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拖着行李箱,葉磊家也沒回,直接來到她住處樓下。

他其實不確定她在樓上,但回想起她說她人在老家的那通電話,他愈想愈覺得不大對。

電話里,她語聲沙啞,還吞吞吐吐,非常心虛的樣子。加上他知道她若是回老家,都會選在假日,不會挑在平日她需要上課的時候,於是他不得不懷疑,她根本是躲著不想見他。

為什麼不見他?他是她男朋友,她出了這種事,難道不想讓他知道、讓他陪她一起面對嗎?她到底有沒有當他是她男朋友?居然隻字不提?

他惱怒地按了幾分鐘門鈴,始終沒有回應,他拿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電話一接通,他語氣不善。「為什麼不下來開門?」

「我……不在家呀。」何昀昀語聲甚輕,怕被聽見似的。

「不在家?」很好,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他猜錯了,還是她在騙他。「那你到底在哪裏?」

「我……」她遲疑了下。「我、我回我家,跟爸爸媽媽在一起,不是跟你說過了,你忘了嗎?」

「把你家地址給我,我現在馬、上、去、找、你。」他瞪着面前那扇緊閉的不鏽鋼門。

吞吞吐吐,反應遲疑,她根本就在騙他!

「不、不用了……你剛到台灣嗎?很累吧,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再打電話給你。」她微慌地說。

「你會打給我嗎?」他哼笑了聲,聲嗓微涼。

「會……呀,當然會打給你。」何昀昀笑得心虛。

「不,比起通電話,我比較想見到你,我看我乾脆等你好了,就在你家樓下等你回來。」

「可是,我沒那麼快回去。」

「那我就等到你回來,你什麼時候讓我見到你,我就什麼時候回家。」他幾乎是咬牙地說。

「葉磊……」她聲嗓軟軟,藏了委屈。

「幹嘛?」他口吻甚凶。

「我、我……我好想見你……」她想,他應該知道她的事了,都鬧上新聞了,就算他剛回國,也能從報紙或電視上得知。

「那你就下來開門讓我上去啊!」他對着手機低吼,但一思及她軟軟又含着濃重鼻音的聲音,他緩了語氣。「你開門,有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商量,我會陪你,不要莫名其妙就拒絕我。」

說完,他沒聽見她說話,倒是聽到響亮又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鐵門拉開了,不鏽鋼門也打開了。他看着她,合上手機蓋。

她散著一頭長發,身上是一件灰色的運動棉長衫,腳下踩着一雙蝴蝶結夾腳涼鞋,模樣有些狼狽,感覺好像瘦了些,鏡片后的一雙大眼慌轉着,像在注意四周走動的人物。

「你看什麼?」他隨着她的視線,並未看見有什麼人靠近。

「看有沒有記者。」何昀昀把手機放進口袋,隨即拉着他進門。

她神情憔悴中透着緊張的模樣讓他心疼,他看着她有些神經兮兮的舉動,低低開口:「你在怕什麼?」

何昀昀身軀微顫了下,轉身看他,那雙明亮的大眼少了以往的精神,顯得空幽幽的。「我……我怕記者來找我。」恐懼一出口,就一發不可收拾,她突然張臂摟住他腰身,小臉靠在他肩窩。「葉……葉磊……」然後她嗚地一聲,放聲哭了。

