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於皓作弊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語燕耳中。看着塗教官硬要逼於皓承認作弊的嘴臉,一個忍不住,語燕推開在教官室外圍觀的眾人,走向前去,在大庭廣眾之下硬是跟塗教官對沖。加上單子跟阿奇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塗教官給氣壞了。搞到最後,還把輝叔跟裴父都請到學校來。

看着語燕為自己仗義執言、輝叔苦苦求情、裴父一臉憤怒的混亂場面,於皓再也剋制不

住,「夠了!你們都不要再說了!要我認,我認就是了,我,於皓,承認作弊,這樣可以了吧!要記什麼過都隨你!不過,沖着我一個人來,不關我任何朋友的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官室。

處罰的公告很快就公佈了,語燕因為忤逆師長被記了個小過,至於於皓,則得到大過處分,加上他之前累積的「紀錄」,於皓被退學的命運就這麼定了。

對語燕這好學生來說,小過的確駭人,但是一想到於皓居然就這樣被退學,她難過得沒時間替自己感到委屈。

退學,怎麼能被退學……

踩着凌亂的腳步,語燕急切地想去找於皓,經過轉角時,終於看見他的身影,但也在下一刻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裴父一看到語燕,不由分說地拉着她,「走,我跟學校請假了,你馬上跟我回家。」

語燕無法抗拒,只能睜大眼睛看着於皓背著書包,不馴的身影就這樣緩緩地踏過她身邊。擦身時,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急切的心跳聲,對上於皓的眼神似乎飽含着千言萬語。那瞬間,她差點喊出口,無奈父親就在身邊,她只能睜大眼,怔怔地看着他孤單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線。

眼前彷彿有一道平行線,兩人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推往不同的方向,被逼着前進,被逼着不準回頭。不過是回頭,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們竟都無法隨心所欲。

走出校園,語燕感覺全身冰涼,腦袋一片空白。

「你到對街等我,我去開車。」裴父叮嚀,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語燕無力地點點頭,心裏面充斥的全都是於皓的聲音,以及過往愉快的點點滴滴。紅燈亮了,她沒有發現,恍惚地持續往前走,才踏出步伐,就差點被從面前急駛而過的機車撞上。她嚇了一跳,往後踉蹌一步,沒抓好的書包掉落,書散了滿地。

「走路不長眼睛啊!」緊急煞車的騎士開口罵道。

「凶個屁!你騎那麼快趕投胎呢!」語燕正要道歉,後頭兇悍的聲音卻搶先她一步。

她回頭,詫異地發現替她出頭罵人的,居然是幾個禮拜前抓着自己又罵又打的紅豆。

紅豆罵走了騎士,彎身替語燕撿起地上的書,然後又伸手扶她起來,「你沒事吧?」她把書還給語燕,問道。

語燕更為驚訝了,不了解紅豆怎麼忽然對她友善起來。聽着紅豆關心的語氣,想起於皓也曾這樣關心地問着她,頓時鼻頭一酸,瞬間淚眼盈眶。

「喂,你哭什麼啊?我這次又沒欺負你!」紅豆被語燕忽然掉落的幾滴眼淚嚇得手忙腳亂。

「沒事,我只是想到於皓。」語燕連忙搖頭,抹掉眼淚擠出笑容。

「喔。喂,於皓在哪啊?」紅豆抓抓頭髮問道。

「我不知道。」語燕又再度搖頭。

「你是他馬子你會不知道?哎呀,我承認我是喜歡於皓,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會無聊到跟你搶,你不用騙我啦!反正、反正從頭到尾也只是我單戀而已。」紅豆的聲音由大轉小,說到最後,還露出稍許失落。

「你別這樣說,我跟於皓之間沒什麼的,就算有什麼,也都過去了。」語燕吸了吸鼻子,神情黯然。

「沒什麼?少來了,那天於皓那種表情,我可從來沒看過。我想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歡你,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紅豆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反正啊,男人多的是!」紅豆又恢復了她原有的開朗,「不過想不到你這種乖乖女居然也會為了挺於皓被記過,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

