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葉剛接過幾件刑事案件的委託,但因為念的是民商法組,他更擅長民事法律,協調對他來說是遊刃有餘。

他手中握有學生辱罵老師的字條,又有其家長在聯絡簿上嘲諷、鄙視老師等證據,加上對方提不出有力的證據,能證明何昀昀的言詞傷害了學生,也沒有醫師證明,能證實學生的確受了精神上的傷害,是故對方最後不得不因為舉證困難而放棄提告,以和解收場。

「那個學生還會塞紙條在你的包包裏面嗎?」這波冷氣團挾帶水氣,濕濕答答的,多日仍不見放晴,鄭文傑一手握著傘,一手抱着樂譜,儘可能不讓身旁的女人淋到雨水,也不讓樂譜沾濕,於是他們是緊挨着對方的。

「沒有了,雖然態度依然不佳,但沒髒話問候就算進步了。」何昀昀靠着身側的好友。

她不是不帶傘,而是她把傘遺忘在葉磊的車上。

之前為了學生管教問題而鬧上新聞媒體,葉磊怕她心情低落,要她暫住他家,她也在他家住了半個月之久,雖然他上大夜班,真正能陪她的時間不多,但在心靈上,就是多了一個依靠,即使夜裏都是一個人睡在他的床上,卻會因為床單上滿是他的氣味,而讓她不覺自己是孤單無助的。

在葉大哥的保證下,她的心情穩定不少后,又回到自己的租屋處,就是從那時起,葉磊早上下班時間若沒拖延到,就會開車去接她過來學校。

她並不想這樣麻煩他,他卻說那是他身為男朋友該為女朋友做的事,她才發現他在面對女友時,其實是很黏人的。

很有趣啊,她怎麼也想不到他那種人一談起戀愛,會是那麼重視對方、呵護對方,甚至很黏纏對方。

他說下雨天搭車不方便,堅持開車送她,到了校門口,她匆匆忙忙就要下車,他卻一把拉住她,吻了她。

和他在一起后才發現,他很喜歡肢體相觸,牽手、擁抱是他最常對她做的事,而早上就是在他熱情的擁吻下,才忘了把傘帶下車。

稍早前,她下了課後,才發現外頭下着雨,沒有雨具的她只能站在音樂大樓門口等著雨勢漸歇。她原本想要是雨再不停,得打個電話讓葉磊進來接她,但她好運氣,遇上了也是剛下課,正要走出音樂大樓的文傑。

知道她沒有雨具,也知道她只是要到校門口而已,他便說要送她過去校門口,於是她和他共撐一把傘。

「我記得我以前念書,我媽都要老師對我嚴厲一點,還會跟老師說盡量打沒關係,想不到現在的家長卻是連孩子被罵都捨不得,別說罵,只是提醒個幾句也會覺得老師太嚴格。」鄭文傑苦笑了聲。

「你也感受到老師的難為了嗎?」她笑睇他一眼。

「是啊,若不是家裏變成這樣,我真想再回去,把碩士學分修完。」他苦笑了聲。

「呃……」她大略聽他提過他學分沒修完就回台灣,是因為他父親生意失敗的關係,因為父親宣告破產,他只能放棄學業回來台灣,開始過着賺錢養活自己,也幫家裏還債的生活,但那些總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所以平時她不會主動提起。

「那麼家裏現在……好轉了嗎?」

他搖搖頭,苦笑了聲。「沒那麼容易,那是個無底洞,我這幾天甚至想過,乾脆把我那把大提琴賣掉換現金好了。」

「賣掉?那怎麼可以?」她驚呼出聲。對於一個從小就練琴的人來說,樂器如同第二生命,賣了不等於斷了這條音樂路?何況他那把琴還大有來歷,一直都是他很珍愛的樂器啊。

「不然怎麼辦?現在的我就算一天教十個學生,每天都教課,也要將近七年的時間才還得完那些債。我現在一天有辦法排滿十個學生嗎?你自己也是音樂老師,我想你很清楚。別說十個,現在一天能有五個就算很了不起了,不是嗎?」步出了校門,鄭文傑停下腳步,鏡片后的溫和黑眸有着疲倦。

