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一星期之後,曉彤依約和王明威去聽李查克萊德門的鋼琴演奏會。

坐在化妝台前,她茫然的凝視着鏡中那個蒼白無神的自己,不懂受感情劇創的她,為何還會答應這個約會,明知道自己根本無意與他同游。

但是回想起他彬彬有禮的風度和幽默的談吐,她就覺得有他這個朋友實在不錯,總比自己老是窩在這個地方,成天面對子謙冰冷的面容,要來得愉快多了。

自從那天,他再次用犀利殘忍的言詞傷害她后,她和他就未曾單獨相處過。雖然她強迫自己必須放棄那份侵蝕她心靈的愛,但是她總是放不下;複雜、理不清的思緒中,總是摻雜着些許的惆悵和神傷。

她無奈地嘆口氣,倘若她尚留在美國,也不必在這裏自悲自嘆。

好不容易收回了思緒,她穿上了特為赴約選的白色真絲洋裝,把自己襯托得更加清新美麗。

穿好了衣,上好了妝,她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鏡面反射出一個高挑卻略嫌瘦削的纖弱身影,凝望鏡中蒼白如死灰的自己,她悲哀的朝自己凄清的影子笑笑。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而她卻是為了驅走那噬人的悲痛,才不得不以一張上了彩妝的面具來掩飾自己的憔悴。

才走出房門,一轉身就看到子謙正站在樓梯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看見一身飄逸的她,子謙幾乎無法將視線從這個白衣勝雪的清秀佳人身上移開,剎那間,他突然有一種想將她抱離這個紅塵俗世的衝動,更想將她圈在自己的臂彎中好好的守護著。

僵立在原地的曉彤,感覺這一刻好似有一世紀之久,在他的眸子裏,她看不出他的思緒及感情。

為了避免讓他看出她的畏縮,她深吸一口氣,也以評判和挑釁的目光打量着他;他身上的黑色襯衫服貼的附在他的胸膛,顯示出他結實有力的寬胸和強健的臂膀。

看着他碩健的體格,使她的心潮頓時又泛起了串串漣漪。天啊!她多盼望能依偎在他身上!

「漂亮!」他努努嘴,地笑非笑的。「真漂亮,子恆見到了一定會大為讚賞。」

「哪裏,你太誇獎了!」她冷冷地回他。

子謙不舍的目光像被她吸住一般,怎麼也挪不開。

見他沒有走開的意思,她只好硬著頭皮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走下樓。

「怎沒有見到你的護花使者?」

「我今晚和王明威去聽音樂會。」她故意眉飛色舞的回答他。

只見他不再開口,氣沖沖地走出屋外,一會兒,她聽到了保時捷的引擎怒吼聲。

聆聽漸消逝的車聲,曉彤悲哀的想着,也許在某個浪漫的地方,正有一位美艷的女子,用仰慕的心等待他的來臨。

事實上,子謙的私生活很少有人能真正瞭若指掌的,即使是和他生活於同一屋檐下的親人。而她對於他的風流韻事,全是由報章雜誌上看來的。

其實她也知道有些媒體為了促銷,使盡渲染的手段,可是也有部分的報導,用照片作為文字內容的佐證。不過,出現在他身邊的美女,也都是有名的模特兒或電影明星。這麼多年來,連那些條件優秀、出色的女人都不能使他俯首稱臣,那她這個渺小如滄海一粟的平凡女子,又怎能妄想得到他的真心呢?!

