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番外1

燦爛陽光下,帶着微微腥味的海風親吻正在互相纏鬥的兩道矯健的身影。

凌麟揮舞著竹刀,豹子一樣向許錄擎撲過去,閃電般凌空下劈。竹刀帶起呼呼風聲,眼看要正中許錄擎的肩膀。

許錄擎夷然不懼,瀟灑地微微一笑,略側身子,避過凌麟的攻勢,趁著凌麟力氣有老的片刻,抓住竹刀的尖部就勢一扯。

「啊……」

原本就已經用上全身的力氣,再被許錄擎惡意地加上一道力氣,凌麟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失態地向前撲去。

許錄擎輕而易舉將他壓在地板上,整個人還不知廉恥地貼了上來。

凌麟扭動着,回過頭惡狠狠地瞪着許錄擎:「滾開!」

「有本事,自己起來呀。」許錄擎露出促狹的笑容,趁機伏下頭狼吻。

潤濕的舌頭滑進凌麟的口腔,侵襲佈滿神經的舌底,讓凌麟忿忿不已地輕顫起來。

「嗚……」

不知道被許錄擎**去多少口中的**,凌麟才得以奮力擺脫舌頭的桎梏,飛紅了臉別過頭去。

「感覺越來越棒了吧?」許錄擎得意洋洋地舔舔嘴角,誇道:「凌麟的吻技也有進步。」

「滾開!讓我起來!」凌麟粗聲粗氣地命令。

許錄擎不願意放棄這樣的美好光陰,依然曖昧地居高臨下將凌麟壓在身下。

他嬉皮笑臉:「說一聲我愛你,就讓你起來。」

「不!」

「不說就一直這樣壓着,直到說了為止。」

凌麟轉過頭,粗著脖子吼了起來:「那你就這樣壓一輩子!」話出口,才發現說錯了,立即臉紅過耳。他又急又氣的俊臉惹來許錄擎一陣大笑。

凌麟鼓飽了氣,轉頭不看那張猖狂的臉。

許錄擎爽朗的笑聲終於漸漸輕了下去。他低頭靠近凌麟,直到差點要碰上凌麟的鼻尖,忽然臉色凝重,用低沉的磁性嗓音對凌麟認真的說:「說你愛我,凌麟。就說一次。」

凌麟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弄得不知所措,呆了一下。

「我為什麼要說?」

「因為我想聽。」

「我不愛你。」

「可是我愛你。」

「你愛我不等於我會愛你。」

許錄擎有點不耐煩,挑起凌麟的下巴:「在島上日夜相對了兩個月,總有一點感情吧?」

「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

凌麟胸口起伏,亮亮的眼睛望着許錄擎,想了一想,點頭:「不錯,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他停頓一下,很快又接下去:「就算是和一隻狗相處久了,也會有點喜歡它。」

把我比喻成狗?許錄擎皺起英氣的眉,不過轉頭一想,至少這個回答算是有點鬆動了。表情不由放鬆一些,反唇相譏道:「我倒不是很介意你把自己比喻成……」

他的話被凌麟突兀地打斷。

「但是你不要忘記了,狗可沒有虐待過我。」

「虐待?」許錄擎眯起眼睛:「我已經這樣一心一意對你了,你還記仇?」

凌麟冷笑:「不要忘記你是怎麼把我弄到手的。你喜歡男人,我可是正常人一個。」

許錄擎臉色也開始陰沈,皮笑肉不笑:「是么?我記得做愛的時候你也很享受啊。只要我這樣碰碰你……」

粗糙的手爬進凌麟的褲頭,在嫩滑的大腿上遊走,隱隱帶着一股電流,引發凌麟一陣不能自制的顫慄。

甜美的感覺像火花一樣在敏感的神經中閃動,衝擊堅持反抗的理智。

「你就會咿咿呀呀叫個不停。」許錄擎臉上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一隻手按著凌麟開始扭動的身軀,另一隻手繼續探索他熟悉的如上等絲綢般的觸感。「你還說你不喜歡男人。」他低頭粗暴地啃咬凌麟的**,邪氣地問:「這麼快就忍不住,想要我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是漂亮極了。」

凌麟嘔極了!