她哭得好傷心,哭得好委屈,涕淚縱橫,一發不可收拾,把他襯衫哭濕一片。

葉磊沒說話,只是讓她抱着他流淚,她的淚溫溫熱熱,滲進他的肌膚,他感覺肩頸留有一片她濕濡的傷心。

「好點了嗎?」待她啜泣聲漸弱,他輕握她哭得一顫一顫的巧肩,將她稍推離自己。他低臉看她,拿掉她歪歪斜斜的眼鏡,用兩手拇指指腹,輪流抹掉她頰上的淚。「上樓談談?」

她睫翼閃動一層亮光,抬睫看他時,掛在長睫上的濕淚又滾了下來,她抬指揩去,點點頭。

離開他懷抱,她拿回眼鏡戴上,然後上樓,回到三樓屋裏時,才覷見身後的他拖着行李箱。

她看着那個行李箱,微訝詢問:「你、你還沒回家?」

看了她一眼,他把行李箱拖到角落,再回到她面前。「你這樣子我怎麼能先回家?」知道她出了這樣的事,他只想趕快見到她,「你這幾日都沒去學校了?」

「我請假。」她搖搖頭,眼淚又飛墜。

「不要哭,事情發生了就要想辦法解決,你不跟我說,也不見我,是打算連我一起躲,像躲記者一樣嗎?」

她又搖頭,兩行淚順着臉頰滑到她下巴,一顆顆地掉落。

葉磊嘆了口氣,決定先弄沾楚小情的來龍去脈。「報紙寫的那些和我聽到的那些,我都不管,現在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她眼眸慌轉,胸口起伏明顯,欲言又止。

見她面露慌色,他咽了聲,張臂擁住她。「怕什麼?我會害你嗎?」

她偎着他,耳膜深處是他沉篤的心跳聲,奇異地穩了她的心神。

她呵了口氣,淡淡開口:「我只是告訴那個學生,唱歌不能用吼的,會傷害喉嚨,他說他們家說話都是那樣吼來吼去,接着就是一連串的國罵。我看其他同學有的害怕,有的說要和導師說,他就又開始辱罵那些同學。為了制止他,我只好告訴他,要他罰寫「尊重師長,友愛同學」,然後……然後……」她頓住了,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她讓學生羞愧到去撞牆。

「然後我猜,那個學生回去加油添醋一番,遇上寵兒子而自己也想打知名度的家長,所以就演變成你羞辱學生,讓他羞愧到用撞牆來釋放他的壓力。家長因為想要參選,乾脆把事情鬧大。」

「也許……是吧。」她聳聳肩,苦笑了聲。「我也是聽學校老師說家長會長想要選市民代表,我才知道的。其實家長會長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對我了,上次他的孩子上課不專心被我點名,事後就打電話給校長,校長礙於經費問題也不敢得罪他,只能要我對那個孩子睜隻眼、閉隻眼。還有那個孩子常寫一些不堪入目的字條,塞在我的手提袋裏,我已經儘可能閃避了,還是發生這種事。」

「所以那對父子是惡霸慣了。」葉磊不以為然,又哼道:「你們校長真沒有魄力,這次難道也任著對方欺負你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對方要提出告訴,我什麼事也沒做,偏偏要面對這種事,我都不知道正義和公理到底在哪裏了,難怪有愈來愈多的老師都對學生采放任態度,大家為了生存下去,根本不敢得罪學生,因為現在的家長動不動就要把事情鬧上媒體,動不動就要告老師……有時候真覺得心力交瘁,我以為當老師是很單純美好的,接觸之後才知道老師只是表面光鮮亮麗而已。

這件事情發生到現在,我還不敢讓我爸媽知道,爸爸有打電話給我,我騙他那只是同校的一位同姓的老師,誰想得到教個學生會教到面臨將被學生家長提告的情況。」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長大要當老師,沒想到她的夢想也會有這麼黑暗的一面。

「你沒有錯,不是每個家長都這麼惡劣,這事情一定會有解決的方法,你問過我大哥嗎?」他鬆開手臂,看着她。

「沒有,他有打電話給我,可是我沒接,這幾天除了你和我爸媽的電話之外,我誰的電話都沒接。」她的鏡片被她的眼淚弄得模糊一片,她拿下眼鏡,睜著紅紅的眼睛看他。

「讓我大哥處理吧,他對這方面畢竟是專業,懂得比我們多,讓他出面相對方談比較恰當。」他長指拂開黏在她頰上的濕濕的發。「哭成這樣,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凌虐你,你去洗個臉,我打電話跟大哥商量一下。」

