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海軍

第六十四章 海軍

皁保姓寧古塔,是承德人,道光二十五年的進士,旗人中的讀書種子,極難得的,也是旗人之中出了名的剛正之輩,同治十年上楊乃武小白菜案,死刑照例都要由三法司全部點頭才行,皁保以左都御史的職銜,一力將這起冤案扳了過來,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後來便加了理藩院尚書,日經筵講官,滿洲正紅旗都統等職銜,已經算是天子近臣了。

下午接見他,主要是要他以理藩院尚書的身份去跟大久保利通開談,一方面是矮日本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取他的剛正不怕事——搞外務的人大多怕麻煩,往往在一些條件上不做什麼爭取,好早早的把差事辦完了了一樁心事。這是長期以來的積習,載深雖然在修正,但畢竟不是短期內能夠收功的事情。所以,要用皁保這樣剛正的人,剛正的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再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項和談,載深是不能再像盯與英國人開談那樣盯着了——李鴻章沈葆楨左宗棠等方面大員克日就要進京,要議的就是辦海軍的事情,沈葆楨跟李鴻章是堅定地海防派,而左宗棠則是塞防派,要統一思想,就少不了要做工作。這時候再被與日本和談這樣的小事牽扯精力,很划不來的。

「日本嚴格來說,並非中國藩屬,自前明以來,朝貢斷絕已經幾百年了,奴才愚昧,是以牽連差事。加之直督李鴻章等一力主張與日本通商,奴才以為,一旦通商,則必得視倭國與英美俄等西番諸國等量齊觀,是以理藩院一直沒有應上此事,奴才先頭已有謝罪則子的。」皁保一上來就是一番辯解,載深倒也真是見過他的謝罪摺子的,是以微笑着點點頭道:「叫你來不是怪罪你的嘛,起來回話。朕的意思,你加撫倭正使頭銜,到天津會一會倭人,台灣軍務摺子,這幾天就叫人抄送節略給你,多看一看,心裏有個底氣再去談。朕給你個宗旨,也不是一定要倭人稱臣納貢,你這一談,是約束著倭人不好動琉球,將來遣派使者去琉球,也可以示意尚家如何取捨,彼國兩面稱臣,久矣!」

皁保倒是沒什麼話,對於他這樣的儒臣而言,皇帝交辦下來的事,只要不是什麼太離譜,有違他們心中那座壁壘的差事,就是殺了自己的頭,也是要辦下來的。所以談話就很順利,載深跟大臣談話,還是頭一回這麼順利,心中也不免有些欣慰,自然也就多了不少溫勉之語,弄得皁保這個老臣感激涕零的,末了載深倒自己不好意思起來。

相比起來,與李鴻章的談話,就艱難得多了。李鴻章是十天之後進京的,到京之後即時召見,說了一番溫勉的話之後,便叫人給他安排房舍等等,第二天隨軍機大臣同班覲見。就在這次覲見上,載深初次感覺到了李鴻章的不易對付。他要指定直隸總督的後繼人選——孫觀只是暫署,到底是不太穩當的。

「臣在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任上,於兵事革新,已初有奠基,臣此前已有呈請,作為京師門戶,天津宜應大辦海軍,臣在任上也屢番至津門實地查勘,武備學堂,水師學堂,電報學堂,機器局,魚雷營,水雷營等等諸般籌備,包括開平之煤礦,運煤至津門之鐵路勘察,臣已有在胸之成計,臣之來京,若後繼者頻有更張,非是長遠之計。」李鴻章跪在地上臉朝下,載深瞧不見他的面容,只是聽得出來,此人這一番話,不無表功的嫌疑。

「既有成竹在胸——」載深邊聽邊點頭,淡淡的道:「在京可以著寫出來,交給後任者可行。當然,朕也以為北洋的人選,不宜迭有更張,愛卿你心中想必應有人選吧?不是曾文正公說過的,辦大事以尋替手為第一?」

