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倚竹的手藝越來越好了。」蘇浣蘭邊吃邊讚賞著。

「是啊,這南瓜你是怎麼做的,這麼好吃。」江守臣邊吃邊問。

「這南瓜,是和雞鴨魚肉一起用錫鈷蓋嚴,再用炭火慢慢煨熟的,然後再把雞鴨魚肉去掉,才端上來的。」倚竹詳細地解釋著,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現了跟隨着奶娘在廚房裏團團轉的時光。奶娘,你現在可好?

「怪不得這麼好吃,不只南瓜,這碗雞絲燕窩做的也好。」舒姨娘笑咪咪地說。

倚竹這孩子就是聰明,做碗南瓜都有這些花樣。

「二姨娘誇獎了,倚竹以後一定多孝敬二老。」倚竹乖巧地說。

「好。好。」江老爺笑得眼都眯起來了。

「倚竹,來,我給你看樣東西。」吃過飯,江守臣把倚竹帶進了他的書房,從柜子裏拿出了一卷畫軸。

畫軸徐徐展開,一個長相端麗,氣質清冷,眉目之間的冷漠和江正峰有點神似的婦人出現在倚竹的面前。

她是誰,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江守臣。

「她是正峰的娘。」看出了她的疑惑,江守臣主動開口,神色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中。

「我和若梅是從小訂下的娃娃親,她很好勝,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得最好,而且為人嚴肅,一絲不苟。同樣,她也按照她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包括感情。

可那時,我年輕氣盛,受不了這樣的拘束,常常借故走到外面,尋歡作樂,留下她一個人獨守青燈,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對不起她。」江守臣不勝嗟嘆著。

「我們結縭五年,她都沒有生育,不得已才同意我納妾,這對好勝爭強,對感情要求絕對專一的她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一連幾個月,她都是悶悶不樂的,不過,這時,她突然有了身孕,從此她就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腹中的胎兒身上。

峰兒出生后,她更是嚴加管教,同樣的她也要求峰兒一切都要比別人強,一切都要做得最好。總之,在她的管教下,峰兒終日只是讀書寫字,失去了作為一名孩童應有的一切歡樂。連我有時看不過,想讓他出去玩一玩,她都不準。」

回首往事,對李若梅的管教方式,江守臣仍是不能苟同。

「峰兒剛滿十六歲,她就要求我教他學做生意,峰兒很聰明,也很上進,很快就進入了正軌,兩年後,若梅逼着我把家業全都交給峰兒打理。」

「怎麼會,他才十八歲呀!」倚竹驚呼出聲,對李若有了深深的不諒解,想望子成龍也不能拔苗助長呀。

「當歸,我也很生氣。」江守臣我了解地笑了笑,倚竹的憤慨是有道理的。

「因為我正當年富力強,滿可以再多做幾年,就以為她這麼做只是想獨吞家產,和她起了很大的爭執,可她相當堅持,我只好屈服。」

雖然事隔多年,一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江守臣的眼裏還是放出了激動的火花。

「我當時心有不甘,加上天生的放涎脾氣,每天不是出外和朋友飲酒作樂,就是在家中挑水種菜,從沒想過要陪在她的身邊聽她說說心裏話。直到有一天,聽說她病了,才匆忙地來到她的床前,也是在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她在我的心中,是那麼的重要。

我日夜地守在她的床邊,盡了最大的心力來照顧她,可她……就是不肯和醫生合作,不肯吃一口葯,直到她撒手人寰。」

說到這裏,江守臣的聲音充滿了哀痛和無奈。但他仍繼續說着:

「從那時起,我才明白了若梅的良苦用心,她只是想我多時間陪陪她,才全力地栽培峰兒,而她之所以不肯吃藥,也只是想多病一陣子,因為只有在她生病時,我才會陪在她的身邊。」

「娘很愛你。」聽完了李若梅的故事後,隔了好久,倚竹才幽幽地開口。

「是的,她愛我,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來愛我。」江守臣擦了擦眼角不知從何時流出的淚水,神情轉而凝重。

「倚竹,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峰兒和他娘一樣,一旦愛上了,就會全心全意的付出。所以,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愛。」

