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0章

第57-60章

57.懸心崖論法

轉眼間,二師兄也出師了,他被派到天庭大軍中擔任幕僚。

二師兄的性子熱烈,就像火一樣,有一回發起脾氣來差點把師尊的花圃給一把火燒乾凈。師尊很是冷靜地讓他種了一年的花,從此二師兄便再不敢靠近師尊那片花圃,而經過這件事,他也比往常稍稍沉穩了些,不再會動則發怒。

二師兄有次回來看大家,說起當軍隊幕僚的事情,眼中惡狠狠地幾乎要冒出火來。

顏淡趴在石桌上,支著腮聽他痛斥某位很是欠揍的同僚。

「那個叫敖宣的,還真以為自己是東海敖廣龍王家的公子有多麼了不起,眼睛都是生在頭頂上的。說到底不過是只半龍,天底下誰會看得起半龍?」二師兄說得口乾了,顏淡立刻就遞上一杯茶,他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繼續說,「我便是看不過去他這種囂張勁,想想東華清君這樣修為的仙君都這麼親切,他一個剛出頭的臭小鬼有什麼好傲的?平日裏大家練一練術法武藝,都是點到為止,只有他故意讓別人出醜,好顯得他有多了不得,氣死我了!」

顏淡聽得十分明白,她的二師兄自從進了天庭大軍之後,碰上了對手,那個對手名叫敖宣。敖宣公子性格惡劣,不喜歡在比試武藝術法的時候點到為止,而喜歡讓對方不停地出醜,以此來襯托自己的風采。二師兄定是看不上眼,同他較量過一場,結果被殺得一敗塗地,臉面丟盡。

不過這些話,她只能自己在心裏想想,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顏淡左思右想,約莫記起很久以前在懸心崖咬了她的那條兇狠小龍,似乎就是叫敖宣?

「這個敖宣,是南極仙翁的弟子么?」

「哼,是啊。你也知道他?」

顏淡笑嘻嘻的:「從前的時候見過,他那個時候都還沒化人呢。」只是沒想到,當年的小水蛇這麼快就有出息了。咳,這樣說起來,芷昔也是有出息了,似乎只有她還是老樣子……

因為師尊是元始長生大帝的緣故,時常有人請了師父去講道,而顏淡最喜歡聽的,卻是各路仙童們聚在一起磕牙的閑話。

自從二師兄回來這一趟之後,敖宣這個名字成了各家仙童最多提起的。

林林總總,大多是說這位東海敖廣龍王家的公子當真十分了得,年紀輕輕就成了天庭大軍的副將,就是脾氣不怎麼好,哪怕誰盯着他多看幾眼,就會落到個凄涼的下場,而那位白練靈君就是排在凄涼名冊上頭一位的倒霉仙君。

白練靈君的真身是九尾靈狐,性子風流花哨,他門下一向只收長相好看的,男女無所謂。有位仙童誇張地說,哪怕是白練靈君仙邸中池子裏的一隻烏龜,都必須是一隻上天入地、碧落黃泉都再找不出第二隻更加英俊瀟灑的烏龜。而那位白練靈君不知怎麼覺得敖宣的長相對了自己的胃口,有一回瞧見就上前意圖搭訕,結果被敖宣拔下了大把狐狸毛來。

顏淡聽得心生感慨,當年還是這麼一條細小的銀白色小龍,如今連和白練靈君叫板的本事都有了,她比敖宣年長了這許多年,居然無一建樹。

顏淡感慨了沒兩天,師尊有一回在講完課後逮住了她,頗嚴肅地說,明日是懸心崖論法的盛會,每一位仙君都會到,你就跟着為師一塊去罷。

翌日,則是懸心崖論道的盛會。

第一個站上去講道的就是那位天極紫虛聖昭帝君。他是天庭上學識最淵博的仙君,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是以顏淡還沒有見過。眼下,他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涼風颯颯拂動他的衣袖,丰姿剎踏。

顏淡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還是完全看不清他的外貌。

只是覺得紫虛帝君說話的聲音雖然好聽,語調卻平平板板,毫無波瀾,當真教人聽着瞌睡連連。

顏淡聽了一會兒,那些萬物天極之類道法於她真的太深奧了,完全聽不懂,便趁著師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了。

她捧著從果盤裏抓出來的一隻大蟠桃,偷跑到庭院的蓮池邊。

可是蓮池邊已經有人了。

那是個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少年,生得模樣細挑,眉目像是精雕玉琢出來的,很是說不好到底算是俊還是美。

少年瞧見顏淡的時候,開口便道:「是你?」

顏淡苦思冥想,這般人物她如果從前見過,多少都該有一個印象罷?可是她真的不記得認識這少年。這個時候,應該還是什麼話都不說比較好。

那少年見她沒吭聲,又道了一句:「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你還是這般沒用。」

顏淡只覺得那少年的面目瞬間變得猙獰而醜陋,他不開口還好,怎麼一開口就夾刀夾棍的,就算長相好看,這樣傲慢無禮的性子,也不會讓人喜歡的。

那少年笑了一笑:「也難怪,你那個二師兄都這樣了,想來你也不會比他能幹到哪裏去。」

顏淡斟酌良久,忍不住問:「咳……雖然這麼問很是失禮,可你到底是誰啊?」

那少年愣了一下。

「呃,我從前見過你嗎?但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你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也對,你沒有見過我化人的樣子。」少年抱着臂,微微皺着眉,「你當年說我不像龍,這句話我還一直記着的。」

不像龍?當年?

