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漢鮮貴族矛盾激化 崔浩遭讒言被冤殺

第二十章 漢鮮貴族矛盾激化 崔浩遭讒言被冤殺

盛夏的一天,烈日當空,蟬聲陣陣,愈發讓人感到樹林中的幽靜。

崔浩正帶着一個侍從在林中漫步。他們走到一個池塘旁邊。池塘因為乾旱,已經乾涸,塘底散落着數十條大小不一的草魚。

崔浩的侍從對崔浩說:「大人,您看這些魚多可憐呀。」

崔浩說:「每當氣候發生突變出現大旱災時,普通的魚類都會拚命地尋找賴以活命的水,可惜到最後,『魚道』還是無法戰勝天道,它們由於喪失水分而一命嗚呼變成了魚乾。」

侍從說:「這是沒辦法的事。」

崔浩說:「你知道有一種『泥魚』嗎?」

侍從疑惑地回答說:「不知道。」

崔浩說:「所謂『泥魚』,是出自中國古典文獻中的一種魚類。按道理說,既然是魚類,也就應該棲息在水中。但是,由於泥魚通曉『開閉』的秘訣,所以就變成了有不死之身的奇魚了。」

侍從問:「真有這種魚?」

崔浩沒有回答侍從的詢問,接着說:「氣候發生突變出現旱災時,泥魚卻不慌張,它們以悠然自得的神態觀察著四周,找一塊足以長期容身的泥地,整個身體鑽進泥里,恰如冬眠的動物一動也不動,這就是它們所採取的『閉』的姿態。由於泥魚具備這種特殊的生存本能,而且一直能夠維持半年之久,這樣,它們體內的水分就不會蒸發,能源也不致於很快地消耗殆盡,這樣它們就能夠生存下來。」

侍從吃驚他說:「這泥魚真鬼。」

崔浩沒有理會侍從,仍按照自己的思路說着:「隨着自然界春夏秋冬的變化,氣候也由乾燥變為濕潤,這樣經過幾個月後,上游的某地終於下了傾盆大雨,河水猛漲向下游滾滾流去,此時泥魚的黃金時期到來,它們採取『開』的姿態,慢慢地從泥里鑽出來,在水裏悠哉游哉,不亦樂乎。可是其他的魚類早已死光,且它們屍體都變成了泥魚的最好食物,使泥魚能夠很快地繁殖,儼然成為河川里的統治階級。」

侍從感嘆道:「這泥魚真不簡單。」

崔浩望着眼前乾涸的水塘,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也應該學習泥魚這種『開閉』的生存秘訣。在人的一生中,也有所謂『勢』這個道理,一個人在得勢時,萬事都能隨心所欲,且一切事情都能順利地完成;但在不得勢時,儘管是同樣的事情,卻一切都不順利並無法完成。這時越是努力,事態反而越是會惡化,於是只好採取消極態度,以等待有利時機的到來。因此,『泥魚』的生存秘訣告訴我們:在面臨不利於自己的形勢時,不能手忙腳亂,亂了章法,而要沉着冷靜,遵循『開閉』的秘訣,以頑強的意志、堅定的信心渡過難關,本着勇往直前的精神繼續前進,隨着外部局勢的變化,有利於自己的黃金時代遲早會到來,而這時所必需的就是耐心和堅韌性。」

侍從聽完崔浩這席話,似乎領悟了崔浩現在的處境和崔浩的處世態度,但他沒敢說出自己的領悟。

原來,太武帝拓跋燾即位后,左右親信大臣常常攻擊崔浩。崔浩面對這種形勢,便採取『開閉』的策略,稱病主動退出北魏的權力中心。

拓跋燾的左右親信大臣為什麼要反對崔浩呢?一是他們嫉賢妒能。崔浩精通儒家經典,對於朝廷制度和各級機構的職能,尤其熟悉。因此,凡是朝廷禮儀典章,軍國詔令,全由他負責。且他謀略過人,深為道武帝拓跋-、明元帝拓跋嗣賞識、重用。二是崔浩不信佛教,說:「為什麼要崇拜這個胡人的神!」而太子拓跋晃和朝中的一些重臣都信佛教。

雖然崔浩保留公爵,返回私宅,但太武帝拓跋燾深知崔浩的賢明智慧,每當出現疑難問題,發生爭議,做重大決策時,太武帝拓跋燾乃要召見崔浩,聽取崔浩的意見。

崔浩個子不十分高,肌膚潔白細膩,容貌俊美,如同美婦,但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卻能洞察一切,透著超人的智慧。他常自以為才幹可與張良相比,而考辯古制方面更超過張良。