語燕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對街傳來喇叭聲。她心一驚,糟了!都忘記爸爸要自己過去等他。

「對不起,我得走了,我爸在叫我。」恰好燈號由紅轉綠,語燕邊跑邊道歉。

「不會啦。喂,裴語燕,聽說於皓被退學了,你看到他就叫他轉學來我學校,我紅豆一

定挺他!還有,以後你在學校沒於皓罩你,有事情就來找我,於皓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紅豆爽朗地拉開喉嚨揮手大喊。

語燕聽在耳里雖然感激,但為了避免被父親責罵,只能加快腳步過了馬路。

回眷村后,於皓在河堤邊無精打采地躺了一下午。他只覺得全身都麻木了,從單子口中聽到今晚有場車賽以後,單子說的其它話,他好像都沒聽見。

陪他耗了一個下午的單子反坐在自己的機車上,不時瞥眼看看堤防上失魂落魄的於皓,明知道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單子卻還是努力想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今晚聲勢挺浩大的,聽說那台紅色Suzuki又來了,上次輸得不服氣,要再找你飆一次,屏東那掛人也全上來替他加油了。」單子說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於皓的表情。

於皓一臉漠不關心,其實跟誰飆、在哪飆,他全不在乎。他只知道,機車加速、血液上升那瞬間,他才能稍微忘記小燕子,而他要的,就是這份感覺。

「阿皓,聽我說,我覺得賭金大得有點離譜。」看他毫無反應沒動靜,單子嘆口氣,說出心裏的不安。

「喔?」於皓挑了挑眉毛,但還來不及說什麼,後頭傳來機車的聲音,阿奇的叫嚷聲也隨之而到。

「靠,沒見過那麼機車的馬子,只不過遲到一下而已,擺什麼臭架子啊!能坐上我阿奇哥的車她就要感覺無上光榮了啦!」

單子挑眉。「我看不只遲到一下而已吧,『阿奇哥』?」

「難得我們阿奇哥不載美女上路啊。」於皓懶洋洋地吐掉嘴上叼著的草,也跟着開玩笑。

「靠啦,要美眉,去場子上把就有了,憑我阿奇……」

「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於皓跟單子異口同聲地搶在阿奇前頭把話說完。

阿奇愣了一下,才尷尬地笑出來,「說到這個,有些女人還真是碰不得啊,像小燕子就是。」沒注意到單子猛打的暗號,還有於皓又沉下去的臉,阿奇繼續高談闊論。「她是很可愛啦,有時候看她耍白目的樣子也滿好笑的。」

到底是誰白目啊?單子忍住想踹阿奇一腳的衝動,繼續打暗號,可惜阿奇還是渾然不覺。

「但她跟我們畢竟是不同掛的人,只是她現在突然不在身邊,我還真有點想念她。我說阿皓,她為了你被記過,你真的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

看着於皓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阿奇如果持續說下去,於皓大概會先動手掐死他,「夠了沒,你什麼時候變得對女人這麼有情有義?時間快到了,走吧。」單子連忙攔在於皓開口之前沒好氣地說。

阿奇頓了一下,才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紅蛋拋給於皓,「哪,拿好啦,晚上早點回我家,我媽煮了一桌好菜在等我們。」

於皓盯着紅蛋,「幹嘛?慶祝我被退學啊?」

阿奇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指著於皓,「老哥你不會吧?你連自己生日都忘啦?」

聞言,於皓恍然大悟,看着紅蛋,再也壓抑不住強烈的思念。很本能的,他發動機車,掉頭一轉。「我有事,你們先過去,我晚點到。」語畢,機車飛奔了出去,消失在路那端。

阿奇哇哇大叫,單子則是抑鬱地看着於皓消失的方向。

聽到那陣熟悉的機車聲時,語燕還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豎耳聆聽,才發現那聲音的確就在家門外,那麼熟悉,那麼近。

