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今兒個,原本寧靜的季府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為了迎接季於姬的多年好友桂逸民。季於姬本性不喜喧鬧奢華,但他旁邊的人可不一定,季府除了季於姬本人外,為了即將到來的那個人皆動了起來。「你這厚臉皮的傢伙,隨便捎來封信,說你要來,我就非得收留你不可嗎?」季於姬不大情願地招呼自行大搖大擺走入他的書房的桂逸民。「你不歡迎,你身邊的人可歡迎我呢!瞧!我今兒個又帶來了什麼?」桂逸民命人扛進一堆地方特產和上等好酒。「你不愛熱鬧,不表示別人也不愛。算了,你用不着招呼我了!小偶,我叨擾的這段期間就麻煩你了。」桂逸民故意拉走照顧季於姬日常起居的小偶,就是要季於姬感到不便。「小偶,你就照做吧!」季於姬搖搖頭,他看出來小偶很有意願,但忌諱他這主子,不好當真跟了去。「真的可以嗎?」小偶問道。跟在桂逸民身邊可有趣了呢!平常主子不做的事、不去的地方,都可以遇到呢!季於姬頷首。「說吧!你這趟來有何貴事?不會只是單純拜訪故友吧?你沒那麼有心。」他說得很明白。「嘿嘿!」桂逸民搔搔頭。

「該不會是你大哥拿刀想砍你吧?」季於姬眼也沒抬地道。

「胡說八道!我們才不會兄弟鬩牆呢!也不可能會有!」桂逸民嚷道,看在季於姬眼裏這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差不多了吧!」

季於姬明白桂府長子嫉妒有才華的弟弟,為了家產而鬧得不愉快,即便桂逸民如何表明他對家業沒興趣,想來他的哥哥也不可能相信。孑然一身的季於姬很難想像親兄弟為了金錢撕破臉,但他能明白這是人性的一部分。「不說這個了!」桂逸民求饒。

「不說就不說。那說這次你要待多久?」季於姬的口氣像是要趕人般。

「喂!朋友不是這樣子當的吧?我才剛到,你就要趕我走嗎?」桂逸民痞痞的模樣,實在不像大戶人家有教養的貴公子,說是地痞流氓或許旁人還比較能認同。「哼!那表示會很久嗎?」季於姬不耐煩的說。

「哼!很久就是很久!」臉皮超厚的桂逸民絲毫不在乎自己不受人歡迎的程度。「小偶,他在府里的這段期間,記得不管你們去了哪裏都要向我報告。」季於姬囑咐小偶。「喂!你又不是我爹,幹嘛向你報告行蹤?」桂逸民嚷道。

「你一日賴在我府里不走,就一日是我甩不開的包袱,我有責任給桂伯父一個交代,若是不願意,你現在就可以滾了。」沒有辦法拒絕的桂逸民苦着張臉。難道他的為人這麼不值得信任嗎?唉——該走了,她已經沒有理由死賴著不走了……

月夜裏,坐在花園一隅、獨自對着月牙兒嗟嘆的藍蝶,沒發現這寂靜的花園裏並不是只有她孤身一人。「季……」

「什麼事?」

季於姬忽然現身,嚇得藍蝶發出尖叫,過了半刻,好不容易才將跑了的魂魄揪回來。「我又沒有叫你,你別嚇人好不好?」藍蝶拍撫胸口,卻求不來原有的平穩。「是嗎?」季於姬不疾不徐回問。

「當然!我是在吟詩廠藍蝶逞強,問題是肚子裏沒幾滴墨水的她,吟得出什麼詩。「哪一首?」

「就是……」藍蝶絞盡腦汁。「就是……就是……」她漲紅了臉,實在接不下去。「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你要吟的是這個嗎?」季於姬接着道。雖然「季」和「棄」轉得有點硬,但藍蝶仍是硬著頭皮肯定,「對!就是這一闋詞,只是被你嚇忘了而已!」藍蝶因為心虛反而更大聲回應。「過去美好的日子飛逝難留,而今日卻有不少事令人煩憂……」

「怎麼?堂堂知縣大人竟也會有事不順心?」藍蝶扁嘴諷刺。

「多著呢!」季於姬緩步走到亭子裏,找個位置坐下。

藍蝶的個性吃軟不吃硬,有人強硬,她就更硬,有人軟,她便也硬不起來。「你到底怎麼了?」她踱著碎步走近,坐到他身邊一臂遠的位置上。

「唉……」

季於姬竟然在嘆氣?面無表情的木頭人也會嘆氣?發生什麼嚴重的大事嗎?藍蝶緊張地又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呀!」

「你真的想聽嗎?」

天啊!季於姬做事竟也會有拖泥帶水、一點也不幹脆果斷的時候?看來事情真的很嚴重耶!「當然想!你快說呀!」

「如果你真的想聽,我就說啰!」

「嗯!」藍蝶用力點頭。

「你真的要……」季於姬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

「哎呀!原來你在這裏!害我找你好久!」不識趣的桂逸民突然介入,打斷兩人的談話。「多虧有能幹的連姑娘帶我來找你,否則恐怕我翻遍整座宅子,也找不到你的人。」他順口討好美女連憶蓮。「桂公子誇獎了!」桂逸民身後的連憶蓮羞答答的道。