顏淡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原來就是敖宣?」

她突然很能理解為什麼白練靈君會上前搭訕,最後還被拔掉大把狐狸毛了。不過這個敖宣還真是睚眥必報,這麼一點小事都還要記在心上。

敖宣沒搭話,卻忽然往遠處看去,臉色微微一變,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甩袖子就匆匆走開了。顏淡莫名其妙,順着他之前看的方向看去,只見兩個仙氣飄飄的人影正往這裏過來,其中一個正是她的同族前輩東華清君。

她是知道敖宣同白練靈君有過節,而東華清君和白練靈君又是多年的好友,也難怪敖宣會唯恐避之不及。但這些事和顏淡無關,她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顏淡捧著鮮紅的蟠桃在蓮池邊坐下,那條生著虎鬚的生猛大魚嘩啦一聲破水而出,又生生濺了她一臉的水。她用小刀削了一片蟠桃,將手伸進水中,那條虎鬚大魚立刻就游過來搶。

顏淡餵了一會兒,卻沒有瞧見那條紅眼睛的小黑魚過來吃桃子,微微有點奇怪。這蟠桃雖然不比太白星君的金丹,可好歹也算是好東西吧?

她仔仔細細地在蓮池裏找了一圈,終於發現孤零零安靜地待在池子角落裏的紅眼睛小魚,托著一塊桃子把手伸過去,笑眯眯地說:「來,我喂你……」

那條小魚動了動,卻沒理睬她。

顏淡還是不放棄,繼續諄諄誘導:「不要客氣嘛,這個仙桃對你來說是很有用的,說不定好早日助你化人呢。」

那條小魚乾脆一劃水,調轉了身子,拿尾巴對着她。

忽聽不遠處傳來一個適才還在眾人面前講道的聲音:「看來我們和邪神這一戰是必不可免了。玄襄很是有些雄才大略,就算我們傾盡兵力也未必能勝。就是不知應淵君怎麼想?」

顏淡忽然很明白為什麼剛才敖宣會神色古怪地逃走了,任誰遇到不敢照面的人,都會這樣的。她往周遭看了看,可以悄悄溜走的小路已經被他們走了,周圍也沒有什麼濃密的樹蔭,她該是往哪裏躲呢?

她在一瞬間思定利害,深深地吸了口氣,跳進蓮池裏蹲在地下不動。

才剛藏好,就聽到那兩個人的腳步由遠及近,正好走到蓮池邊上。

應淵君低聲道:「他們既然要戰,我必定奉陪。」

紫虛帝君輕輕地嗯了一聲:「只是不知彥卿君怎麼想。」

「這回是邪神下了戰帖的,畏首畏尾,推脫不戰只怕天庭上沒人能放得下這個面子。」應淵君在蓮池邊站了一會兒,轉身往前走,「眼下沒人能阻得了。離樞君,只怕我們要隨波逐流這一回。」

顏淡聽着兩人說話的時候,那條虎鬚大魚正潛到她身邊,專心致志且津津有味地啃着她的胳膊,她卻不敢動一下,只能任由自己的胳臂被一條魚咬着。而聽到紫虛帝君說到「彥卿君」三字的時候,又要拚命忍住笑。

彥卿,是她師尊元始長生大帝的名諱。

她第一回知道的時候簡直要笑得打跌,她這麼威風嚴肅而有款有派的師尊居然有這麼個女氣的名諱,真的很可惜,而像青離帝君叫應淵,紫虛帝君叫離樞,名字都是那麼高深莫測。

幸好兩位帝君很快就走遠了,顏淡正要站起身來驅逐咬着她的虎鬚大魚,只見那條很是柔弱的紅眼睛小魚潛到了離她不遠的地方,那條虎鬚居然嗖得一下逃得老遠,只敢在三尺之外可憐兮兮地窺探。

顏淡目瞪口呆。

這條虎鬚看來是不害怕她的,那麼它害怕的只能是那條柔弱小魚了?

顏淡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條紅眼睛小魚,很是驚喜:「我原來看你又小又軟,還怕你被欺負,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這番話是讚美之詞,而對方雖然是一條魚,但顏淡還是確信他聽懂了。

因為那柔弱小魚擺了擺尾巴,張嘴吐出一大串水泡,一瞬間讓她覺得,這小魚露出的果真是一種無比鄙夷的神色啊……

從那天論法的盛會之後,師尊便時常忙得連給弟子講課都顧不上。顏淡百無聊賴,只能每日去懸心崖的蓮池邊蹲著。

她想,那條紅眼睛小魚現在便是如此,等到化成人形,卻不知又是什麼光景?大約也不會比敖宣差罷,很可能年紀輕輕的便有一身讓人艷羨的本事。

那是一條聰明的神魚。

顏淡有時會帶一本書過去,對着一池子魚讀,讀到要緊之處然後停住,那條紅眼睛小魚都會把身子露出水面。顏淡真心覺得,它一定是聽懂了。

之後,仙魔之戰便轟轟烈烈地開打了。

師尊臨行時,她和同門們都去送了。遠遠的,但見應淵君穿了一襲飄逸的水墨長袍,前襟袍袖上面罩着冰冷的鎧甲,舉步高雅而沉穩。這麼多人中,任誰都能一下子把他從人潮里找出來。