返回私宅后,為了減少朝中重臣的懷疑,崔浩除了每天游山逛水,就是研究修身養性的辦法。

崔浩與侍從漫不經心地走着。崔浩看到曠野里一棵高大、細長的樹,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禁不注感嘆道:「『--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古人說得好啊。」

侍從說:「大人的意思我明白,越是高高的東西越容易折損,越是潔白的東西越容易沾污。高雅的歌曲、和唱的人必然很少。一個人名聲很大,其實際未必相符。……」

崔浩欣喜地說:「你跟我這麼多年,真有長進啦。」

侍從說:「這還不是託大人的福。」

崔浩又道:「還有一句老話,叫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侍從:……

崔浩一邊往前走,一邊自語道:「仕途艱險啊!」

侍從說:「大人,皇上那麼信任您,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崔浩沒吭聲,無目的地向前走去。他真希望這樣永遠走下去,不停止,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這樣走完自己的一生,可以算是壽終正寢了,也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但能不能達到這個目的,他自己心中也沒數,想到這些,他一陣惆悵。

崔浩心裏明白,「伴君如伴虎」,這是古訓。不管君主多聖明,他也是血肉之軀,有七情六慾,也有親朋好友。如果他周圍的人是一些高尚的人,一切以國家的利益為重,那麼,這個國家的官吏、百姓三生有幸;如果君主周圍是一些陰險毒辣的小人,那一切反之。

以後崔浩事情發展的結局,與崔浩此時所想,相差無幾。

提起崔浩與太子拓跋晃及朝中重臣的矛盾,要從嵩山道士寇謙之說起。

那是太武帝拓跋煮即位后不久,寇謙之來到北魏,說自己修鍊張道陵的法術,自稱曾經見過降到人世的老子,老子命令他繼承張道陵的法統,擔任天師,並傳授他不進飲食和飛騰升空的法術,以及符咒《科戒》二十卷,命他重新清理整頓道教。後來,又遇見了神人李譜文,據說是老子李耳的玄孫,授以《國策真經》六十餘卷,命他輔佐北方太平真君。又傳授天官靜倫之法,其中有幾篇還是出自李譜文的手筆。寇謙之把這本書呈獻給北魏大武帝拓跋燾。朝野上下很多人都不相信,太子拓跋晃和朝中重臣也反對這件事。唯獨崔浩把寇謙之當作者師尊奉,追隨他學習法術,並且上疏皇帝讚揚寇謙之說:「臣曾經聽說,聖明的君王接受天命,上天必定有祥瑞相應。《河圖》、《洛書》都由蟲獸呈獻,沒有文字,而今天,人神面對,手書筆跡十分清晰,辭意深奧奇妙,自古以來,無與倫比。怎麼可以因世俗的顧慮,忽視上天的旨意!臣感到恐懼。」太武帝拓跋燾完全同意崔浩的看法,命令謁者攜帶壁玉、綢緞、豬牛羊祭祀嵩山,並迎接寇謙之在山中修鍊的弟子到平城,崇拜為天師,宣揚道教之法,遍告天下周知。太武帝拓跋燾還命令在乎城東南建立天師道場,設壇,壇高五層,朝廷供給道士一百二十人衣服飲食,每月道場設置廚房,供給膳食,與會的有數幹人。

崔浩始終是漢族士族的代表人物。鮮卑貴族和漢族士族有共同的利益,也有不同的利害關係。鮮卑貴族對漢族士族,既要拉攏,又要防範。

公元431年,為了進一步加強北魏的統治,大武帝拓跋燾下詔,徵聘盧玄、崔綽、李靈、高允等數百名漢族士族的代表去平城當官,明確規定要禮請,不要「逼遣」。這是北魏以太武帝拓跋燾為首的鮮卑貴族對漢族士族的拉攏。

長期以來,這些士族、豪強的代表,在地方上稱王稱霸,保持漢魏(曹魏)以來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傳播為士族統治服務的文化。在一定時期里,這是和鮮卑貴族格格不入的。

太原王氏是西晉以來的顯貴。東晉末,王慧龍從江南來到北方。崔浩的弟弟羨慕王家的門第,把女兒嫁給他。有人說,王慧龍並不是王家的人。崔浩見了王慧龍,看到他的鼻子生得很大,不禁讚歎道:「這是真正的王家人,是個貴種。」原來王家人在生理上有個特徵,世代都出酒糟鼻。崔浩對於士族的家史很熟悉(當時,這也是一種學問,稱做「譜學」),王慧龍一經崔浩的「鑒定」,便證實是名符其實的「貴種」了。