不聽使喚的身體,在許錄擎的誘惑下,徹底地背叛自己,扭動着要求更深的給予。想也知道現在的樣子一定是**之極,真不明白怎麼會這麼有反應。

以前聽說性奴是可以調教的,沒想到現在可以通過如此的方法來驗證。

不但是許錄擎,連自己的身體也在踐踏着自己的自尊。

凌麟仰著脖子在許錄擎身下扭動,讓人心癢的媚惑**已經從那張有着優美曲線的唇中不甘心地吐了出來。

無力感越來越深,一滴晶瑩的液體忽然從緊閉的眼中滑了下來。

那正在毫不知節制四處侵襲的人似乎僵硬了一下。

很快,凌麟身上忽然一輕,許錄擎離開凌麟的上方,半跪在一旁。

他低頭打量凌麟,臉上似乎有幾分惆悵,問:「你幹嘛哭?」

「哭?」凌麟睜開眼睛,舉手抹抹臉,果然濕潤一片。他把手湊到嘴邊舔了舔,不錯,是鹹的。

流淚了嗎?

凌麟抬頭,愣圓的眼睛死死盯了神色有幾分擔心的許錄擎幾秒,扯動嘴角,嘲諷地冷笑道:「是啊……因為我太興奮了。」

許錄擎的臉色更難看,像不知如何是好的望着凌麟。

「你還要不要做?不做我去休息了。」凌麟承認看見許錄擎這副樣子心裏有幾分快意,故意譏諷地問。

「真的這麼討厭和我做?」許錄擎真的是受了打擊,繼而困惑地說:「以前看你的樣子,還是很享受的嘛。」

凌麟不答話,冷漠地盯着許錄擎,眼裏的森森的光連許錄擎看了都有點發毛││自從他愛上凌麟后,最怕的就是看見凌麟這樣的表情。

在島上的兩個月,並不是沒有和凌麟做過。

開始的時候凌麟傷未好,算是許錄擎快樂的為所欲為的時光。

可後來凌麟越來越難伺候,即使心情好對許錄擎溫言笑語一聲,忽然又會想起以前受的委屈,對許錄擎咬牙切齒。

說變就變的性格把一個堂堂天平集團總裁折騰個半死,許錄擎現在才深刻體會什麼是自作孽,不可活。

凌麟盯許錄擎一會,冷哼一聲,站起來向著門就走,被許錄擎一把拉住。他冷著臉,轉過頭,目光集中在抓住自己的那隻手上,冷漠地一瞥。

許錄擎故意輕鬆地問:「不是要我教你嗎?這麼快就不學了?」

凌麟四處張望,找到那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個角落的竹刀,沉着臉:「反正打不過你,學來有什麼用?」

「你到底要怎麼樣?」許錄擎忍着氣問。

「我不要怎麼樣!」

「凌麟……」許錄擎嘆氣,以往威風凜凜的樣子如今撒上一層憂慮的影子:「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愛你。我會盡我的能力,讓你快樂。像我這樣愛你的人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我向你保證!」

凌麟在許錄擎面前站得筆直,任許錄擎抓着他的肩膀,大聲地說:「我要回家!我要離開這裏!」

許錄擎黑起臉,沙啞著嗓子拒絕:「不行。」

早料到是這個答案。提出無數次相同的要求,得到無數次相同的答案。

凌麟無所謂的聳肩,冷冰冰地說:「不行就算了。」

扳開許錄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頭也不回地走掉。

剩下許錄擎一人,獃獃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許久才低聲詛咒著,垂頭喪氣將練慣用的竹刀等一件一件收拾起來。為了在小島上享受徹底的二人世界,這裏沒有任何的下屬和僕人,凌麟自然也不會幹什麼活,所以一向嬌生慣養的許錄擎,就成為了這裏理所當然的清潔工、廚師、菲佣和管家……