桂逸民眼一轉,才發現寂寥的後花園里不光是老友一人,還有一位更美、更嬌的佳人。「想必你就是藍蝶藍姑娘了!久仰、久仰!」桂逸民笑得又痞又誇張。

望着他,藍蝶輕蹙眉。「他就是你那位從商的好友?」她顯然不怎麼相信。「之一。」簡短的兩個字,口吻里卻透露了許多無奈。

「是核桃還是祁門紅茶?」藍蝶又問季於姬。

「祁門紅茶。」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我怎麼有聽沒有懂?」桂逸民插話。

「上回你寄來的祁門紅茶很好喝。」藍蝶記起加了蜜的紅茶,她很喜歡那份味道。「有人喜歡我的禮物總比沒人喜歡好!」桂逸民抱怨也似的暗諷季於姬。

「誰教某人凈是送些明知別人不偏愛的!」季於姬冷冷道。

「你不喜歡紅茶?」藍蝶第一次知道。

「對呀!大人是不喜歡,難道你不知道嗎?」連憶蓮天真的口吻聽來毫無惡意。話被這麼一堵,藍蝶整張臉都變了。

「藍蝶?」季於姬還以為她身子不舒服,臉色才會變難看。

「大人,時辰不早了,您不早點歇息嗎?明兒個一早還得辦公呢!」連憶蓮彷彿一個妻子般關心丈夫地道。這下子藍蝶的臉綳得更緊了。

「藍蝶你……」季於姬還沒問完話就被藍蝶打斷。

「對!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房休息了。」說完,她起身就走。

「咦?怎麼這樣就走了?」才看不到兩眼的美女耶!桂逸民嘆息。

「別隨便伸出你的魔爪!」季於姬淡淡發出警告。

「怎麼這麼說嘛!難不成她是你的……」桂逸民試探地問道。

「別胡說!」季於姬輕斥。

「總覺得她有點眼熟……」桂逸民仰頭望月,吟哦似地道。

「只要是見着美女,哪次你不是這麼說!」

「可是……」

「季大人,桂公子,該歇息了!」被遺忘的連憶蓮努力插話。

「連姑娘,你才該去睡了,你的季大人有我看着,不會讓他亂跑的!」桂逸民油嘴滑舌的。被說中心事的連憶蓮立刻羞赧地走開。

「你別亂說話!」季於姬也拂袖而去。

「咦?你真的不高興了啊?」不曾見過季於姬生氣的桂逸民愣在原處,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惹他不快。「藍蝶,糖燒蓮子卷不好吃嗎?」好不容易抽了空,得以做完點心又親自端到藍蝶房裏的季於姬,問著一口也沒吃的藍蝶。她真的很奇怪……「好吃!當然好吃廠依然著男裝的上官綺大刺刺地張嘴一口塞一個,吃不停。「咳——咳咳……」被蓮子卷噎住的上官綺用力捶打胸口,臉色開始泛白。

「你也小心點,被食物噎死,可是既難看又不名譽的。」藍蝶一邊拍順上官綺的背,一邊喂她喝水。「吁……差一點就難看地死掉了!我若非死不可,也一定要選一個最漂亮的死法才行1」剛搶回一口氣的上官綺死性不改的說。「是!誰不知道你最愛美了。」

藍蝶受不了地道。

坐在兩人對面的季於姬即使表情變得更冰冷,也很難被人察覺。

「哎呀!不好意思,我都忘了還有外人坐在這裏呢!」上官綺刻意對着季於姬說道。「是嗎?」他眼眯得有如銳劍,隨時會傷人似的。

上官綺也不服輸地回視。

「咦?」藍蝶不明白怎麼兩人間似乎有股波濤洶湧的暗流。

她看看季於姬,又轉頭看向上官綺。難道季於姬看出來上官綺是個女的了嗎?那麼為何他什麼都不說?不趕她走,也不責備她說謊?事情究竟是怎麼了?難道她就只能在一片曖昧不明之中離開鹽風縣,離開季府,離開季於姬?三個人分坐桌子三邊,中間放着所剩不多的糖燒蓮子卷,三人也各自懷着心思……最後是捨不得不將點心吃完的上官綺先移開目光,開始猛吃。

收回視線的季於姬則是驚覺自己的孩子氣,藉著飲茶掩飾尷尬。

「藍蝶,你不吃嗎?」上官綺指著藍蝶碟子裏的最後一塊糖燒蓮子卷,垂涎道。「你吃吧!」意會的藍蝶將碟子推向上官綺,上官綺隨即狼吞虎咽起來。「我走了。」季於姬突兀推開椅子,跨出門檻,說走就走。

