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個星期後的某個下午,莫虹淵家裏來了個意外的客人。

「怎麼是你?!」透過鐵門的紗網,她瞧見了母親,驚訝之餘,她以刻意偽裝過的冷靜回應。

「淵淵。」唐秀雅僵硬的牽起笑容,因為不確定會得到什麼響應,所以相當的忐忑不安。

她疏離地問:「你來有什麼事嗎?」知道被她跟蹤,所以也不意外她是怎麼知道她住處的。

「我、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方便讓我先進去嗎?」唐秀雅往裏望,目光里盛滿了期盼,同時也擔心也會被拒絕。

已經步入新的年度了,此時正值嚴冬,寒流接連來報到,外頭冷得連呼氣都看得到白煙,講起話牙關還會打顫,莫虹淵心生不忍,撇了撇嘴,還是打開了大門,側身讓她進屋。

唐秀雅在客廳找了位置坐下,把握機會打量女兒生活的地方;莫虹淵則是走向廚房迅速沖了杯熱奶茶,再回到客廳,酷酷的遞給她。

「喏,喝點熱的。」或許是見面三分情吧?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一直維持冷酷態度。

「謝謝。」唐秀雅欣慰的接下,當那杯身熱熱的溫度暖着她冰涼的手心,她不禁心酸的紅了眼,低頭淺啜,掩飾還沒開口就要失控的眼淚。

那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入莫虹淵眼裏,但她立即別開眼,佯裝沒察覺。

唐秀雅關愛的視線挪到了女兒身上,她不禁欣然揚唇。「看到你過得很好,我很欣慰。」

當初不敢出聲幫腔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但她心裏還是愛女兒的,所以在沒有見面的這段日子裏,她都有請徵信社定期觀察女兒的狀況並回報,有時則是她自己躲在暗處偷偷瞧着她。

不過,她所知道的,也僅於工作、外貌、作息這些表面上的狀況,至於住處、內心感情就太過私密,也就沒有辦法神通廣大的獲知了。

但是最近,她知道女兒身邊終於出現了一個男人,而且據她從旁觀察,那男人對她呵護備至;今天又來到她住的地方,看見她舒適的生活環境,她憂慮的心總算平撫許多。

「爹不疼、娘不愛的,我當然要多愛自己,讓自己過得很好。」莫虹淵的話中帶着濃濃的埋怨。

「淵淵,媽媽沒有不愛你。」唐秀雅挪位想坐近,她卻防備的小小移動了下,她只好打消念頭。「我當時是因為怕你奶奶和爸爸生氣,才不敢多說話……」

莫虹淵冷哼了聲。

曾經聽過「為母則強」這句話,看來不是人人適用,至少就不適用在她母親身上!她因為小老婆的身分而自卑,所以怕事懦弱,逆來順受,連女兒受了委屈也不敢吭聲。

「既然你這麼怕那家人,那現在來找我,難道就不怕他們不高興嗎?」她綳著臉質疑。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淵淵,媽媽……是真的很想你……」此刻坦白想念,唐秀雅已忍不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一開始感覺還沒那麼強烈,但那種錐心的思念經年累月的堆積,她已經無法負荷。她雖然很愛她的丈夫,但孩子是骨肉至親,同樣難以割捨啊!

莫虹淵見她那樣哭泣,不禁瞪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可事實上,整顆心已經揪結在一起。

這就是所謂的母女連心吧?所以她一哭,她明明心裏還有怨,卻也忍不住跟着鼻酸想落淚。

「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媽媽,沒名沒分的跟着你爸爸,害你也背上私生女的污名,在家裏沒地位,還得聽冷言嘲諷,在外面也抬不起頭來,受人輕視。甚至在你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沒能好好的安慰你,連奶奶爸爸趕你出門,也不敢替你說話……」唐秀雅拿出手絹,優雅的拭淚,像是心力交瘁般的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愈講愈覺得自己是差勁的母親,怎麼還能要她的原諒呢?

