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趙挺離開才一個月,感覺著卻是很久的事。

原來沒有他的生活,是這個樣子的。有些說不出口的感慨,只能放在心底獨自品嘗。

認真算起來,和他真正相處也就近一年的事,然後他變成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終於意識到,趙挺並不一定會在我身邊,他也可能消失無蹤。

就如現在這般。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並沒留給我太多傷秋悲春的時間。再說我也不是浪漫之人,做不來那些尋死覓活的驚人之舉。

雖然我年紀還輕閱歷尚淺,但所從事的職業讓我看慣生老病死。有些需要歲月積累才能體會的東西,已提前感悟。不知幸或不幸,我的感情已經被磨得很淡,在見識了眾多卑微求生的堅韌生命后,放任自己陷入脆弱的感情泥沼,簡直是件可恥的事。

愛情,永遠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不是我不尊重「愛情」兩字,只不過在我看來,一個無法正常有力生活下去的人,也沒可能守護好自己的愛情之花。

我有工作要做,還有家人朋友期待我幸福的生活下去。於是我學會將一些東西放在心底,努力過好眼前的日子。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和劉羽月訂下的這個婚約。

趙挺不在,沒有其他可以擾亂我心情的因素。說句實話,我要想安安生生過完下半輩子,趁這一年趕緊把婚結了,還真是條出路。

可惜,我是沒可能做到了,因為我已經不是那個迷茫逃避的周成。

現在的我有足夠的勇氣,承認自己愛上的是個男人。趙挺走了后我才了解,對他的感情,比起對劉羽月的感情來,那才是真正的愛情。

我不時面帶微笑的惦念起他,咀嚼著記憶中一些甜蜜的往事,雖然當時的我毫無所覺。

離開了,才明白他守在我身邊意味着什麼,慢慢想明白那一點一滴的意味,有種幸福的感覺。

謝謝你,趙挺。

謝謝你讓我成為一個如此幸福的人。

我相信,你選擇暫時離開,一定是為了我好。那我怎麼能讓你失望呢?

所以,我絕對不會生活得悲苦哀怨,更不會自暴自棄。

一年而已,等你回來,一定會讓你看見一個比現在更值得去愛的周成。

所以首先,我選擇不再逃避。

不想再逃避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除婚約。

劉羽月對我的情意,彌足珍貴,所以我更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影響她終生的幸福。她有權利享受真正愛她的人帶給她的幸福。

於是我這麼告訴她了,在三月的某一天。

最嚴寒的天氣剛過,還沒到春回大地的時節。我選了她念叨了好幾次着想去的一家咖啡屋,杯中苦澀的液體差不多飲盡時,我鼓起勇氣說出了分手的話。

剛開始她很安靜的沒有反應,剋制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小聲的啜泣,一下下抽在我心上。

「抱歉。」我遞上紙巾,她接過默默擦著淚。

直到哭得暢快了,她才顫著聲開口,雖然說兩句就要掉一顆淚珠。

「我其實一直有這個預感。不是不知道,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廂情願。可到最後我以為自己打動你了,那陣子好高興。」

我們之間的確有過和睦相處的快樂時光,有時我也在想,如果沒有趙挺,那我和劉羽月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的過下去?可是沒有趙挺,我也不可能在安愛遇見劉羽月了。

退一步,假如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趙挺對我心意呢?

如果這樣的話我更不舍,想到趙挺為我付出這麼多以後,只是無言的看着我,光是設想就讓我心疼不已。愛情是場不講究公平規則的遊戲,現在我考慮得更多的是趙挺,而不是劉羽月。

因此,只能如此了。

劉羽月的眼眶紅紅的,惹人心疼,「我還真沒想到你會主動向我提分手。以你的個性,就算心中不情願,也只會獨自默默承受。我真卑鄙,吃准了這一點,就心安理得的賴在你身邊。嗯,果然惡人不能惡得太過頭,你現在終於受不了我了。」

她想開個玩笑,沖我勉強的一笑,卻看得我更難過。

「我的確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急急表白,「正因為這樣,我不能繼續瞞你下去。」

「周成,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敢問,不過現在無所謂了。你,愛過我嗎?」

「你是個好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喜歡啊……」她緩緩綻出一笑,被淚水沖刷過後的眼眸晶亮無比,「知道么,你從來沒對我說過『我愛你』。大概你自己也沒注意到吧。」