「咦?」怎麼這樣就走了?藍蝶發現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跟季於姬說說話,至少在離開這裏之前,他們……「你不追上去嗎?」配着香茶,滿足地咽下最後一口點心的上官綺故意道。「追?追誰?」明明想追上去的藍蝶還是逞強。

「再不追上去,可能就再也追不到啰!」也不是真的見不到了,至少晚上時還會一起用膳。上官綺對着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到的藍蝶的背影,一邊笑一邊搖頭。「點心好吃、茶也好喝,如果可以,連我都想賴著不走呢!」將茶飲盡的她對着自己說着。藍蝶才衝出門外,卻已然見不到季於姬的人影,一股落寞襲上心頭,奪去她全身的氣力,她沮喪地嘆口氣。「追到如何?追不到又如何?」向前走了兩步,她便止了步子。

頹然立於原地的她突然手被拉住,身子被拉到一棵大樹后,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連發出尖叫都來不及。「是你!」

定神一看,原來是季於姬。

「你在幹嘛?嚇人哪!」她輕斥,但直挺挺站在面前的季於姬一句話也不說。「你把我拉到這裏做什麼?有什麼事嗎?你倒是說句話呀!」藍蝶輕推季於姬肩膀。他就是這點麻煩,木頭人的表情永遠不變,害她永遠也猜不透!季於姬輕輕握住推著自己肩膀的細嫩柔荑。「他握過你的手嗎?」

「他?」

誰呀?「糸奇。」

哦!他問的是上官綺呀!「嗯!握過。」藍蝶沒有多想就誠實回答。

「還有呢?」季於姬又問。

「還有什麼?」怎麼他問的問題都這麼難回答?「他還碰過你……其他地方嗎?」

好奇怪的問題?「嗯……」藍蝶偏頭想着,她想摸清楚季於姬究竟想問什麼。「你們感情很好嗎?」

為什麼季於姬的話像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呢?「嗯!」情同親姐妹呢!「這裏也碰過嗎?」季於姬捲起藍蝶的一綹烏髮,柔細的髮絲隨即自指間滑落,彷彿永遠也抓不住。「嗯……」奇怪?她又沒喝酒,怎麼會有股飄飄然的感覺?「那這裏呢?」季於姬指腹輕觸她吹彈可破的頰側肌膚。

「嗯……」

醉得更厲害了……

「那這裏呢?」

指腹下滑至唇瓣旁,似觸非觸。

「嗯……」

應該有碰過吧……

「那這兒呢?」

指腹輕撫著紅潤似花瓣的唇。

「嗯……」

她們是曾幫彼此的唇點過胭脂。

」可惡!」

季於姬一聲低咒,粗暴地覆上藍蝶檀口。

一觸及屬於藍蝶的柔軟,沁入鼻息的馨香令他難以自制,只想恣意品嘗,狠狠摩挲細嫩的紅唇。「季……」偷口氣的藍蝶急忙開口。

「噓……別說話……」

低嗓侵入耳內誘惑著藍蝶,她像是喝了一壇女兒紅,醉得不可自拔。

純粹陽剛的氣息亳不留情地入侵紅唇,奪取、翻攪屬於藍蝶的一切,她難以招架,浮虛的兩膝害她向後跌入置於她后腰的鐵臂,鐵臂收攏,她無防備地貼近季於姬的胸膛。兩具身軀不可思議地契合,彷彿兩人本就為一體般;遼闊無邊的天地間只剩他和她,季於姬和藍蝶……「季大人!季大人!」

不遠處傳來連憶蓮的呼喚聲,而且聲音愈來愈近。

「嗯……」

藍蝶兩眼迷濛濕潤、兩頰緋紅,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小口發出輕吟。

「蝶兒……」

看見如此誘人的藍蝶,季於姬情不自禁又吻了下微腫的紅唇。

「季大人!」

連憶蓮的聲音幾乎到了兩人身後。

「你……」

藍蝶唇間輕吐蘭香。

季於姬伸出食指覆上,封住了她想說的話,他輕輕將站不直身子的她倚靠樹榦,深情不舍地望了她一眼,然後瞬間出現在大樹后的連憶蓮面前。「什麼事?」除了微濕的兩唇,季於姬平板的神情與平目無異。

「季大人,原來你在這裏,害人家找了許久……」連憶蓮嬌嗔。

「有事嗎?」

他依舊冷然。

面對他的冷淡,連憶蓮絲毫不以為意,她以為他永遠就是這副模樣,無大怒、無大喜。「縣衙里的人來找您。」連憶蓮好奇地望了望方才季於姬待的大樹后。

「我知道了。」

季於姬向前邁開大步,走沒幾步,他側着頭對想向樹後走去的連憶蓮說道:「走了。」「哦!是。」

連憶蓮高高興興地隨着季於姬的命令跟了上去。

樹榦后,兀自嬌喘吁吁的藍蝶兩耳酣熱、思緒混沌,怎麼也想不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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綵衣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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