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電話

朋友的電話

她還在那裏

她還留在屋子裏。我們經常聽見她的嘆氣聲,打嗝聲和步鞋摩擦地板的聲音。打從10年前,她就沒有下過樓。是的,六樓對她來說是無法逾越的障礙.父親常說她礙事.父親常說她怎麼吃的那麼多。他們之間的相互詛奏就象情人之間的相互撫摩。

她還在那裏,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自己的小木床上,這張床陪伴她有20年或更長的時間了,木頭都已經朽掉就象她體內殘破不堪的零件.她穿着10年前過年做的藍色棉布外套,胳膊上戴着罩袖,頭髮全白了。是啊,10是個不短的時間,她的頭髮被煎熬的全白了.不僅白,而且稀疏,她總是把頭髮向後梳,數着手裏脫落的頭髮。低頭時我們就能看見她頭頂上發亮的頭皮.

每當我走進她的房間,她就拉着我嘮叨。凈說些重複過一千次的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她埋怨我為什麼不陪她說話.你的爺爺領着我逃荒,我們一直向西過了潼關。我漫不經心坐在她身邊.那時你媽還沒出世呢。我覺得有點心煩,於是推開窗戶。我也是第一次坐火車.日本人多壞,在潼關架了機槍打我們。我注意窗帘上有塊油漬.我嚇壞了,子彈打在車廂上噹噹的響.一隻討厭的蒼蠅圍着她飛來飛去.我們到了西安,西安人心眼好,給我們吃雪白的饅頭.真好吃啊。她咂著嘴巴,自顧自說着,卻沒發現我象陣風跑了出去。

我看見她坐在馬紮上摘韭菜,她右手中指纏着紗布,血怎麼還在往外滲.她抬起頭,告訴我中午包韭菜餃子吃.我問她手怎麼了.她舉起右手,象是什麼都沒看見.我經常搞不懂她的想法.那麼,是切菜時被菜刀劃了一下.她扁著內凹的嘴巴,臉上滿是愁苦的皺紋.時間是個妖怪,想方設法要把人也變成妖怪.外甥總說她象個巫婆,我想她沒有聽見,即使聽見也不會在意吧.她用沒有牙齒的牙床艱難的咀嚼著餃子,你的爺爺得了食道癌,什麼都吃不下,癌把他的食道長滿了,密密麻麻結成疙瘩,吃什麼都吐.小元,你多吃點,要吃飽.她總是可笑的叫我的小名,似乎從不知道我另外一個名字.父親咣當一聲把門撞開,他噴著酒氣,有時候傻乎乎的笑,有時候陰沉着臉象是要找誰的麻煩.她被嚇壞了,她膽子總是那麼小,她把這膽小的基因毫不吝嗇的遺傳給了母親.她顫顫微微挪動着小腳,艱難的邁著小碎步跑進自己的房間,甚至連餃子也來不及吃完.

外面的天陰了,象父親的臉一樣陰沉.她不得不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打哆嗦.象是受驚的兔子,象是被嚇壞的孩子,象所有孤獨的老人一樣打着哆嗦.你們都怕他,他上輩子一定是魔鬼變的.她嘟囔著,驚恐的眼睛盯着那扇門,生怕父親推門而入.房間里真冷啊,風不斷從窗戶逢里鑽進來.她覺得熱,在床上翻來覆去,真熱啊,象夏天一樣熱.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要求我把窗戶打開,她把毛衣,絨衣和秋衣一股腦脫下來丟在地上,她都熱糊塗了.

