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那是什麼味道?」當時他皺起眉頭,表情嫌惡。

「迷迭香加薄荷……嗯,再加一點點薰衣草吧。」她歪頭尋思,手邊動作沒停下,往手心倒了一大坨白色乳液便往頸窩抹去。

「你把那些東西往身上擦的時候,都沒先看清楚裏頭究竟加了什麼?」他眉頭皺得更緊,無法理解地斜睞。

「有啊。」她喜孜孜地舉高手中的透明瓶。「只是我買的是同一個牌子的乳液,氣味分了好幾種,功能也不同,我懶嘛,乾脆把乳液混在一起。」

「難怪氣味這麼難聞。」她的懶人之舉可不只這一樁,他一點也不訝異。

「哪裏難聞了?不就是花草香味嗎?還不是都一樣。」她撇唇抗議。

「也只有你覺得都一樣。」對其他女人來說,味道多一樣或少一樣,可就大不相同。

陸至權不曉得自己怎會突然想起這些,只覺得當時羅娜留在他床上的那股混雜難聞的花草香味,此刻對比起裴意琬身上的玫瑰甜香,竟然令他無比懷念。

「你先回去吧。」心思散落一地,紊亂難理,陸至權驀然起身,掙脫了裴意琬香軟的擁抱。

裴意琬詫異一愣,望着他高大寬挺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慌。

「我知道你還需要一點時間相信我。」儘管內心充滿不安,可她沒有咄咄相逼,或是質問他為什麼,她懂得以退為進。

「不只是時間,還有空間。」他側過臉龐淡睞。「往後沒有我的同意,請你不要任意進出我的公寓。」

「好,我知道了,這次是我的錯,抱歉。」

裴意琬柔婉一笑,鎮定地拿起披在沙發上的針織外套與包包,又望向始終背身相對的他說:「那我先走了。飯菜我已經煮好了,涼了就不好吃。」

叮嚀完畢,她沒有故作姿態的想要他挽留,踩着輕盈的步伐離開公寓。

一室靜然,唯有空氣中殘留着玫瑰甜香,以及從廚房傳來的飯菜香。

陸至權脫下西裝,挽高袖管,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杯冰開水。

啜飲著,褐眸透過玻璃杯邊緣,望向擺滿餐桌的一盤盤菜肴,每一樣都是他喜歡的菜色。

他走向餐桌,用另一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品嚐。微咸,不辣,完全是他喜愛的烹調口味。

放下筷子,眸光掃過一圈餐桌上滿滿的菜肴,換作是從前,應該是胃口大開,欣然用餐。

而此刻,他卻只覺了無胃口。

「搭啦!今天我們吃微辣的川菜。」眼前浮現另一幕,羅娜得意洋洋地拉着他坐進餐桌,無視他難看的臉色,喜孜孜地幫他添飯夾菜。

「又是川菜?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吃辣。」他沒好氣地斜睨她。

「所以我特別吩咐要微辣呀。」口味嗜辣的她一臉小人得志,笑吟吟地扒了一大口白飯,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怎樣?我是不是很體貼呀?為了配合親愛的老公,我可是百般委屈自己,多偉大的老婆啊。」

百般委屈?他當下聽了,還真想拿杯開水將她什麼都敢說的嘴吧灌爆。

自她踏進他公寓的那天起,究竟都是誰百般委屈?是他!