他那罕有的低柔語調讓她心窩發燙,她握住他要離開的手指,戀戀不捨的。

原來,自己已經這麼在意他,在意到一見到他,就再也忍不住堆積多日的委屈和無助,非要對他傾吐不可。

而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聆聽和支持。

這就是愛情嗎?只是一個傾聽的動作,只是一個支持的舉動,就能讓她對自己擁有更大的信心。

見她緊抓住自己的手指,他有趣地笑了聲。「我先打個電話給大哥,去洗臉,快。」手指上移,他拇指指腹揉着她秀額,帶着一種疼寵的意味。

她留戀地看了他幾眼,轉身進房去,簡單洗過臉,也把鏡片洗凈,再將微濕的長發梳理整齊,她走回客廳時,他剛結束通話。

「過來。」見她站在那邊看他,他對她招招手。

她才走近,葉磊一把攬過她,抱到身側。「用什麼洗臉,這麼香?」他傾過臉龐,深深嗅聞她的氣息。

她轉過臉龐,幾乎和他的相貼。「就一般洗面乳而己。」他如此親密的舉止在乎時或許會讓她感到羞怯,現下卻因為心思還繞轉着學校的事,沒感受到那樣的旖旎。

「苦着一張臉,真是丑。」他捏捏她粉頰,語帶嫌惡。

她抿唇笑笑,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性子,對他的言詞並不以為意。

見她心情仍是沉重,他喟嘆道:「放心吧,我跟大哥說了事情發生經過,大哥說他有把握讓對方無法提出告訴,就算對方仍舊要告,他也會讓對方撤銷告訴。大哥要我提醒你,把那孩子寫的那些字條找出來,如果可以的話,去找班導師問問那孩子平時的狀況,這些都是對你有利的證據,你要好好把握,大哥他會跟你聯絡,你就安心等他的消息。」

「但,就算他們不告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又會有什麼狀況。」何昀昀看了他一眼,摟住他臂膀,頭靠着他的寬肩。

「要是覺得教學生累了,不教就好,我養你不是問題。」他垂著長眸,右掌貼上她左頰,「況且,誰說學音樂的非得在學校教課不可?」

他養她?她微地一怔,然後側過面容看他。

未曾有過那種要讓男人養的念頭,但他這麼一出口,她也沒討厭的感覺,她已是如此信賴他了,信賴到他開口說要養她,她也沒意見?對於他的說法雖然並不排斥,但她仍是沒想要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

「其實教課不累,我很享受和學生互動的那種感覺,只是現在的人,孩子生得少,寵孩子的家長特別多,又要孩子學到東西,又不要給孩子壓力,做錯了老師業不大能糾正。所以我常想,我是不是不適合這樣的工作。」她垂下眼眸,又說:「可是,我也不想就這樣放棄這份工作,當音樂老師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我每次看見學生在台上演出,就會有一種成就感。」

葉磊看着她。「要真喜歡這個工作,想繼續做就繼續做,你開心就好。」

「但不知道學校還聘不聘我,畢竟這件事鬧得有些大了。」她臉色微沉,有些沮喪。

「放心,大哥說保證你沒事,既然沒事,學校不會無緣無故就不用你。」他神色認真。

她突然抱住他腰身。「葉磊——」依戀一個人就是這樣吧?好像有他在,什麼事都不是問題了,他若沒來找她,她現在恐怕還是一個人躲著胡思亂想。

他低應了聲,任她抱住他。

「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她呵口氣,眼睛濕潤。「你去日本前,我還想着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嗎?我們適合嗎?我們的進展會不會太快?可是剛剛在樓下見到你時,才知道原來我這麼想念你。」那種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比孤軍奮鬥還要更有力量,至少有個人願意陪着她,讓她多了一些勇氣。

聞言,他不領情地哼了聲。「是嗎?那是誰騙我她不在家?」

「我不想讓你擔心,也有些怕你不相信我。」她笑了聲,擁抱他的力量更緊了些。「現在才發現,你的支持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所以自己是喜歡他的,否則也不會憂心着他對她的看法和態度。

「葉磊。」想到什麼,她又喚了他的名。

「嗯。」他大掌玩着她的馬尾。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她語聲軟軟,真心誠意地說。

「早就告訴過你,我讓你喜歡的。」他低喃了聲。

她微微一笑,輕合上眼,暫拋這幾日來的陰霾和晦澀。

他玩着她馬尾的手,己移到她耳下,輕揉她軟嫩的耳垂。「這幾天,先到我那裏住吧,我比較放心。」察覺到懷中軀體似是僵了下,他低低又道:「你怕啊?怕我吃掉你嗎?要是怕就不勉強了,只是留在這裏,自己出入要多注意些。」

