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引子

在準備打開張浩然郵箱的時候,心潔猶豫了。她覺得自己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誠然,每個人在決定做一件事情時都需要理由。就好比吃飯是因為肚子餓,殺人是因為仇恨。儘管有些理由不是很明白的因為所以關係,有些理由對大多數人來說不能稱為理由。但不可否認,沒有一個人會去做他自己認為沒有理由的事情。

其實如果不是她突然想起那個通知郵件到達的短訊,如果不是因為湊巧看到張浩然在生車禍二個小時前給她的那個莫名其妙的短訊,如果不是覺得這兩者之間有着說不清到不明的聯繫,那麼心潔是不可能想到去打開張浩然郵箱的。當然這些都不是理由,對於心潔來說,她最想知道的是,如果張浩然真的曾經給她過這樣一個郵件,那麼內容是什麼。雖然她很清楚地知道郵件內容對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其實也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郵件,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心潔是在矛盾中打開張浩然的郵箱的,準確地說應該是張浩然的件箱。張浩然的件箱裏保存的是他出車禍前段時間的郵件,心潔輕輕移動滑鼠找到了他出車禍前的最後一個郵件,距離車禍的時間是二十小時,主題是:我一定會去。這是個很奇怪的主題,心潔疑惑著打開了它,裏面的內容映入心潔的眼帘。「雖然從道德上說我知道自己不該見你,可是我找不到拒絕你或者是拒絕自己的理由。我會準時去見你的。」這是什麼意思,心潔一怔。從張浩然的郵件內容來理解,應該是自己曾經給他過要見面的郵件,可是她很肯定自己從來沒有給他過見面的郵件。一絲不安湧上心潔的心,在不安和求證的心理作用下心潔打開了張浩然的收件箱。

在收件箱的最上端,一個郵件的主題驀然出現在心潔的眼前。那是個讓心潔吃驚的主題「我想見你。」心潔確定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郵件。她又仔細的看了眼件人的地址。不錯!是從自己的郵箱裏出來的。心潔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快,確切地說是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她用顫抖的手握住滑鼠打開了它,當裏面的內容經過心潔的眼睛反饋給大腦時,心潔只覺得眼前黑。她一直以為的那啟簡單的車禍,她一直深信不疑的命運的安排突然間在她的腦子裏產生了變化。她很想理清頭緒,但卻感覺腦子裏一片混亂。那是意外,驚詫,害怕等許多感覺扭在一起所產生的混亂。它們刺激著心潔的神經,壓迫着她的心臟,最後在她無法承受的時候引爆。那是世界末日來臨時的爆炸,它把心潔本來寧靜的世界炸成一堆碎片。在分飛的碎片的空隙里,心潔彷彿看見了自己經歷的一切。

時光退回三十年前的一個早上,那天早上,在祖國西南的一個偏遠山村裏,傳出了一件轟動的事情。這個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懷孕已經足月的劉老漢的婆娘在挑水時突然肚子疼,然後還沒到家就在外面生下了一個女嬰。據說劉老漢婆娘在生下這個孩子時不但天空朝霞映紅了天,而且旁邊的樹上還有許多喜鵲在鳴叫。所以村上的算命先生就斷言,這孩子非富則貴。不過因為劉老漢的婆娘是在路上生的孩子,並且孩子生下來也沒有任何包裹的東西,所以,算命的又說,這孩子以後必定波折不小。而且決不會和親人之間有任何瓜葛,所謂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就是如此。這個女嬰就是後來在文壇上有很高聲譽的作家心潔,不過她那時的名字不叫心潔,而叫劉玉喜。

劉玉喜出生時引起的轟動在一段時間后恢復平靜,在這個貧窮又偏僻的小山村裏,人們對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好奇心,但又很難保持恆心。劉玉喜的話題只是為他們無聊的生活在茶餘飯後添一段議論的話題,然後在他們覺得這個話題並不新鮮后,他們又會熱衷於另外的讓他們感興趣的話題。