這一幕,便是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時時會在夢境裏見到。

師尊走後,她覺得不能荒廢了修行,便時常去地涯借書。

地涯是紫虛帝君命人修的大殿,裏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典籍,有好些書還是孤本。她有一回讀到紫虛帝君親手寫的一本冊子,都說字如其人,那字跡飄逸而挺拔,可見其人一定也是如此。

九重天庭和魔境開戰不久,捷報陸續傳來,不多時便聽到大獲全勝的消息。而九宸帝君之首的紫虛帝君卻沒能回來,大家都說,他同計都星君一起和邪神玄襄在雲天宮裏同歸於盡了。

師父平安回來,卻廢了右手,脾氣也無端暴躁。

顏淡曾在地涯的書庫里讀到關於他們四葉菡萏一族的記載,說他們一族之所以如此稀少而寶貴,是因為他們開出來的花的香氣可以寧定心神,菡萏之心可以治癒世間一切傷病,早在上古時候,就這麼被別人采了煉藥采成了禿子。她便在那個時候學着提煉沉香,然後將自己的花瓣拔下來融進沉香里,在師父的書房裏點上。

扯下花瓣的時候弄得鮮血淋漓,但她覺得總算是為養她教她這麼久的師父做了一件小事。

58.地涯和崑崙神樹

幸好沉香總算有用,師尊的心緒漸漸平和起來,那廢了的右手也漸漸可以做些着衣端茶的小事。

顏淡有一晚睡不着,便在庭院裏坐着看月亮。

因為離得近的緣故,在天庭上看到的月亮都是又大又黃,很像黃澄澄的枇杷。而眼下吃枇杷的時節快到了,也難怪她會產生如此怪誕的聯想。

結果師尊也沒睡,在散步的時候正好撞見顏淡。

顏淡一直覺得師尊是天庭上數一數二了得的仙君,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頹然喪氣的樣子,而那晚看見的時候,都有一瞬間懷疑這是誰冒充的。

元始長生大帝摸了摸她的頭,頗蕭索地說了一句:「你師父還是老了啊。」

顏淡立刻說:「師父,你這麼英俊瀟灑,又這麼仙法無邊,一點都看不出你變老了。」雖然她的師尊從外表上看去,絕對不算年輕人了,同那位正風華的青離應淵帝君更不能比,但她還是狠狠稱讚了對方。

元始長生大帝摸摸下巴,很是欣慰地笑了:「其實為師本來是比離樞君更有風采的,比應淵君更英俊,顏淡你果然有眼光。」

如果顏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喝茶,一定會噴出去,還好沒有。她低下頭,勉強露出算是贊同的奇怪表情:「師父你本來就比另外兩位更有風度。」

雖然她沒有仔細看過紫虛帝君的長相,不過光是看個大概輪廓,就覺得他那種清雋氣度,在天庭上沒有哪個可以相比的;而應淵君,據她模糊的印象,實在是比她的師父要英俊了不止那麼一點啊。

「為師知道底下那些仙童時常聚在一起說閑話,」元始長生大帝說完這句話,顏淡頓時寒毛直立,她到現在還是喜歡和那些仙童聚在一起閑磕牙。只聽師父頓了頓又道:「他們有一回還說,我們九宸帝君從不一道出行,是因為為師嫉恨離樞君和應淵君的年輕英俊,真是豈有此理!」

顏淡默默在心裏點頭,師父您和南極仙翁走在一起的時候會比較不這麼惹眼,若是和另外兩位的確是有點奇怪啦……

「其實我們很少聚頭的緣故,是因為上古神器。我們的仙氣都各不相同,如果影響到對方的神器,到時候整個天庭都會被毀掉。不過現在也好,那些神器都丟在魔境了,以後也不用整日擔心這個。」

顏淡對神器一向沒有什麼興緻追根究底,反正掌管神器的那個肯定輪不到她。倒是二師兄對這些都很感興趣,自從聽說師尊掌管着上古神器的時候,還偷偷摸摸溜進師尊的房間里想看看摸摸,結果當場被師父給逮著,為此被罰抄了半個月的經書。

師尊說了這些話,大約也覺得睏倦了,撣了撣袍子站起身道:「顏淡,明日一早為師就送你去地涯。你在那裏可要好好讀點書,平日也要記着多多修鍊,不要偷懶。假以時日,你會成為天庭上第一位稱為上仙的仙子的。」

於是顏淡便被送到地涯管書。

反正她原本也時常會去那裏借書看,現下也不覺得那是一件苦差事。

雖然她覺得師父的話只不過是一番殷切期望而已。但這天庭上,從來沒有一位仙子有本事升到上仙的品階,就像從古至今,也只有這麼一位女媧上神罷了。她不是妄自菲薄,憑她目前修行的進境,要修到上仙,至少還要三五萬年。