整整兩天,凌麟沒有和許錄擎說一句話。

他餓了就出來飯廳吃飯,沒事就自己到海邊散步,一天到晚冷著臉,見到許錄擎就把他當成隱形。

許錄擎知道凌麟個性激烈,也不怎麼敢去惹他,生怕弄巧反拙。總是待在一旁靜靜看凌麟在做些什麼。

大抵是男人真的天生命賤,凌麟越發脾氣,許錄擎越怕凌麟生氣。他此刻愛凌麟的心有增無減,只在旁邊看看凌麟的側臉,瞧瞧凌麟漫步的身影,就覺得意中人美得不可方物,幸福無比。

對比起許錄擎以前玩弄他人的品行來,只可以說一聲報應。

又過了一天,凌麟早起,出到飯廳吃早餐。照例對許錄擎視而不見。

揭開早餐的蓋子,凌麟對着早餐看了一眼。

冷盤黃瓜一盤、黃瓜火腿夾麵包、雞蛋炒黃瓜。

他愣了一下,背對着許錄擎悶悶地說:「你知道我不吃黃瓜的。」

「我知道。」許錄擎微笑:「我不過是給你一個借口對我發發牢騷。知道你有幾天沒對我說過一個字了嗎?」

凌麟修長勻稱的背影有一點僵硬,他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地專心致志把麵包中的黃瓜一點一點挑出來。

許錄擎心裏嘆一聲氣,走進廚房,端了一盤新鮮的專為凌麟準備的早餐出來,放在凌麟面前。

凌麟沒有看許錄擎,依然垂著頭,很斯文的,安安靜靜將一份早餐全部送進了肚子。

整個早餐,都非常的沈悶,連清晨新鮮的海風都吹不開重重的壓抑空氣,許錄擎有點煩躁地轉着手裏的打火機。這個時候凌麟已經吃完了,放下筷子。

許錄擎以為他會像平日一樣出去散步,或者出去游泳,反正就是到房子外面去,避開許錄擎。沒想到凌麟一直坐在餐桌旁沒有動,似乎在低頭想什麼。

許錄擎在凌麟身後的沙發上坐着,看不到凌麟的臉色,心裏隱隱有點不安。

「我爺爺後天八十大壽。」隔了很久,凌麟背對着許錄擎,輕輕地說。他說話的聲音太輕,許錄擎要豎着耳朵太聽見他在說什麼。

許錄擎敏感地問:「你爺爺八十大壽?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不想跟你說什麼。」凌麟一動也不動坐在桌前,機械地用叉子攪動盤中剩下的果醬。

許錄擎站了起來,邁著一貫的優雅步伐,走到凌麟身後,大手覆上細緻結實的肩膀。

「凌麟,你很想家裏人?」

很長時間的沉默,凌麟不說話。

許錄擎等了很久,再問:「你想家裏人嗎?」

凌麟英俊的臉有幾分蒼白,把牙齒磨地吱吱作響,裝做毫不在乎地說:「我想什麼,不關你的事。」

…………………………

兩人又沉默無言。

凌麟爺爺大壽前一晚,凌麟幾乎沒有閉眼,開着房間的小壁燈對着海的另一頭望了整晚。

許錄擎站在對面的窗台上盯着他修長落寞的身影,也是一夜無眠。直到凌晨橘紅色的陽光印出凌麟冷傲俊麗的側臉輪廓,許錄擎才長長地帶着無可奈何的沉重嘆了一口氣,撥通島上唯一可以對外聯繫、只有他本人才有密碼開啟的電話。

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吸引凌麟的注意,他抬頭望着天空中由遠而近的小型飛機,抑制不住驚訝的眼神。

畢竟,在被困在這荒涼的島上兩個月,他幾乎以為從此與世隔絕了。

飛機!