李鴻章聽不出來皇帝的喜怒,只是聽到曾國藩教給他的這句話時,霎時驚詫了一下,這位爺是打哪聽來的?但金殿之上,皇帝有話下來,斷不容你苦思冥想的,便自跳過了,回答問題:「臣以為漕督張樹聲,可堪為臣之繼。」

載深沉吟了片刻,點頭道:「你們軍機上再議議吧,回頭報知朕。李鴻章在天津辦的差事不錯,朕很看重你這個成計,還是那句話,著述出來,等沈葆楨進京,也要看看他的想頭,福建船政這幾年差事辦的不錯,將來辦海軍,總還是要靠你們的。李鴻章也不用為壯志不能在己手見酬而引以為憾,不值當。多在中樞看幾年,全局掌握得好,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這番話隱含批評之意,李鴻章豈能不會意?再次伏身恭謝聖訓。載深知道他心裏必定有疙瘩的,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這個人留在地方,絕非好事。用幾十倍的錢,辦出一倍的事,其他的錢都不知道揮霍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樣的人,再有才也不能讓他負責具體實物。

在他後世那個年代裏,李鴻章曾經臭不可聞,忽而一陣東風起,又變得香氣襲人了。這兩種看法都不可取,即管如今要消除淮軍系統對於自己即將要建立新體系的影響絕非易事,但萬事開頭難,今天就是開這個頭的。

而李鴻章絕想不到的,他所力薦的張樹聲,等到真正大權在握的時候,也許是未必記得他老李的。

李鴻章的計劃,雖說未必盡善盡美,但畢竟有他的可取之處,沈葆楨幾天之後也到了京中,對於海軍的籌辦,兩人的想法也都有類似之處。而沈葆楨的到來,絕沒有李鴻章硬推張樹聲那樣的不愉快,相反的,卻有意外之喜。

這個意外之喜便是與張之洞掘出文惠廉這個典型一樣,沈葆楨也在福建船政任上掘出兩個法國人典型出來,而與文惠廉不同,法國如今與中國可以稱得上是敵國,日意格和德克碑,這兩人都是左宗棠當年在閩時候以月薪一千兩白銀的天價合同聘請到福建船政任上的,與後世蘇聯援華專家類似,給中國人留下了一個完整的造船業體系,讓不知道如何建造西洋火輪船的中國人,從無到有的,在八年時間裏,造出大小十五艘兵商輪船出來,其中絕大多數,在之前運兵登台的過程中,揮了重要作用。而如今,這兩人即將合同期滿歸國,沈葆楨提出這兩個人來,是替他們求個皇家恩典,給個什麼寶星獎章,賞個黃馬褂之類的東西回去,也好在西方世界做個活廣告,說中國人正努力的學習西方的技術,淘金好去處等等。

這當然是無所謂的,載深看重的卻是這兩個人的放大作用,正如沈葆楨所說的,這兩個人給予極大地榮譽,收穫極其豐厚的薪酬,滿載而歸的回到歐洲,所能帶動的風潮——這時候歐洲還沒有什麼大規模戰爭的氣氛,各國富餘的工程技術人才會很樂意到東方來淘金。

事實上包括日意格和德克碑兩人在內,福建船政上類似的外國人極是不少的,只不過這兩人業績特殊,品行也相對較好罷了。以日意格為例,每月薪酬一千兩白銀,這相當於京里一品大員,六部尚書的工錢了——六部尚書的俸祿很少,京里生活是難以維持的,名位「飯食銀子」的貼補名目是朝廷欽准了的,尚書級不過一萬兩千兩一年。加上日意格合同中所規定的,服務年滿后,額外還有二十萬法郎的獎金,對於歐洲人來說,日意格在中國混了八年,已經攢下了幾百萬的身家,這時候的百萬富翁還不像後世那麼廉價。

但要做榜樣的作用,如今還不行,西方對中國的看法,還沒有生變化,必得要等待一個契機。這一條倒也不妨跟沈葆楨明說,這着實是個好事情,所以載深心情也在前一段時間的積鬱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釋放,說起話來也很有些閑聊的意思了:「法國人在倭國也有橫須賀造船廠,那是官辦支持的,不知道在那裏,能掙得到這麼多麼?」