崔浩對王慧龍的讚美,激怒了鮮卑貴族,他們紛紛到太武帝拓跋燾那裏告狀,認為崔浩貶抑鮮卑。

崔浩聽說鮮卑貴族到太武帝拓跋燾那裏告了他的狀,十分不安,急忙趕到皇宮,被迫在太武帝拓跋燾面前承認了錯誤。坐在崔浩面前的大武帝拓跋燾,一反常態,緊繃着臉,眼睛裏流露出鄙視的目光,等崔浩認錯之後,臉色才好看一些。由於太武帝拓跋燾沒有再追究這件事,這件事才慢慢平息下來。

「整齊人倫,分明姓族」,是魏晉以來士族統治的傳統,其目的無非是區別士、庶,保持士族在社會上的特殊身份和政治上的壟斷地位。當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提倡「文治」的時候,崔浩在這件事上開始躍躍欲試。

司徒崔浩是盧玄的舅舅,他喜歡與盧玄一起談今說吉,議論國家大事。

崔浩與盧玄在一起議論問題,互相都能得到許多啟發。崔浩每次跟盧玄談話,常常嘆息說:「面對盧(玄)子真,使我思古之幽情更深。」當時,崔浩打算嚴格整頓朝中官員的流品,辨明官員的出身和姓氏等級。盧玄認為這是件十分複雜的事,他極力勸阻崔浩說:「創立一種制度,改革現行的規章,必須因時而宜,贊成您這項措施的,能有幾個人!希望您能三思而行。」

崔浩卻說:「如果不嚴格整頓朝中官員的流品,辨明官員的出身和姓氏等級,就不能保持士族在社會上的特殊身份和政治上的壟斷地位。這可是士族的千秋大業啊!我寧可得罪一些世俗之人,也要把這一關係士族千秋大業的事情做下去。」

崔浩沒有聽從盧玄的勸告,因此得罪了許多大臣。

宋元嘉十八年(公元441年)年底,北魏道士寇謙之對太武帝拓跋燾說:「現在陛下是以真君的名義統治天下,建立靜輪天宮大法,這是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應該登台接受符-表彰和宣揚皇上聖明的恩德。」太武帝拓跋燾同意了。

宋元嘉十九年(公元442年)春季的一天,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備好車駕,率領大隊人馬,十分虔減地打着全青色的旗幟來到道教神壇前接受符-。寇謙之奏請建造靜輪宮,並一定要建得很高,高到人在上面聽不到雞鳴犬吠之聲,目的是想伸向天上與天神相接。司徒崔浩也力勸太武帝拓跋燾興建靜輪宮,花費了數以萬計的財力物力,建了幾年仍未完工。太子拓跋晃勸諫太武帝拓跋燾說:「上天與世人的道不同,誰高誰低已有定分,二者不能相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我們白白地浪費財力物力,老百姓也累得疲備不堪,做這種無益的事,幹什麼呢?如果一定要照寇謙之所說的去做,我請求按照東山萬旬的高度去建造,這樣工事就容易些。」太武帝拓跋燾沒有接受。因此,太子拓跋晃對崔浩力勸太武帝興建靜輪宮一事,十分忌恨。

太武帝拓跋燾經常把崔浩和寇謙之兩人叫到皇宮,三人在一趕談論道行,有時一談就是半天,常常廢寢忘食。拓跋燾與崔浩都十分尊重信任寇謙之,也信奉寇謙之的道行。

崔浩一直不喜歡佛教,一有機會就向太武帝拓跋燾進言,他曾對太武帝拓跋燾說:「佛教虛幻荒誕,浪費財物損害百姓,應該把所有的佛教都除掉。」

太武帝拓跋燾也基本同意崔浩的看法。

太武帝拓跋燾討伐蓋吳後來到長安,進入一座佛教寺院,和尚讓太武帝拓跋燾的侍從將官們喝酒。太武帝的侍從將官來到和尚居住的房裏時,發現那裏有許多兵器,出來告訴了太武帝拓跋燾。

太武帝拓跋燾聽后勃然大怒,說:「這不是和尚應該使用的東西,他們一定是同蓋吳相通,想做亂的。」下令將全寺院的和尚都殺了。查封寺院的財產時,又發現酗酒的工具及州郡牧守、富人們寄藏在這裏的數以萬計的東西,還發現和尚挖的地下密室用來藏匿婦女。