「難道沒有親戚或是朋友可以周轉一下的?你爸以前畢竟是大公司的負責人,他一定認識許多有頭有臉的地方人士。」她側眸看他,那張一貫溫文秀朗的臉龐,何時也染了滄桑?她纖瘦五指貼上他的臉,有些心疼的。「你那個遠房表哥呢?他家不是上市公司嗎?你請他幫幫你們啊。」

那個遠房表哥是文傑的男友,兩人秘戀多年,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正因為她知道了這個秘密,為了保護文傑這個好朋友,就算被人誤會她和文傑過從甚密也不要緊。愛情無罪,只要他和他那位表哥彼此相愛,就算是同性又如何?

鄭文傑搖搖頭,笑了聲,「我很久沒見到他了,我們……」鏡片后的眼眸微微濕潤。「我們的事被發現了,現在兩家人鬧翻,我也被禁止和他見面。你說,他要如何幫我?」

「這些事你怎麼不告訴我?」她仰著臉蛋,看着好友。

「家長會長那件事把你搞得很頭痛吧?我沒法幫你什麼,又怎麼能讓我自己的事影響你的心情?」

「你老是這樣,到底有沒有當我是朋友嘛!」她微惱地輕捶了他胸口一記。

「嗯哼,真是浪漫,雨中調情啊?」不知何時,葉磊出現在他們身側,他冰冷的長眸瞪着她。「何老師興緻真好。」

瞧瞧,讓他撞見什麼了?

當他醒來時,已接近她的下課時間,他匆匆梳洗后,開了車就往學校出發。誰料到不過停個紅燈,車子竟莫名熄火,再也發不動,眼看着時間就要到了,他急急撥了熟識的車行電話,請車行的師傅過來幫他檢查車子。

車行師傅一到,他留了車鑰匙給師傅后,拿了她早上遺忘在他車上的雨傘,便攔了部計程車趕往學校,這種濕冷的天氣,他可不願讓她等太久。

他想的念的考慮的都是她,但他一在對街下了計程車,見到的竟是她躲在另一個男人的傘下,兩人相依著慢慢走出校門的畫面。他想,他是眼花看錯了,可匆匆過街后,迎接他的卻是更讓他憤怒的畫面。

她的手親密的貼上男人的頰面。

她的手還撒嬌似的在男人胸口輕捶一記。

這麼近的距離不會是眼花了吧?他真不敢相信,她仍和她的伴奏如此親密?若說之前他們未交往,她和她的伴奏要如何發展他都干涉不了,但現在她是他的女朋友,她怎麼能再和這個男人這麼友好,甚至這麼親密?那他算什麼?

「葉磊?」何昀昀微地一征,見有水珠從他發梢低落,她才發現他竟未撐傘,身上己濕了大半,「你怎麼不撐把傘,都淋濕了。」見男友模樣狼狽,她低首翻着手提袋,拿出面紙。

「撐傘?」他低嚀出聲:「雨中漫步嗎?抱歉,我沒有那種閒情逸緻。」他頭一偏,避開了她拿着面紙欲擦拭他臉龐的手。

她微愕,手僵在半空中。步出傘下的面容被雨水打濕,她眨了眨沾了雨水而變得沉重的長睫。

饒是她再怎麼粗神經,也能從他的反應得知他在不高興。「葉磊,你怎麼了?是我讓你等很久嗎?抱歉,因為我沒有傘啊,所以我在音樂大樓門口等雨停,還好後來遇上文傑,他有傘,我——」

「你才能和他恩恩愛愛共撐一把傘,詩情畫意地在雨中散步?」

「不是……」原來他誤會了?他是不是在吃醋?「我和文傑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是因為我沒有傘,文傑知道你會在校門口等我,所以才送我出來。」

