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你沒把她帶回來……」看見趙峻空手而回,朱世煌難掩語氣中的失落。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朱世煌擺擺手,神情苦澀的注視面前谷瑕的畫作,「無論我多麼想試着去愛她,卻總是在她眼中看見谷瑕對我的怨恨……谷瑕沒對我發泄出來的……百心替她發泄了。」說着,他神情滲澹的笑了起來,「百心恨我,像她母親一樣恨我。」

「對不起,朱伯伯。」除了這三個字,趙峻實在找不到其他更適當的辭彙。

「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和慕慈才對。」抬眼注視趙峻冷無表情的臉,朱世煌再次嘆息。

趙峻,這孩子精明且冷靜世故,雖然不是他親生的兒子,卻帶有幾分他的影子,也因為這緣故,他才栽培趙峻做接班人。

趙峻和他唯一不同的,是他只專情於谷瑕,而這也是這孩子唯一的致命傷。

不消說,百心方才一定對他發一頓脾氣。

「趙峻……你會不會怨我和你母親?」

趙峻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曾經。」

「曾經?」

「我曾怨恨媽媽介入你和朱伯母之間,如果你們不在一起,百心就不會變成這樣,也就不會恨我,可是——」

趙峻目光瞬間沉凝,「可是就因為我愛百心愛到無可自拔的地步,所以我才能了解你們的愛情。」

「趙峻……」

「朱伯伯,我不能要求你辭去新來的助理?希望你能顧及百心心底的感覺。」

朱世煌苦笑頷首,「我明白。」

本想說出百心的行蹤,但趙峻欲言又止的閉上嘴。

何必讓朱伯伯知道那個男人的存在?多一個人知情,不過是多一份無意義的擔心。

更何況,真正該擔心的人應該也只有他才對……

趙峻凝著臉轉身,在離去之際又轉回身子,望着對畫作發怔的朱世煌道:「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朱伯伯,你究竟愛上我媽媽哪一點?」

朱世煌瞭然的淡淡一笑,「你奇怪的是,我為什麼會放棄谷瑕這樣美麗的妻子?」

「我媽媽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主婦。」

「趙峻……你應該見過比百心更美麗的女子吧?」

「見過。」

「那為什麼你卻獨鍾我的女兒?」

趙峻默然不語。

「我在宴會上見到你母親的時候,你父親才剛過世不久,我看到她躲在庭園的角落偷偷地哭泣……你朱伯母從來就不需要我,但我……卻是你母親的一切。」「如果時光能重來一遍,」朱世煌掉入回憶的雙眸中浮起隱隱的淚光,「我寧可沒去那次的宴會,但那也等於我這輩子……從不曾真正的活過。」

☆☆☆

睜開雙眸看見天花板上的燈光時,百心還以為自己到了天國。

在英國的時候,她見過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想完全擺脫毒癮,卻因為忍受不了發作的痛苦,或因為幻覺的緣故而自殘,結果真的看不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陽。

轉頭看見西域那張沉睡的面容,感覺他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時,她才輕輕吐一大口氣。

原來她還沒死!

怪了,活着有什麼好慶幸的?她不是早就不想活了,認為死才是解脫嗎?

她稍稍掙動麻痹的手腳,沒想到只是這麼輕微的動作,就驚醒躺在她身上的西域。

「你醒了?」西域眼底浮出釋然的欣喜,不過才一下子,他很快又變成不慍不火的模樣,起身替她解開手腳上的束縛。

鬆綁后,百心揉揉自己磨破皮的手,皺着眉問他,「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凌晨兩點。」朱世煌自己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們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麼久。

「兩點?」百心怔了怔,「這麼說,你根本沒去看你女朋友的服裝秀?」

服裝秀?!西域一愣。

「那花呢?人沒去,花總該有到場吧?」

西域搔搔頭,敷衍地點頭。

事實上,他根本就忘記訂花,要不是百心提起,他大概連服裝秀都會忘了。

「那還好。」她鬆口氣,幸好沒因為她犯毒癮的緣故,又破壞這兩人複合。

她最討厭欠人家人情了!

