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財政

第六十五章 財政

北京的秋天像來是一年中最適意的季節,這年節的空氣比起後世來要清新不少,西山的紅葉吸引了無數的文人墨客,包括恭親王跟寶鋆,每年的這個季節,例行的休憩項目,便是輕車簡從,帶上一筐南方弄來的大蟹,西山腳下攤開席面,邀上三五士林中談得來的後進,把酒言歡,秋風徐徐,端的是宜人之至的一天。

不過今年寶鋆卻是格外的忙碌,戶部尚書沈桂芬去職,滿尚書桂清人品端正是端正,但部務上頭,一來能力有限,二來也要兼辦內務府的差事,必然的不可能總攬全局。所以,漢尚書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補人上來了。但載深已經有言明,這個漢尚書,不是像以前那樣,各部大臣調來調去,換個位子坐坐罷了。要動,自然要提拔專業,操守好的人才。而這個人選,就着落在他寶鋆身上,近來他一直忙着在各省藩司上留心,這一年居然還是恭親王主動相邀,這才有了一趟西山之行。

今年格外又多了幾個客人,新任軍機大臣李鴻章,總理西陲邊務欽差大臣左宗棠,新任協辦大學士,籌辦海軍事務大臣沈葆楨,提調學部大臣張之洞,再加上一個近來聲勢極盛的軍機大臣,帝師李鴻藻。這幾個人相約好了,九月初里上西山。

這麼大規模的重臣集會,自然是要請旨的,不然誰都會心裏嘀咕一下,這西山,咱能不能去?恭王的帖子也寫明了,是奉旨。而朝中另一位提得上數的重臣文祥是病了,不然他也是要去的。

開門見山,人一到齊,恭王顧不得欣賞西山秋色,開宗明義的起身寒暄已畢,便是一肅容:「諸位,皇上聖駕在此,但不宜驚動,有旨意,毋庸行禮見駕,以免有所驚動。」

這時候眾人才注意到恭王府中護衛搭起的幾片帳篷之中,坐着幾個閑人,自顧自的聊著天,初開始還沒在意,這會兒一看,正是一身便裝的載深,跟寶廷,陳寶琛,再有就是幾個不認識的了,想來不是宮中的侍衛,就是哪裏的讀書種子。

不過這到底是有駭視聽了些,雖說恭王府本身的護衛力量足夠,但畢竟西山遠出內城,幾個人一對眼,都是要勸駕的意思。

「既是已經出來了,多餘的話也不消說了。」載深擺手叫他們入座,指著堆得像小山一樣螃蟹道:「味道不錯,江蘇吳元炳貢上來的。酒師恭王府上的,你們要謝,謝六叔吧。今天不在宮裏,不要拘束,也讓朕能有個休憩的時候嘛,每天奏對格局下來,心力交疲,算起來朕登極理政,不過才幾個月光景,回了宮裏有時候皇后說起,都說朕像是老了十多歲呢坐。」

皇帝在場,怎麼也不可能輕鬆的起來的,儘管載深再三的申明只是來遊玩的,但畢竟是人人多了一份拘束,既然閑談的話題冷場,慢慢的也就轉向了政務。載深要在明年開新政,這在這些樞機大臣之中並不是什麼秘密,自然而然的,就聯繫起如今的朝局時局,也就慢慢的又轉向載深所深感疲累的奏對格局了。

新政分門別類,各方面多的是,議了一陣之後,綜合李鴻章這樣地方做上來的大員以及恭親王這樣一直在中樞掌控全局的王大臣的意見,議定了開礦,兵制,學部幾方面的內容為當務之急。接下去,自然也就是要議一議那些次一級的議題了。

這些天裏隨着李鴻章沈葆楨這樣的海防派重臣的進京,連帶着整個京師都熱鬧起來的籌辦海軍話題,自然是繞不過去的。作為塞防派的領軍人物,左宗棠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最後努力的機會,雖然明知道沈葆楨已經加了籌辦海軍大臣的銜頭,朝廷辦海軍已經是勢在必行,但爭,還是要爭一爭的。這也不是他第一回爭。