回想中,好像的確是這麼回事,「……對不起。」

「沒什麼可對不起的。我不好意思開口向你要求,想等你終有一天自己說出口,」吸了下鼻子,她又有些淚眼婆娑,「其實我是在賭一口氣,想看看有一天你會不會真的愛上我。」

收干最後一滴淚,她平靜的直視過來:「周成,我愛你。你善良體貼,對任何人都很溫柔,雖然不夠聰明能幹,但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野心不大,可做事腳踏實地讓人放心。可惜啊,以後不能一個人獨佔你的好了。但還是謝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

劉羽月的話,讓我心中波濤洶湧。她竟然一點沒有懷疑我是因為愛上其他人才提出分手。或許她想到了,卻沒有問出來。

但我和她之間,畢竟不是因為其他人插足這麼簡單。她的巧妙迴避,是種聰明的選擇。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她臨走之際,我開口問道。

略微思索后她微笑的搖頭:「我沒法和分手的男友做好朋友。這會讓我死不了心。」

「呃……是我欠考慮了。」想到將和她成為陌路,不由心情低落。

「不過做普通朋友還是可以的。」我聞言猛抬頭,只見她笑得燦爛:「怎麼說有個幫忙跑前跑后的人,還是件很方便的事。」

「謝謝,真的謝謝。」

「傻瓜。」

也許她今天回去會哭得很慘,不過我已經放心了。劉羽月遲早會找到她的幸福,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恢復單身的我,莫名的輕鬆。輕鬆的背後,是對未來的期待。

***

走了趙挺,汪波也沒得意上幾分,因為又來了座大山壓我們頭頂上。進修結束剛回醫院的盧主任給調過來管我們組。

其實人家也不樂意啊,原來他是八區的,關係都在那,進修回來正待大展身手。現在空降到我們這,對我們六區不太熟悉是一部分原因,再說擺明了等趙挺回來要把他擠走。趙挺後台硬,又有手上技術也過硬,和陶主任那組的關係也好,在六區的勢力根本無法撼動。

所以盧其盧副主任來上任時的情緒也不太好。偏偏他和汪波一個性子,都是爭氣不爭財的大爺。汪波那種有情緒就要發作的個性,原來趙挺是睜言閉眼的間接安撫著,現在遇到盧其就沒這麼好事了。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深刻體會。

我「趙派」的身份,倒沒給自己帶來太大的麻煩。對於汪波來說,比起和我清算舊怨,他和盧其之間的新矛盾顯然更重要。

每次聽何波抱怨盧其,我就忍不住腹誹「現在明白趙挺的好了吧」。回頭聽盧其對汪波的厭惡之詞,我自然要偷笑着嘀咕「知道趙挺帶這個組多不容易了吧」。

這對活寶,倒成了我沉悶生活的點綴。

不過,還是會想趙挺。那天他走後,我們就沒再聯繫過。

剛開始,我故意避開一切有關他的消息,不時飄進耳朵的,都是很零碎平常的情況。漸漸的,從聽到他名字就心跳如狂,直到現在能平靜的和別人談論關於他的話題。

可我自己明白,能面對並不代表真正忘懷了。浮在淺表的那些情緒,慢慢醞釀沉澱,如今靜靜的躺在了心靈最深處。

等我能冷靜的描繪自己的心理狀態時,日曆已經翻到了四月。

某日正在我揣摩所謂「心如止水」是何種滋味的當口,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我偽裝的平靜。

「喂,劉軍啊?」

「嗯,你最近怎麼樣?」

劉軍是我大學時的同班同學,就住隔壁寢室的所以關係一直不錯。畢業后他留在S市另一家醫院,因為留下的同學沒幾個,所以我們幾個常來常往關係不錯。

只不過今天他這通電話的用意,讓我着實費解。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話要說,可偏偏繞了幾個圈子一直不明講,拉着我在那聊家常。實在忍不住了我索性開口問:「你還有什麼事嗎?我還要繼續翻資料去。」

