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小姐,自從季大人去探望過連姑娘后,聽說連姑娘的身子已經好很多了。」小因向藍蝶報備。「哦」

這幾天小姐老是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麼?邊想邊吃完手上的到口酥,小因又拿了一塊。「說來還真奇怪,小姐去看連姑娘這麼多次,為什麼她的身子就愈來愈差?但季大人只去探望一、兩次,她竟然就康復了,真是太奇怪了!」只要待在小姐房裏,就會有吃不完的點心、吃不盡的口味,她真是太幸福了!小因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嗯!這個好吃!真好吃!」

藍蝶的手裏也拿着一塊到口酥,可是都拿許久了,就是不見她往嘴裏送。「小姐,我還聽人家在說,說是小姐不知道在連姑娘房裏做了什麼,才會害她病情加重。」小因說得含含糊糊,藍蝶也有一個字沒一個字地聽着。「不知道是哪個笨蛋亂傳的?分明是連姑娘自個兒身子虛,還敢怪好心去探望她的小姐,我真為小姐抱屈!」「哦!」

「小姐,我還聽說季大人要將連姑娘派到他房裏去,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啊?」「哦……咦?」

小因以為藍蝶沒聽清楚,於是又說了一次。

「真的?」藍蝶的眼睜得大大的。

「大概吧!」小因對這話題不是很留心,她的注意力全在到口酥上。

藍蝶也理不清胸中的紛紛亂亂,她突然將手中的到口酥塞入小因的嘴裏,然後起身向外走去。「小姐,你上哪兒?等等我呀!」小因忙將剩下的到口酥全掃入嘴裏,然後快跑跟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差點很難看地噎死。「季大人,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您儘管吩咐。」連憶蓮羞答答的模樣,實在不像服侍人的女僕。無論如何她就是要跟着季於姬,不肯走人。

「你的病才剛好,別忙了。」季於姬面無表情地拒絕。

「大人是嫌棄小女子派不上用場……」說着、說着,連憶蓮又要哭了。

季於姬忙道:「不是,這裏沒有需要女人服侍的地方,我有小偶就夠了!」他平板的面孔上沒有一絲因女人的淚水而有的感動。小偶是季於姬方上任時所收的,負責跟在他身邊打理瑣事。

「可是……」

「連小姐,大人都已經這麼說了,你又何必……」小偶真怕有人搶了他的工作,那麼他又得流落他方了。「果然是因為我沒有用,雙手無力又體弱多病……嗚……」這下子她是真的哭了。季於姬表情未變,只是抬起埋在文案中的臉說道:「先坐着吧!桌上的點心太多,你先幫我解決掉一些好了。」「可是……」眼看連憶蓮的第二滴淚珠子就要滾落。

「小偶,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季於姬坐下來假裝吃了一口。

季於姬常不分主僕,和小偶同桌用膳,只因他原也是平民出身。

「是……」小偶雖然覬覦那些點心已久,但他實在不想和一個一直哭的姑娘一起吃,會影響消化的,但這是主子的吩咐,他得聽從。跑來找季於姬的藍蝶站在不遠處,透過窗戶看見連憶蓮坐在她習慣坐的位置上,和季於姬兩個人享用着那原本應該是她要吃的點心。沒瞧見被柱子擋住的小偶的她,胸口忽然揪疼得幾乎令她立不直身子。「吁……小姐,你怎麼走得這麼快?小因差點跟不上!」

藍蝶捂著胸口,臉色有些蒼白,看也沒看小因一眼,又依來時路跑開。

「小姐,你好歹讓我先喘一口氣……小姐,等等我啊!」

當天只覺得渾身不舒服的藍蝶早早便上床就寢,卻張着眼,怎麼也睡不着……「小姐!小姐!」小因大老遠地就扯開喉嚨大聲叫着。

最近幾天一直沒睡好的藍蝶,早上自然怎麼也起不來,這會兒更被刺耳的叫聲吵得頭髮疼。「小因,拜託你,一大早的別吵了!」

「小姐,已經不早了。」

對上小因朝氣十足的模樣,藍蝶捧著頭只覺渾身難受。

「小姐,先洗把臉,就會清醒些了。」

藍蝶依言掬了幾許清水拍拍蒼白的嬌顏,腦子逐漸揮別混沌。

「對了,你剛剛在叫些什麼?」坐在銅鏡前讓小因為她梳頭的藍蝶,想起小因方才似乎想告訴她什麼。「啊!小姐不提醒,我差點忘了!」

「你喔!真是健忘。」藍蝶笑斥。小因就是這點迷糊,但也是因為這點可愛,好像個妹妹。「小姐,這點小事你就別太在意了。」小因笑着撒嬌求饒。

「是、是!再來你就要說『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這樣大的肚量才能吃得多、長得壯』,對吧?你的小姐我長壯幹嘛?嚇人哪?」「嘻嘻!小姐,你知道就好嘛!」小因稚嫩的臉龐笑得無憂無慮。