從沒有想到,從小就熟悉的,每天在天空中可以仰望到的現代交通工具,也會有讓他如此興奮的一天。

為什麼會有飛機?凌麟看着飛行高度逐漸降低,似乎要降落在小島的某個地方,疑惑地朝對面許錄擎的房間看了一眼。

那恨不得把自己吞進肚子裏的許錄擎………

許錄擎知道召來的飛機已經降落,踏着緩慢的步子,走到凌麟身後。

「凌麟……」

凌麟心中狂跳,隱約感覺到自由的希望。他剋制住自己,鎮靜地轉身,不帶任何錶情地望着許錄擎。

許錄擎陰沉着臉,英挺邪魅的獨特氣質似乎染上一絲猶豫和惶恐,他將牙關咬得緊緊,彷佛這個時候只要說錯一個字就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盯着眼前那雙深邃如子夜般的星眸,許錄擎清楚看見,那裏面倒印出的自己是如何的不安。他對凌麟說:「你可以去見見家裏人,遠遠的望一眼。」

凌麟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身體里被注入某種能量。他優美的紅唇微微彎起一個驚喜的弧度,雖然他知道不應該為這樣的事情感謝許錄擎。

如動蕩的水波一樣的美態讓許錄擎有點目眩神迷,但他還是狠著心腸加了一句威脅:「只允許你看他們,不許讓他們看見你。凌麟,即使你大聲呼救,我還是有辦法立即把你綁回來。如果你想逃走,就再也不要指望離開這裏。」

凌麟為了即將到來的見面,決定忍氣吞聲。他輕點下巴,肯定地說:「我知道了。」

許錄擎打量他好一會,似乎確定凌麟知道要遵守什麼規則,才勉強將他帶到正在快速轉動着螺旋槳,發出巨大噪音的飛機前。

凌麟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鑽進飛機。許錄擎冷冷看着他毫不壓抑的歡欣笑容,沒有立即尾隨他上機。站在被螺旋槳捲起的風沙中,許錄擎還在最後一次考慮這樣做是否正確。

凌麟見到家人後,又怎麼肯繼續乖乖待在我身邊?

該不該停止這愚蠢的行動,把凌麟叫下來,讓飛機立即飛得遠遠,從此還是我們兩人。

凌麟坐在飛機的客座上,等著許錄擎上來,恨不得立即起飛。

他望望站在飛機艙口的許錄擎,似乎感覺到他的想法,微微變了臉色,咬着下唇,緊張地盯着許錄擎。

「凌麟……」

凌麟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尖起耳朵聽着許錄擎夾雜在巨大雜訊中的平靜聲音。生怕許錄擎會開口叫他下去,告訴他,取消這次飛行。

但許錄擎只喚了凌麟的名字,看着凌麟已經變得有幾分慘白的臉,有點不忍心。沒有再說什麼,他跨步邁上飛機,坐在鬆了一口氣的凌麟身旁。

飛機立即就起飛了,直奔凌麟的家鄉,凌麟親人所在的地方。

整個路程相當沉默,空氣像凝固了一樣。

許錄擎黑著臉,散發焦躁不安的氣息,連帶着原本應該心情愉快的凌麟也不安起來,害怕他會忽然改變主意,讓飛機折返。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的機場,凌麟急忙站起來下飛機,被身邊的許錄擎忽然一把抓住手腕,掀翻在座位上。

許錄擎今天的力氣莫名其妙地大,狠狠壓在凌麟身上,像野獸一樣狂亂地襲擊凌麟甜美的唇。

如暴風掃境,強烈得讓凌麟幾乎窒息。

凌麟在這樣熾熱的長吻下戰慄,像被捕抓到的弱小生物一樣無助。

「凌麟,不要忘記,在你家人的心目中,你已經死了!」許錄擎沉着嗓子,飽含威脅地對氣噓喘喘的凌麟說。「你已經死了!你已經不是他們的凌麟,你是我的……」他盯着凌麟的眼睛,粗魯地挑起凌麟的下巴,沙啞著說:「凌麟,你是我的!說!說你是我的!」