「嗯,沒什麼事……不過,那個,」他支吾著終於一副要開口的樣子:「梁威有沒有找你在他那買保險?」

「呃?」我一愣,繼而直覺的答道:「有啊。」

「是這樣啊……」劉軍沉吟著,遲遲沒有下文。

我心中猛得一沉,梁威大學時和我一個寢室,兩人關係向來不錯。畢業后,他為了留在S市,可是又沒有什麼人脈關係進好醫院,最後選擇進了家還不錯的保險公司。有生意當然給熟人老朋友做,上個月我給自己買保險時就找了他。因為出於對他的信任,我把選擇險種等等事宜都全權委託給梁威幫我代理。這前後二十五年一共要付十幾萬,也算筆不小的單子。現在我除了買房要花的錢,就數在這保險上花的錢最多了。

「劉軍,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他這麼不陰不陽的,讓我心癢難搔。

「唉,我也不多說什麼了。總之你最好找懂保險的人幫你看一下單子,有什麼問題……也能早點發現。」

他的話,讓我的心越沉越下。

等第二天我悄悄請人幫我看過合同后,我才真的是鬱悶無比。

同窗五年的友情,原來還不及一紙保險合同。雖說我關照了梁威的業績,可我從沒因此想要他感激我什麼的。實在沒想到,他居然回身殺了我個措手不及,擅自幫我換了險種提高了費用,就為了多拿的幾千塊提成,而我真正想買的險種還得另外出錢去買。

又想起兩個月前梁威來向我借錢,我二話沒說就拿了二萬給他,結果到現在都還沒還。

呵,我簡直對天冷笑無語中。這就是離開校園后的世界?

原來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是發生了利益上的關係,就能不念情分的痛下狠手。如果這是成人世界的遊戲規則,那我真的是個不合格的玩家。

其實錢都是小事,被朋友欺騙的感覺,才讓我心痛。對於我來說,已經沒辦法把梁威當作朋友了。

日後教我怎麼再相信別人?在被自認為絕對不可能利用我的人擺了一道之後。

真的,有些傷害,只要經歷一次就終生難忘。

至少今後無論是多熟悉的人,我在相處的時候都會存些防人之心。

立刻打電話給梁微讓他儘快還錢,告訴他我很快就要買房付首款,等着急用。電話中,他自然拍胸脯連連保證沒問題。

掛下電話,我心灰意冷的閉眼靜坐着。

這種時刻,我遏制不住的想念趙挺,近乎瘋狂的想念——原來沒有你的外面世界,是這樣的啊,呵……

你,快回來吧……

***

隨着氣溫的劇烈變化,似乎一下子跳入了夏季。瞄著突然明亮起來的天空,有種海闊天空的解脫感。

我的失戀,成為外科近來的熱點話題之一。也真難為大家,能如此高度一致認定被甩之人絕對是我,同心協力的程度直逼北京申奧。

而我不予理會的態度,更是為這種猜測提供了證據。

「你小子還不夠意思了吧,透露一點會死?羅軍他們你不理還差不多,怎麼對我也玩起這手?」小錢氣得對着我咬牙切齒。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劉羽月人氣有多高,自從我失戀的「好消息」傳出后,已經接待了幾波前來打探的人馬。這些傢伙都想確定,劉羽月是不是因為琵琶別抱才踢了我,如果她另外沒人自然不客氣要出手了。

也真可憐我們醫院這幫怨男,如果不是特別八面玲瓏的那類人,通常生活圈子狹小得沒機會結交異性。除了別人介紹的相親,最常見的就是和本院護士交往。劉羽月這般背景相當,人長得漂亮,性格又好的,一旦落單實在是遭人覬覦。

我一視同仁,沒人有辦法從我這裏挖出一句話,因此才會把小錢氣得跳腳。

「想想就不服氣,我究竟哪點不如你啊。你小子漂亮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雖然每次都被甩,可好歹也沾到邊了。我呢?相了幾次親,這來的對像一次比一次挑戰心臟承受力。我平時是把恐怖片當搞笑片看的人啊,這相親居然能讓我落下心理陰影,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我想安慰他,但實在沒法體會他的痛苦。靈機一動,想起前兩天剛收到大狗的結婚喜帖,趕緊將大狗革命二十四次終獲成功的光榮事迹,添油加醋的發揮了一遍。果然,小錢聽完自信滿滿,立刻打電話託人安排下一次的相親。我在旁心驚膽戰,默默計算着他這次的記錄該刷新到幾位數了。