門鈴就在她陷入沮喪時突地響起,打斷了她的心思,她收起無力的表情,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前去開門。

門一開,出現在她面前的是笑容可掬的王明威。

「嗨!」她努力找出愉快的情緒。

「嗨!曉彤,你好漂亮。」他目光晶亮的凝視她。

「謝謝,要不要先進來坐一會兒?」她勉強的笑笑。

王明威朝她咧齒一笑。「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走吧,免得待會兒被塞在路上,誤了進場的時間。」

「也好,我們走吧!」曉彤面帶微笑,決心要好好的和王明威度過美好的一晚,她隨他走進花香四溢的晚風中。

車行半路,王明威打破沉默。

「剛才我的車剛彎進你家門前的碎石子道時,差點被你大堂哥的車擠進路旁的大水溝里。」王明威愉快地說,「他好像在生氣?!」

「你是說我大堂哥?」曉彤明知故問。

「對阿!方才他那輛黑色的保時捷,像一顆猛然發射出的子彈一樣!」王明威直視路況的目光沒有看見她逐漸暗淡的眼神,仍像個淘氣的孩子,繪影繪形的描述著。

「他大概快要來不及赴約了!」曉彤故作輕鬆幽默的說着。

***

音樂會開始后,美妙的音符在偌大的空間里回蕩,曉彤心不在焉的呆坐在那裏,宛如一座失去生命的雕像;眼神呆怔地望着舞台。

音樂會結束后,王明威帶她到一家充滿歐洲古典情調的餐廳。面對佳肴醇酒,曉彤低沉的情緒始終提不起任何興緻。

王明威雖是個商場老手,但卻沒有一般生意人的市儈,且心無城府、親切隨和,是一個能體貼別人的好朋友。

她雖喜歡他,可是卻不能替代子謙在她心中的恆久地位。

「你打算做什麼工作呢?」

曉彤茫然的看着窗外,聳聳細廋的雙肩。「我也不曉得,也許我該開始看求職欄了。」她半開玩笑說着。

「如果你不嫌棄,那就到我的企管公司上班。」王明威的表情非常慎重。

「你說什麼?」曉彤突然掃開陰浬,無法置信的笑着。「你沒搞錯吧?我記得你是一個會計師。」

「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企管公司。」他認真地回答她。

「但是我一點工作經驗也沒有!」曉彤老實告訴他。

「經驗是由時間、工作累積而來的。」他一點也不在乎。

太好了!她不用再苦惱自己是否該答應子謙了,至少她能到王明威的公司工作。

「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太棒了,歡迎你來。」王明威一副喜從天降的模樣。

「我何時開始上班?」她好開心.開心上蒼總算在她面臨工作、感情的絕望時,讓她有柳暗花明的生機。

「如果你方便就在下個月一號開始上班。」

「好!明威,我真的好感激你。」她伸出手,友善的握住他。

「不用客氣。」他自嘲地笑笑。「其實我這麼做也是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時間和你相處。」

曉彤羞澀地垂低下頭。如果子謙也能這樣對她,不知該有多好?

也許她該選擇「被愛是幸福」的道路?!

可是,她做得到嗎?

她和他愉快的聊著、酌飲著,不再去想那擾人的愁思,也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

「我感覺好像認識你好久了。」她毫不避諱地把自己內心的感覺告訴他。

「對你這種感覺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望?」他朝她扮了一個鬼臉。

這時,她舉起腕錶看了下。「天!我們該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他起身到櫃枱買單。

回程中,他沒有和她交談,只是各懷心思的走完這段路途。

「要不要進來坐坐?」站在大門口,她禮貌地問他。

他看看腕錶。「已經很晚了,我想可能不大方便,下次吧!」王明威很紳士的婉拒了。

「我今晚過得很愉快,謝謝你。還有,謝謝你提供給我的工作。」她感激的在他的頰上獻上一個美國式的友誼之吻。

王明威臉倏地紅了。「不用跟我客氣,而且我也希望你不要對我太拘泥,老是把謝謝掛在嘴上。」

「當然,我們是朋友。』曉彤開始後悔用美式的謝意吻他。

「可是我希望的卻是另一種朋友的特殊定義。」在他的語音中和亮如星辰的眼中,流面着他對她的感情。

曉彤有些招架不住,不過像這種事該清楚的劃定界限,決不能含糊籠統的帶過。「對不起,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望着他蒼白的血色,她知道自己傷害了他,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其實我早已心有所屬,不過,我和他的感情可以說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也可以說,我始終找不到通往他心靈的路。我無法忘懷那個人。」