崔浩因此勸說太武帝拓跋燾將世上的和尚全都斬盡殺絕,毀掉各種佛經佛像,太武帝拓跋燾接受了崔浩的建議。寇謙之極力勸阻崔浩,崔浩不聽。

太武帝拓跋燾派人先殺了長安的和尚,焚毀佛經和佛像,並下詔給留台,讓他通令全國,按長安斬殺和尚的法令去做。詔書上說:「從前,後漢荒淫無道的昏君信奉迷惑人的又假又邪的神來擾亂天道常規,這是自古以來,在九州之內未曾發生過的事。不是我,又有準能消除這歷經多少代的虛假的東西!

要通告在外地征戰或駐守的各位將領、刺吏,凡有浮圖像和佛經等等的東西都必須毀掉,和尚不管年紀大小一律活埋。「

太子拓跋晃平素就喜歡佛法,他多次勸諫,太武帝拓跋燾不聽。他只好拖延時間,慢慢將詔書發下去,以便讓遠近寺院的和尚事先得到消息,各自想辦法脫身,許多和尚都逃走,倖免於難,有的把佛經佛像收藏起來。因此,在北魏境內佛塔、寺廟全都不復存在了。為這件事,太子拓跋晃對崔浩恨之入骨。

宋元嘉二十年(公元443年)年底,北魏大武帝拓跋燾在返回京城的途中來到塑方,下詔讓太子拓跋晃協佐總領全國日常事務,統領文武百官。

宋元嘉二十一年(公元444年)春季,正月初六,北魏太子拓跋晃開始總管百官事務。太武帝拓跋燾任命侍中、兼中書監穆壽、司徒崔浩、侍中張黎、古弼輔佐太子拓跋晃裁決日常政務。凡上書給太子時都要稱臣,禮儀與所稱呼的尊卑一致。

北魏司徒崔浩一直被太武帝拓跋燾寵愛信任,他自恃才能謀略很高,獨攬朝中大權。常言說:人任何時候都不能鋒芒畢露,勢不可用盡。絕頂聰明的崔浩,因才華謀略超眾,深得北魏三朝皇帝寵愛。使得他常常直言無隱,事皆任性,不避嫌疑,敢說敢為權勢越來越大,得罪人甚多,政敵也頗多。

崔浩曾經推薦冀、定、相、幽、並五州的士人幾十人直接做郡守。太子拓跋晃認為:太守、縣令直接管理百姓,應該由見過世面有經驗的人來擔當。但是,崔浩堅持己見,仍派這些人就任。

北魏中書侍郎兼著作郎高允聽說這件事後,對東宮博士管恬說:「崔浩恐怕免不了一場災禍。」

當初,北魏道武帝拓跋-,命令尚書鄧淵撰寫《國記》十餘卷,書未寫成就停止了。於是,道武帝拓跋-改命崔浩與中書郎鄧穎等人繼續編撰,稱《國書》,共三十卷。

多年以後,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任命崔浩兼管秘書事務,讓他和高允等人共同撰寫《國記》。

一天,太武帝拓跋燾專門把崔浩、高允叫到皇宮,一起研究如何寫《國記》。太武帝拓跋燾還對崔浩和高允說:「你們一定要根據事實撰寫。」

崔浩自認為才華橫溢、學識淵博,自己註解了《易經》、《論語》、《侍經》、《書經》。北魏著作令史閔湛、郗標投其所好,上疏建議說:「馬融、鄭玄、王肅、賈逵所作的註解,都不如崔浩的註解準確有深度,我們懇求陛下沒收國內由這些人作注的各種書,頒佈崔浩的注本,命令全國上下都來學習。我們還請求陛下下令讓崔浩繼續註解《禮記》,使後人將來能看到正確的釋文。」