正所謂情場失意,賭場得意,處於感情真空期的我,在牌桌上可謂風光無限好。

玩牌的話,我都是和些年紀相仿些的住院、主治醫師一起。像趙挺他們那個圈子,我是沒資格進去的。換個角度,就算人家拉我進去玩,我也不敢,他們一個月下來,有時輸贏多達幾萬,嚇煞人也。

我牌技其實一般,但這段時間逢賭必贏,每次上陣都撈個幾百進口袋,大狗結婚要送的禮金都玩出來了。

正所謂,英雄無敵最寂寞,寂寞無敵是英雄,很快我就被踢下了牌桌。

不過我已經撈足了本,心滿意足的迎接「五·一」長假的到來,準備回家給大狗當伴郎。

大狗邀請我當伴郎時,我着實感動了一把,這麼多年沒忘了老兄弟哇。不過在聽了他對伴郎的定義后,我差點當場吐血而亡:「伴郎么,當然應該找個最能凸顯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氣度的人啊。想來想去,這陪襯的不二人選,自然只有好哥們你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大狗找上我當伴郎,實在是大大的失策。原因很簡單,酒精是我的天敵。

結果我這一掛免戰牌,大狗自己遭了殃。等晚上他被醉醺醺的送進洞房,我發自內心的擔心他在花燭夜的表現,萬一被那麼如花似玉的嫂子踢下床,可真是罪過罪過了。

其實我這麼多心事憋著,這次回來真想找大狗好好聊聊趙挺的事。以前大學里的死黨那裏是不能說的,不是說信不過,畢竟是一個圈子裏的,要是萬一走漏了點什麼,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結果看大狗忙結婚的事自顧不暇,我也不好意思開口了。輕描淡寫把我和劉羽月分手的事說了遍,多的也就不提了。

不過,家裏就不是這麼好交代過去的了。

爸媽自然要追問分手原因,我說沒感覺了;然後他們問沒什麼感覺了,我說沒戀愛的感覺;他們繼續窮追着問是不是有其他喜歡的人,我一愣然後說不知道;他們來勁了非要我承認自己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並且威脅我坦白從寬;我、我只能來個抵死不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最後戰況是雙方互交白卷,誰都沒有攻破對方的嚴密防守。

只不過,我心心念念那人間,話不自覺的出了口:「這又不是每個人都非得結婚的,我還真挺想單身一輩子,多自由啊。」

我爹娘在起初的驚慌過後,慢慢和我講事實擺道理:「不結婚的話,等你老了怎麼辦?誰幫你送終?」

「進敬老院啊,反正到那時候我也不會缺那些錢,大可以請人照顧我。」

「那到底不一樣,萬一生病落痛呢?連個陪的人都沒有。」

「我自己醫生,上下都認識的,還怕死在醫院裏?」

「呃,一個人連個說話商量的人都沒有,想想就可憐。」

「我不在乎。」

「……你這小孩哪裏來的這種想法!反正結婚是人人都要經歷的。你看你哥都結了,你晚個幾年沒關係,我們也不催你,但這婚怎麼能不結?」

看着父母漸漸露出憂慮的神色,我還能再說什麼?我從來不是個好兒子,但我從沒想過讓他們擔心傷神。

怕只怕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不孝了。

***

我默默在心底計算多久沒趙挺的消息了,他果然狠,走之後一個電話都沒來過。

雖然明白他是為了不給我施加壓力,讓我好好想清楚,可是,人心豈是這麼容易決定的?稍不留神,我就會思緒如狂。

趙挺,你在另一片天空下,可曾想起我?

要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聽着他唱給我的那首歌,合上眼,彷彿就能看見他在對我微笑,那玩世不恭的驕傲神情,以及偶爾流露的掙扎痛苦。這些,都深深的刻下了,時不時躍上心頭作亂。

我的心思一直壓抑著無處傾訴,唯一知情的譚一鳴,見了面卻從來都是技巧的將話題轉移。讓我不由生疑,難道是趙挺的出走讓譚一鳴對我產生了成見?