「倚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會明白我的話的。」江守臣語重心長,峰兒,倚竹都是他最喜歡的孩子,他衷心地希望他們幸福。

「是的,我明白。」倚竹的眼裏噙滿了淚花。

秋天已經快過去了,樹上的葉子都快掉光了,曾經繁花盛開的梨樹林,如今滿地皆是落葉,一片秋日的蕭瑟氣息。

「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愛。」江守臣的話不期然的闖進了倚竹的腦海里,讓她不禁豁然開朗。

有了這句話,以往江正峰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走在蕭瑟的梨樹林里,倚竹的心像春天百花盛開時一樣明媚。

這些日子,江正峰對她好得不得了,比從前更加體貼,溫柔,當然也更霸道了。每天總是親自監督他的三餐,老是說她太瘦,拚命地要把她喂出幾兩肉,讓她感到既好笑又無奈。

有他陪伴的日子真好,從前沒有他的夜就是漫漫長夜,她常常一夜難眠,現在好了,她每天都在他的懷裏安心地一覺到天明。

只是——他們兩人之間有一個共同的默契,就是誰都絕口不談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

江正峰執行的更是徹底,同床共枕了這麼多天,他也君子地沒有侵犯她,她知道,他在忍耐,對於過去的事,他仍耿耿於懷,念念不忘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不肯原諒自己。

她不想他有什麼不開心,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感到猶豫、惶恐、害怕。江守臣的話解開了她所有的心結,她又變得心情愉快了。

「給你這個。」隨着話音,倚竹的手裏多了一尊小小的楠木觀音。

「好漂亮。」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倚竹不由得讚歎出聲,這個小玩意雕得眉目如生,不僅栩栩如生,而且圓潤光澤,看得出是名家手筆。

「喜歡嗎?」看着她欣喜的樣子,江正峰也眉開眼笑的,這本來是南邊古玩店送來的這邊鋪子賣的東西,他扣下了,正琪還笑說他是假公濟私,他哪裏知道,只要倚竹喜歡,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來,我給你帶上,這回可不許隨便給別人啦。」江正峰嚴肅地叮嚀著,那樣的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峰哥,娘是個什麼樣的人。」看着他那貴族般的英俊臉龐轉眼便籠上了一層陰暗,一股眉宇之間的寂寞沉痛深深地感染了倚竹,令她想知道在江正峰的眼裏,自己的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悲哀的人。」江正峰的眉頭皺了起來,聲音里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怎麼問這個?」記憶中自己好像沒跟提起過娘啊。

「今天爹跟我說的。」倚竹老老實實地把江守臣對她說的話和盤托出。

「你倒是說話呀。」沒想到聽完之後,江正峰只是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倚竹不禁着急起來。

「娘是一個悲哀的女人。」伸手將她摟在懷裏,江正峰迴憶著。

「從我懂事起,就常在夜裏聽見她哭,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又是笑容滿面了,而且只要有爹在,她就好開心,總在笑,人也漂亮了許多,我很喜歡她,可又不敢親近她。

她對我很嚴,總是交給我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功課,我就像一顆陀螺,被她手中的鞭子抽得團團轉,永遠沒有休息的時候。

那時候,我最羨慕的就是正琪和正茂,他們可以無拘無束的玩耍著,自然地賴在爹或娘的懷裏撒嬌,可我卻只能呆在書房裏做那些我並不喜歡的事。

不管我有多麼努力,娘總說我進步慢,達不到她的要求,連一個笑容都吝惜給我。

那時,我多想爹能來幫我,把我從書房中解救出來,我也想玩,可爹看我的眼光始終是帶着同情和無奈,對我,他只能愛莫能助。」

「你娘怎麼能那麼對你呢?你還是個孩子啊!」

他眉宇間的沉痛讓倚竹的心中升起了一種想保護他的慾望,對於一個孩子,他所承擔的太多了。

江正峰淡淡的一笑,雖然過去了很久,可回憶起來,心裏總有些隱隱的痛楚,再說這麼多年他早習慣了一個人默默地承擔一切,如今,倚竹的關心讓他的心頭暖洋洋的,原來被人關心的感覺是那麼的甜美。內心深處的傷口也不再隱隱作痛了。