「只是送你出來,你需要摸他的臉?」他抹了把臉,雨水又重新落在他臉頰。

「那是因為……」

「好了,昀昀,別淋雨說話,傘就讓你們用吧,我等等坐上公車,也用不到傘了。」鄭文傑猶豫之後,還是舉著傘靠近兩人,傘面頓時納入這對情侶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不該介入他們的對話,不過這位先生似乎誤會他和昀昀,他應該過來解釋。

「淋雨說話又如何?至少不是偷偷摸摸的躲在傘面下!」他側眸看着靠近的男人,長眸陰陰瞪視着對方。「我就算要撐傘,也是自己撐!」哼了聲后,他把手中的摺疊傘打開,撐開傘面,他力道有些猛,也忘了他頭頂上已有一把傘,於是他撐開的傘面硬是將另一把傘頂歪。

鄭文傑沒有防備,傘柄一歪,人也跟着向後踉蹌了下,那瞬間,他抱在左胸口的幾本單曲樂譜落了地,迅速被染濕。

何昀昀驚呼了聲,然後看着鄭文傑丟了手中的傘,彎身去救樂譜。

雨水打濕他的毛衣,輕瘦身形更被突顯,想起他現在的狀況,她滿心不忍,低下身子想幫忙他時,他已全數拾起。

那每一小本的樂譜都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單曲的樂譜本就不厚,又落在有積水的地面上,可想而知是整本都被雨水浸透。

鄭文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抱住那些濕透的樂譜,再彎身拾起傘。

「我回辦公室去,先把它們弄乾。」

「對不起,我也去幫你吧,這麼多本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全部弄乾的。」若不是葉磊把傘撐開,文傑的樂譜也不會滑落地面,她側眸看向男友。「葉磊,你也一起來幫忙。」

葉磊沉着臉看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和別的男人共撐一把傘也就算了,現在還要他去幫那個男人弄乾他的樂譜?

見他只是瞪着她看,她惱了。「葉磊,你要誤會我沒關係,可是你不能這樣對文傑,這些樂譜對他來說很重要的。」

樂譜對那個男人很重要?那麼他現在的心情就不重要了?他的女友和那個男人互動親密,他還要幫那個男人處理那些樂譜?這什麼道理?

「我不能這樣對他?嗯?」葉磊濃眉壓低,幾乎是咬牙地問:「那麼我該怎麼對他?還有請問一下,我又是怎麼對他了?你一副我把他欺負得很慘的樣子。到底是誰背着我和另一個男人互動親密的?」

「你、你……」她兩眼瞠得好大,雨水不斷的侵襲她的眼,她突覺眼兒發燙,酸酸熱熱的。「因為你打開傘,文傑的樂譜才會掉下去,你應該跟文傑道歉。」

「我跟他道歉?」葉磊不敢置信地瞪着女友。「我為什麼要跟他道歉?我推了他一把?還是我把他的東西丟到地上去了?」他一覺醒來想的就是趕緊過來接她,但她給了他什麼?他連午餐都還沒吃,他的車子還壞在半路,現在還淋了一身濕,他這樣到底是為了誰?

「昀昀,沒關係,我自己處理就好,你別為難葉先生了,是我自己沒把樂譜抱好,如果像你一樣用手提袋裝起來,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鄭文傑那沾滿雨水的鏡片后,仍舊是溫和的眼神。「我先走了。」微一點頭,他舉著傘走進校園內。

「文傑……」那滴著水的毛衣,那沉緩的步伐,又勾出她的罪惡感,她轉身看着葉磊。「你怎麼能這樣對他?那些樂譜要是不能再使用了怎麼辦?」

「不過就是樂譜,很重要嗎?再買不就好了?台灣有多少樂器行,還怕買不到嗎?」雖仍氣惱,他仍是不忍她淋濕,他把打開的傘移向她,將她納入傘下。

「台灣就是買不到,那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她天生柔嗓,即使和他有了爭執,那語聲還是甜甜軟軟,毫無殺傷力。