一陣沉默后,她才聽見他長長的嘆息聲。「事實上,就算你不說,我也早已有心理準備,只是我不願面對它罷了!」他艱澀地笑着,「我之所以會邀你進我的公司,其實也是出於私心,希望能在長期的相處下,得到你的愛。」

「我……我很抱歉——」

「別拒絕我,給我一個機會吧!」

「可是,我——」

「晚安,曉彤!」他溫暖如春日的微笑在夜間散發出它動人心魂的魅力。

「王明威——」

「我再打電話給你!」他溫柔的對她說,並緩緩地開動車子。

「我可能會傷害你——」曉彤追着他,焦急地輕喊。

「人生的一切不就是一場賭注嗎?讓我們來和命運之神搏一把吧!」他輕柔的語音飄蕩在充滿夜來香的夜風中。

望着他漸行漸遠,最後變成如螢火那般微小的車燈,曉彤有些動容的咀嚼他方才拋下的話。

子謙抑鬱地點着煙,懊惱的直盯若紋風不動的大門,敏感的聆聽着靜謐的夜中是否有引擎聲或輪胎輾過的聲響。

自從他憤怒地衝出大門時,他的大腦一直映着白衣勝雪的她,嬌弱的倚在王明威懷裏,滿足的欣賞著今晚的該死的鋼琴演奏會!

等待在痛苦中度過,他原想把自己帶入夢中,讓無邊無涯的夢境,把她擁在懷中,將積壓在心中的痛苦情感,推進時空的盒子裏,進而永遠將它鎖住。

可惜,任他怎麼閉眼也無法入眠,他仍在她的白色身影中痛苦的掙扎,好似她的影子化成攫取人心的鬼魅,盅惑他早已迷失的心智。

引擎聲劃破無聲的黑暗——她回來了。

是的,她回來了,可是她仍依依不捨的用嬌脆的聲音和她相處大半夜的男人談情,一幅天塌下來她也不肯讓他走的模樣,而且他還看見她用小巧的唇吻了那個男人的臉!

天!他快要爆裂成一塊塊因痴心等待而碎的恨石!

想到這裏,他無力地短期擺在面前的酒杯,一口飲下它,讓那燒灼的液體流入體內,把滿載着的絕望和傷感一併融化,以免他在她進來時,用連自己都鄙夷的聲音在求他,求她不要用美麗、充滿愛戀的眼神看着別的男人。

可是,那可能嗎?

因為她已被他因嫉妒而爆出的無情言語,傷得體無完膚,因此,他還有資格要求她——為他留住深情嗎?!

能嗎?能嗎……

他又斟滿了一大杯酒,毫不考慮地將它咽進塞滿苦澀的胸口。

***

曉彤停佇在清涼的夜風中,靜靜享受夜的寧靜,好半晌,才踩着細碎的步伐走進光線幽暗的客廳里。

原以為在這寧靜的子夜時刻只有她一人,但在她關上門哼著西洋情歌時,眼角閃進一個黑影,一頭雜亂無章的早發,剛強陰鬱的他竟站在她面前。

她從沒看過他如此,在她的眼裏他向來是一絲不苟、永遠帥氣逼人、冰冷剛強的。

為何他不睡呢?

她瞄了眼客廳里古老的大鐘。

天,已經凌晨一點了?!她倒抽了一口氣,她和王明威竟談了這麼久!

她站立了片刻,然後聳聳肩,認為自己並沒有太過放縱,也沒有逾矩,何需對任何人在乎!