地涯在天庭的最南邊。

平日裏除了偶然有仙君來那裏借書,就很少就有人在周遭走動了。

顏淡仔細地將放錯了位置的書冊放回應該的位置,把擺在書架最頂上已經蒙了灰塵的書冊擦乾淨,然後把自己要看的典籍整理出來,作好標記,抱到書桌上整整齊齊地壘成一疊。

她是抱着敬畏的心情做這些事,這裏的書籍原本都是紫虛帝君整理出來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才做到,她覺得有些事情不必認真可以胡亂開玩笑,而有些事情卻不能隨意褻瀆,尤其這樣間接地面對那位已經故去的、但十分了不起的仙君。

她整理完書,正要靜下心來認真地研習典籍,忽然下巴上一涼,迫使她不得不轉過頭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雙含着笑、微微笑得有些輕佻的眸子。

原本抵在她下巴的描金摺扇慢慢挪開了,順勢挑起她的一縷髮絲,一個低沉又十分悅耳的聲音隨即響起:「你這小仙模樣生得還不差,不如和本君一同回府可好?」

顏淡抬起頭,看着他那俊美到花哨的模樣,再看看他那一身白袍飄飄的裝扮,最後看了看他擺出的那個架勢,立刻想到來人是誰了。

除了白練靈君,想來也不會有這麼花哨又只穿着白衣還喜歡看到模樣入眼的小仙就往仙邸里藏的仙君了。

白練靈君見她盯着自己瞧,瀟灑自如地打開摺扇,慢悠悠地搖著。

顏淡終於明白為什麼敖宣會當場拔下一把狐狸毛來,想來白練靈君今日說的這番話早數不清和多少人說過了。

「咳、靈君,其實我師尊是元始長生大帝,我當年剛化人的時候,你也在場的。」如果是在凡間的話,白練靈君可是見證了她呱呱落地的場面。

白練靈君一聽元始長生大帝的名號,立刻興緻缺缺,將摺扇合上:「原來是元始帝座的弟子,也罷,本君是來找兩本書的。」他將摺扇往書架子上一指,報了個書名,立刻有本厚重的書冊飛了過來,落在他手上。

顏淡肅然起敬。從前只是覺得白練靈君徒有其名,只有個空架子。她見過來這裏借書的仙君,幾乎都沒有報出書名就能隔空取到書的本事。她知道隔空取物並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本事,可是完全不知道位置卻能隔空取物那就很是了不起了。

她這七分敬意還沒維持多久,只見白練靈君伸過扇子將她的下巴挑了起來,含笑道:「怎麼,覺得本君很了不得?那,要不要跟我回府?本君定不會虧待你的。」顏淡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本來有七分的敬意只剩下了三分。

白練靈君見她不吭聲,便收回了摺扇,朝着外面悠悠然道了一句:「青召。」

一名生得眉目清秀的仙童立刻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十來位美貌仙子。那仙童側過身,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口中道:「恭迎靈君回府。」

白練靈君頗有儀態地走過去,那些美貌仙子立刻分成兩隊,前面六個,後面八個。一路花瓣紛飛,七綵綢緞漫天而舞,瑞氣灼灼,仙光耀眼,擁著白練靈君往自家仙邸去了。

顏淡僅剩的三分敬意在看到這個場面之時,也一併煙消雲散了。

這個架勢排場,便是西王母見了都要自愧不如。

白練靈君,真是只厚顏無恥的老狐狸。

顏淡管了幾天書,終於把地涯宮裏的事情都給處理妥當了。她打算後面幾日在周圍逛逛,順道把周遭的情況也給一併摸清了。

頭一天,她先往南面逛,地涯已經是天庭的最南面,再過去就是九重天的盡頭。

在綠樹叢生、雜草瘋長的盡頭,她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被鐵鏈鎖著,困在一棵參天古樹上。

她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只看見對方有漆黑如墨玉一般的髮絲,他一直低着頭,鐵鎖有時候會丁零噹啷地響着。顏淡想,看起來那人十分痛苦啊。

因為對方是被鐵鎖捆着的,她也不擔心那人會突然脫困傷到她。顏淡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看一看那人是誰,才剛走近幾步,忽聽地底傳來幾聲尖利的呼嘯,十幾道柔韌的枝條從泥土上伸出來,將她綁了個嚴嚴實實,還慢慢地往那棵參天古樹邊拖。

待離得近了,顏淡方才看見,那鎖在樹上的人,並不單單被鐵鏈捆着,還有那棵大樹上纏繞的藤蔓,也緊緊地綁住了他的手腳。

那人聽見了動靜,像是慢慢地清醒過來,微微抬起頭。

顏淡看見的是一張被毀掉的容顏,從他的左頰到下巴都被灼傷了,結了薄薄的痂。他一直閉着眼,像是努力要傾聽周圍的響動,隔了片刻,方才開口:「你是不小心闖到這裏的罷?這裏是禁地,你本不該來的。」