有一次大武帝拓跋燾問起全國上下着書立說的人有哪幾個比較出類拔萃。

崔浩說:「像閔湛、郗標這樣的人,都是很有著書立說才華的才子,應該重用他們。」

性情乖巧、奸佞的閔湛、郗標,為了給崔浩樹碑立傳建議崔浩把他所撰寫的《國史》刻在石碑上,以此來顯示崔浩的秉筆直書。

北魏中書侍郎兼著作郎高允聽說閔湛、郗標的建議后,對著作郎宗欽說:「閔湛、郗標所搞的這一切,若有一點差錯,恐怕就會給崔家帶來萬世的災禍,我們這些人也不會倖免。」

高允和宗欽還認為,崔浩是個明智的人,不會幹這樣冒險的事。

出人意料的是,不久,崔浩竟然採納了閔湛、郗標的建議,動用勞力數萬,夜以繼日地干,把《國史》刻在石碑上,立在郊外皇帝祭祀的神壇的東側,二者相距正好是百步遠。

崔浩撰寫北魏祖先們的身世,每件事都非常詳細真實,刻在石碑上的《國史》就陳列在交通要道上,來來往往過路的人看后都作為談話的材料,到處傳播。

這件事惹怒了北方的鮮卑人,他們爭先恐後向太武帝拓跋燾告崔浩,說崔浩藉此大肆張揚鮮卑人祖先的過錯和污點。

太武帝拓跋燾聽說這件事後,大怒,命令有關部門調查處理崔浩和其他秘書郎吏的罪。

當崔浩還蒙在鼓裏,為在石碑上刻《國史》一事沾沾自喜時,一個沒有月亮的黑夜裏,北魏皇家衛隊奉太武帝拓跋燾之命,突然包圍了崔浩的住宅,並逮捕了崔浩。這是崔浩所沒想到的。

有一年,被太武帝拓跋燾寵信的遼東公翟黑子,奉拓跋燾之命出使并州,并州富豪用一千匹絹布賄賂他,出事後,遼東公翟黑子驚恐萬狀。有人說,你可找中書侍郎高允討計,翟黑子找到高允,問:「假若太武帝審問我時,我是應該把實情說出來呢,還是應該把它藏起來不承認呢?」

高允說:「你是朝廷寵臣,犯了罪就應該講實話,這樣或許還會被皇上赦免,不能再次欺騙皇上。」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則對翟黑子說:「如果你講實話自首,很難預測皇上會怎麼處理你,不如隱瞞不說。」翟黑子曾埋怨高允說:「你為什麼要引誘我去置身於死地呢?」翟黑子入宮拜見太武帝拓跋秦,拓跋燾審問他,他卻沒有把實情講出來,太武帝拓跋燾大怒,命令武士們把翟黑子拖出去斬首。後來,太武帝拓跋燾又派高允教授太子拓跋晃經書。

崔浩被捕入獄那天,太子拓跋晃召高允到東宮,留他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太子拓跋晃與高允一同進皇宮朝見。

二人來到宮門時,太子拓跋晃對高允說:「我們進去拜見皇上,我自會引導你該做些什麼。一旦皇上有什麼問活,你只管按照我的暗示去做。」

高允問太子拓跋晃:「出了什麼事嗎?」

太子拓跋晃說:「你進去自然就知道了。」

太子拓跋晃拜見太武帝說:「高允做事小心瑾慎,而且地位卑賤,人微言輕,所有一切都是由崔浩主管制定的,我請求您赦免他的死罪。」

太武帝拓跋燾召見高允,問高允說:「《國書》都是崔浩一人寫的嗎?」

高允回答說:「《太祖記》由前著作郎鄧淵撰寫,《先帝記》和《今記》是我和崔浩兩人共同撰寫的。但是崔浩兼事很多,他只不過是總攬一下《國書》的大綱而已,並未親自撰寫多少,至於撰寫工作,我做得要比崔浩多得多。」

太武帝拓跋燾大怒說:「高允的罪行比崔浩要嚴重,怎麼能讓他不死呢?」

太子拓跋晃很害怕,說:「陛下,您盛怒之下威嚴凝重,高允這麼一個小臣被您的威嚴嚇得驚慌失措,失去理智而語無倫次了。我以前曾經問過他這一件事,他說全是崔浩一人乾的。」

太武帝拓跋燾隨後質問高允說:「真的像太子說的那樣嗎?」

高允卻十分鎮靜地說:「以我的罪過是可以滅族的,不敢用虛假的話欺騙您。太子是因為我很久以來一直在他身邊侍奉講書而可憐我的遭遇,想要放我一條生路。實際上,他確實沒有問過我,我也確實沒有對他說過這些話,我不敢胡言亂語欺騙您。」

太武帝拓跋燾聽完高允這番話,深受震動,回過頭去對太子拓跋晃說:「這就是正直呵!這在人情上很難做到,而高允卻能做得到!馬上就要死了卻也不改變他說的話,這就是誠實。作為臣子,不欺騙皇帝,這就是忠貞。