「既然國外買得到,那還有什麼問題?」飛過去買,或是請對方寄過來就好了啊。

「他爸破產了,所以他學分沒修完就回來,他還跟我說想賣掉他的琴,所以我才說那些樂譜很重要,沒了就沒了,他現在沒有多餘的金錢能消費在那些上面。」

她說着說着,竟哭了,一半是心疼好友,一半是氣惱面前這男人莫名其妙的脾氣。

「破產?」葉磊愣住。

「你店裏報廢的鮮食或是麵包,你都會捨不得丟掉,帶回來自己吃或是分給我吃,你怎麼會認為那些樂譜對現在的他來說並不重要?你不要隨便發脾氣,不要把他的傘打歪,那些樂譜也不會弄濕,要你跟他道歉你不願意,要你幫忙弄乾你也不肯……」她哭得很傷心,「我跟他從來就只是好朋友而已,你就是不相信我,才要這樣亂髮脾氣是嗎?」

喘了聲,她又說:「之前見到他,你也是這種態度,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我沒辦法說什麼,可是現在我們在一起了,你怎麼能這樣對我的朋友?文傑、文傑他一直都有男朋友的,是最近他和他男友的事被家人發現了,兩個人才沒辦法見面,他現在很需要朋友,我陪他說說話,給他一點朋友的安慰,難道錯了嗎?」

男、男朋友?那個男人是……同性戀?葉磊又是一怔。

「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如果是這樣子的交往。那麼我是不是也要阻止你去上班?因為會有女生塞紙條給你,所以我不能讓你去上班……如果我這樣要求你,你會答應嗎?」她哽咽了聲,又說:「我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你了,你要是不肯相信我,我也沒辦法了。現在,我要去幫文傑整理那些樂譜,你不用等我了。」語畢,她沒再理會他,逕自轉身奔入雨簾中。

葉磊仍未從同性戀這個訊息當中回過神來,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校園中,他恍然驚醒。

他做了什麼了?竟然、竟然和一個只愛男人、不愛女人的男人吃醋?

她性子溫良,脾氣好,傻大姐的個性很可愛,他未曾見過她生氣的模樣,可想起方才她的神色,他知道她這次真被他氣壞了。

現在,他把她弄哭了,他該如何求得她的原諒?

「想不到你醋勁那麼大啊?」男人嗓音帶着笑意。

「是啊,我是認識文傑,見過他男朋友幾次。」

「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誰教你不弄清楚情況就發脾氣?」

「你一定得跟文傑道歉的,但我沒有他的電話,你去學校問問看吧。再來你打通電話給小妹,她畢竟是相關科系,繫上一定有主修大提琴的教授或老師,問問教授們有沒有辦法幫忙買到文傑那幾本樂譜。」

「至於昀昀,那是你們兩人間的事,既然要在一起,就要學着相處,吵架是一門學問,你也要慢慢從中摸索如何化解吵架所衍生的負面情緒。」

瞪着面前那扇不鏽鋼門,葉磊想着方才電話中大哥對他說的話。

下午那一切,細細想來真是他的錯,但他不知道那個鄭文傑有男朋友,也不知道他的經濟情況,於是當他看見昀昀和他共撐一把傘,互動親密時,他才會如此氣惱。

試問,一個為了接女朋友,差點睡過頭,車子又壞在路邊的男人,在見到自己的女友撫摸別的男人的臉頰時,能不憤怒嗎?

雖然說他並非故意去頂開鄭文傑的傘,但讓他的樂譜泡了水,他難辭其咎。

他想彌補鄭文傑,他也該道歉,但不知道如何聯絡對方,想起自己的大哥也認識鄭文傑,於是才撥了電話給大哥。

大哥的方法甚好,他想着明天去學校一趟,和鄭文傑道歉。而現在最要緊的,是和昀昀把話說開來,大哥說得對,兩個人既然要在一起,就要學着相處。

沒見過昀昀發那麼大的脾氣,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火了,也知道她還在氣頭上,打了電話不接,傳了短訊也不回,他若再不過來找她,她是不是就這麼一直不理他?