凌麟整理着急促的呼吸,全身乏力地躺在許錄擎身下。他仰起傲氣的下巴,冷冷重複許錄擎的話:「我是你的……」

這話像一顆靈丹妙藥,緩解許錄擎緊張的神經。身上每一根緊繃的神經都鬆弛下來,他放開身下的凌麟,為這句類似承諾的話露出溫柔的笑容。

「來……」許錄擎紳士地扶起凌麟,堅定地抓着凌麟的手不放:「讓我們去看看你的家人。」

凌麟爺爺的八十大壽是一件大喜事。

近來生意順利的凌父特意在五星級酒店為老父親擺壽酒。

凌麟和許錄擎坐在停放在酒店門側的房車上。雖然這車名貴少有,但停留在五星級酒店的門外,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

五點多,請宴的主家在酒店門口迎接貴賓。凌麟隔着單面可視玻璃,在車裏用發紅的眼睛貪婪地看着門口久別的親人。

許錄擎在車內緊緊從背後摟着凌麟的腰。他已經設置了車內鎖,確保凌麟不能打開車門,但他依然害怕凌麟忽然從眼前消失。

穿着喜氣的紅套裙的姐姐和姐夫站在門口招呼慶賀的親友。父親似乎老了一些,穿着非常適合他文雅氣質的黑色西服,正在和親友寒暄。

小叔也來幫忙,不斷笑着對陸續到來的親友指路:「三樓南山廳,六點半開宴。」又和熟悉的凌父公司里的管理人員打招呼:「伍副總,先打打麻將,上面已經開了好幾桌了。」

許錄擎安排周到,在門口和宴會的地點都放置了竊聽器。凌麟聽着父親姐姐的聲音,心裏又疼又酸,忍不住手肘向後一橫,在許錄擎的胸口狠狠撞了一下。

「唔……」許錄擎悶哼一聲,隨即安靜下來,只是抱着凌麟的腰不放。

親友陸續到來,在門口招呼客人的人越來越多,幾個年輕的表妹也來幫忙。

忽然一陣騷動,原來今晚的壽星到門口來了。

「爺爺!」凌麟輕呼一聲,貼上冰冷的車窗玻璃,獃獃這看着自小最疼愛他的長輩。

老壽星今天精神奕奕,穿了一身喜氣洋洋的唐裝,花白的鬍子也被孫女們精心地修飾過。

「爸,你下來幹什麼?怎麼不在樓上坐。」凌父趕了過來,堆著笑問。

正攙扶著凌麟爺爺的凌母身上著了一套精緻的繡花旗袍,份外雍容華貴,連忙解釋說:「爸說想下來看看親戚們可來齊了,隨便走動一下,疏散筋骨。」

「我來看看,今天人可來得不少。」老人家呵呵笑着,忽然皺起眉頭:「凌麟真的不來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凌麟猛地一震。

周圍的人為難地對視幾眼。八十歲高齡的老爺子剛做了心臟手術,誰敢把凌麟去世的消息告訴他。發動全家上下的人,絞盡腦汁編出無數的謊話,才把他給蒙住,沒想到這個時候又問起來。

「爸,凌麟要實習呢,這個算成績的,他趕不來。」小叔訕笑着解釋。

其它人立即也行動起來,七嘴八舌地安慰著。

「現在的大學都這個樣子,要學生去下工廠實習,像咱們當年下鄉。」

「實習?」老人家不高興地哼哼一下:「放假都一個月了。放假不回來也就算了,學習要緊。可怎麼爺爺大壽都不回來看一下?」他老氣橫生地用指頭點點凌父:「我看他是心裏沒我這個老頭子。你打個電話問他,從小誰最疼他?」

凌父心裏像被刀戳的一樣疼,陪着笑臉說:「他昨天打了電話回來,請我們代他向爺爺問好,說回來要單獨陪爺爺補過生日呢。」

滿是皺紋的臉立即有了幾分神采,眼睛裏逸出笑意:「他打電話來了?我問你們要號碼,怎麼說他實習的地方不能打電話?」又板起面孔:「接了電話,為什麼不叫我聽?工廠里只怕辛苦,我們家凌麟受不得的。」