「多吃點,千萬別跟我客氣呀,親愛的老公。」大言不慚的某人夾了一塊被辣油浸炒得紅通通的雞丁,華麗麗地往他碗裏放。

會跟她客氣的人絕對是跟自己過不去!那時他眉角抽了兩下,滿腔怒氣無處可發的想。

思緒從記憶中抽回,陸至權伸手輕觸嘴角,發覺自己竟然在微笑。

羅娜那個女人總有本事將他搞得又怒又笑,啼笑皆非。

陸至權提足走向客房,拉下門把,佇立在門口往內一望。

原以為會看見房內堆滿她的私人物品……先前有幾回他經過時,曾經匆匆一瞥,撞見裏頭凌亂得像廢墟。

然而此時房內早已被收拾得一乾二凈,屬於她的東西一樣也不復見。

他微詫,目光僵住。她什麼時候回來過?還以為依她丟三落四的懶散個性,肯定會把這些私人物品扔著不管,結果,她竟然趁着他不在家的時間,返回公寓收拾行李。

關上門,陸至權揉着眉心疲憊的摺痕,走回自己房間,在床沿坐下。

「欸欸,你都不覺得把老婆空擺在床上當裝飾品,是一件很不人道又喪盡天良的事嗎?」靜謐的氛圍中,他的耳邊彷佛又能聽見羅娜的抱怨聲。

他轉眸,望向她睡過的床位,眼前浮現她穿着一身性感睡衣,擺出撩人姿態的卧在雪白大枕上,兩手托腮地仰陣質疑他。

「老公,我今天逛街逛得腿好酸,你幫我揉一揉。」

「你自己揉。」

「老公,我今天中午特地跑到公司給你一個驚喜,你開不開心?」

「不開心。」

「老公,我每天晚上幫你吹頭髮,你能不能也幫我服務一次?」

「不行。」

「老公,我明天幫你送便當好不好?我一直想感受一下幫老公送便當的感覺是什麼樣。」

「不好。」

「老公啊老公,你真的是我老公嗎?我跟一隻哈士奇結婚都強過你!」

「明天我讓王特助幫你買一隻哈士奇。」

「喂!你這是要我別煩你的意思嗎?」

「知道就好。」

「你作夢!休想!我連作鬼都會繼續纏着你,煩着你,誰教你是我老公!」

那些無意義的對話,在他沉澱心緒,靜心尋思這一刻,竟是無比清晰,一聲又一聲回蕩在腦海,勾動他每一根神經。

「老公,你愛我嗎?」有一夜,入睡之前,側躺而眠的她,眨著閃亮如星辰的眸子,嗓音故作嬌嗲的問。

那時,他只是冷冷睨她一眼,隨即轉身背對,兀自閉眼準備入睡。

「你這反應是默認羅?」她笑嘻嘻地豎起食指戳他的背。「好吧,我知道你害羞,就不跟你計較了,我知道你愛我就夠了。」

「有完沒完?我一點也不愛你。」受不了她沾沾自喜的瘋言瘋語,他惱怒地撇過俊臉瞪她。

這一刻,他竟能清晰地記起她當時的表情。

她怔著,晶亮的眸子似乎浮上一層水霧,沉默良久才眯眼微笑,伸手摸摸他強壯的二頭肌,戲謔地說:「沒關係,我知道你生性害羞。」

當時他以為她片刻的沉默是因為尷尬,如今想來,依她的個性怎可能感到尷尬。

他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麼沉默,眸中那層水霧又是因何而起。

羅娜喜歡他。

雖然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又是為什麼而起,可她確實是喜歡他的。

所有那些被他曲解成刻意獻殷勤,沒事找事做的各種討好之舉,親昵的撒嬌,故意製造曖昧情境色誘他,故裝戲謔的試探他,想要他有所回應……全是因為她喜歡他。

而他竟然直到此刻,直到他將兩人之間的關係搞砸,直到她已經決定主動離開,還在他面前幫裴意琬說情,徹底放棄他的這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個事實。

陸至權頹然地仰躺下來,一隻手臂遮在眼上,抿緊的薄唇逸出沉重的嘆息。

他的後知後覺不只如此……因為就在發現她喜歡他的這一刻,他也發現到另一件事。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底早已烙下她的身影。

他……愛上羅娜了。

凌晨六點整,宜蘭的天空,清澈似一汪蔚藍海。

「咕咕咕!」睡得正香,耳邊霍地傳來一聲音量破表的仿雞叫聲,羅娜嚇得搗住雙耳,下意識翻了個身,東倒西歪的摔下床。

「哈哈哈!堂姊摔下床了!樣子好蠢喔!」年紀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指着地上瞪大雙眸的羅娜。

