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該死!」

下午三點起床後,范學毅睡眼惺忪的走出房間,看見客廳那彷佛被狂風襲擊摧毀過的景象,整個人瞬間清醒,他眯起黑眸尋找始作俑者,就見哈魯伸著舌頭,一臉無辜又天真的看着他,他怒瞪着牠,儘可能壓抑想痛扁牠一頓的衝動。

哈魯咬爛了沙發跟抱枕,在桌腳、牆邊、柜子前亂尿尿,還翻倒了茶几上的水杯,弄濕了昂貴的地毯。

「不能生氣,范學毅,牠是條不受教的狗,你不能跟牠計較。」他不斷喃喃自語催眠自己。

哈魯走到他腳邊,蹭着他,他低頭看牠,而牠正咧著嘴抬頭望着他,像是在對他笑。

頓時,他的怒氣平息許多,因為他想起當初牠就是在櫥窗里這麽對着經過的他跟李品臻笑,他才一時失心瘋的買下牠,送給當時嚷嚷着好可愛的李品臻。

好可愛?那個瘋女人居然在分手後將狗扔還給他?

難怪人家常說夜路走多會遇鬼,這回,他可真是遇到鬼了。

想他范學毅縱橫情場數年,壓根兒沒遇過這種不上道的女人。

他在台北及台中擁有多家頗具規模的夜店,有「夜之皇帝」的稱號,他有可觀的身家,還有着迷死人不償命的外貌,也因此身邊從來不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

這些年,他身邊的女人一個接着一個換,有時他都忘了正在交往的是哪一個,而且他總是將醜話說在前面,他不打算結婚,不給承諾,不負責,女人們也都接受這樣的條件,不過他對每一個和他交往的女人都很大方,他相信她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他是花心,他從不否認,他不相信愛情,沒想過為誰安定,事實上,他的年紀也還不到安定的時候,但致使他對男女關係及愛情有這樣看法的,是他的身世。

范牧,他的父親,是個地產大亨,擁有五個女人、八個兒女。

他的母親張文芳是三房,在范牧的五個女人中算是得寵的,在他十歲之前,范牧甚至長時間跟他及母親住在一起。

但不多久,他有了第四個女人、第五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年輕,五房甚至只比他原配所生的女兒大四歲。

之後,他雖然還是會到他跟母親住的地方來,卻鮮少過夜了。

從小看着這樣的父親,讓范學毅覺得愛情既廉價又不可靠。

叛逆期時,他甚至痛恨過母親,覺得母親是為了過優渥的生活,才委屈自己當三房,於是他開始逃家,在外面鬼混,幸好母親從沒放棄他,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找回來,並給他滿滿的愛及關懷。

過了叛逆期,他對母親的想法也慢慢改變了,沒了以往的恨,而是對母親感到心疼與不舍,所以他決心當個好兒子。

高中畢業,母親將他送到澳洲念書,在澳洲待了五年後,他回到台灣,開始思考未來及出路。

他喜歡夜店,喜歡那種熱鬧的氛圍,於是在友人的建議下,他開了第一家夜店—CATWALK。

CATWALK成功打響了名號,讓他「夜」進斗金,短短几年,他在台北及台中開了五家夜店,年營收破億。

多金又英俊,讓他無往不利,他從沒嚐過愛情的苦,因為他不相信愛情。他從來不必費心去討好或追求哪個女人,因為只要他使個眼色,就有女人自動跟上來,他也非常享受這種不需付出感情、只需感覺的關係。

不過,人總有時運不濟的時候,這回他真是衰星上門,碰到李品臻這個超級不上道的女人。

當初明明都講清楚了,而她也欣然接受,可當他提出分手,她卻苦苦糾纏,三天兩頭打電話或找上門騷擾,看他不為所動,她竟然將他送她的狗丟給他以報復他。

她以為這麽做他就會回頭嗎?哼!