那時,她仍然堅持着到廚房幹活,她不想自己成為一個沒用的人.雖然時常把飯做糊,忘記放鹽,但我們知道她倔強,這種倔強的脾氣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和她膽小的性格是一對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她堅持自己作飯,堅持不和我們同桌,只要那個魔鬼在,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吃.她把床當成自己的飯桌,用顫抖的手和乾癟的牙床餵飽自己的胃.她的房間里終年瀰漫着嗆人的氣味,她怕冷.父親總是趁她不備打開窗戶.她把手揣在袖筒里,象打擺子一樣發抖.把窗戶關上吧,小元.她念叨着我的名字,把我當成救星.太姥的屋裏臭,我決不進去,就不進去.外甥撕扯著喉嚨喊叫,如果他不是我的外甥我一定把他從六樓扔下去.姐姐把他按在床上,噼里啪啦的打他的屁股.可惜,她無論如何也聽不見了。

她還在那裏,仰面躺在床上,象睡熟了一樣,又象從來就沒有醒過.

如今,她再也不會硬拉着我的手嘮叨了.她的手粗糙堅硬,指跟處有五個圓圓的繭子.但那是溫暖的手,在我們回家時牽引着我們,在我們因挨打哭泣時撫摩我們,給我們的傷口上紫藥水,給我們作飯洗衣服.我們姐弟三個跪在她的床前,企圖用悲傷的淚水和無用的呼喚吵醒她.但她睡著了,睡得那麼死,好象從來就沒有醒過。

她告訴我,人死了要去另外一個世界.此時,她把身體埋進陽台上的藤椅里,皺紋是開在夕陽里的菊花.我們又一次蹲在她的腳邊,聽她那些說了一千次的陳年往事.我不想計算,在夢與現實的土地上她到底活了多長時間.畢竟,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裏並不見得比現在過的差.

象剛才那樣,我們又一次坐在陽台上沐浴陽光,聽外面麻雀們快活的嘰扎聲.我和姐姐趴在欄桿上往下看,有個收破爛的人拉着架子車從樓下經過.她扯著嗓子叫喚收破爛的上樓,在討價還價中完成一次愉快的交易,我看見她渾濁的目光透出一點狡猾,還有因還價勝利而透出的喜悅.接着我們把這次喜悅換成等待已久的糖果。她慈祥的看着我們,心滿意足的笑了了。

她還在屋裏,穿着那件洗的發白的藍外套,在我們睡熟時進入我們的夢裏時。象我們還是孩子那會,躡手躡腳的悄悄幫我們掖好蹬開的被窩,替我擦去驚夢中滾落的汗水,哄著總是睡不好的二姐快點進入夢鄉。

我們知道,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因為剛才不僅僅是風撥開了窗帘,我們還聽見她的嘆息把窗帘掀開。

2洗澡

我帶兒子洗澡,這是一項政治任務,因為老婆交代:"不洗乾淨就別回來!"我比老婆大五歲,我29,她24.我們剛結婚不久,所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六歲的兒子.所以這件事肯定發生在六年以後,還有一個必要條件是我們倆生理各方面正常.

我帶兒子洗澡.兒子長的象我不象他媽,真遺憾,因為我老婆比我年輕漂亮的多.兒子長著方腦殼,和我一樣濃眉小眼睛,胖乎乎的臉上不帶一絲笑.他在賭氣,吃飯前他買玩具的要求沒有被滿足,吃飯時就給我們使臉色.他媽讓他跟我去洗澡還敢頂嘴,我真想抽他.什麼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父親和兒子就是一種天生的潛在矛盾,我和我爸,我和兒子就是一個完整的矛盾有機體.我想教訓兒子可又怕我爸教訓我,就這麼簡單,我憋了一肚子氣,兒子也是氣鼓鼓的.