劉玉喜的家鄉非常的偏僻,在這裏祖祖輩輩生活了許多代的人們只知道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幹活,對於他們來說,土地就是糧食,就是衣食父母。他們可以不孝敬自己的父母,但不能沒有土地。在他們那很單純,很傳統的思想里一直都是這樣認為,只要有足夠多的土地,又碰到好的年時,收到一茬好的莊稼,那麼日子就會好過。而且因為祖祖輩輩都是靠着那幾畝薄田過日子,所以他們沒人會想到變遷。所以對於這裏生活的人來說,土地在他們的生命中是最重要的。因為只要多一分地,就能多長些莊稼,這樣就可以多收糧食,而他們則可以多吃幾碗飽飯,或者用多收的糧食去換取必須的生活用品。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讓本來友好的鄉鄰為了一個只有一個巴掌寬的地溝打得頭破血流,讓血濃於水的兄弟為了分地而反目成仇。當然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只有土地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土地外還有一個在他們生活里必不可少的東西,這就是水。沒有水他們種下的莊稼會枯死,他們就會因此而少收糧食,就會因此而餓肚子。所以只要看着地里快要枯死的禾苗,人們的心就跟着枯死了,心枯死後就會變得沒有人性,就會大動干戈,就會為了爭水連爹娘都不認。因為愚昧和無知,還有就是深受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他們把土地和水擺上了祖先的供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點香拜祭。在過年的時候要祭祀土地,還要摸黑起床搶先趕到有水源的地方點上香和燒一些紙錢,來買水源。他們認為只要這樣做,而且只要搶在別人的前面,那麼來年自己就會有充足的水源來灌溉莊稼。後來甚至在政府出錢為他們開闢耕地,修水渠引水,讓他們有了充足的水源他們還繼續著自己的傳統。甚至在他們大部分人的心裏還這樣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虔誠感動了上天,所以上天派神來拯救他們。

當然他們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們相信神。而且在這裏有很多人對於神的虔誠已經到了很痴迷的地步。在他們那裏沒有一家不供著神位和香火,只要遇到什麼疑難事情都習慣的到神位前燒香燒紙錢,如果遇到燒香燒紙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們就要去村頭的廟裏找神漢。這神漢世代以跳神和給人算命解劫為生,據說傳到他這代已經是十幾代了。無論是誰去找神漢,他只要你報上生辰八字,然後掐指閉目念念有詞一個時候,就能說出是撞了邪還是犯關口。然後就會相應的給一些解救的辦法,當然這辦法是要收一定的報酬的。這報酬可以是錢,也可以是糧食和物件。神漢在收取這些報酬的時候非常的振振有辭,他說他收取報酬不是自己享受,而是為了供奉給神享用,只要把神供奉好了,他就會照顧這一村子的人。所以即使神漢從來沒有下田干過一天活但卻依舊有飯吃有衣穿,人們也沒有別的想法,就算有,也會認為這是神對他的照顧。所以就越的對神漢虔誠,以至於到後來無論是取房蓋屋,還是喪禮婚嫁,無論是生孩子,還是外出有事,他們都會去問神漢。這樣一來,神漢在這裏無形中就成了說話最管用的人,人們可以不聽村長的話,可以不聽鄉長的話,但絕對不可以不聽神漢的話。在他們看來,不聽村長和鄉長的話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但不聽神漢的話卻會鬧得家破人亡。

傳統的思想觀念不但限制了村民的思想,還限制了村民們的自由。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的現狀,也從來沒有打算要到外面去,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其實他們即使想到外面去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的貧窮,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交通不方便。他們的居住地實在是太偏僻了,它就像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一樣的與世隔絕。從劉玉喜居住的村子到鎮上,要走上四五十里的山路,到縣裏,則有三百多里。所以除非是有什麼大事情,要不然村民們是絕對不會外出的,平日裏他們頂多到鎮上用種出來的土豆,或者到山上采些草藥換點鹽和必須的東西。他們不知道讓自己的子女讀書,即使讀書,也是在鎮上派下來的工作人員的監督下勉強念到小學畢業。他們認為讀不讀書沒有什麼大不了,到最後還不是照樣回家干農活,所以村上的小學一直沒幾個學生。

但也不是所有的村民都這樣愚昧和無知,至少村長劉老漢就算一個有思想的人。當然他的有思想是相對的,他也和其他的村民一樣的信神,所以他每生一個孩子都會提着幾斤糧食去找神漢給自己的孩子算命。劉老漢一共生了五個子女,每一個在算命回來都會讓他樂和半天,因為神漢給的結果都是全無例外的好。這最好的當數小女兒。小女兒是在外面生下來的,所以劉老漢就給她取名叫劉玉喜,意思是遇到喜事。