「我……我沒有怕你啊。」只是意外聽見他要她住在他那裏。

他嘴角勾了笑,語聲有些模糊。「我好累,先讓我睡一下,等晚一點再回我那裏。」

她聞言,急着要起身,好讓他先躺在沙發上睡一覺。他卻圖緊她腰身,在她耳畔道:「別動,讓我抱着睡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他的氣息繚繞,他的鼻尖摩挲着她的頸項,她紅了兩頰,不曾被男人抱着睡覺的她,只能僵著身子,呆若木雞地任他摟着她睡着……

僻靜的巷弄內,一家有着地中海景觀的優雅餐聽靜立在角落。

何昀昀透過窗戶看着外頭流動的風景,忽然一道頎長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側首輕拍身旁那個低首翻看雜誌的男人。「葉大哥來了。」

葉磊抬首,就看見葉剛那俊雅的身形正推門而入。

他起身,讓葉剛能一眼就看見他們。

「抱歉,有點事擔誤了,沒讓你們等太久吧?」一襲剪裁合身,質感極佳的西裝,將葉剛本就沉穩的氣質襯得更英氣十足。他拉開椅子,一手輕貼胸腹不讓領帶滑出而亂了儀容,一手將公事包擱在椅邊,坐了下來。

「沒,我們也剛到不久。」葉磊重新落坐。

「嗯。」葉剛看向何昀昀。「昀昀,資料帶來了嗎?」

「有。」何昀昀從手提包里找出一些紙條,還有一本學生的家庭聯絡簿。「這些字條是吳家豪塞在我包包裏面的,這聯絡簿是他們班導師拿給我的。」

葉剛拿出置於胸前口袋那副除了看文件和開車時才會使用的眼鏡,將之戴上,逐一攤平略皺的紙條。

干你他媽的什麼爛老師!你媽給你取那什麼噁心的名字!甜甜咧,我老爸說你以為你是小甜甜喔,明明就是個老處女,還甜甜?甜個屁啦!來幫我舔鞋子才是真的啦!

連校長都怕我老爸,你怎麼那麼白目,敢叫我上課不要說話?我就是要說啦!

你不爽就別當老師!

哈哈哈!你活該!等著被我老爸告到死!反正我老爸有錢又有地位!

早就跟你說我老爸是家長會長,不要來惹我,你就是不聽!干你就是活該!我看你去死好了!死啦!

這次你死定了!大家都會說你虐待我,大家都會同情我!

服務生拿着菜單過來,他點了份商業套餐后,從公事包拿出紙筆,開始工作。

他一面看着字條內容,一面搖頭問道:「你說這個吳家豪五年級?」

「嗯,五年級。」

「了不起,小小年紀懂得如此罵人,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是怎麼教的。」葉剛一面說,一面記錄着。

「就是教他如何欺壓老師和同學,教他目中無人吧。」葉磊雙手抱胸,撇嘴哼道。「你看看那聯絡簿,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葉剛眉一挑,看着弟弟。「你看過了?」

「怎麼能不看?那些字條和聯絡簿內容我全看過了,我只能說,欺人太甚,而你——」他偏首看着女友。「你也真好欺負啊?把你罵成這樣了,你也不吭聲!」

葉剛饒富興味地瞅了那正熱切關注昀昀的弟弟一眼,打開那本聯絡簿。

聯絡簿上,家長和老師的聯絡對話密密麻麻,老師寫了什麼,家長定也回覆了長長一篇,看似關係熱絡密切,卻全是在推卸責任。

什麼叫我兒子服裝儀容不整?他是沒穿衣服沒穿褲子了?老師你看到他露三點了嗎?露了又怎樣,蚯蚓一點大的東西是能嚇到誰?

我兒子怎麼可能去掀女生的裙子?我看是老師你誣賴吧!就算有掀又怎樣,小女生是能看到什麼?不然明天去學校,你叫那個女生來脫我兒子的褲子或掀他的衣服不就好了?又不是多嚴重的事!

