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在崇真觀舉行祈福之後，狄傲便領軍出征。

當殷雪正要離開崇真觀時，雷逸追了上來。「王后請留步。」

「國師，有事嗎?」

「王后，過幾天是先王的壽旦，我想在崇真觀為先王舉行幾天祈福法會。」

她點點頭。父王還在世時，每年壽辰都會大肆慶祝，如今父王已逝世，虧國師想得周到，要為他舉行祈福法會。

「多謝國師，那就有勞你了。」

「這是貧道應該做的。」

離開崇真觀，殷雪一路想着，訝異於自己已有許久未曾想到父王了。

猶記她企圖刺殺狄傲的那晚，父王的影像整夜在她夢中出現，他對她深深告誡，勢必奪回王位，消滅狄傲這個叛賊，不要讓他死不瞑目……

殷雪心底一震。

是啊，她父王的王位被奪，她怎能還和那個叛徒成為夫妻，甚至愛上了他?

父王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多麼傷心難過?

想到這裏，殷雪情緒激動，落下淚來。「父王……」

「公主。」珠兒趕忙上前攙扶。

「珠兒……」

「公主，我們快回寢宮吧。」

「不，珠兒，我要去父主的陵寢祭拜。」殷雪搖搖頭，隨即掙開珠兒的攙扶。

珠兒只得跟上她，陪她來到宮門。

侍衛一左一右將她倆攔下，「王后請留步。」

高將軍和阿佩同時趕了過來。

「王后，請不要出宮去啁!」

殷雪回過頭，「高將軍，你……」

上回她要出城祭拜華大人時，高將軍就極力阻止，沒想到這回要去她父王的陵寢祭拜，他也同樣不放行。

「請王后恕罪，上回出宮鬧了那麼大的風波，大王有令，今後無論如何都不許王后再出宮門一步。」

原來這一切都是狄傲授意的?殷雪再一次被打醒。

她到底還是他的囚虜，他說的愛她根本是謊言，他只是要囚禁她，讓她永遠做他的奴隸，供他取樂發泄罷了。

她竟然沒能認清自己的處境，還以為自己真的貴為王后，真的是他疼愛的小妻子，她太傻了……

珠兒眼看殷雪傷心得就要昏過去，高將軍和珠兒又不會放行，她連忙攙扶著殷雪欲回寢宮休息。

這時忽然有侍衛來報，「宮外有人求見王后。」

殷雪回頭一看，來人正是昔日華仲的貼身侍衛施應，她連忙下令，「請施將軍到偏殿相見。」

於是高將軍便領着施應，隨王后一行人前往偏殿。

珠兒將殷雪扶在椅上坐定，站在一旁伺候着。

「公主。」施應隨即上前行禮。

他的稱謂引起在場諸人的關注，高將軍立刻糾正他。「施將軍，不得對王后無禮。」

施應冷笑一聲，「我拜見的是殷雪公主，可不是什麼王后。」

殷雪聽出他話中有話，難道施應是要她以公主的身份而不是王后的身份相待?

珠兒知道這其中定有隱情，於是決定支開那些不相干的人。「高將軍，請先至殿外等候吧，王后若有事情吩咐，我會隨時喚你。」

高將軍不疑有他，彎身向殷雪行禮之後，默默退出偏殿離去。

「阿佩，你也下去吧。」珠兒又道。「免得到時候有事情，你又脫不了關係。」

阿佩想想也對，也轉身離開偏殿。

殷雪看珠兒的舉動，正是想要她和施應私底下談，果然，當偏殿只剩下他們三人時，施應立即上前遞出一封信。

珠兒接過信遞給她，上頭熟悉的字跡讓她立刻淚濕眼框。

是華大人的親筆信?這是怎麼回事?她以目光詢問施應。

施應緩緩道出事情的經過。

「這信是華大人進城前親手交給我的，他說萬一有什麼不測，要我務必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公主。」

殷雪心一緊。看來華大人回來和狄傲決鬥，是抱定必死的決心，他連遺書都已經交代好了。

「我本來是不想多此一舉的。」施應接着說。「畢竟這世上早已沒有殷雪公主了，有的只是狄傲那個叛徒的王后。」

他譏諷的言詞，殷雪聽得清清楚楚，也被傷得體無完膚。

他的意思是說，她再也不是昔日與華大人訂有婚約的公主，已無恥地嫁與新王，也就是篡位叛國的狄傲!

這是多麼嚴厲的指控，難道她真是如此寡廉鮮恥，忝顏事仇嗎?

「施將軍，你怎能這樣說公主?」珠兒為她抱不平，「你明知道公主是身不由己的。」

珠兒的話讓殷雪慚愧至極。是啊，嫁給狄傲，她本是被迫，不得不從，但是如今她卻是心甘情願與他相守啊!

怎麼會這樣?難道她忘了狄傲是怎樣篡奪王位，怎樣逼死華大人，怎樣脅迫她失身的嗎?