劉老漢年輕時曾經在外當過兵,所以在當地也算得上有幾分見識的人。也許正是因為有幾分見識,所以劉老漢和村子裏別的人的想法不一樣。他對自己的現狀沒有辦法改變,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輩的身上,當然這個希望全都是因為神漢的話,因為知道自己的兒女們全都是好命,所以劉老漢就堅信他們以後會光宗耀祖,所以就咬着牙一定要讓他們讀書。為了能讓他們都能讀上書,劉老漢起早貪黑地忙活着。但也就是因為他一心想讓子女能夠走出這個窮山溝,所以他們家的生活過得比其它人家的艱難。劉玉喜記得父親打小就經常在他們兄妹面前說這樣一句話。「所有的苦日子我這一輩子承擔了,我只希望我的下一輩不要過我這樣的生活。」也正是因為劉老漢的執著,所以他的四個孩子都沒有讓他失望,一個接一個地考上了縣裏的中學,再一個接一個地考上了大學。當然劉玉喜是個例外,儘管她後來取得的一切是她的哥哥姐姐們都不能比的,但因為父親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對劉老漢而言,從他把她趕出門的那天起,她就只是一個敗類。

小時候的劉玉喜過早就領略了生活的艱辛,因為貧窮,她在懂事起就跟在哥哥和姐姐的後面挑野菜。那時候,她穿着滿是補丁的衣褲,赤着腳手裏拎着一個小竹籃,為了能多挑些野菜滿山的尋覓著。那時候因為沒有鞋穿,她的腳常常被山上的灌木叢劃得滿是傷痕,但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人會心疼,她的父母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照料她,而人們不會因為她小就對她格外關照,因為生活就是這樣。在它們那裏,在那個年代是沒有人能閑着的。那時候的她雖然很小,但每天都能為家裏挑許多野菜做菜。野菜的味道並不好,苦苦的、澀澀的,不過在那時候可是好東西,說它是好東西並不是因為它的營養價值高,那時候的人能填飽肚子就行了誰又會去管什麼營養不營養,而是除了它再也找不到其它的東西來做菜。以後在菜場看到人們把野菜很當一回事的樣子,劉玉喜心裏就會覺得澀澀的。現在時隔多年,劉玉喜的夢裏還總是見到自己小時候拎着竹籃滿山找野菜的情形,那情景總會讓她在夢醒后回味半天。

稍大一些后,她做的就不僅僅是挑野菜這種輕鬆活了,她記得自己在七歲就開始煮飯,雖然當時煮出來的飯菜只是一鍋玉米野菜粥,但從那以後,媽媽就開始放心地讓她在家裏做家務了。從這以後劉玉喜做的家務活就不僅僅是煮飯、洗碗、打掃衛生,她還要幫家裏的人洗衣服,那時候家裏每年都要養兩頭豬,她要上山去挑豬草餵豬。當然這兩頭豬的肉是吃不到嘴的,因為要給哥哥姐姐交上學的費用,還有要買一些生活的必須品,所以豬在剛養肥時就被賣到了屠宰場,所以劉玉喜在小的時候從來沒有吃上自己家養的豬肉。關於肉的感覺劉玉喜太強烈了,因為貧窮,所以她們一年難得吃上幾次肉。她記得自己在小時候連做夢都想到吃肉。那時候到條件稍微好的人家去串門是她最樂意的事情,而且她通常都選擇人家在吃晚飯的時候去。在這些條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裏,吃飯的時候會看見有回鍋肉出現,當然這種現象也並不是天天都有。劉玉喜特別希望去人家串門的時候人家能客氣的招呼她吃飯,這樣她就可以嘗嘗回鍋肉的滋味了。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好運氣,那些有肉吃的人家是絕對不會招呼她這種小毛孩子吃飯的,所以她就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吃飯吃肉,在人家用筷子夾起肉時暗地裏咽口水,有的時候因為口水聲音太響也會招人家的白眼。