他是從不回頭的,即使做了後悔的事,他也絕不會回頭,因為只要一回頭,便是承認他錯了。

想着,他伸手摸摸哈魯的頭。「大傢伙,我決定送你去上學。」

「嗚—」哈魯歪歪頭,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范學毅先打電話叫清潔公司派人過來收拾殘局,然後上網查一下哪兒有犬只訓練中心,很快地,他找到一間名叫Lucky4的動物醫院,不只附設寵物美容,還有寵物旅館以及日間托育的服務。

他很快的梳洗換裝後,便帶着哈魯前往目的地。

這是家嶄新的動物醫院,門面及招牌是明亮溫暖的黃色,非常醒目,門口兩側有園圃,整理得十分整齊,雖是冬天,卻還有花朵綻放,透過大片玻璃窗,可以看見有四名美容師正在幫寵物貓狗修剪毛髮及指甲。

范學毅牽着哈魯往門口走去,但牠似乎是聞到了醫院的味道,開始抗拒。

「哈魯,乖,快走!」他抓緊牽繩,以防牠鬆脫逃跑。

哈魯抵死不從,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魯!」

濃眉一揪,正要對牠訓話,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一把抓着牽繩,一手從軍綠色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口氣有些氣惱,「喂?」

「Boss,我是Joy。」

Joy是他的秘書,辦事能力極強。

「有事快奏。」范學毅不耐煩地道。

「你可以現在立刻趕來店裏嗎?」Joy語帶試探,但卻透露着你非來不可的意味。

「怎麽了?」他問。

「有個自稱薛哥的男人說他的女朋友在店裏被欺負,上門來討公道,說要你……」

Joy沒說完,他便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開夜店就是如此,總得應付黑白兩道、三教九流。

「知道了,我立刻過去。」說罷,他將手機放回口袋,瞪着哈魯。「大哥,我現在有急事,可以麻煩你配合一下嗎?」

哈魯歪歪頭,屁股仍舊黏在地上,不動如山。

他急了,又扯著牽繩。

這時,從店裏走出來一名穿着白色醫師袍的年輕女子,輕聲喚道:「先生。」

聞聲,范學毅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她留着一頭烏亮的長發,鵝蛋臉,五官清秀,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雙眼,充滿希望,彷佛什麽都不缺。

她走上前,親切的問:「牠叫什麽名字?」

「哈魯。」他說。

「哈魯是嗎?」她伸出手,輕輕的撫摸、搓揉哈魯的頭頂及脖子,笑道:「小帥哥,為什麽不肯進來呢?是不是害怕呢?」

哈魯被她揉得一臉舒服,伸著舌頭,兩隻眼睛晶亮的望着她。

「我是雨靜姊姊,是這裏的醫生喔,我很厲害,打針不會痛,吃藥不會苦,你放心。」

范學毅聽着覺得好笑,他才不相信哈魯聽得懂她的話,不過他的視線倒是很自然的隨着她的話語落到她胸前的名牌上,杜雨靜,好秀氣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就在他分神之際,突然感覺到手中的牽繩被一股力道扯動,他回過神來,看到哈魯站了起來,蹭到她腳邊,不禁有些驚訝。