「海軍太費錢了,李少荃說過的,西洋鐵甲艦,動輒上百萬兩銀子,太費錢。況且海軍這玩意,少了派不上用場,必得上得一定得規模,才能有所作為。所謂有所作為,無非就是守緊門戶,不叫外人進來,這一條,炮台同樣辦得到。這次左某從西陲回來,愈體會到林文忠公的先見,若不是當年林公見贈西疆圖冊,左某縱有天縱之才,也要多花上幾年力氣,摸清西疆的底細不可。左某的這番塞防見識,也是師承文忠公一脈,只要人心正了,炮台便可揮不測之威!所以皇上在藩邸時候,就一直說起,要辦事,必得先正人心。臣也是深以為然,大沽口炮台皇上也親自查勘過的,不能不說當年僧王辦塞防,還是很用心力的,如果大沽口炮台守備人馬能夠上下一心,端正人心,什麼人來了,咱們也不怕!大沽口炮台,開銷臣沒有實據,但大小炮座都有數目可據,防備土牆,就算算上人工銀子,總價也未必能過二百萬兩吧。要是這筆錢用來買船,一兩條鐵甲船罷了,能有這麼大效用?」

左宗棠比起幾年前來,要老態了許多,但勝在身子大,顧盼之間又自有一股子氣勢,所以看上去並不怎麼覺得,相反的,在西疆幾年仗打下來,說話之間那種本來就有的不容人置疑的姿態,越的明顯了,說了這一大通,前面引林文忠,後頭引皇帝在藩邸時候的說話,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叫人沒法置喙。李鴻章聽了,與沈葆楨對視一眼,曬然一笑。

既然說到林文忠,沈葆楨當然不能不說話了,他跟李鴻章是同年的進士,對那位建爵封侯的曾師又各自有些看法,這兩年看法又近似,加之彼此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所以這兩年裏,已經漸漸的有結盟的意思。李鴻章不說話,他作為籌辦海軍大臣,自然要說話。

「家先賢於三十多年前,以炮台御強敵,是不得已。」他是林則徐的外甥,又是女婿,所以說起林則徐的辦法來,是當然得權威,先從左宗棠前引的這一番話破題,策略端的是極好,他這一開腔,恭親王等也紛紛側目,聽他如何破左宗棠這種說話的氣勢。沈葆楨倒是沒覺得,繼續著不緊不慢的語調道:「彼時情勢不同,國朝無可禦敵之水師。若有,相信家先賢必定也會以水師禦敵於國門之外,而非收縮至家門之前,以炮台自保。所謂堅船利炮,先堅船,爾後才是利炮,這是英吉利國仗以橫行天下的法子。而我朝方興聖學,皇上親躬力倡,將來自然要廣布四方,若無堅船,何以行之?沈某在南方,聞聽聖上倡新學,正人心,私下裏想,如何正人心?無非蓄正心之人,以正人之心。近來倭人寇台,想必季高有所耳聞,倭人寇台為何?為琉球,為朝鮮之先謀。若是外藩之臣民,叩請朝廷端正其心,若無堅船利炮,何以端正?若無堅船利炮,近來台灣已將不保!論事者,己身其一,他人其二。倭人卧榻之側,正不惜子女玉帛,廣納洋人以造船購船,若是將來彼國海軍強了,難道我等坐送台灣於人,坐視外藩流落倭人之手?這罪愆,實在太大了。」看了一眼李鴻章,換了個語調道:「向前李少荃說新疆即便裂出版圖也無所謂,沈某也是不敢苟同的,季高兄以不世之才力爭之,就算是身在閩中,沈某也是遙為季高兄浮一大白的。這是沈某的道理,不為什麼私人的交誼,少荃,趁著大家都在,沈某就這麼敞開來說,也算是跟你表明一下這麼個心跡。」

李鴻章微笑不語,眼下這個場合,不是扯開臉皮來爭論的時候,沈葆楨這一番話,點到為止,也算是給左宗棠留了面子,這就夠了,至於新疆該不該用兵的問題,也不是這會兒能爭論的,皇帝早就定下了用兵的決心,這時候再去爭,這不犯傻嘛!只有左季高這頭倔驢,才會這麼傻呢!心裏想着,做個和事老似的勸了左宗棠幾句道:「新疆用兵的事,是我李鴻章錯了。海軍的事,只怕是你左季高錯了哦!」