凝望了眼他依舊不變的僵硬背影,她不想和他打招呼,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已徹底地對他絕望了。

「玩得開心嗎?」他拋來冷冰冰的目光。

「很開心!」她僵硬地回答他。

「音樂好聽嗎?」他平靜的語調反而給人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感覺。

「好聽。」她依然不看他,只是冷冷地應着。

「你好像很容易墮入愛河!」他冷冷的譏諷著。

她知道他指的是子恆和王明威,可是她累了,不想再和他做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

「如果我是呢?」她故意激他。

「你太放蕩了!」他漠視在他心底呼叫的促急聲音。「看來,三年前我的拒絕並沒有錯。」

他這句話就像淬了劇毒的劍,直直地刺向她潰不成軍的心緒,令她搖搖欲墮。

「我累了,我想上樓休息了!」她僵冷地打斷他,不想再和他爭執下去。

「別——」

「我找到工作了,以後我要在王明威的企管公司上班。」她目的在於告訴他,她不會為他工作。

她遽然往樓上狂奔,眼角的淚水一顆顆地撒在凄暗的世界中。

***

一覺起來,曉彤感覺三年前那種悲慘的日子又回來了,可是她不能再用鴕鳥式的解決方法,來逃避這種化不掉的痛苦情感。

理了理一頭糾結的髮絲,她沉鬱地推被下床。

打理好了自己,她拖着沉重的腳步下樓。

餐廳里只有繼父一個人在看報紙。

她繼父抬起頭,慈愛的對她微笑。「早,曉彤。」

繼父好似察覺她的鬱悶,放下手裏的報紙,研究似地看着她。「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我……我昨晚沒睡好!」她支吾著。

很顯然的,她繼父並不相信她的搪塞之詞。「你有心事?」

「我很好,我真的沒事。」她扯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真的?」

「真的。」她亟欲逃離這種碎人心魂的對話,唯恐自己悲傷的情緒讓別人知悉。

「工作現在有着落了嗎?」繼父和藹的關切著。

「有。」

「替子謙工作?」

「不,不是。」

「哦,那你是為誰工作?」

「王明威!」

「你為何不替子謙工作?」繼父雙眉深鎖。「我以為你會接受他的提議!」

「感情的事必須兩情相悅,決非一廂情願可行的。」

「你認為他對你沒有誠心!」繼父肅穆地對她說。

「爸,我們不要談這個問題,好嗎?」她一想起他銳利、冷酷的言詞,心頭又是一陣難過。

「孩子,你已經逃避了好多年,為何不能勇於面對這個問題?」

「爸,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想維護一些尊嚴罷了!」她面露痛苦。「人活着要有尊嚴的,不是嗎?」

「唉,你們兩個都太驕傲了!」繼父緩緩站起身。「如果你們打不破那道驕傲的藩籬,那心碎、心痛永遠會存在你們心中。」

繼父離開后.曉彤茫然地看着窗外灰濛濛的雨幕,思索著該如何度過往後的日子。

沒一會兒,雨雯走進餐廳,邊走邊打着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又飛到某個國度去了。」曉彤強迫自己打開鬱結心緒,微笑着朝雨雯說道。

「今天休假。」雨雯開心地倒了杯牛奶喝。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曉彤向她宣佈。

「咦!你不是想替子謙工作嗎?」雨雯狐疑地問。

「我不想讓別人說我是靠關係進去的。」

「誰?你為準工作?」雨雯揚了揚她濃密的雙眉。

「王明威!」

「哇!我就知道王明威不會輕易放棄接近你的機會!」雨雯一臉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錯了,我和他只是很單純的朋友關係。」

「對啊!朋友關係原本就是進入情侶關係的前兆。」她端著牛奶前她擠擠眼。「更何況他也是一個既英俊又優秀的男人。」

曉彤不想再談王明威,所以便技巧的換了個話題:「你今天有什麼計劃?」

雨雯望了望仍飄着細雨的天空。「這種爛天氣不適合上街壓馬路,或許——」她突然住口不言。

專心聆聽雨雯說話的曉彤,已由她遽然酡紅和發亮的眸子中猜出,有某個人出現了。

時間過了幾秒,一個身穿黑色襯衫黑色西褲,敏捷有如黑豹的男人出現在樓梯的末端。

「你可真會賴床!」雨雯語帶嬌嗔地說道。

「那你就錯了,鬼丫頭,我已經起來好幾個鐘頭了!」他性感的唇含着一絲慵懶。

「子謙,你帶我和曉彤去吃個豐盛的中餐好嗎?然後再去別的地方兜風一下,這樣好不好?」雨雯歡快地提議。

曉彤一顆苦澀的心逐漸下沉,對於子謙,她是避之惟恐不及,遑論跟他結伴出遊!