由媽媽口中一句句說出自己的委屈,莫虹淵再也無法忍住淚水了,她咬住唇瓣,指關節握得泛白,怕自己哭出聲音。

「其實這些年來,我都有默默注意着你,所以關於你開店做生意、房子買在這兒的事我都知道,也包括最近出現在你身邊的男孩子。」唐秀雅轉頭從包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到茶几上。「這個,是媽媽目前唯一能為你做的。」

聽到她一直默默注意自己,莫虹淵心裏的結,不自覺的鬆開許多。

原來她的委屈,媽媽都知道,她並不是不關心她、不愛她,只是生性軟弱!

「是什麼?」莫虹淵沒動手去拿,先抹去自己的眼淚。

「之前那次,是你涉世未深太單純,才會被人惡意欺騙,這一次,媽媽幫你調查過了,這個申中澈沒有問題,家世清白,學歷高、工作好,最重要的是,他單身、沒有婚姻記錄。」唐秀雅把調查所得資料敘述出來,為女兒找到好對象而欣喜的有了笑容。

莫虹淵怔住。「你去調查他?」

「呃……」唐秀雅一頓,忽然擔心她又因此而不悅。「我是怕你又遇到不好的男人……」

「我明白。」莫虹淵收下牛皮紙袋,接受了她的好意。

雖然她目前還沒顧慮到這些事情,但是母親所提供的訊息還真的是她想知道且需要知道的。

或許,媽媽是真的心疼她、關心她,否則也不用費心調查,還偷偷的跟蹤她、偷看她了……

其實你也很想她吧?驀然間,申中澈溫柔的嗓音在她的腦海浮現,令她心中一震。

是啊,她又何嘗不想她呢?

她不只一次擔心過媽媽的身體是否安好,不只一次擔心媽媽待在那個家裏,有沒有受到奶奶、大媽的刁難,有沒有受到哥哥、姊姊不尊重的對待?

莫虹淵思緒翻騰,內心掙扎,忽略了窒人的沉默正在蔓延。

沒聽到善意的響應,恐怕女兒還是無法原諒她吧?唐秀雅覺得尷尬,飲完女兒親手沖泡的奶茶,提起包包,準備離開。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莫虹淵猛然回神,抬眸看向起身的母親,申中澈說過的話又在耳邊繚繞——

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能得到真正的快樂,人生再不要有遺憾和後悔,所以如果還有修復的機會,我希望你不要錯過。

她內心激蕩,焦急的猶豫着。

這是修復的機會,她要捉住嗎?

她最在意的就是媽媽不夠愛她,可現在知道並不是這樣,只不過個性太軟弱罷了!

那麼她還要計較多久?一輩子嗎?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不,這不是她所希望的。

眼看着母親的手已經碰上門把,她無法再躊躇不決了。

「媽!」她急忙站起來,這聲呼喚,代表了心結的化解,象著着盡釋前嫌。

唐秀雅震撼的停住腳步,猛然旋踵,身體不禁激動的輕顫。

她……願意叫她了?!

「你趕時間嗎?」莫虹淵也很激動,嘴唇顫抖。

「不、不趕,一點都不趕。」唐秀雅的頭搖得猶如博浪鼓,眼淚也跟着飛落。

「那就多待一下吧。」在說出口的同時,莫虹淵覺得壓在心間的重石,忽然全都消失了。

「好、好……」剛搖完頭,唐秀雅又點頭如搗蒜,看着女兒破涕而笑。

「我再幫你泡一杯熱花茶。」莫虹淵揚起了這幾年來,最最輕鬆的一記笑容。

原諒別人,也是放過自己,她,終於解脫了!