凌母急忙應道:「他是借了工廠里師傅家的電話打的,求了人家不少時間才肯的呢。昨晚爸您睡了,我們沒敢吵。您今天是壽星啊,大局全靠您主持呢。弄個熊貓眼出來,親戚們不笑話嗎?」

老人家爽朗地大笑起來,指著凌母說:「算你有理,算你有理!叫他快點回來吧,也沒見過這樣的學校,放假不讓學生回家團聚,把人弄去工廠的。也不想想人家父母不見兒子半年,心裏惦記着。」

周圍的人都心裏垂著淚陪笑,點頭稱是。

凌麟在車上聽得心如刀絞,眼淚早一串串往下墜。

他咬着牙拚命地拉着車門的扳手,被許錄擎按住。

「凌麟,不許出去。」他盯着凌麟濕漉漉的眼睛,殘忍的說:「你已經死了,你的家人只當你已經死了。」

「你混蛋!」凌麟大吼。

良好的隔音設備阻止了聲音的對外傳播。近在咫尺的親人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為之心疼的凌麟就在身邊。

「爸,這裏風大,你先上去吧。上面的客人不見了主人,這怎麼行呢?」

「好!我上去,你們也快點,等下就開席!」老人家笑花了臉,讓凌母攙扶著上樓去了。

眾人目送老爺子上門,才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凌父哀傷地嘆息一聲,對凌麟的姐姐說:「你去買份禮物,就說是凌麟寄過來給爺爺的。」

凌麟姐姐輕輕點頭,忽然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滾下來。

姐夫連忙握着她的手,低聲說:「別哭,等下紅了眼睛,爺爺問起怎麼辦呢?」

她也不想哭,但心裏越來越痛,再也壓抑不住,縴手摔開丈夫,捂著嘴就跑開了。眾人心下側然,臉色都不免有悲切之情。

痛失弟弟的女子跑了幾步,在豪華房車的一側藏了起來。

眼淚已經流滿了整張化著淡淡粉妝的臉,她靠在車窗外,拚命捂著嘴巴,不敢放聲。嬌柔的肩膀抽搐著,比尖聲的哭泣更讓人悲涼。

「姐姐……」凌麟望着窗外緊貼在玻璃上的熟悉背影,獃獃這呼喚著。

他突然用力將身邊的許錄擎推開,大叫起來:「姐姐!姐姐!姐姐!……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他一邊拚命大叫着,一邊發瘋似的用雙手捶著單面可視的防彈玻璃。

凌麟的聲音並沒有傳出去,姐姐只是轉身,疑惑地看一眼發出輕微敲擊聲音的玻璃。

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靠在別人的車窗上,她揉揉通紅的眼睛,啜泣著離開。

「不要走,不要走……」凌麟瞪大眼睛,喃喃地重複著。他看着姐姐慢慢離開房車,走到姐夫的身邊,讓姐夫為她擦眼淚。

「不要走!不要走!」凌麟發了一會呆,像被丟棄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凌麟……」許錄擎心疼地抱住凌麟,用低沉磁性的聲音呼喚他。

這讓凌麟瞬間想起他所有悲慘的製造者是誰。

他吼叫着,轉身給了許錄擎嘴角一拳:「滾開!別碰我!讓我走!」他持續揮舞著拳頭,但許錄擎反應很快,即使在狹窄的車廂中,凌麟的拳頭也三番五次地擊空。

發泄不了滿腔的委屈,凌麟轉頭用拳攻擊厚厚的防彈玻璃││只要打碎這東西,我就可以出去。

一拳、兩拳、三拳……玻璃染上少許凌麟指間鮮紅的血。

「夠了,凌麟。」許錄擎抓住凌麟的手,把他面對面強硬地摟進懷裏,桎梏着他,溫柔地說:「夠了,凌麟。」

雙手擺脫不了許錄擎的鉗制,凌麟像被激怒的小獸,張開嘴在許錄擎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似乎在牙齒上用了全身的力氣。