顏淡聽着他說話的聲音,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正微微怔神間,只聽那人低聲念了幾句咒術,一道細細的火焰在她周身蔓延開來,卻惟獨避開了她。顏淡只聽見地底響起了一聲極是凄厲的嘶喊,纏在她身上的樹枝立刻鬆開了。

她一脫身,火焰也漸漸熄滅了,那些樹枝慢慢縮回了地底。

「這是崑崙神樹,怕火。你要用炎咒對付它。」那人大約是許久沒有說過話了,吐字的時候竟有些生澀。

顏淡站在那裏,不知為什麼明明害怕待在這種地方,卻又不想離開。

她遲疑了一陣,還是問了出來:「你明明可以離開這裏的,為什麼寧可被這樣綁着?」

「嗯,沒有辦法……」他像是笑了,可是大半容顏都被燒壞了,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笑,「如果我離開這裏,一定會傷害別的人。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像是剛才,幸好我現在是清醒著的,不然我很可能會殺了你。」

顏淡那時候年歲還不算長,也很容易心軟。

更何況,她終於認出這個滿身狼狽的男子。

「應淵帝君……?」

她之後時常會想,如果那日她沒有到過九重天上最南端的盡頭,必定能逃過那場劫數。

只要不是在那個時侯。

她在很久很久以後,再不會如此心軟。

她那個時候明明對青離應淵帝君一直是看不順眼的。

可是不早不晚,還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

應淵君又是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問:「嗯?你認得出我?」

59.情思劫(上)

應淵君的雙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顏淡還記得他有一雙清亮得很好看的眸子。可是現在他只能閉着眼費力地去聽附近的動靜,有時候也會睜開眼,那一雙眸卻不再漆黑清亮,微微泛著灰敗之色,毫無聚焦。他的容顏被毀,仙法被禁錮,一日之中有時會失去神智,他幾乎什麼都失去了。

顏淡見過一次他失去神智的模樣,像是被夢魔攫住了,緊緊地咬着牙,卻硬氣地一聲不吭。初初見到這個場面,她微微有些害怕,可是縱然心裏害怕,還是沒有走開。等到應淵君恢復過來的時候,他抬起頭無力地笑:「你怎的還在這裏?以後,你還是別再來了。」

顏淡磨蹭了好一會兒,嘟囔著:「這裏很少有人來,如果不來和你說話,那我豈不是要悶死?」

天庭上長得好看的仙君仙子本來就多,應淵君原本就不算是最出眾的,眼下容貌被毀,初看到之時會覺得嚇人。顏淡倒不覺得他這個樣子難看,本來皮相就是天生的,美好還是醜陋都不能挑。

應淵愣了愣,像是有些無奈:「也罷了,你以後見着我火毒發作的時候,千萬小心些。」

可惜顏淡更喜歡在意無關緊要的事:「火毒?那是什麼?」

「是魔境的血雕。它們是邪神的血化出的,撲擊之時會帶出無妄之火,我的眼睛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看不見的。」他語氣低沉,緩緩睜開了眸子,毫無聚焦地看着前方。這一天,他一輩子大約都不會忘記,眼前的光亮漸漸暗淡下去,那一片黑暗沉寂卻越來越濃。他知道不久之後,自己的眼睛將再看不到一點事物,卻只能強作無事。

直到魔境崩塌,才有人發覺異樣。

可是血雕的火毒已經浸入體內,時常會失去神智,他一次幾乎要將座下幾個仙子仙君殺了,只得自己把自己困在這裏。

顏淡想了想,忍不住問:「這火毒不能醫么?」

「或許可以,只是最長於醫術的凌華元君都束手無策……」他神色沉靜,「沒關係的,我現在這樣也不算糟。」

顏淡可不覺得這樣還不算糟糕。她回到地涯之後,便去翻典籍,可是翻遍了書,也沒有找到關於血雕的記載。

竹簾在小風中微微搖晃,風鈴叮叮咚咚地作響,清脆的鈴聲在寂寂空庭中回蕩。

顏淡回首之時,看見窗格邊擺着的瑞獸檀木沉香爐。一縷縷淡白色的煙從沉香爐中溢出,滿室盈香。

她想起師尊從魔境回來的那幾日也是脾氣無端暴躁,一位修養甚好的仙君怎麼會忽然變得暴躁呢?她走過去,捧起那隻沉香爐,卻微微有些茫然。

師尊是她最尊敬的人,就算為了師尊拔光了身上的花瓣葉子,那也是應該的。可是應淵君在她心裏又算什麼?不過是一個無關的人罷了,為一個無關的人損傷自己,那不是很奇怪?

顏淡想不通,只得逛去懸心崖,遠遠地便瞧見南極仙翁站在蓮池邊,口中念念有詞。待她走近了,方才聽到對方說道:「唉,算起來也快到化人的時候了,這九鰭可不要鬧什麼彆扭寧可當一輩子魚罷……」

這世上會有喜歡鬧彆扭的魚么?