起身拍拍微塵,百心忽地目光怔忡,木然的直視牆上的幻燈片。

順着她的視線一望,西域噙著笑容,「這些都是朱世煌的設計。」

一般人走進會議室,都會好奇他和李諾將幻燈片設計成擺設的一部分;瞧百心怔愣的模樣,大概也是好奇使然。

於是西域按下遙控器的按鍵,一幕幕的放給她欣賞。

「仔細看,你會發現這些結構都十分的完美勻稱,也許你沒聽過這個當代建築大師,他是——」

「我知道。」她的眼神降到冰點,「我知道那個人的一切。」

西域愣了愣,還以為自己找到知音,「原來你也喜歡朱世煌的作品?」

「喜歡?」百心一怔,隨即陰森笑道:「沒錯,我最喜歡的就是『飛翔』了。」

「『飛翔』?」

「嗯!曾經有一個女人從『飛翔』的頂樓跳下來,美麗得真的就像一隻正在翩飛的彩蝶。」

西域的笑容驀地一僵,不信的瞪住她。

見他一副呆樣,她陡地放聲大笑嘲諷他,「騙你的,白痴!」

什麼嘛!瞧她一臉認真,他還真以為——

西域氣惱的繃住一張臉。

沒錯!他就是白痴,就是這麼好騙,所以這個明明小了他七歲的女人,才老是把他當成獃子耍!

見他不高興,百心忽地褪去臉上的笑意,走上前將頭偎靠在他胸膛上,撒嬌似的嘆息一聲,「別生氣嘛!」

這一碰卻觸到西域肩上的傷口。

他直覺縮了縮,強忍住悶哼,卻還是讓百心察覺他白我休閑衫上的斑斑血跡。

「我弄傷你了?」

「沒什麼,一點也不痛。」

「是嗎?」她挑起眉,小手猛地用力一拍,就見西域大聲抽氣,整張俊臉霎時皺成一團。

「一點也不痛?嗯?」她冷笑譏諷。

可惡的女人!殘忍、恩將仇報、沒有同情心……

「急救箱在哪兒?」她邊說邊環視周遭,像是識途老馬,很快就找到白色的急救箱。

「脫下來。」她不客氣的拉下他的上衣,將一堆磺酒、藥水往他傷口上潑去,「現在幫你上藥,免得瑪佳商圈的工作延誤,到時又說是我害你的。」

西域聽得一呆,「你也知道瑪佳商圈?」

「黑板上寫得清清楚楚,瞎子才看不見。」她指指會議室里的黑板,不告訴他實情。

原來如此!西域鬆口氣,天知道他為什麼會以為她真的對建築無所不曉?真是可笑。

眼前的傷口深得讓百心皺眉。他該不是神經遲鈍到白痴的地步了吧?被咬成這樣還悶不吭聲?

模糊的記憶里,突然晃過他死也不肯放開她的畫面……

「為什麼?」她悶悶的抬起頭來瞪他。

「什麼?」他被她問得發愣。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的死活根本與他無關,不是嗎?

「什麼為什麼?」西域被問得尷尬,竟微微紅了臉,「你說如果不要你再碰那些玩意,就要緊緊抱住你的。」

「如果我把你的肩胛給咬斷了呢?」她定定看着他,「你還是不放手嗎?」

「我——」被她認真的眼神弄得一怔,他臉紅的訕訕聳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碰那些玩意,其他的我沒多想。」

「我碰不碰毒品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他呆了呆,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真的與他無干。

一瞬間,百心的雙眼冰冷得令人感覺像是置身於南極,她冷斥道:「如果不是真心喜歡一個女人,就不要對她太好,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不待他震驚回神,她粗魯的將一堆藥瓶扔向他,面無表情的轉身,「我去休息了。」走到門口,她急步的身形又忽地頓住,頭也不回的背對他道:「你說我可以留在這裏的,那——明天我就把我的東西搬過來。」

像問句又不像問句,因為百心扔下話就離去,留下兀自呆愣在會議室里的西域。

良久,獃獃注視門口的他終於回過神,卻仍搞不懂她突如其來的脾氣為何,只能懊惱的搔搔頭,再嘆口大氣。

「莫明其妙的女人!」

☆☆☆

也好,睡一個晚上,現在剛好熬夜趕進度。

才這麼想着,眼睛瞪着電腦螢幕上的虛擬建築,西域的心卻沒放在工作上。

煩?!