劉玉喜記得自己小時候還特別的希望過年,只有過年她才能吃到肉和白米飯。在劉玉喜她們家鄉過年有一些不同於別處的風俗。比如說三十晚上要點長明燈,說是為了照財,三十晚上要燒一夜的火,而且在吃年夜飯時非得要有豬頭,和豬**上的肉,說什麼有頭有尾。她們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把腳在熱水裏泡了又泡,據說這樣就有了吃白飯的口福。劉玉喜記得自己小時候是非常不願意洗腳的,所以她的腳會因為沒有經常洗而糊上一層厚厚的污垢,而到三十晚上這一天,劉玉喜通常是不等媽媽催促就會自己主動洗腳。在她當時幼小的心裏一直這樣認為,如果自己的腳洗得足夠乾淨,那麼自己在明年就能吃上許多不要錢的白飯,但儘管每年都這樣,她卻從來沒有吃到過自己想要吃的白飯。

長大一些后,劉玉喜就開始有了羞恥感,就不在去人家串門。那時候的她因為要上學所以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幫父母幹活。不過劉玉喜一直都是個聽話又很孝順的孩子,她把父母的辛苦看在眼裏也疼在心裏。所以只要一有空閑她總是搶著幫父母幹活。她記得自己因為上山打柴摔傷了腿,記得自己背着成百斤的東西在山路上艱難行走,以至於她後來在夢裏夢到這些往事後還覺得肩膀酸疼酸疼的。

劉玉喜開始上學后,家裏的情況似乎更艱難了,那時候她們兄妹幾人全都在上學,所以帶給家裏的困難也是可想而知的。劉玉喜從來沒有對父母要求過什麼,穿的衣服全部都是姐姐甚至是哥哥留下來的舊衣服,而吃的除了苞谷蒸出來的饃就是洋芋。其實能夠吃上這些東西就不錯了,好多時候她常常聽見父母在嘆氣,父母嘆氣的原因是因為家裏的糧食很快就要吃完,可離收糧食的日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所以劉玉喜的心裏自小時候起就有一種別人沒有的危機感。

劉玉喜的奶奶是個有着一肚子傳說和民間故事的老人,她自小起就對着劉玉喜兄妹幾人講故事。她講牛郎,織女,講王母和玉帝。她講許多神狐鬼怪的故事,她還講謊張三的故事。她故事裏的人物也許都很平凡,但他們都有的有機靈聰明的頭腦,有的踏時肯干,還有的有一顆善良的心,就是因為這些所以他們常常被命運垂青,常常會因禍得福。所以劉玉喜從小就幻想自己能像他們一樣的好運,她也許在某天去挖野菜或者去打柴的時候會碰到山神什麼的,他們會因為她的聰明或者她的可憐而對她生出憐憫之心,從而賜給她一個什麼寶貝或者是教她會一門法術,那樣她就可以改變自己家的生活狀況,不但可以改變自己家的,而且還能幫助別人,她要村裏人對她特別的尊敬,不但尊敬她而且還要尊敬她的父母。父親不是常教他們要有本事嗎?說什麼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父親的話什麼意思劉玉喜不是很懂,直到後來她才明白父親的意思。父親的意思是說一個人想要別人尊敬你那麼就一定要有本事,這樣一來,人家不但尊敬你而且還會因為你有用而尊敬你的家人。但從始到終,劉玉喜都沒能做到讓別人因為她而尊敬她的父母,這是她一輩子的遺憾。