當然,這些話我從來沒機會問出口,直到譚一鳴臨走的那天。

那是一個耀眼的夏日,我已經記不清趙挺走了到底有多少個日夜。在聽說譚一鳴辦了停職手續的時候,我真的是大吃一驚。雖然和他的關係並不是很熟絡,可我還是給他打了電話。

「其實我愛的也是個男人。」這次約在了他喜愛的咖啡館,譚一鳴第一次講起自己的事,「逃避,不斷的逃避,等到我不想逃避的現在,他已經不在那裏等我了。這一次,我知道他不會自己回來,所以只能換我去找他,哪怕賠上一輩子也要找到他。」

以往的他,溫潤如美玉,滿是淬鍊過後的沉靜。而如今他渾身折射出燦爛光芒,那是立定決心的譚一鳴,決然而堅定。

並不知道他遭遇的是什麼樣的故事,可卻在聽到他此番表白的一剎那,恍惚了——這究竟是他的故事,還是我的故事?

逃避,醒悟,追尋……難道註定要走上這麼一遭?

「周成。」

「恩?」我猶如自迷霧中醒來,對上他清明含笑的眼。

「趙挺走前,對我有交代。」

趙挺的名字,讓我瞬時清醒,「趙挺?……和我有關?」

顧不得自己語氣中泄露的過多信息,我忍不住的急切追問。想知道、想了解那人的全部。

「他臨走特意警告我,不準找你談他的事。」譚一鳴苦笑,笑得溫文俊秀:「他也是個痴人,怕我看出你動搖了,會利用這來逼迫你下決心。到最後,他還是不忍心逼你。」

我只是猛然攥緊手中的咖啡杯,那細緻的白磁杯柄看似隨時會被捏斷,卻依然完好。

譚一鳴直直逼視着我,「其實你愛他的,我老早就看出來了。不過趙挺這笨蛋一直不相信我的判斷。」

我一愣,直接問出:「為什麼?」

「你如果真的在乎一個人,自然會患得患失沒了自信。哪怕心理祈求過一千遍讓那個人愛上自己,等到夢想成真的一刻,還是會難以置信。」

「他怎會這麼想?」我輕輕低喃。其實難以置信被愛的人是我,趙挺的優秀完美是我無法觸及的高度,他會對我用情如此之深,到現在依然令我如置身夢境一般。

譚一鳴聽見了我的嘀咕,苦笑着補充:「就算他後來知道了你對他有情,還是不忍心借這機會逼你就範。怕你為難,才想着遠遠走開。說是讓你們兩個都想清楚些,其實他陷這麼深哪可能拔得出來?說到底全是讓你能有機會『回頭』。所以,他不許我來找你,就怕我把你攛掇得動了心,害了你一輩子。畢竟這條路難走啊,圈子裏真能覓得幸福的,實在是少見之少見。」

我的指甲一直修剪得平整短齊,這時節卻掐得掌心生疼。可再如何疼,能比得上那人心裏的疼么?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不知不覺的,這話自我口中而出。聽聞譚一鳴一聲輕嘆,卻無回答。

心疼,好心疼,那個自負驕傲的趙挺,無所顧忌的趙挺,遇到我的事卻總是想了一層又一層,做盡一切又不敢讓我知道。

如果說我一定要找個愛人的理由,只能說那原因就是他趙挺本身。

「我該走了,有機會我們自會再見。」譚一鳴臨走拍了拍我肩,「雖然那傢伙不准我逼你,可我實在沒時間、沒耐心看你們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人這一輩子或許會愛上許多人,但只有一個會是永生難忘的,如果錯過了那就永遠錯過了。反正我說完這話就滾,趙挺那傢伙想找我算帳,也沒處找去了,呵呵。」

他大笑着,手掌離開我的肩,讓我溫度遽失。

永遠錯過……么?