我們去洗澡,兒子磨磨蹭蹭踢拉着拖鞋,外面有點冷,我看見有的人已經穿上毛衣了,我喊他加快速度.他跟在我身後,手裏提着膠袋裝着換洗的衣物,眼睛滴溜溜轉看路邊賣糖葫蘆的.我知道他想吃卻不敢對我說,我故意裝做沒看見.我們買了票,大人一塊,兒童五毛.我猶豫着只買了一張成人票.進門時把門老頭非要我兒子買票,我說我家孩子還不到七歲用不着買票,我們差點吵起來.老頭穿着對襟棉襖,腰扎練功帶,精神矍鑠,擺個架勢想跟我練練.我說大爺,您抬抬手不就過去了嗎?幹嗎這麼認真?大家活得都夠累的了.在後面排隊的人被我們擋着了,一起起鬨.老頭漲紅了臉說:"這是規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想想,"後面的人等得不耐煩了,大家一哄而上,把老頭擠到一邊,我趁機拉着兒子跑了進去.

澡堂里人真多,我們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把衣服鎖進箱子.老頭追進來還想理論呢,卻發現人脫光了都一個樣,他轉了半天也沒發現我,只好悻悻的出去了.

澡堂里人真多,中國人真多,淋浴頭下沒有一個空的.這種時刻,大家都想最好從天上掉下個大磨盤,把自己套在磨眼裏,別人都給壓到磨盤下頭.我在淋浴頭下面轉來轉去,既要注意誰快洗完了,又要注意兒子別亂跑.這種時刻,我想像自己是一名偵察兵,穿梭在熱帶雨林中,赤身裸體,肩挎衝鋒槍,隨時準備掃射.

澡堂里人真多,霧氣騰騰,有如仙境.人被霧氣籠罩,難免會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比如我就想日本人在溫泉里就能男女共浴,中國人卻不能.這隻能說日本人還未進化完全,還處於茹毛飲血的階段,而中國是禮儀之邦,從古傳來的男女授受不親明訓連孩子都知道.正胡思亂想呢,一隻肥碩的大手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老豬".老豬上學由於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被流氓恐嚇,只好叛賣了一批劣質襪子給同學,上當的人可真不少,我也是其中之一.他賣的襪子口緊,要10分鐘才能穿上,等穿上后又脫不下來.同學們只好都穿着襪子睡覺,有很多同情他的女同學捂出了腳氣.老豬對我嘿嘿一笑,"帶孩子洗澡呀?我馬上就完."我拽著兒子的胳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老豬聊天.

我們開始洗澡.我讓兒子站在淋浴下沖了一會又換我沖.我在他的手裏和我的手裏擠上"海非絲"洗髮水,他沖完了又換我沖.等我沖完發現兒子不見了,媽的,小傢伙怎麼跟我一樣沒有組織紀律性.眯着眼睛,我看見兒子正在大池裏玩呢.他看見我的眼睛瞪的象電燈泡,於是訕訕的說:爸,我到大池裏玩會,就一會,一會就上來."我說成,一會我喊你就上來.

我繼續洗澡,我在身上擦上沐浴露.沐浴露就是好,比香皂好太多了.又滑,又涼,又香,比香皂香一百倍.我搓著泡泡,先是脖子,然後是軀幹,最後是小腿和腳丫.不停的搓,毫不懈怠的搓,不由自主的搓,一絲不苟的搓,把油泥和灰漬,把死掉的皮屑和該死的細菌通通搓掉.雖然水忽冷忽熱,可我洗的暢快淋漓.流淌,想像中的甘泉,從天而降的甘霖,如醍醐灌頂.水花飛濺,萬濤奔涌.

"兒子,快上來!"

隨着我的喊聲,從大池裏冒出五六個腦袋,兒子從其中脫引而出.看得出小傢伙玩的痛快.他老老實實任我擺佈他的身體,脖子,身體,藕段樣的胳膊和腿,在上面塗了沐浴露,泡沫象蟲子似的爬滿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兒子,我們洗完回家看動畫片好不好?"

"好."兒子憨聲憨氣的說.

他又長胖了,竟然能看見鼓鼓的小肚子.

他的皮膚又黑又亮,那是日晒嚴重的後果,除了缺少厚嘴唇和卷頭髮,就象個非洲小黑人,他的皮膚又滑又軟,感覺象絲綢,象緞子,象麂皮.他舒舒服服的任我擺佈.