「漸漸的我習慣了,也明白了她愛的只有一個爹,我只不過是她訓練出來幫她作事的一顆棋子而已。

她也愛我,但她是個爭強好勝的女人,不能允許我有一點差錯,她要我事事都要比正琪和正茂強。

在我生命的前十八年,我順着她的安排讀書、經商、接掌家業,完成了她的計劃,可爹始終不屬於她,於是,她想用自己的病來拴住你,卻不料把自己帶向了死亡。」

每當想起母親的一生,江正峰總是又敬又恨,又憐又愛。

「她這樣對你,你不恨她嗎?」

依偎在他的懷裏,倚竹的心充滿了同情,他真可憐。

「不。」倚竹搖頭,「我只覺得她悲哀。因為自尊,無法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其實爹也是愛她的,只要也肯說出來,明明白白地告訴爹她的願望,結局就不會是這個樣子。所以……」

他的目光轉向了倚竹,「娘的悲劇讓我看清了一件事,就是要把握住自己想要的,愛一個就要說出來。用盡全務讓對方也愛自己。這樣兩個人才會有幸福。對嗎?」灼灼的目光注視着倚竹,等待着她的回答。

「對。」倚竹低下了頭,紅著臉小小聲地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倚竹!」江正峰動情地將她擁在懷裏,真是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伯娘,我走了,明天見。」打過了招呼,以琳蹦跳着離開了。

小琳真可愛,倚竹出神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道她和江正峰的孩子長得會是什麼樣子,要是有以琳的一半漂亮就好了。一時興起,鋪開了畫紙,倚竹開始構思著自己心目中的小寶貝。

男孩子嗎……當然要像峰哥,有他的眉毛和眼睛,至於其他的五官,各像兩人一半就好了……

「在畫什麼?」一個不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峰哥。」轉身投入來者的懷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是誰?」紙上的人已大概勾出了輪廓,和自己倒有七、八分相像,江正峰略略減了敵意。

「不告訴你。」早紅了臉的倚竹伸手就要去把畫搶過來,可他可惡地把畫舉得高高的,讓她怎麼也夠不到。

「告訴我好不好。」江正峰的態度轉為誘哄,這妮子的臉像極了秋後的紅蘋果,讓人直想咬一口解饞。

「好,我說,我說。」倚竹果然避之惟恐不及,拉下了他的耳朵,臉蛋通紅的小小聲對他說了幾句話,江正峰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

強忍着內心的激蕩,他故作輕鬆的把注意力轉向畫像:

「男孩子的唇要像你的才好看,我的太陽剛了。」孩子!多奇妙的辭彙!把自己的骨血延伸下去,是一項偉大的工程。

「不要,你的才有型。」倚竹堅持用他的。

「女孩子要像你才好。」他喜歡一個像她的女孩子讓他寵,想像著自己為人父的模樣,再低頭看向懷中嬌美的妻子,心裏一動,聲音粗啞地俯在她的耳邊:

「你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嗎?」

他粗重的氣息噴在倚竹的耳後,讓她感到一陣的麻癢,想躲開,卻被他抱得緊緊的。

「知道嗎?」戲謔地舔着她的耳垂,江正峰輕笑。

「你又欺負我,人家不理你啦。」撒嬌地想躲開他,這種親密的接觸從前不是沒有過,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樣。

身子特別的熱,口裏也異常的發乾。

「我想要個像你一樣的女兒。」低頭深深地吻住了那兩片誘惑人心的紅唇,江正峰被那甜美的感覺炫惑了,好香,好軟。大手不受控制地伸進了她的衣衫,來回輕撫着她那細緻的肌膚。

「不。」倚竹本能地想要拒絕,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那本該被遺忘的記憶又浮上了心頭。

「別怕。」感覺到了她的恐懼,江正峰安撫地將她抱到床上,身體輕柔地覆上了她的,盡量輕柔地撫摸她,不斷地給她輕吻,「別怕,竹,我會輕輕的。」

他溫柔的呵護,蠱惑般的低語,奇迹般地消除了她心頭的恐懼,身體里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貼近他。