我覺得是老師你才有問題吧?我問我兒子,他說是同學先打他,他為了保護自己才會還手。老師你一直針對我兒子,是對我這個家長會長不滿是嗎?別人能打我兒子,我兒子不能還手喔?老師你真的有問題!

他弄壞同學的眼鏡?這種事有很嚴重嗎?老師你書讀到哪去了?看多少錢跟我講一下,我拿去賠就好,有必要罰他抄寫十次「我以後不會再破壞同學的用品」嗎?不然這樣,我叫家豪把我家菲佣的眼鏡帶去學樣,讓那個同學摔好了,一來一往誰也沒欠誰!

老師,你那麼討厭家豪的話,怎麼不幹脆別教書了,回家吃自己就好?

「這個家長的口氣很狂妄,難怪兒子會那樣對待老師。」葉剛翻過每一天的紀錄,搖頭嘆道。

「這些能證明這個學生和家長本來就是問題人物嗎?」葉磊現在只想知道這件事情,有沒有辦法完善的解決。

「可以。」葉剛握着筆,又寫着什麼,「這些證據對昀昀是有利的,而且目前看來,對方並無法證明當時昀昀對這孩子說過什麼重話,而導致他精神受了傷害,除非他們能提出昀昀對孩子較具體的體罰行為,才能提告傷害罪,再不然就是需要有醫師證明這孩子在事情發生后,的確受了精神上的傷害,否則他們是告不了昀昀的。」

「大哥有把握昀昀沒事?」葉磊追問。

「法律講求證據,昀昀什麼都沒做,當然不會有事。根據我所知道的,吳家豪的爸爸確實要參選市民代表,所以這很明顯就是在利用這件事情,來打開他的知名度,以利日後選情。所以相反的,我們也可以考慮採取反制,控告對方妨礙名譽,甚至可要求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責任。」葉剛看向何昀昀:「昀昀,你想對他們提出告訴嗎?」

何昀昀想了想,搖搖頭。「我只想趕快回到以前平常自在的生活,現在出門,都很怕會有記者跟着。」回想事情爆發那日,吳家豪的爸爸帶了記者和市議員進學校理論,她被幾個記者追着問的畫面,她仍感到惶惑和不安。

她熱愛音樂、熱愛教職,但怎麼也想不到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來,她不過是平凡老百姓,卻被記者追得她像是通緝犯似的。

「嗯,那這些字條和這本聯絡簿留給我。」見服務生開始送餐,葉剛收拾桌面上的用品。

「大哥,那關於費用部分——」葉磊問。

「什麼費用?自己人還需要談這些嗎?」葉剛看了他一眼。

聞言,何昀昀隨即開口:「可是葉大哥,你工作已經很忙了,還要幫我處理事情,我這樣麻煩你,你不跟我收取費用的話,我會——」

「麻煩什麼?是我比較麻煩你,讓你幫我照顧葉磊。」兩兄弟出社會後,各自在外打拚,他的工作一忙起來,是可以一整天見不到人,而葉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自己的店就得時常去走動,兩兄弟就算想見面,也未必抽得出時間。

爸媽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弟弟,兩兄弟要時常見面聯絡,但他其實並未盡到這部分的責任,現在有個女人待在他身邊,他也能安心一點。

攤開包覆餐具的餐巾紙,葉剛看了面前的鰭魚排,再看看她面前的,也是和他一樣的魚排套餐。

想起她不會挑魚刺,他正打算拿過她那盤飯,幫她挑魚刺時,她身側的男人動作更快,早一步將她的盤子端到自己面前,開始挑魚刺。

葉剛興味地瞅著那正在幫昀昀挑魚刺的弟弟,然後輕喟了聲。想想,他們葉家男人和何家的女人,在上輩子到底是有過什麼理不清的糾結,怎麼這輩子兩兄弟都在幫她們挑魚刺?