她飛快地跳下床,掀開窗帘,果然看到熟悉的機車停在一角,但它的主人卻不見蹤影。語燕瞪大眼睛搜尋了一會,看見一雙手自圍牆那頭伸了進來,似乎在擺些什麼東西。

語燕驚喜地紅了雙眼。他終於來了,他還是來了。回身在柜子底下找出一卷之前練琴錄下來的錄音帶,塞進錄音機里播放,弄得好像是她正在彈奏鋼琴一樣,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踏下樓梯,趁父母不注意時,開門跑了出去。

正努力把紅蛋立在牆頭上的於皓沒料到語燕會跑出來,呆愣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久不見。」是真的,即使只有半天,她卻覺得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

於皓看着她的笑容,既高興又尷尬,好一會才發現不對,「鋼琴,你不是在……」他指著語燕房間的方向,不解地問。

語燕笑了出來,「錄音帶,聰明吧?這樣我爸媽才不會發現,」她轉頭,看見圍牆上的紅蛋,「這是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於皓才發現自己雙手還橫在那,紅蛋立在牆頭,他臉一紅。「沒啦,剛好今天我生日,想說……」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他連忙伸手想拿回紅蛋,「當我沒說,別理我。」

語燕看見他想把紅蛋拿回去,連忙搶先一步躍上,奪下紅蛋,「耶,你生日耶。生日的人要被敲腦袋喔!」然後她拿着紅蛋,趁於皓不防,墊起腳尖用力往他的額頭敲去。

於皓沒料到她會來這招,閃避不及被打個正著,吃痛悶哼了一聲。語燕則是開心地笑了出來,仰著小臉,距離他好近好近地笑着。

被她燦爛的笑容給攝了神,他霎時迷惑,震了一下,連忙回過神,「我還有事,先走了。」

語燕連忙扯住於皓的衣袖,「你帶我去兜風好嗎?」她眼中帶眷戀,輕聲問。

看着她誠摯的眼神,於皓怔了好久,好久。

「好。」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着。

風吹着,機車載着兩人往山路上駛去。

隨着於皓減慢速度,語燕拿下了安全帽,讓一頭長發隨風飛揚,她高興地笑了出來。從後照鏡看見語燕的神情,於皓也忍不住揚起了微笑。

兩人一路笑着來到山上,停好車,語燕已經耐不住地跑往前頭,「嘩,好漂亮啊!你看,好多星星!」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那片彷彿只出現在夢中的夜景。「我覺得很有趣耶,你看,天上星星那麼多,卻比不上人間的燈火明亮。」

於皓笑了笑,「星星太遙遠了,還是燈火比較實在。」

「你也喜歡看夜景呀?我以為你只喜歡看飛機起落!」語燕回過頭,風吹得她的長發飄揚,煞是美麗。

「小時候,我爸爸常帶我來這裏,他說在飛機上看到的世界就跟從這裏看下去的樣子一樣,這麼小,你甚至可以幻想自己是個巨人。可惜,駕着飛機自由飛翔是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實現的夢想。」於皓聲音里的嚮往與落寞,全都聽在語燕的耳里。

「你如果回學校念書……」

「不必了,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輝叔已經幫我找好工作了,在機車店修車喔。」看着語燕眼中的落寞,他輕輕一笑,抬手替她理好被風吹亂的發,「別這樣看我,文憑對你和單子或許有意義,但對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用處?你能想像我坐在辦公室里辦公的樣子嗎?我自己都想像不出來啊。」

語燕似懂非懂,沮喪地小聲開口:「我只是不想跟你越來越遠嘛!」

「我們本來就相隔遙遠,甚至不該碰面的,」於皓輕輕地說:「小燕子,對我來說,你就像是天上的飛鳥,可以在這片天空中任意翱翔;而我只是池子裏的一條魚,哪裏也去不了。你知道嗎,每次叫你小燕子,我都覺得好心痛,因為那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於皓深邃的眼裏泛著一絲悲哀。