「乖孩子。」杜雨靜溫柔一笑,揉了揉牠的頸子。「可以把牽繩給我嗎?」

迎上她明亮的黑眸,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嗯。」

她接過牽繩,立刻帶着哈魯走進Lucky4。

看見剛才抵死不從的哈魯,此時竟乖得像頭羊似的跟着她進去,范學毅真感意外,他跟上前,開玩笑地道:「原來人跟狗之間也是異性相吸。」

杜雨靜回頭一笑。「其實只是需要一點耐心。」

「喔。」

她的意思是……他缺乏耐心嗎?嗯,是的,他這個人是沒什麽……突然,一條警覺的神經拉回他的思緒,對了,他得立刻趕到店裏處理問題呢。

「杜醫生是吧?」范學毅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

杜雨靜腳步一頓,不解的回頭看向他。「是的。」

「我是范學毅,是哈魯的……主人。」他本來不是,但現在他迫於無奈必須接受這個新身分。

「喔,然後呢?」

「我現在有非常緊急的事情得去處理,可以請你幫哈魯洗個澡,然後幫牠做個身體檢查什麽的……總之,我晚一點會來接牠,OK?」

杜雨靜看他一臉我有要事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後輕點頭。

見她首肯,范學毅放心的笑道:「謝了。」說罷,他一個轉身飛快離去。

看着他離開的身影,杜雨靜站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

同學兼合夥人趙雅芬在店裏看到她呆站在門口,不禁有點疑惑,便走上前去。「雨靜?」她看看她手裏牽着的哈士奇,再看看她。「怎麽了,哪來的哈哈?」

「喔。」杜雨靜回過神來解釋道:「剛才有個男的送來的。」

「是嗎?」趙雅芬看着哈魯,伸手摸了摸牠,然後皺皺眉頭。「這隻哈哈的皮膚好像不太好耶。」

「嗯,他說要我們幫哈魯……喔,牠的名字叫哈魯,他要我們幫牠洗澡,然後做身體檢查。」

「是嗎?」趙雅芬點點頭。「有登記吧?」

「沒……他說有急事,晚點再來接。」杜雨靜回道。

「嗄?」趙雅芬一驚。「杜小姐,他該不會是要棄養吧?」

「不像啦。」她覺得他不像是不負責任的狗主。

「最好是。」趙雅芬白了她一眼。「別忘了孤跟孤是怎麽來的。」

孤是一隻雪納瑞老狗,孤是一隻瑪吉混種,都是被棄養在他們醫院裏的毛孩,因為是沒人要的孤兒,她就將牠們取名為孤跟孤。

「希望牠不會成為孤。」

「不會啦,牠有名字。」杜雨靜馬上說。

趙雅芬翻翻白眼。「真服了你,好吧,看看咱們夠不夠Lucky,如果牠有植晶片的話……」說完,她拿來掃描器,在哈魯的脖子掃描,但她幾乎把牠全身都掃遍了,仍一無所獲。「剉賽,沒有。」她皺起眉頭。「倒霉了你。」

杜雨靜沉默不語,低頭看着正對她吐舌笑着的哈魯,牠真的會變成孤嗎?她又想起剛才那個男人,他是那種會將毛孩遺棄的人嗎?不,她相信人性是善良的。

有了這樣的信念,她堅定地回道:「他會回來的。」

范學毅來到店裏,就見對方帶了十幾個橫眉豎目的小弟,態度十分強硬囂張,還兇狠的說要當江湖事處理。

這種人他見多了,這種事他也司空見慣,他也不發火,態度不卑不亢,從容而沉穩。

半路他其實已經打了一通電話給一位老大哥周彬,周彬是他的忘年之交,做的是建築事業,但年輕時也混過十幾、二十年的江湖,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雖然已經金盆洗手,但在道上說話還是有其重量。

他之所以會認識周彬,是因為他曾救了周彬的兒子一命。

話說他當年在澳洲念書時,周彬恰巧也將愛惹是生非的獨子周家豪送到澳洲念書,不過周家豪到了澳洲仍不改其脾氣,某次在夜店惹到了當地的華人幫派,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伏擊,剛好被學了幾年自由搏擊的他撞見,出手相助,雖順利擊退幫派分子,卻也挂彩受傷。

周彬得知消息,特地飛了一趟澳洲,親自答謝他的救子之恩。

之後,周彬將年輕氣盛的周家豪交給他照顧,而他也以自己曾經叛逆失控的人生經驗勸導修正了周家豪,如今他在周彬的公司擔任副總,已能獨當一面。

因此,周彬對他非常感謝,在他開夜店時也給了他不少幫助。

范學毅抵達店裏沒多久,跟了周彬幾十年、人稱「翁大頭」的翁哥也到了,來找麻煩的人一聽到周彬的名號,態度立刻軟化,並聲稱只是誤會一場,趕忙道歉走人。

解決了想趁機揩油的下三濫流氓,范學毅請翁哥留下來喝了幾杯酒,兩人聊了許久。

翁哥離開後,他又在店裏忙了好一會兒,待他意識到時間,已是晚上十二點多了,他陡然想起哈魯還在動物醫院,急急忙忙跳上車趕往Lucky4。

當范學毅抵達時,已經超過一點了,動物醫院的大招牌已經熄燈,鐵卷門也拉了下來,只留下門邊寫有夜間急診的小招牌還亮着。

他不禁鬆了口氣,看來這家動物醫院夜間有人留守。

他走到另一側的門,瞥見玻璃窗內還有昏黃的燈光,那裏似乎是客人的等待區,佈置得十分雅緻,沙發上坐了一個纖細的女人,身體歪歪斜斜的,似乎睡著了,他很快就認出她正是接待他的杜雨靜,而哈魯在一旁捱着她,也睡得香甜,一點都沒察覺外頭的動靜。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花少的忠犬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花少的忠犬路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