終於,在這個耀眼的夏日,看着譚一鳴堅定離去的背影,我決定去爭取一些東西。

***

這半年,日後回想起來,真的是很值得回味的半年。依然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因為不同的心態,而顯出不同的色彩。生氣勃勃的我,真是種少見的存在。

買回厚厚的教輔,我決心考研。安愛本來就是S大的教學醫院,很多主任身兼教授、碩導之職,我要考自然是考本院。

前兩年我也起過考研的心,不過進醫院時簽過合同,頭三年不能考,得先幹活。三年期滿后,因為我們科主任,也就是陶主任不同意我報考,結果去年和今年這兩場我也都沒考。這我也能接受,畢竟這兩年我都在其他科輪轉,自己科都沒幹多久,要是考上了研這一讀又是三年,我這勞動力一點都派不上用場了。

結果這次我去徵詢他意見,居然就同意了。細細一想也正常,他原來雖說和趙挺表面上關係不錯,但多少存着同行相爭的意氣之心。趙挺實力的確夠,不會被打壓到,所以陶主任只能從其他方面來限制他,比如說趙挺手下我的考研問題,唉。

所以趙挺雖然知道這情況,他也沒法幫我去說話。要是他一出面,只怕陶主任更是不會放我去考。原先我對這也不是太看重,所以不考就不考唄。

結果趙挺這次一走,我成了孤魂野鬼,而且在自己科也快乾滿三年了,所以陶主任今年大開恩,准了我和小錢兩個人去考。

複習了沒多久,有一次我遇到七區的陳主任,他聽說我準備考研之後主動提議:「你要不就考我帶的專業吧,我這次招兩個博士、四個碩士。只要國家統考上了線,複試我保證你一定錄取。考慮一下?」

這麼好的事自天而降,我都差點感激涕零跪謝大恩,連忙立下軍令狀。

「你好好複習,我早就聽趙挺說,你做事勤快,人也蠻認真的。現在專業上努力點,以後直接進專區組都行。」

我差點愣住,然後是一陣驚喜,「謝謝陳主任!」

安愛馬上要建肝移植專區,陳主任帶頭這是肯定的,他怎麼說都是普外第一塊牌子。而這兩年聲名雀起的趙挺,和陳主任是老師徒,他讀的在職博士的導師就是陳主任。所以趙挺回來后入選的可能也極大。這當然是好事,只不過這麼一來我和趙挺勢必分道揚鑣。

這也是我決心考研的原因。不能繼續懶散下去了,如果再不努力追上趙挺的步伐,他終有一天將不再停下來等我。聽了陳主任那席話,才知道趙挺已經為我鋪好了前進的路,我沒理由不好好把握機會。

趙挺,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你。

於是,在樹葉飄黃中迎來了秋季,接着寒風凜冽又宣告冬季的到來。然後聽說劉羽月有了新男友的時候,我已經進考場接受完了試煉。

自忙亂中回過神,猛然發現趙挺快要歸來了。雖然我的心意還略略動搖著,可期盼他的心情,卻強烈到自體內開始震顫。

也沒去打聽他回來的確切日期,只是那天在宿舍門前看見到那身影時,我不禁一陣鼻酸。

「歡迎歸來。」說這話時我肯定笑得很僵硬,因為下一刻,淚就忍不住墜了下來。

「傻小子,你要歡迎我也別搞這麼煽情吧?像在演肥皂劇似的。」

熟悉的調侃語調,卻讓我心中更加酸澀。一瞬間眼前水霧迷濛,努力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硬是將激越的情緒壓了下去,一開口聲音卻抖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沒聽人說起。」

「剛到。」然後是沉默,卻見他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一臉動容的望着我,望得那麼深。

給他這麼看着,我突然感覺從耳根開始熱起來,像是要臉紅了。幸好傍晚夜色已黑,將我的羞赧神情掩藏了起來。

「我剛下車回了趟家,可我……實在忍不住想先過來看看你,看一眼就行。」他伸手撫過我的劉海,想觸我的臉龐,卻壓抑的縮了回去,勉強的一笑,「嗯,好了,反正已經見到你了,我現在太累就不和你多聊了。過幾天上班時見了面再慢慢說吧。」

他微笑着轉身離去,看着他漸遠的背影,我有股上前拖住他的衝動。想感覺他懷抱的溫度,想重溫他身上的氣息,更想告訴他——我真的很想你。

忽然出現在眼前,而後毫不留戀的飄然而去。趙挺,你還真是會折磨人。難道你就一點不想問問這一年來,我究竟想了些什麼嗎?

想要苦笑,卻發現連扯動唇角的力氣都擠不出。

其實後來我想過,如果當時我上前拉住了他,又不是馬上能得到幸福?

總而言之,我們二人幸福來臨的時刻的確是延後了。但細想起來並不後悔,因為那段時間給了我去體味不同心情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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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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