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開眼看世界做的是很不錯的,對於這方面的行情倒是了解:「橫須賀船廠,遠不如我福建船政,彼處甚至不能獨力造船,倭兵此次侵台,所用艦隻不過六七隻,均為外購自法國。法國工程師在彼,所獲薪酬,也遠不及日意格諸輩多矣,皇上既是有意,臣以為可以格外給日意格恩賞,叫他回鄉多說說我中國的好處。他是法國人,近來中法交惡,過錯盡皆在彼,他們也是曉得好歹的。」

是一條。」載深點頭道:「不過這兩個人,你代朕想法子留一留,要不你寫信叫他們來京,朕親自見一見,也是一個格外的榮寵。你是國家柱石,又是忠良世家,朕信得及你的,海防海軍都要辦,李少荃在中樞,你在外藩,朕日後多的是倚重之處。如今也不瞞你,朝廷正跟英國人開談,朕的意思,明年改元伊始,要試行新政,叫他們那時再回國宣講,也可以使朕力圖強國的決心,讓西方人知曉。自朕在藩邸時,夷夏之辯,到道器之爭,如今在朕手裏,要慢慢的貫通下去,中國強的是道,西洋強的是器,宗旨就是以西洋之器,衛中國之道。與英國人所談的,也就是要引入各方面的器來,海軍,更是重中之重。日意格與德克碑,可叫他們來京,朕再賞他幾分差旅費,替朕在英法美三國遊歷遊歷。將來你們辦起差來,延聘人才也是一份助力。當然,海軍上頭,你是福建人,福州船政學堂歷年培養出的子弟,很是不少,如今也有為朝廷出力的,回頭你侯一下朕,朕硃筆寫幾個字給你帶回去,掛在學堂門楣上,就等同朕在看着你們。」笑着攔住要謝恩的沈葆楨,擺手道:「再有,自明年起,恐怕要選派學童到英國學習海軍,海軍初設,船艦自然要外購,將來就讓他們把船開回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沈葆楨聽皇帝說着,已經有些拉家常的意思,精神已經是放鬆不少,忽然聽到這裏,聽上頭載深語調忽然轉而嚴肅:「擬旨:前沈桂芬所遺協辦大學士缺,著沈葆楨遞補,加南洋大臣銜,參知機務。」說完,仍是回復輕鬆語調道:「總署那裏跟英國人的談判,自明日起,你也一併參會,海軍上頭的事情,你跟他們談。」

幾位海防派腦人物一見,風聲傳了出去,立時外頭都曉得了,朝廷要辦海軍了。左宗棠在路上就聽到了這消息,不由得就有疑問:海軍是燒錢的玩意,這大辦海軍,錢從何來?

載深同樣也在為錢愁,與英國人談,一方面是要引入各方面的東西,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英國人能像扶持土耳其一樣,能把中國當一個東方的釘子一樣來看待。但這個心思沒法跟大臣說,更沒法跟英國人說,傳出去實在是驚動不起物議。所以,只好通過自己的親身參與度,去讓英國人慢慢體會出來了。

如今已經是夏初,到明年改元,不過還有半年光景,載深鋪墊了許久的宣傳攻勢,終於隨着張之洞的到京,而大張旗鼓的準備了起來。

「中華形而上,中華有道統;西洋形而下,西洋有利器。器害道久矣,吾輩當如何?先賢林文忠,師夷以制夷。而今正學興,仗道能馭器……」到下半年中秋約期接見俄國比利時等國公使的日子快到的時候,京中大小各旗公學,順天府各官辦黌學之中,這種特意編的極其淺白的道器論歌謠,已經叫幼童們背的朗朗上口了。

與之相對應的,張之洞回京之後,以未來學部大臣的身份,提調京內公私書院,以及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動了一場新學宣傳攻勢,一時之間,他組織人編撰的《欽定新學章程》,在琉璃廠洛陽紙貴。

其實說穿了之所以洛陽紙貴,還是為着「前程」兩字,明年加開的恩科開始,再有六年,也就是兩屆恩科之後,就要加考經濟科,明算科等等新學科目了。這是煌煌聖諭,由不得人不信,如今早早的弄明白新學這些科目到底是怎麼回事,到時候考起來才有把握不是?