「可是,只要你願意,很多事是可以改變的。」明知道於皓說的是事實,語燕矛盾地不願承認。

「很多事情是我們一出生就註定了的,強迫去改變,只會讓彼此更受傷而已,我想……」於皓頓了頓,有些困難地開口:「這就當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吧,見面越多,對我們越沒好處。」

話到此,語燕已經淚流不止,「我不要!如果註定要分開,當初為什麼要讓我們相遇?為什麼?」

於皓的心都快被她哭碎了,他不忍地輕拭她的眼淚,「不要這樣,我不喜歡看見你哭。」

然而他柔聲的安慰不但沒有止住語燕的淚,反而讓她哭得更厲害。

於皓嘆了口氣,將掛在脖子上從未離身的雙魚項鏈摘了下來。輕輕地,他將項鏈轉戴在小燕子脖子上。

被他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淚眼婆娑地抬頭,「這項鏈……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嗎?」

於皓點頭,「嗯,送給你。小燕子,你會永遠在我心裏的。」他專註地盯着她看,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語燕低下頭,拿起墜子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然後她用力抹掉眼淚,再度抬頭時,已揚起一個讓人心疼的笑容。「今天是你生日呢,怎麼反而是你送我禮物?來嘛,許個生日願望。」

「我沒有願望。」他笑了出來。

「胡說,」語燕不滿地皺了眉,「是人都有願望,快嘛,閉上眼睛,許個願,會實現的喔!」

於皓拗不過她,順從地閉上眼睛,合握雙手,「我希望小燕子能永遠幸福,像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樣,純真快樂,無憂無慮。」他誠摯地說着,彷彿在許著人生中最重要的願望。

語燕眼波流轉,眼淚在眼眶裏打滾,硬是不肯掉落。她努力睜大雙眼,想把於皓的樣子收在眼裏,細細收藏。她知道,這顆心,這輩子再不會為誰這樣跳動了。

「於皓,我也有個禮物要給你。」語燕緩緩地站起來,很慎重專註的,輕輕在於皓的額上印了一吻,「這是我的初吻,也是我第一次主動親吻一個男人,於皓,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

於皓閉着眼睛承受她這一吻,這吻不僅印上他額頭,更烙入他心頭。他像個孤獨已久的流浪者,跨越千山萬水,終於找到溫暖,他因而感動得全身顫抖。

星空下,燈海前,他們就這樣對望着,不願將視線自對方身上移開。就這樣緊緊依偎著,直到凌晨天蒙蒙亮,於皓跟語燕才在家門口依依不捨地道別。

進了家門,滿屋子漆黑,她躡手躡腳地經過客廳,想偷偷溜上樓。忽然啪一聲,客廳的燈光亮了起來。

「捨得回來了?」裴父滿臉寒霜,嚴厲地看着語燕,「上哪去了?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半夜跟不三不四人的出去鬼混,還徹夜不歸,你到底還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我們是怎麼教你的?啊?你是怎樣忤逆師長、欺騙父母的?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讓人失望?」憤怒至極的裴父指著語燕咆哮。

對上父親著了火般的雙眼,一向懼怕他的語燕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往前一站,無懼地喊:「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有名有姓,他叫於皓!爸!我們沒有做壞事,他也不是壞人!你們為什麼要像那個可惡的教官一樣,只用外表來審判我們,你是我最崇拜的爸爸,怎麼也跟普通人沒兩樣?是非不分,勢利短見,究竟是誰比較讓人失望?」

語燕的話如火上加油,暴跳如雷的裴父看女兒如此頂撞自己,揮手狠狠地甩了語燕一耳光。

在一旁的裴母嚇得連忙衝上來,一邊勸阻激動的丈夫,一邊含着淚對語燕說:「語燕,快跟爸爸說對不起,說對不起啊!」

語燕撫著燒紅的臉頰,雙眼盈滿了委屈跟哀怨,「我不道歉!我沒有錯,沒有錯!」說完,她用力推開兩人,奔回自己房間,反鎖房門后,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手上緊握著於皓送她的項鏈。「於皓!於皓!」一聲又一聲,她喊得心都碎了。