劉玉喜家的這種貧窮狀況並沒有因為她們的聽話和懂事而有所改變,他們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很辛苦,劉玉喜記得哥哥和姐姐在上大學的時候回來過暑假和寒假還經常和父母一起下田幹活,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他們大學畢業后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劉玉喜家的狀況也就是從哥哥姐姐大學畢業后開始好轉的。家裏的狀況有所好轉后,劉玉喜就不用像小時候那樣的經常下田幹活了,而且因為學習關係,父母也決不讓她幹活。這個時候的劉玉喜在空閑時候經常跟自己的小哥哥一起去爬山。山還是原來的山,不過現在的心情和之前相比就不一樣了。之前上山是為了挑野菜,打柴火。那時候累得滿身臭汗,自然是沒有什麼心情去觀察別的東西的。現在則不同,現在的她和小哥哥是帶着散心的心情上山的,他們一路走着聊著,忘了爬山的辛苦。她記得自己那時候和小哥哥聊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理想,劉玉喜那時候的理想是希望自己能考上一所好的警官學校,當然她希望考上警察學校並不是因為自己熱愛警察這個職業。而是她覺得能成為警察特別的神氣,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在她的印象里,她老看見她們家的那些當警察的經常板着臉到村子裏來幫助解決為爭水引起的糾紛。通常只要警察穿着綠顏色的衣服出現,剛才還鬧哄哄的場面就開始生轉變了。先前那張牙舞爪提着鋤頭要打人的溫順地放下了手裏的鋤頭,而且對着警察又點頭又哈腰,還把自己平日裏捨不得拿出來的香煙也點了雙手奉上。至於那剛才佔下風的則把能表現出來的可憐樣儘可能的表現。這種一年中總要上演無數次的情景讓劉玉喜看了后就有了特別的想法。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那身綠衣服對着鬧哄哄的人群中來上那麼一聲大喝,那該是何等的風光?於是她就有了當警察的理想。

劉玉喜記不起家鄉有什麼好的地方,除了光禿禿的山和遍地的野草,她找不出其它的特徵。不過,當她離開家鄉十幾年後有一天她突然在報紙上看到了關於她家鄉的報道,據說現在它已經成了一個風景旅遊勝地。劉玉喜不知道這篇報道的真偽,如果以她的記憶來說,她實在找不到它有什麼能讓人旅遊的地方,不過她又想,事物都在改變,就像自己,當初只不過是個窮山溝里生活的人,現在不已住別墅開汽車嗎。也許她的家鄉在她離開的這十幾年裏曾生過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變化讓它有足夠的資格成為旅遊景點也不一定。

如果父親不是那麼的要強,劉玉喜也就是後來的心潔常常這樣想。如果他和其它人一樣頂多只是讓她識幾個字,那麼她現在也許是一個安安分分的,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在田地里挖金的農婦,她不會想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不會想到花前月下的浪漫,她會和許多和她同年的山裏女孩子一樣,很滿足的嫁給一個山裏漢子給他生幾個孩子,即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只能吃上稀粥就饅頭她也不會有怨言。其實那樣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希望渺小,所以人很容易滿足。她會因為偶爾的一頓大米飯就回鍋肉吃得滿嘴生香,她會因為丈夫偶爾花錢買的一件廉價的也許只有幾塊錢的衣服樂上半天。但她的命運卻不是這樣的,她讀書了,並且一直讀到了高中。如果她能夠上大學,那麼她的命運也會生改變,她可能會找上一個和自己文化差不多的丈夫,他會和她生活在某個城市的一棟居民樓里,他們會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或者是很可愛的兒子,他們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富裕,但也不困難。他們也會照樣很快樂的生活着直到終老,但命運同樣不是這樣安排的。

心潔認為書讀到她這樣是最痛苦的,如果只是認識幾個字也就罷了,但她卻不僅只是認識幾個字。如果只是認識幾個字的話,她就不會有其它的奇怪的想法。因為書讀得半掉子,想要有所作為而又沒有能力作為才是困繞她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為見識了她不該見識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這些生出攀比之心,有了攀比就開始不滿足,不滿足自然就不快樂。所以她後來常常惱恨自己,如果自己能多讀書,或者不要讀書那麼她就不會遭遇到那麼多的痛苦。因為她一直這樣認為,書讀得多的人可以憑藉知識來實現自己的願望,沒有讀書的人因為無知,所以無所求。

其實關鍵的原因並不是書讀得多少,而在與人心。民間不是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說嗎?心潔把一切歸於讀書其實是因為自己當局者迷。其實她打小開始就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她的虛榮心很強,她的好勝心很強,甚至她的嫉妒心也很強。她的這些表現不但表現在學習上而且也表現在生活上,她看不得別人比她強,不喜歡和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交朋友。不過也就是因為這個,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幾乎沒怎麼費勁就考進了縣裏的中學。進入中學的時候,她只有十一歲。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生平第一次遠離親人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生活的困難可想而知。而且因為是從幾百里以外的山裏走出來的鄉下孩子,並且這個鄉下孩子的家庭環境還是如此的困難。(當時她的兩個哥哥都考上了大學,所以她本來貧窮的家庭的負擔是可想而知的)當時因為山區和城裏的生活習性的不同,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非常的自卑。