意識到自己的心情竟然是這個「煩」字,他不禁皺起眉頭,無力的倒回身後的椅背。

怪了,就算過去面對再怎麼沉重的工作壓力,他也從不曾感到這麼煩躁過!

一定是因為那個女人,因為他對她存有太多的疑惑。

怪的是他明明想問偏又問不出口,再不然就是沒機會,才會讓這些困惑始終得不到解答。

還有,當一個女人對男人說,如果他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就別對她太好,那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心對一個人好也錯了嗎?

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

西域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乾脆拿起話筒撥號,反正李諾一定比他清楚女人的心思。

「喂?」電話那頭傳來李諾睡意濃重的聲音。

他劈頭就說重點,「當一個女人對你說,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就別對她太好,那是什麼意思?」

電話那端的李諾安靜半晌,跟着發出一聲受不了的嘆息,「老兄,現在是凌晨三點,你如果要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幹什麼不打0204啊?」

「這個問題很重要!喂?喂——」

可惡的傢伙!竟然掛他電話?!

沒好氣的掛上話筒,西域惱火的開始起身踱步。

李諾為幫他,他就自己解決,可是——

這些問題對他這種單線思考的男人來說,實在是太複雜了!

「還沒睡啊?」門扉突然傳來輕敲。

「啊?」乍見困擾自己一夜的女人,西域獃獃的頓步,「呃——你也還沒睡?」

「嗯。」百心走進辦公室,模樣看似已經沒了方才的怒氣,只是漫不經心左顧右盼,接着,她卻語出驚人,「沒人對我說我愛你,我就睡不好。」

「啊?」他還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

百心卻擰起了她好看的眉頭,走到他面前瞪他,「這樣你還聽不懂暗示嗎?」

「暗示?」西域更呆。

「嗯。」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你這傢伙一定不常對女朋友說『我愛你』三個字,對吧?所以女朋友才會跑掉。現在就是給你一個練習的好機會,還不快點把握?」

西域獃獃的張大嘴。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的腦袋有問題,就是他有問題了!

「我愛你」這三個字是可以隨便對人說的嗎?

百心很認真的瞪着他,「你愛我嗎??

「我……我不懂。」一定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他一點也搞不懂她話里的邏輯,「愛不愛對你很重要嗎?」他忍不住問。

「當然。」

「即使是謊言?」

「即使是謊言。」

「我不懂。」不,簡直是不可思議才對。

「你不需要懂,只要照做就行了,這也是做替身情人最起碼應尺的本份啊!」百心霸氣地道。

什麼嘛!她對他的任性是愈來愈理所當然了。

西域不甘願的緊抿著嘴,一點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卻聽見自己投降的聲音從喉嚨里不清不楚的冒出來,「ㄌ……ㄌ。」

「什麼?」

「愛……愛。」

「說完整一點。」百心仍不滿意。

「我……愛你。」三個字一脫口,西域自己就愣了愣。

他真的說了?!

這輩子他說這句話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卻這麼不經大腦的說出來了?

面前的冰山像是突然間化了,百心噙起令他心蕩神馳的美麗笑意,「謝謝。」

謝謝?他都說他愛她了,謝謝算什麼好答案?

「這樣我就可以好好睡了。」她輕笑的用纖指刮過他冒也胡碴的臉龐,帶着幾分勾引的味道,「別忘了,早上我起床的時候,要看到鮮花和早餐,還有愛的留言哦!」

鮮花?早餐?愛的留言?

什麼跟什麼啊?

「嗯。至於午餐,我看我們乾脆到麗晶解決好了,晚餐嘛!」百心自顧自的說個不停,「晚上去陽明山洗溫泉算了,那兒最近多了一家溫泉餐館,聽說風評還不錯,可以試試。」

這女人說的到底是哪國鬼話?!

什麼午餐、晚餐,他哪來的美國時間陪她耗啊?