她抬頭看向那兩人;眼前的雨雯正用熱烈、痴狂的眼光注視他。

但當她把目光轉向一臉深沉的子謙時,就碰上他投射過來的黑冷目光。一個驚惶,她趕忙又把目光挪回報紙上。

「你剛才不是說這種天氣不適合外出!」子謙低沉的聲音在靜默中響起。

「可是出去玩就無所謂了!」雨雯的痴狂目光如燃燒的火石。

「雨雯,對不起,我今天真的沒空。」子謙的語氣溫和,可是其中卻夾帶些許的無情。

「你一定可以挪出時間的。」雨雯耍起賴來了。

子謙不耐地看着雨雯。「別任性了,我還得工作!」

但雨雯仍不死心的要求着:「子謙——」

「我不是已經說了,我今天很忙,我希望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他霍然站起身,憤怒的唇抿成一線,狂暴的面容像是要揍人似的。

雨雯倏地站起身,就在她轉身離去時,曉彤看見她眼角閃動的淚光。

望着雨雯受屈辱的背影,曉彤一時忘了昨夜的不快。

「你為何要用這種態度對她?」她責問道。

「不然,你以為我該怎麼辦?」他怒目相向。

「就算你要拒絕她總可以委婉一些吧?何必像凶神惡煞一樣!」

「對於拒絕人,你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他嘲笑着。

「你——」憤怒的喘息在她的胸臆間起伏着。「是!我是很有經驗!因為我早已嘗過被你利言傷害的滋味!」

「那是你自找的!」他粗聲粗氣的說。

「是啊!是我們這些女人自找的。」她哀傷地重複著。

「我要如何拒絕她是我的事,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

「你非要把所有心儀你的人傷得體無完膚你才開心嗎?」她慢慢地問道。

子謙的內心頓時波濤起伏,為了掩飾內心的悔恨和眼底的依戀,他轉開頭踱步到落地窗前,眺望着罩在雨霧中的山巒。

「我不是故意傷她的,我是真的沒空!」他的語音已沒有先前那種高張的怒焰。

「你是不是發現她已經愛上了你了」

「她絕不是愛上我,」他冷然答道,「這只是一時的偶像迷戀,再過一段日子,她就會停止了。」

他停了停,為自己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自從我發覺她似乎愛上我了之後,我便盡量處處留意著,以避免她對我愈陷愈深。」

聽着他一字一句的敘述著,曉彤感覺宛如是自己當年和現在的痛楚。

「我希望她能從我嚴厲的拒絕中看清楚,我不是她的白馬王子。或許這會使她很痛苦,但是總比她發現我是在同情她,施捨她時還要來得好。」

「就像對我一樣……」「她幽幽地輕語。

「曉彤——」他很想說那不一樣,很想告訴她他愛她,可是又怕說出這些話之後,得到的只是一片凄涼的苦痛。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用心良苦!」她蒼白著臉打斷他。

「你不明白!」他着急地喊住她。

她沒有問,只是靜默地看着他。

他幾近崩潰了,幾乎想伸手用力抱住她,可是他沒有,只是用力咽下心中的那股慾望。

「我明白,我懂!」她背過身,凄涼地笑笑。

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他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按捺住他想告訴她愛她的真心話。

「好吧,只要你能明白就好!」他慘淡地輕語。

正在悲憐自己的她,沒有聽出他話中的無奈,只想趕快離開他的身邊。

「我後天就要去美國視察業務了。」子謙突然開口。

頓時,她的心抽痛了一下。「這麼快?」

「那邊有事,我必須過去處理,況且,我已經在家休息得夠久了。」

他又要走了?!何年何月回來?這些像利刃般的思緒,劈碎了她方才建立起的防禦心。

「你在台灣的這段日子並沒有閑着,也是為公事繁忙,甚至為東南亞地區的公司兩地來回奔走。」曉彤焦急的目光凝視着他。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靜默的用黑深的眼眸看着她,良久,他才淡然回答:「但是,美國的事業是趙家重要的一環,我不得不回去!」

他居然還能如此鎮定,難道他對她一點依戀都沒有?