許錄擎皺着眉頭,感覺肩膀一陣狠疼。

鮮血滲過襯衣和絲制的西裝,讓凌麟的口中蔓延一陣陣甜腥。

許錄擎沒有阻止凌麟的行為,他摟着凌麟的腰,伸手撫摸凌麟柔順的發,使凌麟漸漸平靜下來。

「我恨你,我恨你……」凌麟小貓一樣伏在許錄擎懷中,啜泣著說:「我恨你……」

這重複的三個字讓許錄擎心裏發寒。他低頭輕吻凌麟被淚染濕的涼冰冰的臉龐。

凌麟沒有反抗,他溫馴地接受許錄擎的吻,嘴裏卻依然重複著。

「我恨你,我恨你……」

許錄擎站在被海風不斷呼嘯著穿過的走廊上。他靜靜望着凌麟緊鎖的門,已經站了很久很久。

強硬地把凌麟帶回到島上,沉重悲哀的傷感就在這裏蔓延,讓人窒息的絕望從凌麟原本應該屬於陽光的身上發散出來,把許錄擎的心千搓百揉成一團。

彷佛忽然領悟到自己已經永遠在家人的心中死去,凌麟的悲傷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不再提出要許錄擎放他回去,他知道許錄擎已經斷了他所有的後路;他也不再充滿恨意地對許錄擎說:我恨你。

凌麟沉默得讓許錄擎害怕。面對着凌麟靜悄悄的房門,許錄擎恐懼得想跪下痛哭。

他後悔一時的心軟,這愚蠢的行為也許會讓他失去凌麟。他不想失去凌麟,他已經嘗試過一次,不想再體會那比死還痛苦的折磨。

海在溫柔的起伏,擊打在岩石上,開出朵朵白花。

多美的景色……這裏不應該是埋葬凌麟的地方。

許錄擎自嘲地想起,他曾經抱着凌麟的「屍體」,對凌麟說││求你不要死。

即使你離開我,即使你永遠不愛我。

去找你的小花貓,去找你的喻峒,去打你的籃球。

我答應你,永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永遠讓你忘記我曾經出現在你的生命里……

他曾經真心誠意地說過。

連嘆息也無法衝出壓抑的心情逸出薄唇,許錄擎撥通了談鋒的電話……

凌麟發現許錄擎不見了。也許他已經不見了很久……

他把自己獨自留在島上,要讓自己慢慢餓死嗎?

凌麟冷笑着,無所謂地走出屋子,在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燙的沙灘上躺了下來。

餓死又如何?反正我已經死了。凌麟已經死了。

閉上眼睛想像自己腐爛著這沙灘上的情景,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那是鞋子踩在沙上的聲音。

凌麟輕輕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不算陌生的人影。

「談鋒?」他說:「看來他嫌餓死太慢了,叫你來解決我。」

談鋒深深望凌麟一眼,彎下腰,將凌麟扯了起來。

「跟我走。」談鋒冷淡地說,臉上帶着一種莫明的悲哀。

凌麟不做聲,溫順地跟在他背後。

談鋒把他帶上小型飛機。幾天前,才坐過的小型飛機。凌麟還記得,那撕扯著心肺的被遺棄的感覺。

飛機翱翔在蔚藍的天空中,凌麟冷靜地望着窗外,即使談鋒忽然告訴他許錄擎要把他從這裏扔下去,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這是你的身份資料。」談鋒遞給他一迭厚厚的文件。

