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丈夫也有一對跟你一樣的綠色眼睛,我每次看着,就覺得……」就覺得什麼呢?邵冰漾茫茫然,還來不及說出未完的話,就不自覺睡著了。

莫里森最近心情很不好。

這樣的低氣壓,在公司里足足籠罩了一個多月。

公司里人人自危,原先對這位風度翩翩的總裁很有好感的人,如今都避之唯恐不及。

威爾遜來訪,通常會和他一塊進去閑聊兩句的秘書,這次只送他到門口並且道:「總裁近來狀況不好,您……多小心。」

「什麼?」威爾遜一臉詫異,推門而入,看見好友坐在辦公桌前,一見是他,那表情還真不是普通難看。「嘿,我沒欠你錢吧?」

現在莫里森見威爾遜如見仇人,尤其想到和邵冰漾之間會變得這樣,全因為這混蛋不知輕重的那句話,他更是仇上加恨。

威爾遜受不了的搖搖頭。「好,我道歉,我那時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但你夫人也『教訓』過我了啊,而且我只是說出實話,這一點你可不能怪我。」

莫里森簡直咬牙切齒。

威爾遜本來只是猜,老友或許是和老婆吵架了:心Hjnc才這麼差,沒料確實是如此。

他攤了攤手。「現在你還要說你不愛她?」

「我從沒說過我不愛。」

「不是妻子,不是孩子的母親,而是一個女人,失去她,你會人生無趣、痛不欲生……」威爾遜重述自己先前那番愛情論調,莫里森聽得皺起了眉。

「我……」他還不及回答,擱在一旁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瞟了一眼,看到上頭顯示的人名,一臉厭惡,卻仍不得不接聽。

「莫里。」來電者是威利,他的父親。

「是,爸爸。」莫里森應答的語氣很有禮貌,但表情十分冷硬。

威爾遜在一旁看着,微微嘆了口氣。

「我聽說你哥哥那批貨出了事。」

原來如此。莫里森隱隱冷笑。他的哥哥負責運輸一批木材,要從芬蘭運至國內,運輸這回事,總是有不少油水可撈,報價方面不會完全清白乾凈,以往莫里森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最近他心情欠佳,就嚴格徹查,發現那簡直是一本爛帳。

蠢材就是蠢材,連該做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好。

「爸爸是來替大哥求情的?」慈母多敗兒,大哥的母親——也是他名義上的媽,從小寵這個兒子寵上了天,他十多歲就在外頭搞了一堆事,成為英國小報最愛追逐的人物,老讓伍德家臉上無光。

至於上頭另外幾個哥哥也不成氣候,他這個主事身分拿得輕而易舉,坦白講,實在無趣。

思及此,莫里森臉上不禁揚起一抹笑,那是讓威爾遜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顫抖的冷笑。

「他這個蛀蟲也當得夠久了,一直東補一點、西補一點也不是辦法,還是掐死了比較輕鬆。」

「你……」威利深吸口氣,但想到大兒子,語調不禁一軟。「他是你哥哥。」

是啊,我也是你兒子呢。

莫里森悠哉地轉起筆來。那個人受萬千寵愛,他卻是被獨自扔到一幢冰冷的宅邸,若是個討喜的哥哥就算了,偏偏老是仗着母親疼寵,囂張得很,不給那傢伙一點顏色看,莫里森真覺得太對不起自己。

他哼了兩聲,道:「大哥的事,我有分寸。」

然後便掛斷電話。

出了這口氣,他心情似乎轉好很多,把玩着手裏的鋼筆,朝威爾遜道:「我的分寸就是……」

咻一聲,他射出手裏的鋼筆,前方的牆壁上有個標靶,筆尖正中靶心,黑色的墨水灘了一牆,鋼筆則滾落在地上。

「讓他嘗嘗應有的教訓。」

威爾遜咽了咽口水。「莫里,別把事做絕了。」

莫里森瞅了瞅他,似乎想反駁,但沉默了一會兒后,他緩緩地道:「我考慮考慮。」

「咦?」威爾遜愣住了。他很意外,因為好友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尤其在私事上從不採納旁人意見。

包括他的婚姻?伍德家族重視血脈,早已替他配好了對象,他卻不吭一聲的消失,接着就傳出他將迦娶東方新娘的消息。

威利被這事氣得不輕,但莫里森只回了他父親一句,「我會生下最優秀的繼承人。」

好像這是他存活的意義一般。

他很任性,為所欲為,骨子裏卻比任何人都重視家人、家族。

威爾遜暗暗嘆了口氣。

接下來,他和莫里森說完生意上的事後就走了。

一室寂靜,莫里森手機再度響起,他瞟了一眼,同樣皺起眉頭,但這次並非厭煩,而是一種略帶憂心的反應。

「什麼事?」

電話那頭是邵冰漾身旁的保鏢。他語氣驚慌,但仍維持恭敬的態度。「主人……夫人她……她不見了。」

「什麼!」莫里森極為震驚,迅速站起身。「怎麼回事!」

保鏢把今天發生的事詳細地交代了一遍,包括邵冰漾去百貨公司,買了哪些東西。

「波頓去倉庫看貨,我在VIP室的門口等待,但夫人一直沒出來,等我們進去看,人已經……不見了。」

莫里森氣得要命,不敢置信,在這個時候……他一陣暈眩,再開口便是一陣狠罵。他心知這於事無補,可是他忍耐不住,他需要一個出口發泄。

保鏢收線后,莫里森不禁捂著胸口。

那裏一陣抽疼,他並沒有這方面的病史:心臟卻疼得好像要爆裂。

他想起威爾遜問的那句話——是一個女人,失去她,你會人生無趣,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

是他現在這樣的感覺嗎?