天!她是多麼渴望他能留在她身邊!

望着她憂傷如焚的表情,子謙立即明白她是希望他留下,可是在她尚未了解真愛之前,他不會輕言許諾的,況且,她的身邊已經有了子恆和王明威。

「不要走,為我留下!」

「你不怕讓子恆還是王明威聽見?」他陰沉地冷哼。

她拋下多日來的矜持,絕望喊道:「我才不管他們,我只要你不要走!」

他震顫了下,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撫她柔如細絲的長發。「我不得不走,我有我的工作!」

他性感的唇喃喃的翕動着,勾魂懾魄的眼熱烈且溫柔的看着他,彷彿要把她的身影深深看進心坎。

「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她忘記了往日的屈辱,再度用深情愛戀的目光凝注他。

頃刻間,子謙為她眼中的綿綿深情撼動。「我不知道,」他修長的手指掠過她的長發,痴痴的輕觸她細如凝脂的肌膚。「你必須承認,我離開對大家來說部好,尤其是雨雯和子恆。」他愛戀不舍的勾划著她紅艷欲滴的唇。

「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離開啊!」她喑啞的低喃,迷朦的眼眸罩上一層哀傷的淚霧。

「我離開是為了你,你知道嗎?」他溫柔、低沉的語音充滿魔力。

「不,不要!」曉彤忍不住哭叫着。

子謙蓄滿柔情的眼,盯看着眼前這張可憐兮兮、淚痕狼藉的小臉,猝然間,他把她緊擁在懷中,並將她壓在他的胸膛,聽取他急促的心跳節奏。

想起他倆的相聚時間已所剩無幾,曉彤積滿情愛的心,立即催促她抬起頭,伸出柔弱無骨的小手,觸摸他瘦削、剛硬的臉頰,並跳起腳尖,將自己顫抖的唇迎上他的唇。

剛開始,他的反應是僵硬、冰冷的,但是經過她的索求,他那性感的唇不禁熱切地迎向她。

子謙那雙手情不自禁摟住她,雖然他有多麼希望永遠這樣鎖着她,但是事實卻不容他如此,因為他要的是心靈上的契合。

「我愛你!」曉彤細語如絲。

他卻像一尊不懂言語的石像一樣,僵冷地站在那裏。

「曉彤,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啞聲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三年前我也是用這三個字告訴你的。」她閃著淚光。

「你知道個鬼!我問你,你對愛情知道多少?你對男人又知道多少?」他倏地連退數步地厲聲吼住她。「那年,你只是個住在象牙塔里的無知女子,你對我只是一時迷戀,而由國外歸來的你,也不過是一個甫出校門的社會新鮮人,對於人情世故,你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般,這世界還有多少新奇事物等着你去發掘啊!」

「我已經廿四歲了,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一樣看待!」她激動的朝他喊著。

在曉彤的心中,她總是認為他之所以編造了一大堆的道理,無非是想拒絕她。

「呃,我……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嗎?」她失魂的低問。

「你的人生才剛開始,你必須慢慢學習如何愛人以及被愛,而不是盲目的追求電影或小說中那種虛幻的感情,其實你根本不愛我,只是——」他突然打住,硬是把底下的話咽回去。

說了這麼多的話,充其量只是在拒絕她,就像三年前那樣!天呀,她是否患了自虐狂,何必要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她不過是自取其辱啊!

儘管自己的心已全然破碎,她仍必須拾回破碎的自尊,鼓起勇氣,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失落。

「對,或許你說得對,我根本不愛你!」她冷冷的、一個字一個字鏗鏘有力的說道,冷硬、漠然的口氣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她的心已然碎成千萬片,可是她不能在他的面前表現出她的脆弱。既然他忍心使她心碎,她也要讓他不好過——她要報復!