「我當然知道公主是不得已的。」施應點點頭，「要不是上回在華大人的墓旁親眼見到公主一頭撞上墓碑，我就不會決定跑這一趟了。」

那次殷雪出城祭拜華仲，一時情緒激動，意欲在他的墓前一頭撞死，全都落人躲在一旁的施應眼裏。

「公主，華大人死得好慘，我們要為他報仇雪恨!」施應哽咽著道。

殷雪顫抖着手緩緩拆開信封。

殷雪：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你，但請你不要傷心，我會永遠與你魂魄相依。

我早就擔心這一天的來臨，狄傲的報復，我沒有怨言，那是我應得的。

自我接受先王的安排開始，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這一天不知何時會到來。

我原本希望這個秘密能永遠藏在心底，但它到底是瞞不住了，與其讓別人來告訴你，倒不如由我親口對你說來得好。

記得我曾告訴過你，當年的比武大會，我是志在必得。但我知道我再強也比不上狄傲，果然，到了決戰的時刻，他就是我的強勁對手。我豁出去了，決心奮力一搏，誰知道臨上場前，先王召見我，告訴我一個計謀，說他會在壯膽酒里下藥，讓我能輕易贏了狄傲。

起初我並不贊成這個方法，因為那樣獲得勝利玷污了勇士的精神，會讓我永遠蒙受這種恥辱，但先王主意已定，我只能依舊上場。

當我見到你坐在看台上注視着我，又感受到狄傲節節逼近，那時我突然好盼望他的藥效馬上發作，好讓我能把他打得敗下陣來，順利獲選為先王的女婿。

果然藥效發作，他跌坐下來，我上前一揮劍，他的額頭便滲出血來。當時，他扭曲的臉上那對充滿恨意的眸子令我全身發顫，我一方面覺得不安，另一方面也感到極為內疚。

可是，後來當先王召見我時，我又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想，或許上天會憐憫我是為了愛你，才接受這樣的安排。

我現在告訴你這個事實，並不敢企求你的諒解，只請你相信，無論我做了什麼事情，都只是因為不願意失去你罷了。

但我不能再逃避，該來的總是要來。當狄傲起兵時我就有預感我的幸福將要逝去，我是罪有應得，該是我和他算總賬的時候了，我不能再若無其事的苟活，安慰自己是無辜的，我得為我的錯誤付出代價。

對於即將面臨的厄運，我並不懼怕，我擔心的只有你，纖弱的你怎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殷雪，無論未來將如何，我會永遠祝福你。

華仲

看完信，淚流滿面的殷雪在心底吶喊。

她知道他心裏的苦，他是為了她才犧牲勇士榮譽和生命，她不怪他。

她根本不值得他愛，她對不起他，失身於狄傲，她早已是殘花敗柳了啊!

起初她也不願意，是狄傲強迫她，她本來要自殺，但他三番兩次救她，她真的是身不由己!

華仲一定不會原諒她了，她竟然嫁給狄傲——那個害他自戕而死的罪魁禍首，她應該殺了狄傲替他報仇，應該對狄傲抵死不從，怎能夠還迎合他?

想起狄傲出征前的那段日子，殷雪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她還能說自己是被強迫的嗎?她明明沒有絲毫痛苦，甚至還很快樂!怎麼會是這樣?狄傲那個惡魔，他不僅強佔她的身子，還掠奪了她的心。

他那麼熱情對待她，她怎可能對他無動於衷?她竟然愛上了他，真的不可原諒!

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模樣，珠兒連忙上前安慰，「公主，別難過了。」

「公主，傷心難過無濟於事，我們必須當機立斷啊!趁著狄傲出征，我們可以將華大人的王位奪回來。」施應語出驚人道。

「啊!」殷雪驚訝地張大了嘴。

「公主，華大人的部下都是忠心耿耿，只要公主一聲令下，他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施應率先表示效忠。

「你的意思是要我帶領他們推翻狄傲?」殷雪驚異不已。

珠兒聞言大喜，「公主，我們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我們可以藉由他們的力量，將狄傲這個暴君除掉。」

「除掉他?不……」她心中不忍。她怎能除掉他?他是她的夫君，是她想終身依靠相守的人啊!

「公主，你怎麼了?難道你不想為華大人報仇嗎?你要讓先王死不暝目嗎?」珠兒懷疑地看着她。

「我……珠兒，我不知道……」殷雪握著信的手顫抖著。想到華仲，想到父王，她眼淚又流個不停。

是啊，將王位奪回，不僅能為華大人報仇雪恨，更能告慰父王在天之靈，她不能忘記夢中父王對她的託付!