西域震愕的瞠大眼,好不容易才回過神,清清喉嚨正想抗議,「我——」

「別說你沒空!」百心瞪眼,適時的堵住他的嘴,「你就是只知道工作,女朋友才會一個個的跑掉,現在就是你改頭換面最好的時機,可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哦!」

「機會?」

「沒錯,一個禮拜的時間,讓你變成一個標準好情人,追回容薇絕對不成問題!」

「我——」

「我知道。」百心立刻變回一張笑臉,還很義氣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說謝謝嘛!其實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就當我付你房租好了,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欠人情了。哪,就這麼說定了。」

「可——」

「可什麼?別忘了你是我的替身情人,這些也都是替身情人該做的份內事,就這樣啦!我去睡覺了。」

「可——」

哪還等他可下去,百心的身影早已飄出辦公室。

什麼嘛!好的、壞的都給她說去了,好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她感激涕零?

西域呆怔不信的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打回票。

直到他遲鈍的腦神經回復運轉,浮上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

「李諾!不準再睡了……」

☆☆☆

原來好友的定義真的是落井下石。

李諾唯一的反應只是哈哈大笑。

「笑吧!笑死你!」西域努力維持文明人的作風,沒一拳打爛那張幸災樂禍的笑容。

「早知道那麼好笑,昨晚我就不掛你電話了。」沒想到一大清早就聽見這麼好笑的笑話,李諾實在憋不住笑意。

「笑死以前,別忘了替我想到解決的辦法。」西域用力扳響右手的指,警告意味甚濃。

「解決的辦法?根本就沒有解決的辦法!」李諾忍不住笑到咳嗽。

「你真的見死不救?」

「是你自己引狼入室,現在被狼垂涎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你在情場上身經百戰,難道也不懂如何應付這樣的女人?」

「嗯。」李諾稍稍思索一下,「除非你願意把她給攆出去。」

「不行!」西域直覺的咆哮起來。

過分激動的反應,頓時讓李諾眯起眼。

「呃——我是說做人不能出爾反爾,再說,」西域趕緊坐回身後的皮椅,訥訥的找理由解釋,「要是把她趕出去,我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百心會重新和毒品為伍。」

嗯,沒錯,就是因為這樣!為了不再讓那女人誤入歧途,也為了不再讓台灣的毒品業猖獗,他才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不把百心給趕出去。

李諾眼底的笑意閃爍起來。

這麼多年死黨,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西域為一個女人這麼激動又傷神!

通常,他這個好友的神經只能派用在工作上,說得再難聽一點,就是西域其餘的腦神經其實根本就是報廢的。

谷百心啊谷百心,難道你真是西域的命定情人?

真要是這樣,那他這個好友果真是適合被女人牽着鼻子走的那種男人。

「既然如此,發地你換個想法不就成了?」李諾最後決定推波助瀾。

「什麼想法?」西域振奮的挑起眉。

「就當是守着百心,不讓她再碰毒品不就成了?」

西域一呆,「守着她?」

「嗯,毒癮可不是一朝一夕就戒得了的。」李諾努力隱去眼中的笑意,「而且就像百心說的,這其實也是訓練你多了解女人的一個好機會,既然如此,你就順着她的意去做就行了。」

順她的意?!

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好象問題還是沒解決……

「只是多耗點時間,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瑪佳商圈你心底早有腹案,只要交給底下的人去辦就好了。」

「可是,朱世煌建築協會大賽——」

「那還早得很,百心不是說只要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可以把你訓練成一個標準好情人?你就當這七天是你難得的特休,徹底的放鬆一下自己不就成了?」

嘖!聽來好象有幾分道理,不過要他這個工作狂暫時放鬆豈有這麼容易?

西域猶豫的甩着手中的鋼筆,始終拿捏不定主意,只是眼神已經怔怔的停駐在桌上的電話。

眼前忽地晃過一張名片,李諾忍着笑的聲音裝得很體貼的傳來,「哪,趁現在時間還早,早餐店和花店的電話都在上頭,要不要我幫你?」

「不——」西域原本搖頭的動作猛地停住,一雙濃眉攢成死緊,「不,我是說要……呃,告訴我愛的留言要寫些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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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女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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