顏淡忍不住說:「仙翁,這九鰭還要多少時候化成人形?」

「大概還有半年多罷,你不知道我當初要把這世間最後一條九鰭從玉帝那裏搶過來費了多大的力,辛辛苦苦勞心勞力養了這許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枉費老夫挑了一池子雌魚伴着。」南極仙翁被她問到了痛處,痛心疾首地說,「顏淡你看這池子裏,長的扁的短的,還有纖細些的,什麼樣的雌魚沒有,偏偏就沒有一條修成正果的!」

「……咳咳!」顏淡禁不住嗆著了,斟字酌句地說,「這個還是要慢慢來,再說,說不定這九鰭喜好和別的不一樣,不喜歡雌的。」

「就是想到了他或者是條斷袖魚,後來便放了雄魚進去,結果還是沒什麼變化,倒是那條雄魚甚是喜歡勾勾搭搭。」

南極仙翁嘮叨完,心裏好受很多,便心滿意足地走了。

顏淡蹲在蓮池邊,隔了一小會兒,只見那條紅眼睛的小黑魚將頭露出水面。她不由微笑:「改天罷,我今天可沒帶書過來。」

她話音剛落,就瞧見那小魚一晃尾巴潛進水底,不再搭理她了。

顏淡氣惱:「喂,好歹我也讀了幾十本書給你聽過了,沒有功勞至少還有苦勞吧?你這是什麼態度?」

蓮池一片平靜,只有那條生猛的虎鬚歡快地跳上跳下。顏淡站起身的時候心想,從前的時候不管自己說什麼,那條柔弱小魚起碼還會給點反應,雖然她覺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被鄙夷著的,最近卻連這種鄙夷也省去了。這小魚雖然聰明,還真的不討人喜歡啊。

顏淡轉過身的時候,又忍不住想,其實她自己想做什麼,本來就是別人無關的,又為何要在乎對方是否認同呢?

翌日,顏淡去看應淵君的時候,順道捎上了一隻沉香爐。

空氣中瀰漫開來一股寧定心神的菡萏香味。

應淵看來很是喜歡這種沉香味道,居然問了一句:「近來瑤池畔的蓮花是不是開了?」

此時早就過了蓮花盛開的時節,他困在這裏久了,竟然連日子都記不清了。

顏淡輕輕地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問:「你想不想去看蓮花?」

應淵微微一笑:「就算蓮花開得再好,我也是看不見了。」

「但是你可以聞到蓮花的香味,聽到風聲,還可以用去觸碰,就算看不到花開的顏色,只要從前看過,還是能夠想起來的。」顏淡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寬慰他這眼睛或許還有好起來的一日,她是四葉菡萏託身,本來對於治癒的仙術就比一般人要擅長,她覺得應淵君是不可能再看見了。

應淵還是笑:「其實我看過最好的一次蓮花已經在兩百年前了。」

那一日,四葉菡萏化成人形,大約是離成年還早的緣故,居然是個連話都說不清楚只會滿地爬的惡劣小鬼。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現在卻發覺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只是印象中那麼惡劣的小鬼在百年後卻變得和原先有些不像。他有一日看完公文出來,想在衍虛宮裏走動走動,舒活一下筋骨,結果瞧見一個穿着雪白冰綃衫子的仙子捧著一卷書站在燈下看着,瞧這衣飾,應該是次於陸景的祗仙子芷昔。

他走過去的時候,芷昔慌忙將手上的書藏到了身後,姿態優美地行禮:「帝座。」

應淵一眼瞥見那書名,便瞭然地笑了笑:「這本《臨江四夢》的戲摺子是紫虛帝君從凡間帶過來的,還是孤本,別弄壞了。」

芷昔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低下頭:「是,帝座。」

應淵走開幾步,忽又回頭問:「你覺得,這種凡間的戲摺子裏說的男女情愛糾纏,可會是真的?」

芷昔捧著書,想了好一陣,方才道:「回稟帝座,芷昔以為這種痴情哀怨是有的,也是真的。有好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會怎樣,所以才會有裏面的辛酸過錯罷。」

應淵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其實也相信就算是一台戲,也必定曾有相似的故事。只是在天庭,這樣明目張膽地談論凡俗的感情,是和修道相違的。芷昔到底還是年歲不足,可假以時日,她定會明白更多。而他活過太久,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會是長久。凡俗的那些惦念情感,必定是不會隨着滄海桑條變遷一成不變的。

如此隔了數日,顏淡眼見着自己的真身快成為禿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提議:「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這裏嗎?」

「為何要離開?」應淵微微驚訝。

「我是這麼想的,反正這裏是天庭盡頭,平日也沒什麼人會過來。而地涯宮後面有間空置的屋子,住在那裏總比被綁在樹上好吧?何況,我前幾日查了典籍,上面說崑崙神樹是靠吸取靈氣而生的,最後你會被吸成皮包骨頭,還白白便宜了這麼丑的一棵樹。」

應淵默然不語。

顏淡甚喜,她知道自己這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定會說服對方的。其實這也是因為沉香的好處,起碼應淵君近來清醒的時日越來越多,幾乎都不怎麼會發作了。她也覺得,他若是困死終老在這裏,多多少少總有些可惜的。

應淵想了想,慢慢道:「那就試試看,如果不行再回來。」

「怎麼會不行呢?你最近發作的時候越來越少,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應淵費力地抬起手腕,連一點仙法都沒用,那纏着他手腳的樹枝立刻識相地鬆開了。顏淡目瞪口呆,看來他要是想掙脫,當真不必費一點功夫,只是他不願意罷了。應淵低下身在地上摸了摸,將那截長長的鐵鎖拾了起來:「這捆仙鎖萬萬不能取下來,你莫要忘記了。」

顏淡應了一聲,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往前面帶。

應淵帶着捆仙鎖,想來很是痛苦,但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顏淡心想,她近來都很喜歡同他說話,也想着他能早日康復,如果這只是同情,那麼為何又會這樣心甘情願?