應該特別免除他的罪,作為榜樣而褒揚他的品質。「於是,赦免了高允。

過了一會,太武帝拓跋燾又召崔浩前來。

太武帝拓跋燾臉色鐵青,親自審問崔浩,崔浩恐慌迷惑回答不上來。而當時高允卻每件事申述得明明白白,有條有理。太武帝拓跋燾於是命令高允寫詔書:誅斬崔浩和他的幕僚宗欽、段承根等人,以及他們的部屬、章仆,共有一百二十八人,全都被滅五族。高允猶豫不敢下筆,太武帝拓跋燾多次派人催促,高允懇求再次晉見太武帝拓跋燾。太武帝拓跋燾命人將高允帶到自己跟前,高允說:「崔浩被捕入獄,他的罪狀如果還有其他別的原因,我不敢多說。如果僅僅冒犯了皇族,他的罪過還達不到被處死的程度。」

太武帝拓跋燾聽后大怒,命令武士逮捕高允。太子拓跋晃為他求情,太武帝的怒氣才稍稍平息,說:「沒有這個人,就該會有幾千人被處死。」

宋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夏季的一天,天氣顯得格外燥熱,人們坐在屋裏,汗水卻不斷地從臉上,額頭上冒出。人們咒罵這天的天氣怪。

突然,通往北魏平城南面刑場的道路上,人聲嘈雜。上千名皇家禁衛軍如臨大敵騎馬耀武揚威向這邊奔來。馬隊中間是一個囚車,囚車裏載着一位白髮蒼蒼的囚犯。囚車被押送到平城南郊,囚車還未停穩,押車的幾十名士卒對着囚犯輪流撒尿,囚犯悲慘地嗷嗷呼叫,路上的行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備受凌辱的囚犯就是崔浩。

和崔浩一同處死的,還有他的全家和同宗的親屬。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這幾家當時著名的大族也被牽連,被殺無數。可嘆崔浩一生足智多謀,在北魏為官五十多年,身經道武帝、明元帝和太武帝三朝。

這樣一個為幾代皇帝所信任的大官僚,最後卻難免落得被誅滅九族的下場。

尾聲崔浩被殺,盧玄的兒子盧度世躲在鄭署家裏。太武帝拓跋燾派來追捕的人來到鄭家,拷問鄭羆的長子。事先,鄭羆對兒子說,「君子殺身成仁,你死也不能吐露真情。」鄭署的長子直到全身被火烙得焦爛死去,也沒有說出實話。漢族士大夫和崔浩,畢竟因利益相同,而生死同心。

崔浩被斬幾天後,北魏太子拓跋晃見到高允時,責怪他說:「人應該見機行事,我想替你開脫死罪,已經有了希望,可你卻始終不照我說的去做,使皇上氣憤至極。現在一想起來就令人後怕。」

高允說:「史官,就是要記載皇帝的是非功過,留給後人傳頌或為戒。

如此,皇帝的行為舉止才有所顧忌。記述皇帝的個人生活,評價國家政治的得失,這是史官的重要任務,不能說這事有罪。我和崔浩一同從事這項工作,生死與共。崔浩已被誅,我何敢獨生!我感謝殿下您為我開脫罪責的大恩,但如果我違背自己的良心得以偷生,愧對死友!「

太子拓跋晃不禁動容,讚嘆不已。

高允的這些語傳到太武帝拓跋燾耳中后,他也頗有悔意。

太武帝拓跋燾北去陰山視察,一路上為誅斬崔浩很後悔。偏巧,北部尚書李孝伯患病很重,有人傳說他已經去世了。太武帝拓跋燾哀悼他說:「李尚書死得可惜!」不一會兒,又說:「朕說錯了,應該是崔司徒死得可惜,李尚書的死令人哀痛!」李孝伯是李順的堂弟,自從崔浩被斬后,國家軍政大事都由李孝伯出主意,太武帝拓跋燾對他的寵信僅次於崔浩。

北魏太子拓跋晃為政期間,中常侍宗愛經常做違法的事,為人陰險、毒辣,太子很看不慣。宗愛對太子拓跋晃也是又怕又恨。給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很受太子拓跋晃的寵信,做事頗為專斷,都跟宗愛不能和睦相處。

宗愛恐怕自己會被仇尼道盛等檢舉揭發,於是向魏主誣告二人有罪。太武帝拓跋燾非常氣憤,下令將仇尼道盛等綁到街市上斬首示眾,東官內的官員們有很多也受牽連被斬首。太子拓跋晃受到驚嚇,染病而死。太武帝拓跋燾後來查清太子拓跋晃並沒有犯法,感到非常後悔。