凌麟回過頭,瞄一瞄談鋒手上的東西。

「以後你就是一個叫許夢飛的自由人了。」談鋒揚一揚手上的文件,很專業性地說:「你的家人為了安慰你爺爺,正在秘密找尋與你相像的人,希望可以繼續把噩耗隱瞞一段時間。」

凌麟靜靜接過手中的文件,疑惑地看談鋒一眼。但他沒有說什麼,甚至連謝謝也沒有說,別過頭,繼續欣賞窗外的美景。

談鋒冷漠地觀察著凌麟,直到飛機降落在機場,他還是看不出凌麟對這件事情有什麼表示,他是否對許錄擎……有那麼一點點的眷戀。

「凌麟。」談鋒看着凌麟沉默地下了飛機,瀟灑地轉身預備離去,終於忍不住喚住他。

凌麟拿着檔,身形一滯,微微側身等著談鋒繼續往下說。

「是二少爺……是二少爺叫我這麼做的。」

凌麟靜靜聽着,唇邊忽然逸出一絲絕美的笑

「我知道。」他輕輕回答,不再說話,向著充滿陽光的出口走去。

「凌麟以新的身份接近了家裏人,他的爺爺完全把他當成自己的孫子,其它的親人也慢慢把他當成原本的凌麟了。」陰暗的房間內,瀰漫着濃濃的煙霧。談鋒對着坐在寬大辦公椅上的男人沉着地報告著。

許錄擎望着被有色玻璃隔絕的太陽,久久不語。終於,他苦笑着抽動嘴角,說:「凌麟已經平安回去了。從此以後,不用再調查他的行蹤。」

談鋒抬頭,看着依然英俊不可一世的二少爺,瞬間感到一股熱流從胸膛升到鼻尖。

「二少爺不後悔?」

「後悔?」許錄擎站起來,雙手貼在有色玻璃上,彷佛要擁抱印在其上的灼熱太陽,嘆息著說:「我已經做了太多後悔的事情……」

時間流逝得如此匆忙,當凌麟的家人已經完全將這個原本陌生的許夢飛當成自己失去的親人時,三年的光陰已經流逝。

爺爺拖着凌麟的手含笑長辭在家中的紅木床上,凌麟痛哭得不能自己。

送了爺爺的靈柩,父親握著凌麟的手說:「夢飛,謝謝你。爺爺走得好安心,他到死也不知道我的孩子已經去了。」

凌麟眼淚一直在掉,父親只當這被找來頂替的青年是因為爺爺的離去而傷心。

母親站在一旁,眼淚汪汪地說:「夢飛,你在我們家也已經三年了。雖然當初是為了爸才把你找來,可是……我一看見你,就想起我可憐的凌麟。」

「你不會走吧?」姐姐在一旁拉起凌麟的另一隻手。

「你是孤兒,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吧。」父親這麼說。姐夫站在姐姐身後,用誠懇的虎目望着他。

「爸爸!」凌麟再也忍不住,哭喊著撲進父親的懷裏。

「好孩子,好孩子……」

許錄擎站在會面室的門口,輕輕推開那扇恍如夢中的門。

一個讓他連心跳都要停止的熟悉身影,靜靜坐在桌前。

許錄擎將所有的激動隱藏,優雅地微笑着,帶着王者的氣魄,瀟灑地坐在應聘者的面前。

「你就是應聘總裁助理的許夢飛?」

「是的。」

會面室牆上掛着的石英鐘滴答滴答地走着。

陽光透射進來,圍繞着他一臉的淡然和沈靜。

那在草地上扭打的少年、爽朗的笑聲、蜜色的肌膚、夜風中軟弱地靠在男人懷中的身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那是時間的聲音。

「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應聘這份工作嗎?」許錄擎眼中的銳利直射面前的人,卻又不自主地再度讚歎那驚人的美麗和陽光氣息。

雙手環在胸前,許錄擎等待來人的回答。

為什麼?

凌麟譏笑着揚起唇角,抖動着雙肩笑得欲罷不能。他在許錄擎的注視下收起笑容,淡淡答道:「我需要找一份工作。」他接着問:「你請我嗎?」

許錄擎冷冷凝視着凌麟,忽然露出一個瀟灑到極點的微笑:「我請。不過……」他伏身前傾,望入凌麟的眼睛深處:「這個合約要簽一輩子。」

沒有被這個長時間的合約嚇倒,凌麟如許錄擎一般伏身,與許錄擎直直對峙,輕輕說:「合約是約束雙方的……」

什麼是愛情?

我到現在也不明白。

相遇、相害,是否可以成就││愛情?

一輩子,多遙遠的地方。

讓我們嘗試一下,互相傷害的火花,會留下如何輝煌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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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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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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