☆☆☆

莫虹淵解開了對愛情與親情的心結之後,整個人宛如新生。

她母親偶爾會到店裏或家裏看她,甚至母女倆會相約逛街吃飯『而最早打開她心結的功臣——申中澈,還是一如以往的對她那麼好,而且隨着彼此關係愈加親密,對她愈來愈好,好到莫虹淵的付出與主動也漸漸增多。

申中澈對這倒吃甘蔗的狀況十分滿意,現在是真的守得雲開見月明,而不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阿莫,你覺得我們一起住好不好?」在親密纏綿的結合之後,心愛人兒正疲軟的枕在臂彎里,申中澈的手還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流連,低啞詢問的嗓音還殘留着濃濃情慾。

「一起住?」她側撐起身子,手掌支著腦袋,模樣慵懶的重複。

春光乍現,申中澈不由得眸光一黯。她之前都包得緊緊,看起來很瘦弱,根本無法將此刻好身材的她聯想在一起!她很有料,只是深藏不露,勻稱玲瓏的身材給了他額外的驚喜。

察覺他的目光,莫虹淵臉蛋微紅的橫他一眼,拉高被子遮掩。「看什麼看!」

他哂然一笑。「剛剛都看過了,多看一眼又沒關係。」

她秀眉一挑,出其不意的掀開他的被,頓時只見他露出光溜溜的身子,她得逞的大笑。

「想看就說啊!我很樂意讓你欣賞的!」申中澈絲毫不介意,反而很樂。

「厚,暴露狂!」她受不了的啐他,再把被子蓋回去。

他也學她側着身子,支著腦袋,繼續試探。「你還沒回答我,一起住好不好?」他心裏另有計劃,正在為彼此的未來做打算。

「那不就是同居?」她睨着他,不滿意的拒絕。「不要,我現在自己住得好好的,幹麼無緣無故跟你同居。」

「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見面也更方便啊!」遊說她的同時,不安分的手又溜上她光潔的手臂。

「我們現在沒住在一起,也是可以互相照顧,而且天天見面啊!」她很滿意自己目前的生活,同居這理由還不足以吸引她改變現狀。

說服不了她,申中澈有些挫敗。

「你不想跟我生活在一起嗎?」他口吻哀怨。

交往都半年了,他已經想得很遠,可她卻連住在一起也不願意?那接下來怎麼進行?

雖然他們現在感情很好,但是正所謂好要更好,他希望兩人能更加穩定,將彼此的愛情以另一種型式延續下去啊!

「沒有啊!現在還不是時候嘛!」她無辜地答。

在她的認知,結婚才需要住在一起,可他又沒說要結婚,所以她當然不答應了。而且這種事由男人開口比較好,也不能叫她主動說想住在一起就得結婚吧?聽起來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嘖,像在念繞口令!他不解。

她聳了聳肩。「不知道。」

她當然希望能和深愛的男人永遠在一起,但她有她的原則和堅持,所以在等到他主動開口之前,她是不會先說的。

「喂!」他不滿意的抗議。「你話中有話耶,還不說清楚?」

「考驗你的領悟力嘍!」她翻身找來他的浴袍穿上。「總之,我不會跟你同居就對了。」撂完話,她故意笑笑的踩着婀娜步伐朝浴室走去。

還關係到領悟力去了哦?申中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傻掉,腦筋打結。

不會跟他同居,但又不是不想跟他生活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彈坐起身,抓着頭想了又想,想不出來又煩躁的倒下來繼續想。

「有了!」想不出答案,但他想到了有誰可以幫他了!

☆☆☆

莫虹淵雖然沒有答應要和申中澈住在一起,但身為一位女友該做的事,她還是會去做。

例如偶爾替他簡單的打理家務,或做基本的打掃,畢竟他的家,她也有在使用,理當維持環境的整潔。

這天下午,他們約好要在家吃晚餐,因此在莫虹淵買完食材之後,便一個人先到他家準備,讓申中澈下班回來后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享用。

食材處理到一半,電話鈴聲響起,她連猜都懶得猜,就知道百分之兩百是他打來。

「工作的時間不認真工作,打來幹麼?」她懶懶的拉長了尾音。

「看你有沒有認真準備我的晚餐啊?」申中澈佯裝一副僱主的口吻笑問,可以想像她撇著嘴說話的模樣。

「有,我很認真的準備要在你的晚餐里下毒啦!」她沒好氣地說。敢情是把她當台佣了是吧?

