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又是憨笑,她搖搖晃晃地走入長滿白蘆兒的坡岸,那些蘆花同她的腰一般高,隱隱約約,似漾著凄清氣味。

腳步陡地一顛,她再次跌跤,倒在軟軟的白蘆兒上。她翻過身躺成「大」字,仰望着,瞧見月娘還是挺重義氣地追隨着她,沒像那艘小篷船,帶着她的酒私逃去啦!

腦子昏沉,身子卻暖暖又輕飄飄的,她嚶嚀了幾聲,覺得壓在底下的蘆花好軟,軟得讓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這兒真好,沒有琴音,更沒有簫聲,這兒真好……

或須臾、或許久,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來人似乎很急,那步伐凌亂又沉重,把她給吵了。

「唔……」她剛剛睜開眼眸,前方及人腰高的蘆葦恰被一雙大手用力撥開,男子偉岸身影陡現。

「落霞?!」

誰?

她身子忽地一顫,下一瞬,那高大身影已挨近過來,背着光的峻顏上,那對深瞳顯得特別炯明,正上上下下、仔細又迅速地端詳着她。

他雙掌像是極想碰觸她,卻不知該如何下手,那僵硬無比的神情從未有過,好看的下顎線條此時綳得死緊,讓人不由得懷疑,這天莫不是要塌下來了?

他喉結蠕了蠕,胸口起伏甚劇,硬是壓下激動的心緒。「哪裏受傷了?告訴我。」該死的!她到底傷著哪裏?

裴興武忽地扳正她的臉容,見她意識不清,渾身如此狼狽,心裏儘管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仍沉聲又堅定地問了一遍:「落霞,看着我,你哪裏傷著了?」

殷落霞愣瞅著那不該在這兒出現的男人,腦子裏好幾個結沒能解開,定定地說不出話。

裴興武再也等不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頭往她後腦勺摸索,沒尋到什麼腫塊后,那雙大手又移向她的四肢和軀幹,毫不避諱地碰觸。

當他的手指按在她雙乳下端時,她心猛地一震,倒抽了口氣,這才清醒了幾分。

「我、我沒事,沒事……」稍退的酒意似又湧上,她雙頰出奇殷紅,掙扎地欲要坐起。

裴興武扶住她的腰,那藏在書生寬袍下的女性曲線柔軟卻過分纖細,他眉峰成巒,陰鬱地盯着她紅得極不尋常的臉蛋。

「你喝酒?」而且是烈酒。心中稍定,他終於嗅到濃烈的酒氣。

「我沒……」她下意識想否認,可教他雙目一瞪,話竟卡在喉頭吞吐不出。

這是怎麼了?

她就非得淪落到這地步,連要放縱一番、徹底墮落,都還得問過他的意思嗎?

咬咬唇,她難受地撇開臉。

下一瞬,她的下巴竟被穩穩扣住,再次扳回,她瞧見他瞳底亂竄的火焰。

「你……你、你……」心臟促跳。她該使勁兒拍掉他的手,冷傲地警告他自重,可是……可是……她為什麼有做錯事的感覺?

「為什麼單獨跑出來?這麼冷的天還來游江?你連件保暖的披風也不帶嗎?!」連三問,問到最後一句,他語調陡揚,劍眉翻飛。

這不能怪他,他的怒氣師出有名、其來有自。

這兩日,他明顯感覺到她在躲他。

為了什麼?他下清楚。只推敲著是否那夜在小亭里,擊玉天真地詢問他的話,無意間教她聽取,又惹得她心生不快了。

她向來心高氣傲、孤卓不群,但就算真惱恨他,也不該一聲交代也不給,獨自一個在寒夜裏撐船游江。

晚膳時候沒見到她出現,一問之下才知她根本不在行會裏,詢問大夥兒,也沒誰能把她的去向說出個所以然來,而馬廄里的馬匹一匹未少,眾人皆不知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到得後來,若不是有幾個碼頭工人上行會來告知,他等不着她返回,真會盲目地在武漢城裏尋她蹤跡。