她是那麼地愛他,然而他不但不領情,反而指責她迷戀在虛幻不實的感情中而不能自拔。

此刻,她溢滿愛戀的心,已被怨恨的洪流全然淹沒了。

她的改變、她的心冷,他全然看在眼底。「我很高興能聽你這麼說。」他心如刀割地說出違心的話。「不要再把我當成童話故事中的白馬王子,否則我可能會做出讓我們兩人終生悔恨的事情。」

她聽不懂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只是冷笑地諷刺著:「你早習慣做一隻拈花惹草的蜂蝶,什麼時候你還會在意別人是否會受傷呢?」

說到這,她故意抬抬眉毛。「你對楊菁菁是不是也同樣懷着悔恨之心?」

瞬間,他的臉閃過一抹森冷。「是子恆對你說的?」

她不答話。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怒聲吼道。

曉彤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難道你連勇於認錯的勇氣也沒有?」

「我又沒有做,我又何必要認錯?」

「你不承認是你搶走了她,然後知道她懷孕了,又狠心拋棄了她?」她咄咄逼人。

「如果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又何必還在和我老弟有了特殊關係后,又口口聲聲說愛我?那你不也自認是個用情不專水性楊花的女人?」他冰冷地反唇相譏。

子恆說對了嗎?他真是那種始亂終一的人嗎?一陣黑暗襲擊她的理智。

可是——她搖頭甩去那種蝕骨的思緒,阻止自己再往更深更冷的死巷走去。

其實她大了解自己了;就運算元謙真如子恆所言那般薄情,她仍會無怨無悔的深愛着他。但是,她可以容忍他所犯的過錯,可以原諒他曾那樣殘忍地對她,卻不能忍受他不愛她的事實!

「你怎麼可以如此冷酷!怎麼可以篤定的相信子恆那種無中生有的謊言!」

他很想相信她的話,更想拋棄這個以冷酷為拒絕愛情的虛假面容,可是他又怕在她尚未明白他的真心時便鑄下永難彌補的錯誤。

「事實勝了雄辯!」他找不到更好的言詞抵擋。

「你為什麼老是要傷害我!」那股椎心的痛苦,淹沒了理智的長堤。

「是你咎由自取!」他憤怒地喝斥她。

「我好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她用盡最後的力量說出。

經過這一連串的傷害,她很想再度逃離此地,但是這樣一來便證明她是一個不能面對現實的懦夫。

突然地,她突然想起自己、雨雯和那個未曾謀面的楊菁菁,她們三人都想得到子謙,但她們三人都失敗了。

她想狂笑,想消失在這個令人絕望的塵世中!

可惜,那是一種失敗者的表現,她內心升起一種報復的慾望。

「我很高興你終於要離開這裏了。」她冷冷地說道。

「我也是。」他依舊冷言地回擊。

「但願這輩子再也不用看到你!」說完這句話,她挺直背,抬高下巴,像個不可一世的女王般,踏着階梯往樓上走去。

但,有誰知道此刻她的心早已分裂成千萬片碎片,向著陰冷的世界飄去!

他很想奔向前將她摟進懷裏,更想再仔細看視她姣好的面容!但是,他終於忍住了,因為她的面容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接刻在他的心板上,她的一舉一動也早已深藏在他記憶中,所以,何必奔向前去呢?他怕自己不悔的愛戀找到的卻是一場空虛縹緲的幻夢!

***

走回房間的曉彤,將自己投擲在床上,任汩汩流出的淚淹沒她的思緒,濡濕她的衣襟!

在悲痛中,她明白,他一旦離開,便將永遠走出她的生命。

可是,她永遠也無法再挽回他的心了!

