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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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岳北大學聽課率最差的課堂。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也就二三十個同學，有半數未到。來的多數是女生，男生也就七八個，有一個還趴在桌上睡覺。這是社會學院2000級的《社會學概論》課。講課的是馮敬松副教授。時間是在2001年9月下旬的一個下午。這幫學生一年級上學期還保持了中學時的聽課率，到了下學期才從師兄們那裏知道，有些課根本就不用去聽。個別大膽的試着不去上課。大家發現沒有老師揪耳朵過問這事，也就跟着逃課。到了二年級，逃課的就更多了。要是這課老師講得沒意思，誰還願去費耳朵受罪？不如到圖書館看看閑書，或者乾脆玩玩。馮敬松的課被大家稱作「破課」，一堆空洞的概念，實在沒勁。

睡覺的那個男生叫劉志平。他一般是不逃課的，他覺得上這個大學實屬不易，要逃課，對不起父母拿血汗換來的學費。但課聽膩了，偷懶小睡一會兒，情有可原。他正好好的迷糊著，突聽馮老師嘴裏蹦出「美女經濟」這個詞，腦子就像浸淫了酒精，一下子清醒了，他把流在課本上的哈拉子揩凈，抬頭認真聽講。

老馮禿著頭頂甩著周邊殘存的頭髮，講得唾沫飛濺。坐在最前排的龐曉玲手裏拿塊紙巾時刻準備着擦臉。馮敬松的講課難得引起大家的興趣，看到大家聽得垂頭喪氣，他就開始串調，從社會現象講到分配不公，從分配不公講到美女經濟。看到連一直倒頭大睡的劉志平眼裏也放出了光，他更來了勁，小玲子乾脆把課本擋在臉前。

老馮說美色是一種天賦價值資源，在市場經濟不發達的時代，它可以換取尊貴的身份地位；在市場經濟發達時代，其可交換的對象就更寬泛了，傍大官可得提升，傍大款可得金錢，傍導演可當大明星啊！老馮少不了舉了歷史和現實的幾個生動事例，從「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四老名旦，數到當今之影視界之四新名旦。老馮滔滔不絕講美女的故事，男生們則把目光不斷地掃向溫小雅身上。溫小雅似乎對老馮的美女經濟理論不感興趣，低頭讀那本《社會學概論》。老馮看到美女意興不高，連頭也不抬一下，就重新按提綱講他的課。

劉志平連着兩天蹬三輪給人家送貨，兩條腿累得酸疼。劉志平的打工生涯是本學期開始的，大學第一年，家裏還勉強為他提供了學費和生活費，到了第二年，因為父親的罹病，家裏一下子陷入困境，學費交不上了，連他的生活費也成了問題。。他每逢周末都要為一家物流配貨站把一箱箱一包包的服裝挨門給人家送去。兩天他可以賺五六十塊錢，這可以解決他一周的生活費。因為勞累，星期一的課他一直打不起精神上。但老馮的美女經濟在他心裏引起不小的感應，溫小雅那裏他懶懶地送去幾絲秋波，他覺得溫小雅離得太遠。一個地級市市長的女兒，一個窮光蛋農民的兒子，怎麼能扯拉到一起呢？

他能伸手可及的也就是路青青這樣的女孩子吧。他現在是大學生，對青青雖非垂憐，但也不能算是高攀。他腦子裏調出了青青的檔案一頁一頁地翻起來。這個女孩是他上初二時春意萌動之後第一個暗戀的對象。青青小樣長得有點像電視里的黃蓉，酸酸甜甜的極有滋味。當年在胡云鄉初中算是校花。青青模樣清純可愛，那聲音也甜美可人。每年的校運動會，都是讓她當播音員。「男子組200米預賽，請到檢錄處報名」。劉志平聽着這樣的召喚，走進跑道，感到特別的有勁。他拚了老命卻總跑不過庄彬。庄彬是鎮長的兒子，不缺營養，個長得比他高一頭，有兩條像圓軌一樣的腿。那小子像有意耍他，每次經過主席台青青坐的位置時，總是一陣風樣超過他。

「加油！加油！11號，加油！」青青興奮如銀鈴般地喊叫。11號是庄彬。

劉志平恨得咬牙：「奶奶的，狗雜種，怎麼不摔倒跌斷你的狗腿。」他那時不知道，庄彬也在矚意青青。

馮的「美女經濟」理論讓劉志平想起當年他和庄彬爭着討好青青的事。劉志平用賣槐米賺來的錢，買一筆記本，瞅著沒人看見時獻給青青，上面寫上「贈給同學青青，祝學習進步！」本來想寫上「親愛的」，但是他沒有勇氣。只是在心裏加上這個讓他心旌蕩漾的定語。青青接到禮物時，瞪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有一分嘉許、三分興奮、六分驚訝。她痛快地接受了這滿載他青澀愛意的禮物，劉志平高興得有些發抖。青青從書包里翻出一支鋼筆送給他。是一支黃銅製的、非常精緻的筆。他估摸這支筆他賣三十棵樹的槐米也換不來。第二天，他在庄彬面前賣弄時，庄彬極輕蔑地說：「這是我送給青青的，你小子用一塊錢的本子換二十多塊錢的鋼筆，賺大了。」劉志平知道，他們已在背後交流過他送本子的事了。他們在談這件事時一定是捂著嘴竊笑吧！劉志平第一次清醒地認識到了經濟和美女之間的關係。

還是知趣地撤吧。他作出了痛苦的決定。那支鋼筆他留下作為競爭失利的見證。沒辦法，考大學！自此，他心無旁鶩，發憤學習，賭氣一定在身份地位上打個翻身仗。青青眼看這小子成績一個勁地躥高，職務也從小組長升到學習委員，又主動和他套近乎。一天上體育課，劉志平腳傷了，不能去，青青也請假說頭痛。教室里就他兩人時，青青拿一習題請教。她坐在他身邊，頭靠得那麼近，發梢都蹭到他耳朵了。那發香和少女嘴裏呵吐的甜香，讓劉志平連題都沒審明白。他像頭小公牛一樣喘著粗氣，臉憋得通紅，他要擁抱她了！他的腳猛一抽動，碰到桌子腿上。「啊呀」一聲，他疼得蹲到地上。隨着疼痛減退，色膽闌珊，頭腦清醒。他警告自己：這決不是收穫的季節。加油，志平！別沒出息。後來有幾次周末青青約他一起出去玩，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抵擋住了這誘惑。

當年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縣一中。青青和庄彬上了縣三中。他和青青再沒見面。可直到他上大二了，心裏還是抹不去她的影子。夜裏一回味她那滿身的甜香，他就喘粗氣，渾身是勁，把被子抱成緊緊的一團，嘴裏還輕聲地呼喚青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