另一頭,單子和阿奇苦等於皓不到,眼看比賽就要開始,兩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場上四處張望,尋找著於皓的蹤影。

不經意的,單子發現之前老找他們麻煩的阿豹竟然也在聚賭的人群里,眉一皺,他趕忙轉頭想叫阿奇注意些,哪知道才回過頭,就看見阿奇套上安全帽,氣急敗壞地往場內躁動的人群跑去。「單子,發車,準備閃人。」阿奇邊跑,邊回頭對他說。

單子看清楚阿奇跑去的方向,認出裏頭的人,心一凜,連忙跨上機車,發動,靜待行動。

「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次,你敢說於皓壞話,我就要你好看!」躁動的人群里,只見紅豆也不管身旁圍着一群看似要將她生吞活剝的人,大聲嚷嚷,「笑死人了,手下敗將還敢再找於皓比?要不要臉啊!我看你們連我紅豆都贏不了!」

紅豆嗆辣的舉動已經引起阿豹的不滿,他一臉鐵青,正教唆老鼠上前親手了斷她,偏偏紅豆還毫無知覺。

「死八婆!小心我揍你,你老公我還活得直挺挺硬邦邦的,你竟然給我跑到這裏挺別的男人?」阿奇在千鈞一髮之際沖了進來,劈頭就往紅豆的腦袋敲下去,還故意扯著嗓子大吼大叫:「挺你的頭啦!存心要給我綠帽戴啊?靠,看我回去海扁你一頓!」說着,他不管紅豆又踹又踢,抓着她死命往外拖。

「媽的王八蛋誰是你老婆啊,神經病啊,放手啦!」紅豆又抓又叫的,卻還是敵不過力大的阿奇,被強拉了出去。

阿豹跟老鼠看到這荒唐的鬧劇,都哈哈大笑出來,一時也沒想到要追,直到阿奇把紅豆扔上機車,跟着早就等待在一旁的單子呼嘯而去,老鼠才發現不對。

「豹哥,那好像是於皓那兩個兄弟!」

「媽的!還不追!」阿豹這時也發現不對勁,氣得青筋突顯,連忙叱喝手下人追上。無奈單子跟阿奇早就消失無蹤。

翌日,單子在校園角落遇見了雙眼紅腫、一張小臉慘白嚇人的語燕。他既心疼又訝異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要出國了。」語燕瞇著雙眼,無奈地說着,「我爸媽早就計劃好,等我畢業要讓我去念維也納的音樂學院,可是發生了這些事,現在他們恨不得早早送我出去,所以……」她揚揚手上的休學申請單,代替了言語。

單子悵然若失,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走?」

「下星期二的飛機。」

「什麼?」單子一震,居然這麼快!「那,找個時間,我們幫你餞行?」

語燕無奈地苦笑,「不可能的,我爸現在完全不讓我單獨行動,不過,我下禮拜一還得來學校拿東西。」

單子聽着,也隱約知道她要說什麼,心一扯一扯地發疼。

「單子,幫我約於皓好嗎?我好想再見他一面,拜託你了,單子……」語燕拉着單子的手,無法自抑地哽咽著。

單子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看着哀愁憔悴的語燕,緩緩的,他點了頭。

而雖然單子承諾要告訴於皓這件事,但他心裏卻不停掙扎著。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把這件事告訴於皓,但即便如此,語燕跟於皓終究還是錯過了。

約定的時間到了,於皓遲遲沒來,語燕只能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彷彿行屍走肉般,穿過刺人的陽光,踏過發燙的柏油路,然後麻木地上車。

就在汽車發動,轉離行駛的瞬間,她看見於皓從反方向的車道騎車狂飆,專註地往學校的方向趕來,語燕睜着眼看着,只覺得眼睛好痛、好空。她無法,也不能叫出聲,只能怔怔地看着於皓與自己錯身而過。