***

挺著大肚子在電視攝影棚中晃來晃去的楊菁菁,忍受着別人疑惑的目光,和私底下的竊竊私語。

雖然她對子恆懷着一份怨怨,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依舊是深深地愛着他。但是,楊菁菁卻沒有勇氣再去見他,甚至去問他「他是否愛她」?

也因此,她只好把自己埋在工作的忙碌之中了。

這天,是電視台慶祝這個拍攝單元成功的慶祝會,她知道子恆一定會來,因為他是這個節目的配樂人員。

她很想不去參加,可是事實卻不容她退縮,況且她是這個節目的總策劃。

「菁菁,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你去吃點食物吧!一人吃兩人補啊!」她的手下人員好心的建議她。

楊菁菁輕撫著隆起的腹部,直皺着眉頭,因為食物台上的美食全然喚不起她的食慾。不過,她還是非吃不可,記得前些天婦產科的醫師說她的胎兒似乎有些營養不良,並有停止生長的傾向。

是她的沮喪情緒影響了孩子嗎?

如果她失去了孩子,她該怎麼辦?

這個令她恐慌的陰影爬上她畏懼的心,使得她抖索著掩住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你沒事吧?!」子恆毫不掩飾的關懷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霎時,她立刻掛上冷若冰霜的面具。「我沒事。」

事實上,每天在同一個電視台上班,子恆經常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她。

每每見她孤寂脆弱的身影,站立在數十個工作人員面前,他都有想衝上前將她抱進懷裏的念頭。

望着她十分蒼白的臉色,子恆想她一定是不舒服極了,至少也是搖搖欲墮,他實在不忍心,甚至,該說是心疼吧!他忍不住才上前詢問她。

「你有事嗎?」她不帶感情的打斷他熾熱的呆視。

「我只是想確定你沒事。」他佯裝冷淡的回答。

「我很好,不用你擔心。」她轉開蒼白的容顏。

「你騙我,你的樣子好虛弱,看起來像隨時都可能倒下來。」他眉頭深蹙。「我老哥呢?他不管你的死活嗎?」

「他……他很忙,沒空來看我。」楊菁菁心虛的看着一群正在笑鬧中的工作夥伴。

瞬間,子恆憤怒的臉扭得難看極了。「他很忙,忙得沒時間來看你?至少你……懷着他的孩子!」

他的憤怒聲使得四周的笑鬧霎時變成一片駭人的沉寂。

「你不要在這裏惹事生非.好不好?」她有些着急。

其實在場的每個工作人員,都知道他和她曾是情侶,但不知為何會落得這番局面!

「我要他給你一個交代!」他粗啞的怒吼。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用儘力氣朝他尖叫。

「我非管不可!」他倏地握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朝辦公室走去。

「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楊菁菁一面想掙開他的鐵腕,一面朝他大聲尖叫。

「我要打電話找那個渾蛋!」他簡單地回他。

「他現在人在國外!」她想要他打消念頭。

「上天下地都要揪出這個花心大蘿蔔!」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

「你不要管我的事!」她繼續扭着手。

「安靜,我要打電話!」他眼中有一反常日平靜的狂暴。

就在他拿起電話開始撥號時,她突然大叫:「不要找他,因為孩子……孩子是你的!」聲音里有着令人不忍的心碎。

一手抓着她、一手撥號的他,竟被她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震得張口愕然,久久不能言語。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由震驚中回神,「你騙我……」

這三個字像疾風碎石打在她臉上一樣。

「信不信由你!」

她用力甩掉他的手,疲憊、悲傷的往外走去。

「菁菁,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急切的朝她瘦削、美好的背影叫。

「愛是由信任建立起來的,沒有信任的愛像沒有地基的建築,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她幽幽地說。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置若罔聞粗聲的逼問。

原以為他可以明白自己的語意,但聽出他猶存懷疑的話意,她知道他根本還不相信她。

「隨便你怎麼想吧!」她心碎了,落寞的身影走出了辦公室。

「回來,我不准你走——」他歇斯底里、粗暴的凄厲吼著。

卻再也喚不回心冷意寒的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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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痴心不準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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