「羅柏高,你再給我鬧一次試看看,信不信我打爛你的屁股!」她咬牙切齒飆罵。

「是嬸嬸要我來叫你起床,你敢打我試試看,嬸嬸會打爛你的屁股。」羅柏高扮了一個鬼臉,拿着用厚紙板自製的大聲公一溜煙兒跑出房間。

「可惡的小屁孩!要是真有虎姑婆,我一定會出錢請她來,把你這塊蘿蔔糕煎了沾醬油吃!」羅娜罵罵咧咧的扶腰站起,才想爬上床舖睡回籠覺,腰間忽然一陣抽痛。

「啊呀!我的腰……」噢,不會吧?她還這麼年輕,居然跌下床就閃到腰,簡直就跟老婆子沒兩樣。

「娜娜,你起床了沒?還不快點下來幫忙,我跟你爸都快忙不過來。」羅母的吼聲從充作早餐店面的一樓,響亮無比的直達三樓。

羅娜好不容易蹭回溫暖可愛的被窩,自然是裝死先,來個不理不應。

水眸往上一翻,失神地瞪着天花板,腦袋開始試着放空。

回到宜蘭老家已經一個禮拜,早已把她這個女兒當作走失人口的老父老母,見到她回來無驚無喜,只是問她幾時回台北。

在習慣鄉間生活的父母眼中,嚮往繁華奢靡生活的她,是顆留不住的沙,不論怎樣苦口婆心規勸,甚至屢次幫她安排了幾個憨厚老實的相親人選,她都抵死不從。

就連當年被江明翰狠狠傷害,她也不願意回老家療情傷,然而這回,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於是她回來了。

「不回台北了,我想回宜蘭定居。」當時拖着兩大箱行李進家門的她,氣勢磅礴的向父母宣佈。

「喔。」老父老母只是淡淡瞄她一眼,隨即撇開頭繼續看他們的八點檔鄉土劇。

「我是說真的!」覺得自己的決心被徹底藐視,她惱火的握拳低吼。

「那你願意跟陳嬸婆的兒子阿勇相親嗎?」羅母一臉不信的瞟過來。

「願意。」她毫不遲疑的點頭。反正心如死灰,就算嫁給牛頭馬面又有什麼關係?

「真的?」羅父驚訝地轉頭瞪向自家閨女。

「真的。」她視死如歸的再次承諾。

狠話都撂盡了,老父老母才終於相信她想返鄉定下來的決心。

白天早起幫忙早餐店忙碌的生意,下午到附近的花田散步發獃,偶爾跟嬸婆安排的相親人家吃飯,被對方父母三嫌四挑,然後無功而返的回家洗澡睡覺,幾句話便能完整交代她目前的生活。

才短短一個禮拜,在台北經歷過的那些,彷佛一場夢,霧散人去,只留下一顆空蕩蕩的心。

其實想想,她也夠灑脫的,連最後歸還婚戒時受到心愛男人的羞辱,都還可以微笑離開,這麼漂亮的風度,連她自己都深感詫異。

以漂亮的姿態退場,總比被人當面驅逐來得好吧?

「娜娜,你快下來幫忙煎蛋!」羅母的吼聲又高了八度。

羅娜翻了個白眼,只手扶在腰后,下床換上牛仔褲和白T恤,隨手將一頭秀髮用香蕉夾固定成馬尾。

「柏高不是半小時前就去叫你起床?」見到女兒姍姍來遲,羅母邊將圍裙遞給她邊碎罵。

「那塊臭蘿蔔糕害我跌下床,還閃到腰了耶!」套上圍裙,雙手俐落地在腰后將系帶打個活結,羅娜不爽地向老母告狀。

「你活該!」羅母駁回她的訴狀。「都已經六點還不下樓幫忙,老是賴床,害我們兩個老的忙不過來。」

「哎唷,拜託,之前我不在的時候,你跟爸就忙得過來,現在多我一個,反而忙不過來,媽,你這不是擺明了在坑我?」

「拿去,五號桌客人的培根蛋餅和熱紅茶。」自動忽略她的抱怨,羅母直接將餐盤塞給她。

羅娜切了一聲,端過餐盤走向擺在店門口的客桌。「五號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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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壞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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