「還不快點說!」

「都怪小姐轉移話題啦!害人家又差點忘了!」藍蝶佯裝生怒欲掐小因手臂,小因急忙開口,「小姐,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喔……」「幹嘛?你要嫁人啦?真是女大不中留,要嫁人也不先知會我一聲,唉……」「小姐!我不會的!」小因討饒。

「好、好!不鬧你,你也別賣關子了。」藍蝶笑笑地拍拍小因的頭。

「好嘛!就是大人已經找到你的親人了!」

「什麼?!」藍蝶忽然僵住全身。

「我就說嘛!像季大人這般清高的人,怎麼可能對男人的屁股有興趣嘛!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小姐啊!」小因完全沒有注意到藍蝶的異狀。「就是大人已經找到屁股上有北斗七星痣的人了!」小因興高采烈的大聲宣佈。藍蝶瞪大眼,臉上寫滿驚愕,一旁的小因還以為她是因為太過驚喜了呢!已經好幾天沒到季於姬的書房裏報到、順便吃點心的藍蝶,此刻的她一臉心事重重。「小因已經告訴過你了嗎?」季於姬以為她是擔心親人不肯認她。

「嗯……」藍蝶隨口應了聲。

「真是恭喜藍姑娘了!哪像憶蓮已經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說着、說着,連憶蓮眼眶又泛紅。小偶背對着連憶蓮誇張地對小因擠眉弄眼,一臉受不了的模樣,小因很認向地點點頭。「嗯……」藍蝶又是隨口一應。

「是真的!藍姑娘,我真的很羨慕你,還有親人可以找,哪像憶蓮……」連憶蓮眼眶更紅,蓄滿淚水。小偶偷偷倚近小因,小聲告訴她,「要是沒人安慰她,她馬上就會哭給你看,真是讓人受不了!」「的確!」小因也一臉難以忍受。

「小因,你帶連姑娘去沏一壺茶來。」季於姬說道。

「可是……」小因可不想和動不動就哭的女人在一起,一刻也不想。

「小偶,你也一起去。」季於姬又命令。

「季大人,沏壺茶這點小事憶蓮會的……」

「但只有小因知道這種點心該配哪種茶葉。」季於姬對着小因和小偶的臉益發嚴肅。「是……」小因和小偶只好領命,帶着只會哭什麼都不會做的連憶蓮離開。書房裏,只剩下季於姬與藍蝶。

「你有心事?」季於姬開口。

「嗯……」藍蝶依舊魂不守舍。

「你不高興是嗎?」季於姬又問。

「嗯……」藍蝶仍然一副沒聽入耳的樣子。

「如果說……即使你找到親人後,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你的意願呢?」「嗯……」藍蝶還是沒有反應。

「蝶兒……」季於姬的大手輕輕覆上藍蝶疊握膝上的小手上。

「咦?!」藍蝶終於有了反應,她倏地抬起螓首,大大的眼底滿是驚訝和一絲絲的驚喜。「蝶兒,我希望……」季於姬幾番猶豫,終於一副下定決心要說什麼話的樣子。他希望什麼?藍蝶像是被妖術震懾住般,只能瞪大眼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其餘皆做不到。「季大人!」連憶蓮遠遠地就如獻寶般喜悅地嚷道,她一心想讓季於姬知道,像端壺熱茶這等小事她也是辦得到的。只見連憶蓮戰戰兢兢端著一壺熱茶,幾番顛簸、岌岌可危的模樣。

一聽到連憶蓮的聲音,季於姬馬上挪開手,他留在手背上的餘溫令藍蝶倍感悵然。「連姑娘,走慢點!」看連憶蓮端東西搖來晃去的危險樣子,比她自己劈十天柴還要痛苦,看不過去的小因想搶過來,自己端還妥當些。「就是呀!」小偶也痛苦不已。

「沒關係的!我可以的!季大人!你看着!」忙着說話的連憶蓮一分心,腳下一個不穩,身子晃得更厲害了。「啊!」小因和小偶同時放聲尖叫。

書房裏的季於姬一個箭步,在所有人未及看清的情況下,一手接過飛在半空中的茶盤,一手扶起連憶蓮向後傾倒的腰。連憶蓮順勢跌人季於姬的懷裏,緋紅的兩頰滿是掩不住的嬌羞與喜悅。