這也算是老對頭了,左宗棠給他們兩一說,臉上擰了一下,看得出來心裏不太高興,但卻是不說話了。說到底,這裏不是吵架的場合,彼此也不是臉紅脖子粗吵架的人。

載深看了看奕,笑了笑開口道:「你們說的都是國事,彼此為的也都是國事。不要傷了彼此和氣,海軍朕是定了要辦的。但出項上的巨大,朕也是深知的,左宗棠擔心的很有道理,這筆賬算的也不錯,今天朕特意來一趟西山,便是跟你們議一議這個事的。」說着,臉色凝重了下來,看了看寶鋆道:「寶鋆昨兒來報朕,說是戶部的大庫,如今賬上八百來萬,聽起來不少,不過要應付先帝惠陵的大工,兩三百萬的開銷。左宗棠征西也要用錢,一年六百萬,戶部要撥給三百多萬。前頭台灣用兵,雖說時日不久,但也耗去三百來萬,這還沒報銷。朕當這個皇帝,是個窮皇帝。每年雖說歲入六千多萬,但到朕眼皮子底下,也就一千來萬,還要撥進內帑支用,剩下來還有幾個子兒,你們幾個都是當家人,朕不瞞你們。」這就是給他接下來清理財政支出留一個話底子,也有通過這些人放風聲出去的意思,不然貿貿然的節流措施下去,反彈太多也是不好。

「要辦海軍,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一條船一百來萬,這還是粗略算的,李鴻章跟朕說過的,船上官兵操習訓練,人才作養,煤礦採辦,運煤鐵路興建,機器採買,甚或還有將來自個造船的奠基培養,鐵廠,鐵礦,都要辦,就連炮子兒,自個兒也要弄起來,這是規模極大的事情,也是功在千秋的事。照這麼算下來,海軍買一條船,就要額外再花上兩到三倍的錢,去作養配屬的那些支項。這錢是很多,但要問朕這錢花了值不值?朕要說深想着這會兒確實是沒有辦海軍的必要,但用不了幾年,日本人的海軍就要辦起來,難道到時候仍舊不弄海軍,靠幾座本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岸防炮台去應付?這太可怕了,日本人與對中國領土並無太多奢求,要的只是市場,和對所謂「文明」世界的尊重的洋人不同,他們要的東西,可多了。

而且,隨着世界局勢的展,中國要想有所作為,必須要有一支海軍,不然的話,將來的海外利益,靠什麼保障?這已經不是農耕社會了。

但正如他方才所說的,海軍配套的產業體系,必須要有大量的投入。在初期,哪裏來的這麼多錢投入?

「寶鋆,你們議的條陳,拿出來說說?」載深看向寶鋆。

「臣等議的章程,是一年一條大艦,若干小艦,由籌辦海軍大臣統籌。每年從江海關撥銀兩百萬,閩海關,粵海關各撥一百五十萬,湊齊五百萬之數,約略可以支用。」寶鋆臉上略顯苦悶,這也怪不得他,這筆錢投進去,可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看見什麼成效的:「以十年為期,在我中國周邊洋麵上,可建成一支足以傲視群雄的大海軍出來。總計用銀,要出五千萬兩之數。」這是早已跟載深彙報過的東西,載深聽了倒也不稀奇,不過左宗棠還是頭一回聽說,微微咋舌。載深也不去理他,點頭道:「朕看可行,沈葆楨李鴻章聽旨,自即日起,沈葆楨專籌海軍要務,李鴻章提調配備事務。朕望你們同心同德,替朕好好辦一支海軍出來。」

兩人領旨后,載深又有后話:「海軍部衙門,自明年改元后,即行專設,沈葆楨自然是尚書,這個部,朕議定了的,不設滿尚書,吳大澄任侍郎,自明年起,巡閱三海關,這一條朕自會召見赫德說起。再一個,用錢多了,不能傷朕做養民力的宗旨,若是將來有借辦海軍增設厘金關卡之事,朕絕不寬待。配備事務上頭,天津到開平的鐵路,李鴻章所奏請修築唐胥鐵路事宜,照準。朕也替你把難辦的事情辦好,凡新辟鐵路,有毀人墳塋者,朕可以賜手書,以褒獎其為國出力之志。鐵路用工,也要盡量從這些人家中取,這一條,恭親王記好了,隨時可以奏朕,朕就是再忙再累,這一條必得先行處理。再一個,修鐵路的事,可以與英國人開談借款。總署上頭,你留意一下。過兩天就是中秋了,英國人怎麼說?」