宗愛見太武帝拓跋燾一直在追念、哀痛太子拓跋晃,害怕自己被殺。宋元嘉二十九年(公元452年)二月初五,宗愛趁太武帝拓跋燾酒醉后,一個人躺在永安宮內之機,刺殺了太武帝拓跋燾。

崔浩被殺四十年後,崔浩所夢寐以求的區別士、庶這件事,在北魏孝文帝當政時得到落實,「國姓」(鮮卑貴族)和「郡姓」(漢族士族),同樣被安置在北魏統治階級的最上層。這是崔浩所未料到的。

後記1994年3月,我接受了解放軍出版社歷代智囊人物叢書的約稿。我選擇了南北朝時期的崔浩。他智謀超群,曾輔佐北魏三代皇帝(道武帝拓跋-、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燾),南征北伐,屢建奇勛為北魏最終統一北方,立下了汗馬功勞。

寫崔浩,對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我對歷史,對古代歷史人物的了解,除來自教科書外,也就是聽過評書《岳飛傳》、《楊家將》等,再就是讀過《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一類的歷史小說和《史記》、《資治通鑒》中的部分人物傳記及片斷。

我知道,要想寫好崔浩,必須要熟悉了解崔浩所處的那個時代,了解那個時代的重大事件、歷史背景、風土人情、歷史脈絡,了解崔浩的身世,了解崔浩的性格特徵,了解崔浩的嗜好,了解崔浩的政治抱負和理想,了解那個時代,與崔浩有密切關係的各種大人物和小人物。

南北朝時期,已距離我們現在的時代一千五百多年了。那時的人土風情、文化氛圍、生活氣息很難再臨摹出來。我只能多閱讀南北朝時期的書籍,從中吸取各種有用的養料。為此,近一年來,我成了北京圖書館的常客,我利用節假日查資料,借閱書籍。為寫好這部書,我認真地讀了幾十本書。寫作這部書,我似乎感到是一種生命的升華。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過去,我從未像這次這樣,比較系統的讀歷史。《魏書》中的北魏三個皇帝拓跋-、拓跋嗣、拓跋燾的紀事,崔浩傳、崔宏傳,《資治通鑒》等,我反覆閱讀了不知多少遍,藉以疏理歷史脈絡,洞悉歷史背景,掌握人物活動的歷史天地。

在翻閱歷史這部大書中,南北朝時期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過電影般清晰地湧上我的腦際。歷史的塵埃,覆蓋了許多本應鮮活,生動的故事。以史為鏡,知興衰。我們為歷史人物寫傳的人,就應該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審視那段歷史,再現那段歷史,起到借鑒歷史的作用。

當我閱讀了大量南北朝時期的歷史、軍事戰爭史和有關崔浩的各種書籍后。崔浩這個人物在我腦子裏漸漸活了起來,我開始寫作《崔浩》,但我在寫作中時常提醒自己儘可能地再現那個時代的觀念,思想,語言,儘可能地使人物的語言,符合當時歷史人物的身份。

本書展示了約公元380年至公元450年之間,南北朝時期七十餘年的歷史。而南北朝的這段歷史,只能是奔騰不息的歷史長河中的一瞬,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然而,這其中演繹著的北魏消滅柔然,進擊後燕、北燕;滅北涼,滅夏國,滅吐沒骨部落、滅吐谷渾國,統一中國北方的過程,殘酷而又起伏跌宕,充滿著戰爭的血腥味。這其中無不閃現著崔浩超人智謀的光彩。但可惜,智者千慮,難免有失。崔浩在與鮮卑貴族的鬥爭中,謀略卻再也閃現不出更大的光彩,最後因讒言被太武帝拓跋煮冤殺。審視這段歷史,審視崔浩的人生時,我的心靈受到了震撼,面對浩瀚的歷史長河,崔浩的一生不過是歷史的一瞬間。從歷史上看,崔浩輔佐北魏,統一中國北方,有一定的歷史進步意義。作為一個漢族士族的代表人物,崔浩不可能超越現實,也不可能超越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最終他倒在漢族士族與鮮卑族貴族鬥爭的血泊里。

北魏自拓跋嗣稱盛,拓跋煮相繼,國勢更加強盛,威震四方,但究其原因,多出自崔浩的功業。可以說,沒有崔浩,北魏就不可能統一中國北方。

崔浩在輔佐北魏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煮時,立有大功。

北魏史書說,崔浩晚年奉命修史,主張據實直書;史書修好后,刻石立在大路邊,讓人們觀看。一些「直書」暴露了北魏皇族的醜事,觸怒了鮮卑族貴族,太武帝也被激怒,崔浩因此惹禍。