「公主，施將軍說得對，你得當機立斷啊!」珠兒不斷勸著。

然後施應在珠兒的示意下，將他們的計劃說給殷雪聽。

但他們三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全被躲在偏殿外的阿佩聽了去。

她聽得心驚膽戰。可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了，大王臨走前交代，如果王后發生任何事，要即刻派人通知他。

阿佩趕忙前去請高將軍飛鴿傳書給狄傲。

在施應和珠兒的勸說下，殷雪的心思也漸漸動搖。

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能讓自己沉溺。她要把父王的江山奪回來，遠離狄傲這個惡魔!雖然她是那樣愛他，但那是不該有的愛戀，所以，她絕對不能再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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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華仲的部屬集結在宮外，準備進行一場驚天動地的奪權行動。

施應催促殷雪速下決定，「公主，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候你的命令了。」

「我們該怎麼做?」殷雪極為緊張。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打開宮門，迎進華大人的部屬。」

「可是高將軍……」

「得想個法子支開他。」珠兒思索一會兒，隨即提議。「國師不是說要為先王祈福嗎?不如以籌備法會的名義，請國師將高將軍引到崇真觀去吧?」

「萬一國師不願意……」

「他最好同意，不然他性命難保。」施應冷冷地道。

三人商討決定之後，殷雪立即領着兩人來到崇真觀面見國師。

雷逸見殷雪到來，連忙上前行禮。「王后。」

「國師免禮。我……」殷雪欲言又止。

「國師不是說要舉行先王祈福法會嗎?能否請國師立即命人傳喚高將軍前來崇真觀?」珠兒知道殷雪還在猶豫，她只得代為開口。

「為何要傳高將軍?貧道不懂。」雷逸皺眉。

「懂不懂沒關係，只管下令吧。」施應有些不耐煩，舉劍抵住他的脖子。

「啊……」雷逸大驚。

「快住手，不許對國師無禮!」殷雪上前阻止。

「王后，這……」雷逸望向殷雪，以眼神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國師，我不妨老實對你說吧。」珠兒將事情緣由道出。「你若真為先主着想，就該配合我們推翻暴政，這可比做什麼法會有意義得多了。」

雷逸聞言震驚不已。「我不能這麼做。」

「那我就先殺了你。」施應揮劍就要砍人。

殷雪大喝，「施將軍，不行啊!」接着她勸雷逸道：「國師，你就同意吧?」

「國師，你若不肯同意，我們的軍隊還是會殺進來，到時只會造成更多死傷。」珠兒分析道。

雷逸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他既不能幫助外人推翻狄傲，也不忍心眼見雙方兵士陷如血戰。

沉思許久之後，他不得不點頭。「我同意，不過你們也得答應別多傷人命。」

「一定的，國師，他們都是父王的臣民啊!」殷雪向他保證.

於是雷逸依約將高將軍講來崇真觀，而施應趁著高將軍不在，宮中侍衛無人領導，將華仲昔日的部眾全帶進來，展開行動。

待高將軍發現情況不對，整個宮廷已然被華仲的人馬佔領，他雖奮力抵抗，仍寡不敵眾，最後被施應捆綁起來，動彈不得。

動亂平息后，殷雪由珠兒陪同來到大殿。

「女王萬歲!」眾人響起了歡呼聲。

「啊?」殷雪呆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成為女王!

「女王，如今華大人已經不在了，請你領導我們，推翻暴君的統治吧!」

「我……」她不知該說什麼。

「各位將士，女王的登基大典預定在明日舉行。」珠兒立即宣佈。

現場又是一片歡呼，殷雪抬頭，見國師蹙緊了眉頭，她只有別開臉去。

她是不得已的啊!她不能再若無其事地做狄傲的妻子了，雖然她是那麼愛他，但是為了父王，也為了死去的華大人，她不得不推翻他的統治。

第二天，雷逸在崇真觀為殷雪主持登基大典。

殷雪回想起，不久前，前國師也是在這個地方為狄傲舉行登基大典，那天狄傲是多麼意氣風發，而她心裏又是何等絕望。

如今，她如願把父王的王位奪回來，父王在天之靈是否能感到安慰?華大人又是否能因此安息?

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底並無一點高興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她不由得落下淚來。

「恭祝女王王朝永續!」

禮成之時，外頭響起了喧鬧聲。

「來人啊!將叛徒全數拿下!」狄傲的聲音傳來。

殷雪倉惶地轉身，只見狄傲的人馬已將崇真觀團團圍住。

華仲的部屬立即戒備，嚴陣以待。

見狄傲走進來，珠兒馬上擋在殷雪身前，瞪視着他。「來人啊!保護女王，將狄傲那個叛徒拿下!」

「好大的膽子!」狄傲大吼，「來人啊，動手!」

兩方人馬眼看着要展開一場廝殺，在千均一發之際，雷逸站了出來。

「大王息怒，請聽我一言。」

「國師?你這個叛徒，你在這裏做什麼?為女王祝禱?」狄傲一邊說話，一邊斜睨著殷雪。

「大王，請不要動千戈……」雷逸跪下了。

「來人啊，把他們全都拿下!」狄傲完全聽不進他的話，再度下令。

「等等!」殷雪推開珠兒，站了出來。「狄傲，請不要多傷人命，我願意把王位還給你，請你放過他們吧!」

「放過他們?凡是背叛我的人，我一個也不能放過。」狄傲冷冷宣告。

他的話讓她的心涼了半截。一個也不放過?連她都不放過嗎?不，她也不想背叛他啊!

她急着辯解。「狄傲，你聽我說，我並不是……」

「不必多言!來人啊，動手!」

兩方人馬隨即展開激烈的廝殺。

「不要打了!都住手啊!」殷雪大聲喊著，激動之餘,忽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