「呃?」何昀昀看了身旁的葉磊一眼,才想出聲回應,葉磊倒是搶了白。

「大哥,我想你弄錯了,麻煩的人是我,不是她。」他把魚肉撥到一邊,堆出一座小山,將魚刺拿出來擱在桌面的餐巾紙上。

「你是說你現在的行為,是件很麻煩的事嗎?」葉剛劍眉微微挑動。

「不然你以為挑魚刺很簡單嗎?」葉磊悻悻回嘴。

「你可以不用挑。」

「我不挑出來,她要怎麼吃?」他繼續和魚排里的長刺奮鬥着。

「怎麼對她這麼好,還幫她挑魚刺?」葉剛唇畔攜了抹笑。

葉磊皺眉,「因為她完全不會挑魚刺!」

是,他說得是,何家的女生不知道怎麼搞的,很愛吃魚,偏偏又不會挑魚刺,這是他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她們不會挑魚刺的程度和小朋友沒兩樣,他以前常覺得很不可思議,久了也就習慣,只是想不到他的弟弟如今也和當年的他一樣,都得為何家的女人挑魚刺。

是有些麻煩,常把自己的手弄得油膩膩,可偏偏,這種麻煩卻是相當甜蜜,讓人甘之如飴,只要自己心愛的那個女人吃得開心,什麼都好………

「喂,誰說你可以喝飲料了?」挑魚刺的男人發現身旁女人伸手握住飲料杯,他低聲輕斥。

「我覺得很渴啊。」何昀昀看着葉磊。

「冰的?」葉磊瞪着那透明玻璃杯中飄浮的冰塊,想了幾秒。「剛剛點餐時居然忘了告訴服務生,你的飲料要熱的。你等等,我讓服務生幫你換掉。」

「可是我想喝涼的……」她一雙大眼直瞅著沉了臉的男友。「去冰好不好?」

「不行,就熱的。」沒得商量。

「今天天氣有些熱,你讓她喝熱的,也太難為她了。」葉剛出聲幫她說話。

「不是我要為難她,是她這幾天不能喝冰涼的東西,老說自己手腳冰冷,又偏愛喝冰涼的飲料,我不盯緊一點,下個月來痛得打滾,我又能怎麼辦?」

他見識過一回,她誇張到整個人縮在床角,臉色慘白,滿是濕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既曾目睹她的慘狀,他要是再讓她喝冰涼飲料,下次時間到了,她豈不痛到得把自己撞暈才不痛?

葉剛恍然。何家的女人除了不會挑魚刺,原來體質也如此相近,他也曾經幫那個女人買過女性衛生用品,也幫她拿過止痛藥……

想起那個逃走的女人,總是神傷,他低垂黑眸,覷見自己的魚排飯,他把整盤飯往對面推。「我看你挑得很有心得了,我這份你也處理一下。」

「你自己不會挑嗎?」葉磊抬眼睞了他一眼,然後招來服務生,幫何昀昀重新點了杯熱水果茶。

「為什麼能幫昀昀挑,不能幫我?」葉剛身軀略退,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

「又不一樣。」終於把魚刺挑完,葉磊把盤子推回她面前。「可以吃了。」

「怎麼不一樣了?」葉剛在笑,胸膛微微地震動着。

「大哥……你!」明知故問!

葉剛又笑,笑意淡淡,淡得有些澀。「彆氣,開個玩笑而己,我只是看你們相處得還不錯,感覺很欣慰。」他突然起身,和送上水果茶后正要離開的服務生低低交代了幾句,只見服務生端著稍早前送上來的飯離開。

他看着他們又說:「阿磊,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要處理,我先回辦公室,不和你們一起吃了。」

「有什麼事不能吃飽再處理?你的飯都送來了。」葉磊看着大哥拿起公事包。

「飯我讓服務生幫我打包了,我再帶回辦公室吃。」葉剛輕勾薄唇,看着何昀昀。「昀昀,我會再跟你聯絡,你放心,我保證你沒事。另外,沒辦法和你們一起用餐,所以這頓飯我請吧。」說完,他微點下顎,抓了桌面上的帳單,便往櫃枱走去。

他們現在濃情正熾,他沒有必要留下來當電燈泡。

見人恩愛,他格外傷懷,若那個女人不離開,現在四個人一起吃飯,不也別有樂趣?怎麼促成了弟弟和那個女人的妹妹,自己卻獨自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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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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