她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好像突然變得很是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

而結論,想來也不會是她想要的那個。

60.情思劫(中)

應淵君慢慢大好起來,有時候也會自己摸著黑四處走走。

顏淡甚欣慰。她的真身,總算不必再繼續禿下去了。要知道,他們這一族,每回開花都要等好幾百年,禿了這一回就意味在今後漫長的年歲中就必須是光禿禿的。顏淡不能容忍,這實在太可笑了。

其實應淵君在搬到地涯之後,中間還是發作過一回。

她那時在外面整理東西,一聽見椅子桌子翻倒的動靜連忙趕過去。應淵身上仙氣耀眼,捆仙鎖幾乎都要被他身上的仙氣給震斷了。顏淡很是遲疑,自己要是貿然靠近過去,會不會死啊?

聽說之前應淵君火毒發作的時候,能一袖子把陸景仙君抽得半死,是以她現在雖然很擔心他,可是最後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還是會覺得很虧心的。

顏淡打定主意,蹲在不遠處全神貫注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問:「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應淵身上的仙氣突然暗了一暗,隔了片刻方才有氣無力地回應:「什麼?」

顏淡將腦中記得的故事大略回想一番,慢慢開口道來:「我給你說那個盤古氏開天闢地的故事好了,盤古氏,又名浮黎,被尊稱為上古的混沌天神。他出世的時候,天地間好似一隻雞蛋,天和地是連在一處的。」

盤古開天闢地的傳說,是個人都知道,不過顏淡的師尊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平日只會同他們講道講禪,哪裏會說故事?而現在這個場面,若是說一說佛祖或是修道的事,委實太古怪了。

「盤古先神醒來后做的頭一件事,便是用斧頭把天地劈開。那時連接天地的是些嶙峋怪石,被神斧劈散之後只得沉入地底,永生永世再不冒出頭來。盤古先神分開了天地,覺得很累就睡著了,他的軀體和凡間連為一體,便是山川,血脈化為了河流,眼睛變成了日月。」顏淡頓了頓,又道,「可是我覺得,這裏面最無辜的便是連接天地的怪石,它們守着天地,最後卻不得不沉到地底,永遠不見天日。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那些怪石曾經是盡己所能支撐著天地,縱然丑怪了些,可那份心卻是真心實意的。」

應淵忍不住輕笑:「胡說八道。」他慢慢支起身,隔了好一陣才道:「依你這樣說,浮黎上神倒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了?」

顏淡微微笑着:「老故事偶爾也要換個方式瞧瞧嘛。」

應淵慢慢睜開眼,看向了她的方向,儘管他已經看不見了,可顏淡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仔細端詳一般,無由地有些緊張。

「上回你說,現在蓮花正開了,我想去看看。」

顏淡張口結舌。現在早已過了花期,她上一回也只是隨口答應的。這個時候只余了一池殘荷,哪裏來的蓮花可看?

她左思右想,勉強點了點頭:「你若是要看,其實也不難。」

寂寂空庭,一爐沉香如屑。

顏淡手中捧著那隻瑞獸沉香爐,默默地看着站在雕花窗格前的那道身影。她已經慢慢地想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說透了,也不過是惱人的事情罷了。

來來去去,還是逃不過那一個字。

應淵君站在窗邊,微微仰起頭,很快便聽見身後有輕盈腳步聲響起,伸手在窗邊摸索著,不太靈便地轉身:「顏淡?」

顏淡走近了些,寂寞空庭中的菡萏淡香越是清晰:「本來我是覺得瑤池那邊的蓮花開得更好,可惜不能夠帶你去那裏,還好地涯這邊也有蓮池,雖然不算繁茂……」微風輕拂,掛在窗格上的風鈴又開始叮噹作響,和她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

應淵輕輕笑着搖頭:「能聞到香味就夠了。」他將雙手交握著擱在窗格上面,低聲道:「現在想起來,覺得你說得對。縱然我看不到,還可以去聽,去觸碰,用心去感覺,並不一定要親眼看見才算。」

「這蓮池裏的蓮花大多是淡紅色的,只有最角落那朵是雪白的。我一直覺得蓮花就是要開了紅艷艷一片才好看,白色的,還是太素淡——呃?」顏淡正說到興頭上,突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掠過她的眉眼。

「讓我摸摸你的臉,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模樣。」修長的手指仔細摸索了半晌,嘴角勾起一絲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然後……」

顏淡心中一動。

他說得這麼篤定,像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一般。其實就算永遠看不見也沒有關係,她一樣會陪着他說話解悶的。