她不會知道於皓之所以遲到,是因為老鼠一行人找碴,於皓花了好大的勁才擺平他們,然後飆著車一路違規地趕來。

她只知道,隨着兩人越行越遠,一股痛徹心扉的疼從腳底竄上了全身。無聲的,她乾澀的雙眼再度流下眼淚。

隔日,語燕拖着疲憊不堪的腳步,在父母的催促下,踏出了家門。一抬頭,映入眼帘的畫面,讓她久久不能自己。

昨日她偷藏在家門外舊書堆上的琴譜與信顯然已經到了於皓手中,而對門的牆壁上,正貼著用琴譜一張一張撕下拼湊而成的魚型輪廓,風一吹,每張琴譜隨風翻飛,好似魚的鱗片閃閃。

「飛在空中的音符魚,原來,魚也能飛啊……」小燕子喃喃自語着,不自禁地微笑。然後,她想到她寫給於皓的信簽,低頭往舊書堆看去,果然找著了於皓回給她的信。趁父母不注意,她撿起那封回信,緊緊握在手裏,直到機場的候機樓,語燕才有機會拆開這封信,一張照片掉落出來,撿起一看,正是她之前在於皓家所看到的那張,照片模模糊糊的,卻依稀可見是個小女孩。再拿起於皓的信簽,語燕仔細地讀著。

小燕子,飛吧,在藍天裏自由勇敢地飛,不要有任何牽掛。雖然只是短暫的交會,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屬於你的東西,我將它還給你,從今以後,我不再需要它來想起你。

於皓

什麼是屬於她的東西?看着照片,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多年前的記憶。語燕彷彿可以

看見那年的一場雨,她撐著小紅傘,身旁跟着一個怔怔看她的小男孩。然後她憶起每次練琴,總感覺有一道目光,穿透籬笆,定定地凝視着她,直到有人喊了聲於皓,那道目光才會緩緩消失。

於皓……

霎時,她全都明白了。原來,於皓一直默默地在身邊看着她,於皓從來沒有欠自己任何東西,有虧欠的人,是她!

語燕霍地站起身,背起自己的包包,抓緊了照片,無視於地上的行李,轉頭就跑。她氣喘吁吁地跑過長廊,跑過電梯,穿越過大廳,眼裏盈著淚。她要再見他一面,她不能就這樣走了,欠他的話,她一定要親口說出來還他!

攔了計程車,從機場到於皓家,從於皓家到阿奇家的雜貨店,再到桌球場,語燕去了好多地方,卻始終找不到於皓,直到天黑,她才猛然想起於皓會在的地方。沒有猶豫,她往曾經去過的飈車場方向奔去。

震耳欲聾的聲音傳進她耳里,飈車場依然熱鬧滾滾,群車肆虐,語燕睜着眼睛,好不容易才在一角發現正在跟紅豆拌嘴的阿奇,也顧不得電子音樂響得吵翻天,她扯開喉嚨大叫:「阿奇——」

她喊著,使勁力氣地喊,拚命招手,就盼著阿奇能發現她,喊到嗓子都要啞了,阿奇才注意到揮舞手腳的語燕。他先是一愣,才扯開嗓門不可思議地大吼:「小燕子!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去歐洲了?」

語燕用着最後的力氣,拚命想蓋過那吵雜的音樂聲,「於皓在哪?我要見他!」

阿奇連忙指著遠方的一角,然後拉大嗓門幫着語燕吼:「阿皓!阿皓!看這裏啦!」

遠方的於皓並沒有聽到阿奇的叫喊聲,他跨上機車,跟着單子等一大群人準備繞場試車。

看見於皓的動作,語燕心一慌,深怕他就這樣再度消失了,也不管前頭來勢洶洶的車群已經沖了過來,她不顧一切,硬是沖入了場中。幾部摩托車為了閃躲她,連忙煞車,尖銳的煞車聲四起。