她的舉動顯然鼓勵了江正峰,他的動作變得急切又渴求,天知道,每天晚上他是怎麼過的,守着心愛的人,卻一動也不能動。除了心火難熬外,還得忍受她睡夢中不自覺的騷擾,好幾次他都想當場吃了她,可又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再這樣下去,他都要以為自己是聖人了,可他一點也不喜歡當聖人,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好熱,好渴。」在江正峰的溫柔攻勢下,倚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團火焰包圍着,逐漸失去了自己的意志,隨着他的旋律和他一起飛上青天。

「奶奶放心,這姑娘絕對的聽話,老實,一定會好好侍候奶奶和爺的。」

穿着大紅的襖褲,頭帶紅花的張媒婆滔滔不絕地介紹著。

「奶奶不要聽她的,我這邊的陳姑娘才是一等一的絕色呢,人又標緻,性格又溫存,準保奶奶滿意。」

另一邊的楊媒婆也不甘示弱。

「浣蘭,你這是做什麼?」剛一踏進大廳,柳倚竹簡直被這宛如趕廟會般的人聲鼎沸給嚇著了。

「我想給正琪娶個小妾,才叫她們來的。」趕緊給她讓座,蘇浣蘭溫婉的解釋著,眉間閃過一絲輕愁,卻被她很好的掩飾了。

「娶妾,我沒聽錯吧,正琪對你不好嗎?」

這蘇浣蘭也太賢惠了吧!倚竹自嘆不如,要她把峰哥分給別人,還不如殺了她。

「不是,他對我很好。只是……」

蘇浣蘭停頓了一下,兩朵紅雲飛上了臉頰,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懷孕了。」

「真的。幾個月了?」倚竹高興得跳了起來,太好了,小以琳就要有個兄弟姐妹了,可……倚竹又疑惑起來:

「既然懷孕了,他不好好照顧你就算了,又買什麼小妾?」這江正琪也未免太不上道了。

「不是他,是我。」浣蘭急急的解釋。

「我不能像以前那麼照顧他了,才想找個人幫我。」

「別告訴我你生小琳的時候也是這麼做的。」

倚竹有些不可思議,天下居然有這種事情,女人懷孕生子已經很痛苦了,還要把丈夫分一半給別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蘇浣蘭竟然主動地履行這些不平等條約,更讓人不可思議。她是怎麼想的。

「那時候,我太小,只比你大兩歲,哪懂這些,我娘知道了,教訓了我一頓,說我不體貼夫婿,所以我這次才……」

聲音越來越低,浣蘭不自在地扭着手帕,其實她的心裏又何嘗願意這麼做呢。

「浣蘭,你難道不知道丈夫是不可以讓給別人的嗎?」對這樣的浣蘭,倚竹有種無力感。

「大奶奶,話不是這樣說的,女人嗎,要有容人之量,才能被丈夫疼。」

「就是,大爺這麼忙,奶奶又年輕,將來也少不得要像二奶奶一樣要添人呢。」

見浣蘭有一些退縮,兩個媒婆忙煽風點火,生怕絕了這宗生意,江府呢,宣府首富江府的少爺要討小老婆,怕不賺翻了她們的腰包。

這兩個人真是無恥,還要她給江正峰娶妾,倚竹簡直是火冒三丈,峰哥是她的,她才不願意分給別人呢。

「正琪怎麼說?」如果江正琪敢厚顏無恥的接受,她非和他絕交不可,倚竹暗暗地下着決心。

「她還不知道。」浣蘭低垂了頭,正琪知道了會怎麼做,她連想都不敢想,一想到他會為了小妾而從此不理她,她就心痛,可她能怎麼辦?誰讓她是女人呢。

「我去問他。」倚竹霍地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

「倚竹,別去。」蘇浣蘭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大奶奶別去,二奶奶是想等人來了,給二爺一個驚喜的。」

「這是二奶奶的德政,大奶奶應該體貼才是。」

兩個媒婆忙七手八腳地攔住了她,口裏也不閑着,讓倚竹更是心頭火起。哼,男人背妻娶妾本來就是沒理的事,虧她們說得如此冠夠冕堂皇。

「告訴你們別攔着我。」氣一上來,倚竹的語氣變得冰冷:「我只聽過宋太祖滅南唐。」

宋太祖滅南唐,這話是什麼意思,兩個媒婆不禁面面相覷,倚竹已藉機離開了客廳,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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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莊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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