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其實大家肚裏打的算盤都半斤八兩。那兩兄弟以為我和他們同仇敵愾,於是提議由他們負責除掉你,如此一來流金島的礦業股市勢必受到影響,我再拿出私人的錢財收買『施展』的股票,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重新收回經營權,屆時分他們一杯羹,讓他們回到拉斯維加斯一圓賭王發大財的美夢。」人為財死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以為』你同仇敵愾?難道你不是?」吉普車越過一截樹榦,重重顛了一下,他攬臂抱緊水笙,以免她又震得反胃難受。

施長淮瞟過去莫測高深的眼神,最後停在水笙容顏上,冷硬的黑眸忽爾放柔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累了,不想再陪你們玩下去。」大手輕輕撫上她的烏雲,順着絨黑色的絲緞滑溜下來。

雖然他的手勢非常溫柔,她仍然下意識靠向樓定風的頸窩。她只習慣被樓大哥觸碰。

施長淮忽然覺得心酸。

一切都變了。水笙不再是他的水笙,而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中不再有他,不再愛他。親眼見她投入旁人懷中比殺了他更痛苦,而他甚至無法怨怪她,因為她與他一樣無辜。以某方面而言,她的移情別戀並非出於自願,如果她的腦部未曾受傷,她會記得他,樓定風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然而,一切都變了……

「他們追上來了。」樓定風瞥見林子裏若隱若現的車燈。看樣子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起碼派出十輛以上的吉普車出來追索他們,幸好施長淮對這片樹木的熟悉度比他們高,在樹榦之間東躲西藏的,對方一時還無法掌握他們的確切行蹤。

「姜文瑜和唐氏兄弟不像你有能力花錢在警政機關打通關節,所以他們幹完今晚這票就打算摸黑偷渡出國,為了日後高枕無憂起見,無論如何也要逮到你們滅口。」施長淮多少了解姜文瑜的個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她會饒過水笙的小命才怪。

「嗯。」樓定風點點頭。

吉普車陷入短暫的沉默中,繼續駛向黑暗的林蔭深處。再拐兩個彎,車輪輾上通往雪湖山莊的羊腸小道。小路盡頭,是一片廢墟;再過去,則是一處懸崖,從前他曾比從崖頂跳落底下的暗流和石礁。

他的臉頰忽爾感到略微麻癢,低頭探看,水笙正伸指拂弄他的髮際。她的鼻尖抹上淡淡的灰塵漬,襯著凝脂如白雪的肌膚,看起來清麗而惹人憐愛。

怎麼捨得讓這樣的俏人兒陪他一起送命?

「聽說你在南美有一座小別墅。」他忽然出聲。

施長淮投與他納悶的一瞥。

「對,在巴西。」

「聽見沒有?水笙,施先生在巴西有一棟漂亮的別墅。」他拭掉她容顏上的灰烏,疼憐的親吻淺淺印上她的紅唇。「你想不想參觀?」

「好呀!」她沒去過巴西。「我們一起去玩,我以前一直催你帶我出國,你都推說沒時間。」

她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和他一起去,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是淪陷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也是甘心的。

「現在我有時間了。」他緊緊摟住她,生怕她丟掉似的。「姓施的,你計劃好逃脫的路線嗎?」

「嗯,我在海灣里藏了一部快艇,接應的人會在離島上與我們碰面,然後我們持假證件登上台灣,再從台灣飛向安全的國家。」施長淮擰皺了懊惱的眉頭。「可是後面的傢伙追得太緊,我擔心會暴露咱們的行蹤。」

「停車!」他忽然橫腳踩住煞車踏板。

吉普車嗄吱地尖叫一聲,猛地颳起落葉、枯枝混雜的旋風。他跳下車座,順手把水笙抱下來,再跑到駕駛座旁揪施長淮下車自己取而代之地跳上方向盤後面。

「你帶着水笙繞小路下去海灣,我負責引開追兵,咱們在巴西的小別墅會合。」他踩動油門。

「不要!」水笙吃了一驚,緊緊抓住車門不讓他走。「我們一起引開追兵,一起去巴西,我不要和你分開。」

他硬生生扯開她的掌握。

「施長淮,帶她走!」車身如馬般疾竄出去,尾后揚起義無反顧的風塵。

「樓大哥!」水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直覺地拔腿追上去。「樓大哥,等我!」

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他們明明說好了一同去巴西,不是嗎?他們明明說好了絕不分開,不是嗎?她害怕,害怕看不見他的感覺,害怕他離去的感覺。強烈的預感告訴她,今日一別,未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別離就像毒癮,一旦讓它發生了,它便會無聲無息地糾纏上來,此後再也逃躲不過,註定了日後接二連三、分隔兩地的命運。

她情願同生,情願共死,也不願與他分開。

「水笙!」施長淮及時拉回她。「別拖延時間,咱們快走。」

「不……」

施長淮狠心不理她啜泣的臉龐,硬拖着她踏向夜露沾濕了枯枝的小徑。

好歹得救出一個!他陰鬱地想。

沉重的空氣在枝葉間對流。

起風了——

「人呢?」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錶板。

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大夥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

「在那裏!」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哇!他們好呀!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還把遠光燈打開。」

「少廢話,快追!」姜文瑜精神一振。

施長淮的吉普車彷彿在誘引他們。一下子放慢車速,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屁股,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

再一晃眼,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偌大的樹木里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施長淮的兩道紅光倏然熄了。

「消失了?」唐正文訝異地輕喊。

「車子在那裏!」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

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駕駛座里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獨留着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迹,車門外,潮濕的泥地上印着一道深深的腳印,通往左側的斷崖。

「只有一個人?」「上當了!」「他們分頭溜走了。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大家分散開來,務必追到他們。記住,把章水笙留給我!」

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領着三個人手率先沖向斷崖。

越接近懸崖的方向,樹木越稀少,漸漸的,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

人呢?他能躲在哪裏?

「唔!」隊伍尾端傳來捂住的申吟聲。

大家立刻回頭。

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四下空空如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待在樹林里。」剩餘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

姜文瑜接二連三地聽到「唔唔」的悶叫,待她醒悟過來時,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膽怯,緩慢地,一步步地,退向懸崖的方向。林子裏太過危險,誰也看不清楚誰。

她拔掉消音器,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

砰砰砰!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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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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