於皓被這不尋常的煞車聲所吸引,抬頭一看。瞧見站在場中央差點被輾碎的語燕,心一窒,慌忙地丟了機車,邁開大步往她沖了過來。

語燕也用盡了全身力氣往於皓的方向跑過去,毫不猶豫地撲入他懷中。

「你怎麼……」將她死死地鎖在胸中,於皓又驚訝又高興地問。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這一刻,她終於潰堤,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你不該來的,你父母……」於皓恢復理智地鬆開懷抱,皺着眉,一臉擔憂。

「不要趕我走了,不要。你說我們不適合也好,你說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也罷,我就是不想生活在沒有你的城市。我是小燕子又如何,我只想靜靜地待在有你的池塘旁看着你,沒有你,我那兒也不想飛,你懂不懂?懂不懂?那是我的命運啊,於皓!」她哭喊著:「我……我愛你,於皓。」用盡全身力氣喊完,語燕腿一軟,就往地上跌坐了下去。

於皓心疼地擁她入懷,「傻瓜,你這傻瓜,傻瓜……」他既心疼又欣喜地喊著,不顧眾目睽睽,吻上了她的唇。

圍觀的機車群看見這幕,也忘了女主角是剛剛害他們摔車的罪魁禍首,全部按著喇叭,又喊又吹口哨地替這對小情人鼓噪歡呼。

兩人忘情地吻著,對吵雜聲充耳不聞,像是要吻到天荒地老般地不願分離。

將這一切收進眼底的單子,只是抿著嘴唇不發一語。臉上不見歡喜,也不見悲傷,只是沉默地站着,看着。

互訴衷情之後,於皓陪着語燕回家面對父母,並表明了決不離開語燕的決心。語燕的父母大怒之餘,把語燕看管得更加緊密,不但不許語燕離開房門半步,甚至當晚就在她門上安裝一道鎖,進出都得要有鑰匙才能開啟,像看管野獸般,牢牢地鎖住她。

語燕不哭不鬧,也不理會母親的柔性勸阻,她只是安靜地待在房裏,表面上看來像是抗議,又像是反悔,但是只有她清楚,她是在等待,等待於皓的到來。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堅信,她知道,這一次,於皓一定會再來尋她。而果然,那個早晨,父親出門上班,母親坐在旁邊的鋼琴椅上看書監視她時,忽然從窗外傳來一陣像鳥叫的口哨聲。一聽到這聲音,語燕知道,於皓來了。

不動聲色的,她露出一個撒嬌似的微笑,「媽,我餓了,你弄碗面給我吃好不好?」

裴母先是一愣,接着高興地直點頭,「好好好,當然好,這麼久沒吃,一定餓壞了,我現在馬上去下面給你吃。」說完,她高興地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間。

「媽!」語燕看着母親的背影,忽然一陣不忍,依依開口:「媽,對不起,請原諒女兒的任性。」她別有意含地說着,她知道,這一去,她將不會回頭了。

裴母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還以為語燕知錯了。她感動地點了點頭,走出門外,還不忘記小心翼翼地將門鎖上。

語燕不舍地看着母親,直到她消失在門縫那端,才深呼一口氣。轉頭走至窗邊,打開窗戶一看,於皓果然坐在機車上仰望着她。

她甜甜地對他一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裴母很快地將煮好的面端上樓,門一開,卻哪還有語燕的影子。

砰噹一聲,麵湯灑了一地,燙著了裴母,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傻愣愣地看着那隨風飄揚的窗帘,還有那條懸在窗邊,垂落到樓下的被單。

公路上,光着腳丫子,語燕緊緊抱着於皓的腰,機車迎著風,往前平治。

「后不後悔?」於皓開口問,聲音被吹散在風裏。

「你說什麼?」她將腦袋挨近於皓。

於皓深吸一口氣,大聲地說:「我說,你后不後悔?」

「不後悔,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永遠永遠都不後悔!」這次她聽清楚了,揚起一抹笑容,像似要加強她的決心般大聲說着。

於皓開心地笑了,「抱緊了!」

然後他催緊了油門,機車霍地加速飆前,兩人像共同體般緊緊依偎著,仰賴著彼此的氣息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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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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