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拿藥酒推一推就好了。」歐陽渾不在意。

「好吧。」她拿來藥酒,要替他推,他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說着,他就要從她手上搶過藥酒。

「你受了傷,怎麼還能亂動呢?」她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來就好,你給我乖乖坐着!」

滿是命令的口氣令他愕然揚眸。

她卻渾然不覺,蒼白著臉,死咬着唇,將一團棉花沾上藥酒,慢慢地在他傷口上推開。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看她綳著肌肉控制手上的力道,太輕,推不開瘀血,太重,又怕他吃痛。

他看着她低伏的墨羽,看那長長的,密密的睫毛,像一根根天女織成的細絲,綰住他的心。

他恍恍惚惚地,忽然憶起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夜晚,當他受了傷躺在床上,曾渴求着一雙溫柔的手臂,一個溫暖的擁抱……

「童童。」他沙啞地輕喚。

「嗯?」她揚起眸。

他懊惱地發現她眼底瀲濫著淚光。

「對不起,我沒守住承諾,我答應過你,不會再用暴力的。」

「沒關係。」她溫柔地微笑。「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

「你剛剛嚇到了嗎?」

「……有一點。」她低聲承認。

他更惱了,僵著一張臉,明滅不定的眸像在風中掙扎的燭光。「對不起,我知道我發起狂來……很可怕。」

像頭野獸,他知道,他的體內,其實一直潛藏着獸性的因子,只是這麼多年來,在她的呵護下,沉睡不醒。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卻狂暴地藏不住另一個自己。

他,嚇着她了,她會不會因此害怕他?

「我不怕。」她幽幽啟齒,彷彿看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他顫然無語,默默地看着她彎著一勾新月似的笑意的唇。

她專註地持續替他推拿,費了好一番功夫,香汗一滴滴,從她鬢邊無聲地滲出。

他驀地心疼。「好了,我沒事了。」他輕輕推開她的手,示意到此為止。「休息一晚應該就會好多了。」

她點點頭,扶他躺上床,替他蓋好棉被。「那你早點睡吧,好好休養一下。」

「晚了,你也別回去了,睡客房好嗎?」

「嗯。」她同意,卻不離開。

他疑問地揚眉。

「我等你睡了再去客房。」她淺淺地微笑。

歐陽倏地臉熱,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堅持要看護他到入睡為止。

就算他拒絕,她還是會固執地留下的,他不如快點睡去,好讓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但愈是這麼想,卻愈難以成眠,總覺得她的存在,綿密得像一張網,緊緊地罩住自己。

他閉上眼,卻能清晰地感應她每一寸倩影,他能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氣味,那淡淡的,極女性的體香。

不知是傷太重,或情慾太濃,他忽地覺得頭好暈。

他迷茫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她清麗如芝蘭的容顏,孕育著慈愛與關懷的容顏。

他心一動。

「怎麼樣?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焦急地問。

他搖頭。「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有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他朦朧低語,話說到這兒,不再接續。

她怔然望他,腦中靈光乍現。「那天晚上,你也受了傷嗎?是讓你爸給打的嗎?」

他沒回答,破了一塊的嘴角,苦澀一牽。

她胸口一擰,知道自己猜對了,一腔酸澀頓時湧上,橫梗在喉頭。

「那時候,我想起我媽媽。」他低斂着眼,悠悠忽忽地說。

她一愣。「你媽?」

「我根本沒見過她,連照片也沒看過,我真不曉得她長什麼樣子。」他頓了頓,嗓音里漫着一股自嘲。「可那晚,我卻想着要打電話給她,我想,她如果知道我受傷了,一定會很心疼的。」

她怔怔地聽着,琢磨著一個十四歲男孩痛楚的心情。

他被自己的父親打了,盼著母親能來安慰自己,可他,卻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拋下他跟另一個男人走了。

那通求救的電話,他該打給誰呢?又能打給誰?

她心一顫,一顆溫熱的淚水從眼眶逃逸。

「其實那天晚上,我想打電話找的人,是你。」他啞聲坦承,埋藏多年的心事,初次吐露。

她震撼不已,白茫茫的淚霧中,他俊秀的臉若隱若現。「那為什麼不打來呢?我沒接到你的電話啊!」

如果當時她接到他的求救,她一定不顧一切趕過去,一定會的!

「我知道你會。」他彷彿看透她激動的思緒,淡淡地,一笑。

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撥了那通電話,那麼,她一定會排除萬難趕到他身邊的,她會像母親一樣,輕輕地擁抱受傷的他,就像她今夜擋在那群流氓身前,保護他。

他痴痴地想,再度掩落眼帘。「我今天去見那個人,他要我回去。」

那個人?誰?童羽裳眨眨眼,先是茫然,繼而恍然。

「是你爸嗎?他要你……回家?」她嗓音發顫。

「那不是我家。」他嘲諷地掀唇。「從那天晚上開始,我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那個地方,永遠、永遠不回去了。」

永……遠?

她怔仲地望着眼前臉色蒼白的男人。

他真的那麼討厭那個家嗎?真那麼恨自己的父親?

那為什麼,她從他聲嗓里,聽到的卻不是強烈憎恨,卻是繚繞着一股撥不去的愁?

他身上滿是傷痕,但其實,最深最痛的那道傷口,在他的心吧?

那一道,由他父親,親手劃下的傷痕——

「童童。」

「嗯?」

「唱歌給我聽好嗎?」他低聲請求,眼眸仍閉着,或許是不好意思看她。「唱那首《愛的真諦》。」

愛的真諦。

她心一酸,知道他想起了從前,她深吸口氣,柔柔地,送出清澈的歌聲。

她唱着,忽然憶起今日下午,她答應了T先生和他的小孩見面,當她看着他們父子倆樂呵呵地在百貨公司里駕着熊貓玩具車玩時,滿腦子幻想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她想的,是歐陽。

她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做了人家的父親,一定也會像那樣陪自己的小孩玩。

她想,如果他結了婚,有了妻兒,一定會是個有擔當、愛妻愛子愛家的好男人。

那她怎麼辦?

思及歐陽遲早會成立一個屬於自己的新家庭,她竟覺得……嫉妒。

她,嫉妒,嫉妒歐陽跟他未來的妻子,嫉妒他們會成立的那個新家庭,他們家人之間的親密牽繫,她分不開,更無法介入。

她,嫉妒歐陽未來的幸福……

愛,是不嫉妒。

她怎能嫉護?怎能如此自私?這麼多年來,她難道不是一直盼著歐陽能領略人生的樂趣,得到最大的幸福嗎?

歐陽需要一個家。他,想回家。

纖纖十指驀地抓住床單,逐漸使力,直到指節泛白。

是的,她現在總算懂了。

歐陽其實,很想回家的——

「你是誰?」

站在歐陽家極度華麗豪奢的大廳里,歐陽耀祖打量來人,銳眸眯起,掩不去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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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也要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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