他想起她的笑、她的淚,她種種可愛反應,她說,她愛他,想留下來……

那座他曾視為牢籠的宅邪,因為多了她而如同天堂,她實現了他的夢,一個年少時候,他以為自己早已放棄了的夢……

她是他的夢。

一個瑰麗的、美好的,如牡丹一般盛放的夢。

莫里森從恍惚里驚醒,拿起手機撥打。

對方不一會兒便接聽。「喂?」

莫里森劈頭就道:「我保證,她若少了一根寒毛,我都會要德里斯百倍償還!」

「什麼?」威利覺得莫名其妙。

「我的妻子不見了。」莫里森深呼吸,這時機太巧合,而目前唯一有膽子做出這件事的,只有他哥哥德里斯,或是他父親。「我知道你不滿意她,但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你不想伍德家毀掉,就把她還給我。」

威利在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久得像是思量着什麼,但最後,他卻以蒼老疲憊且哀痛的口吻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甚至綁架自己兒媳的父親?」

莫里森一愣。這輩子,他從未聽過父親以如此軟弱無力的口吻和他說話。

他……誤會了嗎?

「罷了、罷了。」兒子的沉默令老父心寒,偏偏他又無法為此抱怨。「這件事我會吩咐下去,要找人,我的人脈還是比你多一點,如果真是德里斯做的……他隨你處置。」

莫里森徹底愣住了。

威利嘆了口氣,道:「莫里,你也是我兒子。一個父親,再怎麼惡毒,都不會想要傷害他的孩子。」說罷,他便掛斷電話。

莫里森握著話筒,愣然許久。

接着,他的手機又響起。

這回他沒有先確認來電者,直接接聽,「喂?」

「莫里。」

這道熟悉的嗓音,令他更加錯愕。他握緊了手機。

「母親……」是生下他的母親,而非名義上的那位。

對方因他這聲呼喚而顯露出一點笑意,可是,她說出的下一句話,卻令莫里森駭然的睜大了眼。

「你的妻子,現在在我這裏。你要不要過來一趟?」

邵冰漾從沉睡中醒來,打了個呵欠。

她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特別久。

察覺身下是柔軟而富彈性的床鋪,她迷惑地眨了眨眼,入睡前的記憶跟着回到腦海里。

她記得那時她正在百貨公司的VIP室里,等保鏢確認貨品回來。

然後呢?

她遇見了一名老婦人,和對方聊了幾句。

接下來的事她就沒有印象了,只記得那名婦人的眼睛是綠色的,很漂亮的綠,令她聯想到那個男人……

等一下。

這裏是哪裏?

邵冰漾十分震驚,環顧四周,包含身下的床鋪,全是陌生的裝潢,典型英國宅邸的奢華佈置,如果這是綁架,那她受到的待遇……還真不錯。

她看見床頭柜上有個搖鈐,是召喚傭人用的。

邵冰漾想了想,便拿起搖鈐搖了搖。

門外似乎一直有人候着,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打開來,一名侍女推著餐車走進來。

上頭的食物,都是最近極偏食的她能吃的。

邵冰漾還來不及道出疑問,便有人自門口走進來。

是那位婦人!她瞪大了眼。

「呃……您……」她一時不知自己該從何問起,支吾了好半晌,才問出一句,「請問,這兒是哪裏?」

婦人溫和的一笑。「我家。」

這有答跟沒答差不多,不過對方明顯並無傷害她的意思,邵冰漾想了想,接着問:「我怎會在這裏?」

「你睡著了,似乎睡得不大舒服。」

所以你就帶我到你家睡?

這實在太不合邏輯,對方肯定有別的目的。

但為免打草驚蛇,她轉向餐車,裝出興緻勃勃的模樣。

「這是給我吃的嗎?」

婦人見狀,臉上的笑意變得越發深濃。「孩子,你很聰明。」

邵冰漾一呆,不知該說些什麼。

婦人嘆了口氣,走過來,在床鋪附近的沙發上坐下。「我帶你回來,是因為你在我這兒,那孩子才會肯來見我一面。」

那孩子?誰?

邵冰漾頭頂上滿是問號。

可是她沒有開口問,因為她直冕對方會告訴她。

婦人朝她一笑,命傭人端來茶點,接着道:「我來說個故事吧。」

基本上,那是個很老梗又很狗血的故事。

婦人年輕時候去法國旅遊,邂逅了一位年輕實業家。

她芳心暗許,雖隱瞞了自身的身分,但一顆心是真誠的。

他們在塞納河畔交換了誓言,四周的燈光彷佛為他們而閃耀,祝福着他們,此情此景,很難有人不陷入,她把自己交給了這男人,即使這是她人生里一次短暫的美夢,她也不後悔。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過,這名男子竟是伍德家的繼承人,威利?伍德。

他們同樣都用了假名,但真正令她無法接受的是,男人已婚,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以及醜聞。

更不幸的是,她懷孕了。

她想拿掉這個孩子,男人卻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求她留下孩子。

沒想到他居然求她,被那雙灰眸幽幽的注視,她發覺自己再也說不出那個「不」字,就這樣,她同意生下這個孩子。

可是此事不能曝光,男人買下了宅邸,她藉由避暑的名義,在懷孕四個月時前去待產,那段期間,他們度過了一段不亞於在法國時如夢似幻的日子。

無奈夢總有盡頭。

男人有男人的家,而她也必須顧及家族的名聲,他們之間,註定了只是一場萍水相逢。

邵冰漾聽到這裏,不禁握了握拳,聲音顫抖,「那孩子……是莫里?」

婦人一愣,隨即無奈的苦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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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漾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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