捧着我?!」

連曜點點頭,贊同道:「說的有道理,我確實存了這樣的心思。」

王啟明繼續道:「不說朝堂之事,說家事,你娘子是去年劉家那個及笄的丫頭吧,你怎麼做事都是偷偷摸摸的,是不是你的事情都見不得光。你若真當我朋友,告訴我一聲真相又如何,只是你總是防着我,來了這麼久把她蔵的夠深,生怕我撞破了你屁大點子事,生怕被我拿住把柄。可我告訴你,我王啟明也是光明正大之人,用你屋內人作威脅的手段我使不出,所以昨天我讓平平安安你送走她,留作我們今日再來了斷。」

連曜也笑:「這點那真心謝謝你了。其他我也無話可說。」頓了頓道:「今日如果我橫屍於此,念在兄弟一場,不要枉加罪名於我,留我清譽,不要牽涉我的家人,儘力所能保全他們的生活。」

王啟明不料連曜說的如此直接,倒是自己心生不忍,默默道:「我們之間的恩怨

了結便是了,我會全力保護你的家人。」說着揮揮手,騎兵舉蹄而出。

連曜大笑,舉起紅纓槍護去前胸:「這柄槍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梨花槍,今日能殺盡柔然韃子,也是一件幸事。」

紅纓飄灑,槍起槍落,血色四撒。

連曜殺的興起,邊殺便道:「你說我匿名參你,我確實拿住很多官員,讓他們為我回東寧衛造勢,只需宣傳我的軍功便可名揚天下。王二,你也太把自己抬舉的高了些,我連子璋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何須用參你的手段,自能把握時事。」

王啟明從來不見連曜殺人的氣勢,今日頭次遇到,即使周圍都是人牆,但也被震撼的諾諾退縮。

只聽得連曜高聲又道:「我捧着你,若是說沒有四分私心也是假的,但捫心自問,何人沒有私心!還有六分,我是念着你是當年為我送衣送食的兄弟!只此一件,沒有二樣。」

說的動容,槍下又斬一人,刀鋒挑起,頭顱拋去只撲王啟明的馬前!

卻聽的笛聲漸起,一人騎狼而出,大聲拍手贊道:「好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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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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