為了一點小事情,為了自己一時的情緒,把兩人的關係變得如此緊張,想來真沒意義。

吁口氣,他拿出之前她打給他的鑰匙,開了不鏽鋼門和鐵門後上樓。

等等見到她,他該怎麼開口?第一句話說什麼比較恰當?她會不會不理他?

心思翻轉間,已來到三樓她住處的門口,他遲疑了會,把鑰匙插入門鎖。

一室昏暗讓他甚感意外,她不在嗎?還是睡了?但現在不過晚間八點多,她又沒有早睡的習慣,不大可能是睡下了。或者,她今晚有家教課?

「昀昀?」他開了燈,喚着她的名,腳下不意踩着了什麼東西,他垂目一看,是幾本攤開的樂譜。他矮下身子,才發覺樂譜是濕的,他想應當是下午淋了些雨,連她習慣放在手提袋坐的樂譜,都被雨水打濕了吧。

「昀昀?」沒聽見回應,他一路往她的房間走去,在見到半敞的房內透著微光時,他又喚:「昀昀,你在裏面嗎?」

輕敲了下門板,他聲嗓略提。「昀昀,我進去了?」稍待幾秒,依舊沒得到回應,他推了下門板,走進她房間。

床邊的小燈映着她沉靜的面容,她似乎睡得很沉,怎麼會這麼早就睡了?

他略感狐疑地走近,才想在床沿坐下來,視線不意掃過床邊小桌上的藥包和耳溫槍。他微蹙著眉,拿起藥包,發現就診日是今天,用藥說明處還在體溫超過三十八點五度,須服退燒藥的選項打了勾。

病了?他大掌探上她秀額,一觸及她高燙的溫度,他掌心顫了下。

湊近面龐,才發現她雙頰紅潤得不可思議,猶如兩顆成熟桃子般,他雙手觸了觸她手心、腳底,無處不是燙的。

從床邊小桌上拿來耳溫槍,他量丫她的體溫——三十八點八度。

心臟一提,他起身走出房間,再度回來時,手中多了一個杯子。

把杯子暫擱在床邊小桌,拿出藥包里的退燒藥,他坐上床沿。一手環過她的背腰,將她攬起身來,靠在自己懷裏。

輕拍她熱熱的臉頰,葉磊低聲喚著:「昀昀,醒來。你該吃退燒藥了,快點起來。」他輕拍她又紅又燙的臉頰。

見她長睫輕眨了下,他又說:「昀昀,先吃了葯再睡。」

他不停喚著,掌心輕柔地輕拍她兩頰,直到她兩扇長睫緩慢掀了掀。

「醒了?來,先把葯吃下去。」見她睜著失焦的雙眸,他再拍了拍她的頰,試圖讓她清醒些。

折騰好半晌,終於讓她服下退燒藥,他讓她躺回床上后,收拾著藥包和水杯。

他從她浴室拿了吹風機回到客廳,直接坐在地板上,開了吹風機將地板上攤開的樂譜一頁頁吹乾。

是因為下午淋了雨,才病了的吧?她依舊很氣他吧?否則為什麼病了也不告訴他?她不接電話,他就傳短訊,陸續傳了好多封,她一封也沒回,她真是氣到不想理他了嗎?