她會做他的眼睛。

如此過去幾日,應淵君一直待在房間里,有時在想事,有時就是坐着。

顏淡卻在地涯的書庫里翻出了一本關於他們四葉菡萏一族的典籍,她不必全部讀完,便看到了最關鍵的部分。四葉菡萏是從上古時候至今最為珍貴的可入葯的種族,菡萏之心可醫治不治之疾。

顏淡呆了呆,許久才把厚重的書冊合上,擺回書架最頂上。如果要醫治好應淵君的眼睛,豈不是要把她燉了吃?到底是應淵帝君重要還是她這一株修為不高的菡萏重要,這其中高下立分。天庭上那位最長於醫術的凌華元君想來也不會不知道的,幸好他為人厚道,不然她可能已經橫屍在地了。

這位素未謀面的凌華元君,真是心地良善。

可這個想法持續不久,立刻被應淵君一句話給打碎了。

「我自是知道四葉菡萏之心可以醫治我的眼睛,凌華元君當初也提過,但我沒答應。」他微微皺了皺眉,「如果一雙眼要用活生生的人心來換,我寧可像現在這樣。」

顏淡出了一身冷汗。她當初報了芷昔的名字雖然讓她掛了祗仙子的仙階,卻差點害死她。如果那時應淵答應,那麼會剜心的只怕就是芷昔了。她差一點就要鑄成大錯。

應淵見她沒吭聲,緩下語氣:「其實看不看得見我已經不在乎了,這件事你以後莫要再提起,也別和別人說。」

顏淡被一股難得的正義感從頭燒到腳,很是憤怒:「這凌華元君太不像話了,身為上仙凈想着草菅人命!」

應淵微微奇怪:「元君也只是隨口提起而已,再說這又不是要你怎樣,你這麼生氣做什麼?」

顏淡語塞。她覺得還是不要把實情告訴他的好。

地涯宮在天庭的盡頭,平日便鮮少有人跡至。

顏淡許久沒有同那些仙童們一道磕牙,便是偶然瞧見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停下來擠在一起說閑話,可見她還是有升為上仙的可能的。

她回到地涯後面的屋子,只見應淵坐在那裏,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小刀和檀木,摸索著刻着什麼:「你在刻什麼?」

「是木人,那是凡間的東西,」應淵君笑了笑,「我從前下凡辦事,看到有些手藝人刻過。那時候大約還和你現下一般年紀,覺得很有趣。」

凡間?

顏淡從記事開始,便一直待在天庭,凡間與她,當真是十分遙遠的地方:「凡間是怎樣的?」

「說不好,每個人的感覺大抵都不同。我原先掌管凡間王朝變迭,那麼看到的就是百姓江山。凡間,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凡人的壽命只有短短百年。有些凡人過得很是苦悶,而有些則很是快樂,和天庭不太一樣。」

顏淡支著腮,看着他慢慢在木頭上刻着,那塊檀木漸漸現出人形,雖然粗糙了些,卻看得出這是一個微微笑得憨厚的木人:「你刻得倒是很好啊……」他現在完全看不見,雕刻東西只能憑藉感覺。

「那時候我在凡間待得無聊,便和街角的一個師傅學的。那位師傅的雙眼……也是看不見的。」

顏淡頓覺失言,磕磕巴巴地問:「那、那這個木人可不可以給我?」

應淵微微一笑,遞到她手上:「當然可以了。」

顏淡握著木人,忍不住問:「那別的東西你會不會刻?」

應淵抬起眼,嘴角微微一彎:「你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會。」

「沉香爐呢?」

他微微一怔。

顏淡也覺得自己是過分了,立刻道:「其實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就當沒聽過。」

應淵屈起手指抵了一下額,還是笑:「好啊。」他頓了頓,又道了一句:「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你似乎很喜歡沉香?」

「做人便是要有些喜好的,再說我就這一個喜好,這點和白練靈君的癖好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應淵像是想起白練靈君那種花瓣綵綢翩飛的排場,嘴角微微一抽:「白練靈君那排場是有點……」

顏淡拿起一邊的一本冊子,權作摺扇在對方的下巴上一挑,學着白練靈君的語調:「你這小仙模樣不差,要不要隨本君回府?你跟了本君,定不會吃虧的——他那時這樣同我說,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好噁心。」

應淵伸手拿下她的手上的冊子,微微失笑:「那你喜歡怎樣的?我此生只要你一個,別的都不會招惹,這樣?」

顏淡猛地退開兩步,正撞在後面的椅子上,心驚膽戰地抖著聲音:「你你你……」

「我怎樣?」

顏淡摸摸臉頰,回答:「你這句話一說出口,保准有仙子寧可犯天條也要隨你碧落黃泉。」

應淵伸出手,在桌面上摸索了一陣,緩緩站起身:「我現在這個樣子,別說碧落黃泉,只要沒被立刻嚇走就不錯了。」他想了想,還是淡淡道:「顏淡,還好你沒害怕。」

顏淡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現在這個模樣,的確只能隱約找回當初的幾絲影子,可她從來沒有害怕過,好似他本來就該是這個模樣的。這世上美好的容顏有千千萬萬,可應淵只有一個,就算他的容貌毀了,那種風姿還是不會損傷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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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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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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