「謝謝季大人!」雖然季於姬即刻將她放開,但連憶蓮卻高興得幾乎飛上雲霄。雖然事情的發生到結束僅僅在一瞬之間,卻讓看見這一幕的藍蝶左胸口擰在一起,揪疼得讓她臉色發白,再也不想看、也看不下去的她,逃也似地離開書房……「小姐,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小因擔心地問著呆坐房裏的藍蝶,但藍蝶似乎沒聽見。「小姐!」小因更大聲地喚了一聲。「啊!什麼?!」藍蝶被小因的聲音嚇了一跳。

「小姐,我叫了你好幾聲,你怎麼都沒聽到?」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藍蝶垂眼迴避小因滿含憂心的神線。

「想事情?想什麼?」

「沒什麼……」

「小姐,你該不會是在擔心你唯一的親人人品之類的問題吧?怕他對你不好?別擔心,若是咱們發現對方不是個好人,再一起逃回來找季大人,請大人主持公道!」小因將事情想得單純。「如果能這樣就好。」藍蝶嘆也似地道。

「一定會的!小姐,咱們一起去見那個人,那個人如果不好,咱們就一起賴在季大人這裏不走,好不好?」小因天真道。「傻瓜,季大人跟我非親非故的,他才不會讓我一直賴在這裏不走呢!」藍蝶的頭垂得更低了。「可是……」小因總覺得季於姬會肯的。

「但你是季大人請來的,也許你可以賴在這裏,和小偶送做一堆。」藍蝶擠出個笑容。「小姐!你又取笑人家了!小偶為人那麼爛,我才不要!而且人家年紀還小呢!」小因鼓起兩頰,不是很認真的抱怨。「你看,說人人到。」藍蝶指著繞過長廊走向她們的小偶。

「小姐!」小因扯著藍蝶的手臂撒嬌。

藍蝶拍拍小因的手,下了個決心。

「走吧!人應該到了……」不可聞地輕嘆口氣,藍蝶明白是該到了謊言被拆穿、她被季於姬厭棄的時候了……小偶領着藍蝶到側廳,坐在季於姬對面。

背對着他們的男人,應該就是她所謂的「親人」吧!藍蝶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跨越門檻。「藍蝶。」季於姬起身迎接她。

「季大人。」藍蝶擠出個自認為最自然的笑容。

「我想應該不用我介紹了。巴?這位就是……」

「季大人,我……」藍蝶心想,在被季於姬責難之前,不如她先行招了吧!所以她打斷他話。「小蝶!我終於見到你了!」原本坐着的男人站起身,將臉孔轉向藍蝶,看清楚他的臉的藍蝶驚得說不出話來。「啊……」她只能獃獃地張著嘴發出「啊、啊」聲。「小蝶,我是糸奇啊!你該不會說你記不得我了吧?」

什麼糸奇?哪有人取這麼怪的名字!藍蝶在心裏啐道。綺就綺,也就是上官綺,什麼糸奇嘛!藍蝶盯着紅玉樓里的好姐妹上官綺,直懷疑為什麼沒有人跳出來指責她是女扮男裝。「小蝶,我是糸奇啊!小蝶!」上官綺熱情地拉住藍蝶的手,毫不避諱地直瞅着她瞧。「小蝶,看來你過得很好嘛!我該好好地感謝季大人!」上官綺仍舊拉着藍蝶的手,對着季於姬打躬作揖。

「季大人,真的非常謝謝你!小蝶是我唯一的親人,在這世上,我只剩下她,她也只剩下我,我們倆也只能相依為命,想不到老天爺跟咱們開了個玩笑,害我們分別兩地,只能空思念……」藍蝶表情古怪,想抽回上官綺握住的手,卻被上官綺更用力握住,兩人暗中較勁拉扯,看在外人眼裏,還以為兩個人正以小動作表現對彼此的親昵。「不客氣。」季於姬的表情如同往日平板,只是一雙鷹眼愈眯愈銳利。