事情的真相併不是這樣簡單。崔浩對文字工作,一向謹慎。一生中為人寫過幾百份「急就章」,其中「馮漢疆」(疆即強字)三字,不敢照樣寫,「漢」字一律改為「代」,寫作「馮代疆」,免得鮮卑貴族多心。再說,和崔浩一同修史的高允,寫得比他多,也沒有因此遇禍。說是修史致禍,不過是想隱瞞真相。

作為漢族士族的一個政治上的代表,崔浩始終忠心耿耿於這個階層的利益。就拿那次他推薦任命幾十名士族當郡守一事來說,太子拓跋晃不同意,他就和太子力爭,結果還是照他的意見辦了。對此,鮮卑貴族是不甘心的。

崔浩還經常宣傳西周的封建五等制,說秦始皇、漢武帝廢封建,立郡縣是錯誤的,他希望北方的世家大族能夠對鮮卑統治者保持獨立的統治地位,這就使鮮卑貴族更難容忍。

這樣,崔浩成了漢士族和鮮卑貴族鬥爭的犧牲品。

崔浩國史之獄,為北魏大獄。《魏書》崔浩傳及北齊人魏收所作《魏書》中有關各傳,對崔浩致罪的具體原因,也就是此獄之導火線,都沒有說清楚。

至於其招禍之根本原因,後代學者有種種推論,《魏書》盧玄傳說:「浩大欲齊整人倫,分明姓族。玄勸之曰,夫創製立事,各有其時,樂為此者,詎幾人也?宜其三思!浩當時雖無異言,竟不納。浩敗頗亦由此。」據此認為崔浩之死與要求分明姓族,尊崇門閥有關。谷弄光同志《崔浩國史之獄與北朝門閥》(載《益世報。史學副刊》1935年第11期),陳寅恪先生《崔浩與寇謙之》(《嶺南學報》第11卷第1期),也都接受盧玄傳之解釋。或據《宋書》柳元景傳所言拓跋燾南伐,「浩密有異圖,〔柳〕光世要河北義士為浩應。謀泄,浩被誅」,因而主張崔浩之誅由於圖謀反叛,響應南朝。還有人認為崔浩輔太武帝盡忠,無叛投劉宋之理。如確因反叛被誅,魏史也不用為之隱諱。而重視漢族高門,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帝皆如此,不亞於崔浩。因而主張崔浩之主要政敵為太子拓跋晃,而拓跋晃與崔浩之爭在於拓跋晃信佛而崔浩奉道。國史之獄雖成於修史,其實則因得罪於拓跋晃(牟潤孫教授《崔浩與其政敵》,載《輔仁學志》第10卷第1、2合期)。留居美國友人王伊同教授有《崔浩國書獄釋疑》(載《清華學報》第一卷第二期)論證崔浩由於扶掖右姓,連姻望族,譏訕胡人,被讒致禍。綜上所述,崔浩國史之獄為一大政治事件,必有其深刻複雜的原因,還有待於歷史學家們去探究。

但我贊同崔浩之死,是漢士族與鮮卑族貴族越來越尖銳的矛盾的結果。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一名言,也許是崔浩之死的另一個註腳。

就像歷史總要留下遺憾一樣,當我寫完這部書,也留下了一些遺憾,這些遺憾就是,如果時間更充足,如果有更詳盡關於崔浩的史料,也許我會寫得更好一點。最後感謝解放軍出版社峭岩副社長和軍事編輯室同志們的指導和幫助。

作者

一九九六年一月於北京

附錄:

主要參閱書目:

1。《中國史綱要》(上、下),翦伯贊主編,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2。《資治通鑒》,(宋)司馬光着,中華書局,1956年版。3。《魏書》,魏收著,中華書局,1956年版。

4。《中國戰爭史》(1-5),武國卿著,金城出版社,1992年版。

5。《五千年演義》歷史叢書中的《南北朝始末》,閻德榮著,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1994年版。

6。《中國歷代戰爭簡史》,《戰爭簡史》編寫組編,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

7。《南北朝演義》,蔡東蕃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8。《魏晉南北朝史綱》,上海人民出版社。

9。《南北朝史話》,程應鑼著,北京出版社,1979年版。

10。《魏晉南北朝史札記》,周一良著,中華書局,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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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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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漢鮮貴族矛盾激化 崔浩遭讒言被冤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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