"兒子,我們的箱子是幾號?"

"我怎麼知道,你是大人你怎麼不記?"

"我忘了."

"好象是123號."

"對了,我記起來了,就是123號."

"鎖的顏色怎麼不對?"

"對呀,我記得是把綠色的鎖."

"那怎麼打不開?"

"我試試."

我們開鎖.鎖是綠色的雙環牌掛鎖.該死的鎖,為什麼還打不開?我和兒子輪換著開鎖,它好象銹掉了一樣紋絲不動,我不得不懷疑我們記錯了箱子.我不得不求助旁邊一個穿好衣服的年輕人,他拿着鑰匙對着鎖眼研究了半天得出結論,鎖和鑰匙不配套.有個熱心的上了年紀的頭髮稀疏的戴着眼睛的人也過來幫我,他給我們的忠告是把箱子砸了,"箱子是塑料板做了,很薄,幾拳就能砸開."我試了試,咚的一聲,我覺得關節差點骨折.我換了腳對着箱子一頓猛踹,箱子一點反映都沒有.接着又過來一個留着小鬍子的和我年紀差不多的人幫我.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我踹的更起勁了,還有人幫着我踹,我們象一群動物園裏假山上的猴子又蹦又跳.我出了一身臭汗,我冷極了.兒子靜靜的坐在水泥石台上,默默的看着我.

我冷及了,沒有人理我.他們愜意的穿好衣服,精神煥發從我身邊經過,帶來一陣陣冷風.

我冷極了.沒有人幫我,我只好背靠着坐在大池裏,池子裏的水正在逐漸冷卻,我感覺熱氣正從身體里一絲絲的往外跑.

我冷極了.沒有人幫我,我只好背靠着坐在大池裏,想像六年以後帶兒子洗澡的故事.水在逐漸冷卻,大池裏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對着骯髒油膩的池水.

我等待別人來救我.等待UFO從天而降把我帶到另一個世界.

現在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期盼澡堂的工作人員在關門前發現我.

3午夜兩點半

現在是午夜兩點半,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通常在這種時刻,張帆已經躺在床上進入夢鄉,要麼就是對着電腦發獃。對夜貓子來說,兩點半是最精神的時候,對小偷來說,午夜兩點半是行竊的最佳時機,因為大多數人都在睡覺。張帆既沒有睡覺也沒發獃,不是不想睡,實在是噪音太大睡不着,而且他還怕查崗查著。廠里規定查著一次扣5000塊,兩次10000,三次滾蛋。廠門前佈告欄經常有某個倒霉蛋被暴光,名字不固定。所以上夜班的人都非常小心,即使再瞌睡也要忍着。

張帆坐在單位調度室里值班,屋裏沒開燈沒電扇沒空調,熱得象蒸籠,主任說為了防止值班人員睡覺。門前有一盞長明燈,更遠處是茫茫無盡的黑夜和矗立在黑暗中的建築物。張帆每天要值12小時的班,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連續值7天,今天是第五天。即便如此,他仍然暗自慶幸,因為有一幫更倒霉的傢伙已經融入茫茫黑夜,跑大窯上幹活去了。大窯剛停,估計溫度有60多度,張帆想像他們熱的汗流浹背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象水中的波紋慢慢擴散開去。主任幾乎每隔1小時就打來電話詢問搶修的怎麼樣,剛開始能聽見猜枚聲,張帆猜測主任正在進工作餐,後來幾次聽見旁邊的音樂與女孩的歌聲,歌聲實在不怎麼樣,有點象貓頭鷹叫,他懷疑主任準備打狼呢。兩點鐘,主任又打來電話,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可能剛跟夫人進行過運動。當然,也可能是跟其他女孩。猜測歸猜測,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誰也管不到,工作還得干。