「嘖嘖,想要謀殺親夫?」他趁工作空檔打電話跟她抬杠幾句,心情會變得非常好。

昨天他找了時間請潘達琳和俞凱羅兩位軍師來家裏作客,向她們請教討論有關阿莫的問題,她們三個臭皮匠揣測出阿莫暗示的意思,同時他也在她們的建議下,開始籌謀一件相當重要的計劃。

「呿,我又沒說要嫁你!」她漾開了笑臉,當場把他降級。「頂多只能說是謀殺情夫。」

「嗄?我什麼時候淪為情夫了?」申中澈哀叫。

莫虹淵失笑的拿開話筒,受不了的掏掏耳朵。「別吵啦,你不要偷懶,好好工作,免得拖延下班時間。」

「遵命,我的女王,晚上見嘍。」聽聽她的聲音,他就滿意的收線了。

莫虹淵沒轍的搖了搖頭。

女王咧?為他洗衣煮飯打掃,這是哪門子的女王?女僕還差不多。

對了,說到打掃……她環顧四周,半個月才來一次的鐘點傭人根本不夠,三、五天家裏就會有灰塵了,待會兒還有時間的話,就稍微整理一下好了。

抱着這個想法,莫虹淵整理食材的速度下意識的變快,果然多出不少時間,她扭了條抹布便先從客廳開始擦起。

基本上,申中澈是個還滿有規矩的男人,除非累積多日,否則是不會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東西四處散置,幸好他習慣不差,跟她能互相適應,不讓要是以後生活在一起,要磨合也會很辛苦。

發現自己想到以後去了,唇角不禁揚起淺淺笑意。

她二十九歲,他也三十二歲了,算起來都到了適婚年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開竅呢?

平時瞧他挺聰明的,怎麼偏在這事上變鈍了咧?

或許是自小沒有生活在正常家庭的關係吧,她其實還滿渴望能擁有一個平凡幸福的家。

而這渴望,在愛上他之後變得更加清晰明確,讓她偶爾會忍不住嚮往起幸福而踏實的兩人生活。

她一邊擦拭整理,一邊任由思緒飄飛,抹布累積了不少臟污后,她又折迴流理台搓洗,可就在此時,一根頑固糾纏的頭髮,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好長的頭髮!她拉長后檢視了下,頓時心口像是猛遭一擊。

她的頭髮雖然比以前長了不少,但還是很短,這根長至內衣后扣長度的頭髮不可能是她的!鐘點幫傭她看過,是個短鬈髮的歐巴桑,也不會是她。

不由自主的,她的手顫抖起來,髮絲飄落,她的心也陡地一沉。

她像被按了慢速鍵的機械人,緩緩撿起那明明沒有重量卻沉重得如有千斤的髮絲。

為什麼他家會有長頭髮?有別的女人來過?

一陣寒意自腳底陡然竄過全身,不堪回首的過往瞬間浮現,趕走了她臉上的血色。

他……劈腿?!

除了她以外,他還和別的女人來往?

可能嗎?他對她這麼好,還會亂來嗎?

她不願這麼想,但猜忌的情緒像只猛獸,張牙舞爪的威脅着她的心。

因為有過那樣可怕的經驗,所以一旦有什麼蛛絲馬跡,她就不由得變得多疑。

為什麼又要讓她經歷這種折磨?莫非她受了詛咒,註定遇到的男人一定會不忠?

光是想到他把溫柔也用在別的女人身上,她就嫉妒得快要發狂!

她不敢想像,要是真的再經歷過一次被深愛的人背叛的傷痛,她會變成怎樣?

他明明花了很多心思才追求到她,為什麼在穩定之後,又要做出讓她傷心的事呢?

「沒道理呀……」她困惑的低喃出聲。

如果沒打算好好珍惜,當初又何必辛苦付出?

該死的!她心亂如麻,無法思考了。

如果是真的,她該怎麼辦?為何要在她已經愛上他的時候,才發現這種事?

會不會,這只是她多心呢?可這根長發又該怎麼解釋?

她應該要冷靜,她要不動聲色的暗地觀察或探問,如果有問題,他就會露出馬腳的。

思及此,她不禁在心中禱告,她擔心的事可千萬不要成真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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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到小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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