然而,就算知她隻身游江,茫茫江面上卻全是方向。他按著碼頭工人所指的方位而去,費了番功夫仍遍尋不著。

夜更深沉,他左胸更為窒悶,一顆心高高吊起,七上八下的。再順流尋去,竟在甚濃的霧氣中差些撞上一艘無人掌控的小篷船。

見到那艘細長,低矮烏篷的小船,同碼頭工人們所描述的一模一樣時,他急得快發瘋,一輩子從未如此恐懼過,就怕她真不小心栽進江里。

他推測着她可能落水的地方,着急地循着小篷船漂來的方位前進,驟然間,見到這滿坡的銀白蘆花,記起她偏愛深秋白蘆兒。然後,終於在皎月下發現陷在蘆浪里的一團影兒。

他能不氣嗎?

在急得心臟幾要從口中眺出、肌筋綳得死緊之際,乍見到她渾身狼狽地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他的意志瀕臨瘋狂,就怕她真出了什麼意外。

結果鬧騰到最後,她根本安然無虞,只因一時興起,她把自己給灌醉了,才大大刺刺地平躺在這兒!

他能不氣嗎?能嗎?!

他修養還沒好到能位列仙班的境界!

殷落霞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唇嚅了嚅。「我、我有帶披風出來啊……」

「披風呢?」語調雖已控制,他雙目卻眯緊。

殷落霞鳳眸溜了一圈,愕然地發覺披風不見了。

呃……該不會是遺留在那艘小篷船上了?還是……嗯……誠如那幾個碼頭工人所戲譫的,她迷迷糊糊地沒繫緊,所以教風給吹跑啦?

「我真的帶了,它就是不見了,我也沒辦法……」她臉好熱,特別是他長指輕扣的地方,有種奇異微麻的感覺在擴散。「……你、你最好相信。」

裴興武沉着臉,跟着脫下自個兒的黑色披風,不由分說地蓋在她肩上。

「我不冷……」

「披着。」

「可是我真的——唔?!」儘管他已收起目中過分銳利的輝芒,臉色緩和許多,可在他的注視下,她竟又氣短,而心口熱呼呼的,因披風上有他的氣息,像是他張臂擁抱了她。唉……

「落霞。」他忽地低喚。

「嗯?」她呼吸一緊,下意識等待着,不知是否仍在醉酒中,覺得那嗓音似有情感,便如細網般對着她密密罩來。

「為什麼躲我?」

「啊?」鳳眸眨了眨。

「是為了那一晚,擊玉所問的那些話嗎?」清俊眉心顯出陰鬱顏色,認真且嚴肅地道:「她沒冒犯你的意思,她只是過於率直天真……我會找機會向她解釋清楚的。」

「……要解釋什麼?」鳳眸不眨了,定定望着他。

「解釋你和我之間不是她所認為的那般,當初我之所以會留下,其實……其實……」裴興武話語一頓,臉皮竟也溫熱起來,他額角青筋淡浮,有些粗聲粗氣地道:「其實理由很單純!」

是嗎?

是嗎?

理由果如他所說的單純嗎?

殷落霞幽幽想着。

這心亂如麻的思緒痴纏了她這麼、這麼的久,她的心一層層被剝開,藏在最深處的究竟是什麼?

她呀,還能睜眼說瞎話來欺瞞自個兒嗎?

那殷家姊姊沒虧待過你吧?

她……待你可好?

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對、朝夕相處,正所謂日久生情,又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

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愛你的,要不,她一開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邊呢?

她是喜愛他的吧。那杜家姑娘問得真好,她若非喜愛上他,怎會感到不甘心、感到酸澀、氣苦?

她要他留下,拿命換藥,不就是打一開始與他相遇,便朦朦朧朧對他起了異樣的好感?