把樂譜翻了頁,他繼續吹着,一面瞪着密密麻麻的五線譜。

說到底,他是害怕的,也許他的外型不輸鄭文傑,但除此之外,他好像沒什麼較鄭文傑出色的地方。

他有家店,但就只是個很平凡普通的店長而已,鄭文傑卻有好琴藝,有相同興趣的人,必然會有很多話題。

他真擔心她和鄭文傑,會不會到最後因為彼此有相同的興趣、良好的默契,而走在一起,所以他見到鄭文傑時,就覺得眼裏像是突然飛來一粒砂石般,讓他不舒爽。他原來已經如此在意何昀昀這個女人了……

想到她,他關了吹風機,起身走入她房裏,探掌摸了摸她額際,微微濕著,應該是退燒藥起了作用了。

他從浴室拿出干毛巾,擦着她出汗的臉頰還有脖頸……

出汗就表示體溫稍退了,只是不知道大半夜會不會再次高燒起來,他看了看時間,沉吟半刻后,決定打電話找人代他的班。

確定有人能去代他的大夜班后,他又回到客廳,重新坐回地板,開了吹風機吹着她的樂譜。

眼皮下,眼珠子轉動幾圈后,眼帘緩緩掀開。

何昀昀看着天花板,片刻,思緒才慢慢湧入,她看了眼時間,才凌晨四點?

她坐起身來,想要下床時,趴靠在床緣的那張臉龐讓她身體顫動了下。她拍拍因受到驚嚇而騷亂不已的左胸,凝定心神后,鬆了口氣,原來是葉磊。

她定定看着他,他就趴在床緣熟睡着。

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會來?這時間他不用上班嗎?這要坐在地板就睡着,也不冰涼的地板讓她感冒?

她想了想,決定從另一側下床,然後動作輕巧地來到他身邊。

矮下身子,她看着他。是因為她不接他的電詁,不回他的短訊,所以他乾脆直接來找她?

接我電話,我們談談。

你還在生氣嗎?

你不接電話,也不回短訊,難道我們之間要這樣散了?

她知道他打了幾次電話,也看過他傳的三封短訊,她想他是有心要化解這次的爭執,可是她還沒想通,還惱着他的言行,她認為還在氣頭上的自己,對他說什麼似乎都不對。

還在氣頭上,容易意氣用事,無法好好處理事情,她必須冷靜過後,才能和他談談。

但即是如此,她還是忍不住伸指去輕觸他的面龐。

她微涼的指腹輕劃過他眉骨、他濃密長睫、他直挺的鼻樑,還有他那張對她說話總是有些苛深薄的方唇。

在他的唇腹上來回撫觸幾回后,她起身拿來薄被幫他覆上,才看見了他手中握著耳溫槍,是知道她病著,他才留在這裏照顧她的吧?

細細回想,印象中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熱燙,腦袋重得像被灌入水泥一樣,然後她知道有人在喊她,她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像被什麼黏住似的,難以睜開。

長睫勉力眨了幾下后,在迷迷濛蒙的視線中,一張嘴巴在她面前開開合合的,她再眨了眨眼,好像看見了什麼人正憂心地看着她。

那個人觸着她臉頰,要她張口,她依言張開嘴巴,隨即感覺有什麼東西塞進了她嘴巴,然後他拿了杯子輕抵在她唇緣,要她張口喝水,她喝了幾大口,然後便又沉沉睡去,沒什麼印象了。

原來她在昏昏沉沉中見到的人就是他?

他的舉動讓她無法不感動,但想起他對文傑的不友善,她仍有些惱。

這樣的一個男子,是她喜愛的,她不會輕易放棄,但也不會為了喜愛他而縱容或是妥協。在她的觀念里,不要輕易就愛,但愛了就要長長久久,於是為了兩人能一直在一起,適時讓他明白她的脾性和她的觀點是很重要的。像文傑對她而言是個重要的朋友,他若尊重信任她,就該接受文傑的存在。

喟了聲,她想起自己昨晚還未吃飯,遂起身走出房間,客廳大亮的燈光讓她狐疑地將腳步轉往客廳走去。一走入客廳,那地板上擱著的吹風機,還有幾本因為濕了又干,導致呈現皺痕的樂譜,都教她訝然。

他用吹風機吹乾了這些樂譜?

想起房裏那趴在床緣熟睡的面龐,她笑了聲。

這男人……當真讓她又愛又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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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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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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