反對聲是必然會有的,好在這時候倭仁已經是病入膏肓了,一天之中難得清醒三兩個時辰,他已經不再有登高一呼去反對新學的精力了。載深倒也是因此卸下了一樁心事,不過哀榮還是要給足的,畢竟,要沒有倭仁在士林之中的地位,以及因他而得來的自己在讀書人之中極高的人望,如今皇帝是誰且先不說,新學能不能這麼快推行,就先是個大問題。

舍開倭仁之外,保守派也不是沒有,但一來懾於皇帝的不測天威,二來也是聖諭之中特彆強調了道的重要性——非持大道不足以鎮器,非掌重器不足以衛道……聖諭之中的原話,相輔相成嘛!這麼一來,就算有些牢騷,也不敢當眾,更不可能形成什麼成規模的反對團體了。這就好辦,這麼大個國家,任何政策都不可能人人都滿意,只要大方向保持好,也就行了,過分的苛求,那是跟自己過不去。

倒是軍務方面,吃了點小苦頭,貪功心切的羅大春到台灣之後,仗着與宋慶合兵,兵力在對方的六倍以上,加之毅軍又是身經百戰的父子兵,一番鼓搗之下,宋慶也信了他的話,對依託地形構築好了防線的日軍動了襲擊,延續在國內戰場上的思路,仍舊是幾門小炮轟兩下之後就上大兵衝擊,但這種套路,在火力比捻子比長毛都要強上不少的日軍面前占不了多大的便宜,損失了幾十號人。

這倒惹起了宋慶山東人的脾氣,硬是用藤牌當盾牌,每天派小股部隊磨,隔幾天又來一次大規模衝鋒,日本人也實在是沒脾氣,給養越來越少,每天還有兵力的消耗,後頭土番又要提防,沒辦法,終於在減員達到一千多人之後,士氣喪失殆盡。

這些都是薩摩藩的兵,西鄉從道也不想薩摩藩的子弟兵在台灣耗損太多,這對於將來薩摩藩在與長洲藩,土佐藩的競爭,很是不利。於是正好趁著大久保利通求和的契機,提出休戰,並表示願意以個人名義向閩台當地官員致歉。此人已經萌生了死志了,只有他死,才不會因為這場敗局而影響後進者的士氣。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繼續打?全軍覆沒在台的結局,實在是日本不能承受的。

而總結日本失敗的敗因,一就在於海軍不如人——日本人一共就七八條船,最大的一條排水量也就七百多噸,就算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增援,也沒法運幾個兵來台灣幫西鄉中將的忙。

再一條,就是沒人有錢了,歲入太少,三千六百人都要耗去那麼多軍費,再耗下去,財政就要崩潰了。

於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身白色武士裝束的西鄉從道,在秋風吹來的甘蔗微甜的氣息里,跪在宋慶轅門之外。伴隨着一聲「謝罪!」和一份求情書,西鄉從道中將要抽出武士刀,切腹自盡。

但興許跟他老哥一樣,身材太胖了,又或者是這身武士服有很久沒穿了,西鄉從道廢了老大的力氣,始終沒辦法順利漂亮的把武士刀抽出來,而這時候再起身解下佩刀,那也太難看了些,於是,他迴轉頭來,求助的看了看自己的小姓。

「末將不才,願斬主公!」小姓唧唧哇哇一陣狂喊之中,一腳把跪在地上的西鄉從道踹翻,幾乎與此同時,森寒的武士刀從西鄉的脖子後頭,切出了有力的一刀。小姓嚎啕大哭之後,順勢把那把刀切入了自己的肚子,攪了兩下,死了。

「是條漢子。厚葬。」宋慶驚詫的看完這一幕,感慨道:「有什麼遺願,許了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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