她的自卑先是因為刷牙。因為從小喝的是山泉水,山民們的牙齒都不需要用牙膏牙刷去清潔,而且他們也的確沒有那方面的概念,所以劉玉喜的村子裏根本沒有人會想到去刷牙,所以家裏人也就不可能給她準備牙膏和牙刷這些東西,所以她早上起床不刷牙曾成為別人的笑話。再就是床鋪,當時的她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的行李是一個被子和一床氈子,被子是很土的印花布做的,上面還佈滿了補丁,氈子也是在家裏用了很久的,因為時間長,上面都開始黃了。枕頭則是裏面裝滿了蕎麥殼的一個布袋,而同宿舍的女同學蓋的全是用很漂亮的布縫起來的被子,鋪的是褥子,枕頭也是用棉花做的。再就是衣着,她那時候的衣服和褲子清一色的是用藍咔嘰布做的,鞋子則是解放鞋。其實就是這種打扮在她家鄉其實也是很不錯的了。但和同學們一比這土氣就不用說了。她的同學的穿着打扮都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們穿着很漂亮的衣褲,穿着雪白的球鞋,有一部分家庭條件比較好的還穿上了皮鞋。這樣巨大的對比讓劉玉喜產生了自卑,儘管同學中並沒有一個人公開嘲笑過她,但她卻開始疑神疑鬼,她總擔心她們在背後嘲笑她,說她的壞話,到後來她就養成了獨來獨往的性格。但不可否認,也許正是因為自卑,所以她特別的好學,所以她的成績也同樣是班上最好的。

劉玉喜她們學校有一個不是很大的圖書室,儘管它不是很大,但裏面的書在劉玉喜的眼裏已經足夠多了。她在上初中時最大的嗜好就是去圖書室看書。在圖書室里,她知道了《水滸》《三國演義》《紅樓夢》《西遊記》等古典名著,在所有的古典名著里,她特別喜歡看《水滸》和《紅樓夢》她喜歡水滸里的一百零八將,幻想自己有他們那麼高的武功,然後她就能管盡世間不平事,她喜歡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喜歡她的聰明和美麗,為她的坎坷命運流淚,當看到她和寶玉兩情相悅時,她由衷的高興,看到他們吵架時為他們着急,當最後看到黛玉傷心死去后,她傷心地流了不少眼淚,直到後來寶玉也跟着出家后她的心裏才慢慢的平復下來。在她當時還在懵懂的心裏,已經存在了一個念頭,如果愛那麼就要愛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所以她常常幻想自己也能像林黛玉那樣有才氣並且能遇到一個像賈寶玉那樣愛她的男人。因為喜歡看書,她的作文總是寫得特別的好,劉玉喜記得,她初中升高中的作文曾是全市第一的高分,因為其他的功課也很好,所以她破格被市一中錄取了,市一中是市裏的重點高中,她的升學率大概達到百分之九十九,也就是因為這個,他們那裏一直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說只要能踏進市一中的門那麼就等於提前進了大學的門,其實按照這句話來推斷,劉玉喜是一定能考上大學的。事實上她也的確考上了大學,如果不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情,也就沒有她後來經歷的種種幸與不幸。成名后回過頭來想想,劉玉喜不得不信命。如果不是命運如此安排,她怎麼會在高三那年墜如情網,以至於事隔多年以後,她還會在夢中與當年的處戀相遇,再次體會那刻骨銘心的愛。但醒來后卻沒有了當初同樣刻骨銘心的恨,也許時間真能抹掉一切。

那件改變劉玉喜一生的事情是她在高三時墜入了情網。那個讓她失去上大學的機會並且流落他鄉的男人叫郭勇。憑心而論,郭勇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即使是在愛過恨過後,她還是這樣認為,或許她從來沒有恨過他,她一直恨的只是他的父母,是他們像王母拆散牛郎織女一樣拆散了他們,所不同的是,牛朗和織女雖然被拆散,但他們每年還能有一次相見的機會,而她和郭勇別說沒有相見的機會,就算有也絕不會像牛朗和織女一樣恩愛,相反雙目接觸的那一剎那,除了陌生就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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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燕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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