只是這樣的好感又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他的「別有所圖」讓她將情意藏入極深之處,即便深心仰慕他,她的倔強、彆扭與孤傲,卻教她如何也不願去承認。

她的確喜愛上他,即便,她待他不好、虧待了他。然而這會兒,果然是惡有惡報,她害著了他,把自個兒也陷害下去,跌得好慘。

怎麼辦?怎麼辦……

心思百轉千回,她凝睇着他,醺然臉容綻開幽靜的笑意,透著點無可奈何的神氣,卻是嬌美異常。

裴興武氣息微濃,他頭用勁兒一甩,沙嗄地問:「你自個兒能走嗎?我把船拴在岸邊石上,走一會兒就到了。」明明滴酒未飲,他體內的熱度自適才興起后,就持續奔騰著。

隱約曉得原因出在哪裏,此時此際,他最好與她保持點距離。

可,似仍醉酒的殷落霞卻道:「興武……你抱我吧。」

嗄?!

他左胸陡鼓,像被狠撞了一記,瞥見近在咫尺的清容淫浸在月光下猶如粉桃,眸光似霧,菱唇輕逸而出的馨氣尚混著酒香……她說的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真是醉了,醉得沒法兒走路,當然只能靠他抱起。

端正心思,裴興武不發一語地將手探到她背後和膝下,打算抱她回船上去,藏在黑披風裏的書生寬袖卻伸了出來,緊緊攬住他的頸項。

他一愣,正欲垂眸,那帶着酒香的軟唇驀地湊近。

他瞠圓眼瞳瞪住莫名其妙與自己鼻貼著鼻的秀臉,嘴唇濕熱,被緊緊吸吮著,而那力道緊得讓他感到疼痛,隨即,他嘗到酒味和柔軟的香氣,這才猛然驚覺——

他正被姑娘強吻!

而這姑娘啊,以熱烈又笨拙的方式,在他唇上輾轉、吸吮、啃咬,吻得他頭髮暈……

【第八章也擬可愛風流樣】

急劇喘息,裴興武的頭猛地抬起,目中如火,不是感到被侵犯的憤怒,而是錯愕且迷亂。

「你、你幹什麼?」嗓音異常沙啞,他望着相離不過寸許的秀臉,左胸突突亂跳。

「吻你。」

殷落霞鳳眸迷濛,神情卻十分認真,彷彿兩人相濡以沬是一件何等嚴肅又何等重要的正經事兒。

「為什麼?」他神情同她一般認真。

她菱唇嚅了嚅,沒出聲,環在他頸后的雙袖略縮,硬是不知羞地貼進他懷裏。

「為什麼?落霞。」他垂眼又問,僵硬著身軀,不主動回應亦不推拒。

她埋在他胸口低低笑了,輕蹭了蹭,又緩緩抬起臉容。「你的命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興武……當年的承諾,你仍記得嗎?」

他暗自調氣,有些咬牙切齒地道:「當然。」

丹田處集結著一股熱能,他臉皮暗赭,心意既動,又如何能坐懷不亂地面對她?

「那就是了……」她俏嘆,唇再次貼上。

那就是了?!

那、那就是什麼呀?!

沒頭沒腦地,可裴興武已不及再問,這一次,她甚至得寸進尺地探出小舌,像小童舔著糖霜,又像貓兒舔著爪子般,一下下濡濕他的嘴,連帶下顎和峻頰都舔濕了。

感覺他氣息濃灼,她緊攀住他不放,舌已鑽進他淡泛紫氣的唇瓣,繼續攻城掠地。

突地,男性大手抓下她的雙臂,硬是推開距離。

「你醉了。」他眉峰成巒,胸口起伏甚劇。

「沒醉。」她搖頭。

若真醉了,也在凄清夜風和幾番心思轉折下醒來了。然而,此時殘餘在她體內的酒意恰好可以,不多也不少。

不……她沒醉啊,僅是心變野了,膽子也大了,恰好可以做些藏得極深、想了許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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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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