「季大人……」忙着拉回自己的手的藍蝶,輕輕喚了聲季於姬,但她不知要說些什麼。「糸奇公子,那我不打攪你和藍蝶敘舊了,你們慢慢聊。」季於姬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藍蝶不知道自己正以何種目光望着季於姬離去,倒是上官綺瞧出了些端倪。「別看了,人都已經走遠了,瞧不見了啦!」上官綺恢複本性,一身男裝下舉止卻輕柔嬌媚,藍蝶腦海里瞬間浮現「不倫不類」四個字。「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住東行,聽到有人在找屁股上有北斗七星痣的人,我心想,會編出這麼鱉腳、奇怪謊話的人十之八九是你,我就大聲嚷嚷我的屁股上有北斗七星痣,然後就有人帶我來這裏了,想不到還真給我蒙對!」「我的謊話才不蹩腳呢!」藍蝶駁斥。

「是、是!總之,那個笨蛋知府的兒子醒了,還將你的事全忘光光,替咱們省下不少事,劉嬤嬤於是要我來尋你,是她說你可能會往東行。」上官綺吃着桌上的糕點,配着香茶,欲罷不能地一口接一口。「劉嬤嬤怎麼會知道?」藍蝶驚訝。

「她說你走的前一天,剛好有個從東邊來的客人,那個人有可能向你吹噓東邊的海有多麼波瀾壯闊、氣勢磅礴、詭譎動人……之類的話,好奇心旺盛的你就有可能會當真跑去看海……結果如何?海真的很奇怪嗎?有沒有很大、很大?」上官綺一邊吃一邊說,好不忙碌。「這……」說到海,藍蝶終於想此她原本到此地的目的,結果時至今日,她竟一直沒看過海,也未再興起想見海的好奇。究竟是什麼令她忘了呢?上官綺意味深長地望了藍蝶一眼。「還是有別的緣故害你樂不思蜀,早忘了來此的本意?」藍蝶大大水眸睨了上官綺一眼,不說話。

「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你想做妾嗎?」

「你在說什麼啊!」藍蝶不明白上官綺何出此言。

「只是提醒你咱們是何身份,別妄想奢求求不到的東西。」上官綺佯裝不在乎地繼續吃着。「不!我和他……不是……不是……」

「這白蜜葡萄糕還真是好吃!在哪兒買的?回去時我一定要叫人扛一堆一起走!」上官綺突然轉移話題。「這買不到的。」

「買不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會買不到?要透過關係是嗎?那簡單,只要你拜託一下季於姬,透過他,我就一定能扛一整箱回去,犒賞自己也順便甜甜一家子姐妹的嘴!」這麼好吃的糕點,上官綺怎能不和好姐妹們分享。「買不到的……」

藍蝶喃喃說着。

「為何?你總得說個理由吧?」沒道理買不到呀?是太貴嗎?沒關係!可以讓劉嬤嬤付賬。「離開季府就再也吃不到了……」藍蝶背過身子,螓首垂得低低的。

「難不成是季府的廚子做的?那我可得在帶你離開之前好好吃個過癮!」

上官綺將一桌子糕點吃光光,還意猶未盡地將碟子裏的碎屑一一撿拾起來送入小口。「不是……」

「怎麼可能不是?你倒是說明白,究竟是誰能做出這麼好吃的甜品?你不也很愛吃甜嗎?怎麼可能不知道是誰做的然後好好巴結對方,讓對方自動自發每天貢獻給你吃個夠?」上官綺很了解藍蝶的性子,就如同藍蝶明了她的般。

「是……」

「到底是誰?你倒是說呀!」上官綺急着想知道,因為她還想吃。

「是季於姬……」為何只是說出他的名字,她的胸口就一陣揪疼?背對着上官綺的藍蝶沒發現自己的大眼淌出了淚。「我當然知道那個人一定和季於姬有關,那他究竟是季於姬的誰?不是他的廚子的話,那麼他的誰?」上官綺幾乎失去耐心。「不是他的誰,而是他本人。」

「他本人?!你在說笑吧?堂堂鹽風知縣、高在上的官員,竟然會做甜品,說笑的吧?」藍蝶沒有回話。

「真是他!」吃驚的上官綺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他該不會當官前是個賣點心的廚子吧?所以才會有如此絕佳的手藝?」「不是……」

藍蝶想起一開始只會泡黑糖水給她喝的季於姬。曾幾何時他的手藝竟變得如此高超?究竟是幾時?「不是?」

這樣上官綺就想不明白了。一位知縣大人沒事幹嘛學做甜品?難道……

「季於姬該不會是在你來之後才開始學做點心的吧?」上官綺不死心又問。「或許……」

一直到熱淚燙了手背,藍蝶才發現自己哭了,她忙拿起帕子拭淚,不想被上官綺發現她哭了。「你和他……」

上官綺說了這三個字就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啜飲香茶,靜靜看着一直不肯轉過身的藍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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綵衣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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