說到這個,就是英國與這邊都在搏的一件事情,英國人非要驅逐俄國公使以彰顯中國與俄為敵之誠意,而載深這邊,不收到好處怎麼可能貿貿然的驅逐公使?隨着約定接見布策時日的臨近,載深不能不關心這個。

「赫鷺賓這幾天跟奴才有往來,說起這個,也是頗難領會他們國內的意圖。照理來說,咱們這是與國的關係,再怎麼說,也應該互幫互助的。他們如今只想要好的,出嘛就出那一千來萬兩銀子,其他什麼也沒有,就為這一千萬銀子,還得派不少的人到咱們軍中,奴才想,儘管兵權在我們手中,但有洋人在軍中,總歸是個不好。所以,布策那頭,皇上不妨還是先見一見的好。」

這其實是個兩頭怕的事情,載深之前初次跟威妥瑪見面時,給對方留下的印象是太過強勢了,對方不能不考慮一下如果好處付出去之後,中國人又轉頭跟俄國人好了怎麼辦?尋思了一下,搖頭道:「這麼着,就這兩天,你安排一下,朕再親自見一見這個威妥瑪。仍舊是上次的格局,不過你可以告訴他,在座的幾位大臣,都將隨朕一併會見。」吩咐完畢,攤手對眾人苦笑:「求人嘛!為了國家好,朕就算丟些面子,又何妨呢?」

「這是臣等辦事不力!連忙跪下請罪。載深想了想,叫他們起來,誠懇的道:「朕這不是怪你們,也不是朕說假話,朕真是想國家好,如今的局面,你們都是看得通透世界的人,應當明白,這會兒不是咱們天朝上國的天下,說穿了,是英吉利的天下。要強國,在眼下來說,就只有倒向那一國。至於面子上的事,朕也只是個維持。你們都知道的,北邊的老毛子,聖祖的時候出了個彼得皇帝,為了強國,甘心情願的做下三濫的營生到外洋去學這個學那個,爾後俄國果然自強。而朕呢,雖然做不來那樣的事,但強國的心愿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朕的心腹臣子,必能體諒朕的。但物議上頭,朕不能這麼說,必得要給他們一個交代,你們替朕想想?」

這是他破釜沉舟的一番說話,在樞機重臣面前,必須要這麼敞開來明白告訴他們,才能換來他們的同心同力。而皇帝用這種求懇似的語調跟臣子說話,臣子也會明白,如果自己不知趣的話,換回來的將會是什麼。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中國最強的長處是人多,但壞也壞在人多,中樞要是一人一個主意,忙着窩裏斗的話,明年的新政,只怕在這一層就先完蛋了。這也是今天他把幾個清議上的領軍人物一塊招來的緣故了。

但怎麼跟下頭說,卻是一個大學問。原本天朝上國,忽而如今好像什麼都不行了,什麼都要跟外洋學,一下子叫人怎麼接受?道器之說雖然已經推行下去,但要讓人心服口服,各種配套的理論都要展出來。

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教育改革。

當然,載深這一番話最先收到的迴音是來自恭親王,不過以他的身份,說的自然是一番表忠心的話,不能落在什麼實際的地方上。李鴻章跟左宗棠卻是想到一塊去了——裁撤綠營。

這時候全國綠營有八十萬人的額,但實際上有多少,誰也不知道。八十萬人每個月每人關餉,加上其他各項花費,每年要支出四千多萬兩出去,這在前文已經提到過。李鴻章跟左宗棠的意思很明白,不是缺錢嗎,把綠營裁撤了,反正這些人都是廢物點心,打仗完全靠不上的。

但到底這是個極大的事情,況且還有個前例:前明崇禎也是嫌驛丁費錢,裁來裁去裁出李自成張獻忠……這話雖然沒人敢說,不過載深也看得出來,幾個沒說話的,心裏大概都是想到了這個。

西山上風景雖好,卻不是議事的好處所,隨着日頭的西落,載深決定,趁著這會兒大家都還有興頭,回到城裏接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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