午夜兩點半,屋裏的蚊子開始圍攻張帆,他只好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外。沒有一絲風,機器的轟鳴聲震的頭腦發漲。他想還有五個半小時就能下班,洗澡后可以到阿波羅小吃店吃早點,那裏的生煎饅頭味道不錯。每次想到下班,張帆就能感受到幸福。幸福其實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有個推自行車的男人經過,問張帆有打氣筒沒有,自行車沒氣了。張帆說有,起身到屋裏拿出打氣管,男人哼哧哼哧的打完氣,對張帆說謝謝,遞給他一支「黃金葉」香煙,張帆接過煙,夾在耳朵后。問怎麼現在才下班。男人苦笑着說:嗎的,今天倒霉,頭說明天廠領導一早要來我們車間檢查,抓了我打掃衛生,現在才幹完。你是哪個車間的?焙燒車間。怪不得,先進車間呀,連檢查衛生都提前通知。狗屁先進,好處都叫當官的落了,這先進還不是當官的買來的呀。也是,你們就是靶子,大家都瞄着你們呢?不說了,沒意思,咱老百姓能把工資獎金拿全了就成了,別的想也是白想。你們上月獎金多少?400多。不對吧,我聽說是600呀,你們超額完成任務了啊。本來是600,到車間剝層皮,就成400了。可真夠黑的。是呀,哎呀,不說了,我回去睡覺,回見。回見。

月亮躲進雲彩里,有一陣微風吹來,張帆渾身一激靈,覺得舒坦了許多。午夜兩點半,有的人思維變的遲鈍,有的人思維活躍。張帆想起小時候看的小人書,《聊齋志異》裏,狐狸精總是在黑夜出現,伴隨着一陣清風和一陣異香,書生被狐仙迷倒,從此過上幸或不幸的生活。不過,在他的意識里,狐仙總是好的多。又是一陣清風,張帆覺得身上的汗落下去了。然後,他聞到一陣異香,眼前出現一個美女,挽著高高的唐髻,眼睛就象秋水,皮膚就象牛奶,身上的衣服又輕又亮,不知道是什麼料子做的。美人說:久聞先生大名,我國國王仰慕已久,特邀先生一游。張帆問:你是哪國人,國王是誰?美人說:先生不必多問,去了就知。張帆猶豫着,自己不是什麼名人,幹嗎邀請我,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美人似乎看出他的疑慮,淺淺一笑道:曾聞先生膽量驚人,原來道聽途說,不可信也,先生若是不敢,小女子也不勉強,這就去也。張帆忙說:去就去,誰說我不敢去,不過我正在值班,若是擅離職守,怕獎金工資的沒有。美女說:先生請看。說完揮揮衣袖。張帆定睛看去,有個長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面前。美女說:且待此物替先生一替,咱們去去就回。張帆忙問:不知貴國何地,怎麼個去法?美女從袖中取出個窄口廣肚的水晶瓶子,說先生來看。張帆把腦袋伸過去一看,頓時進入另一個天地。

美人拉着張帆的手,四周是淡紅色的桃花,馨香撲鼻。遠處小橋流水,岸邊是綠色的蘆葦。穿過小橋,來到一所綠色藤本植物包圍的宮殿,宮殿內隱隱傳來絲竹之聲,有如仙樂,地板上金磚撲地,頭頂上水晶為梁,支撐宮殿的12個柱子是用金剛石雕塑而成。有個頭戴金冠,白面長須的老人迎上前來,拉着張帆的手說:稀客呀稀客,歡迎到葫蘆國來。張帆正納悶間,忽然發現自己坐在宴席上,珍饈美味,真是見也沒見過,然後有很多人上前敬酒。白面長須老人說:今天是葫蘆國建國300周年,又迎來了中華古國的稀客張帆先生,真是喜上加喜,大家須開懷暢飲。眾聲唏噓,張帆一會工夫被灌的暈三倒四。老人又說:有一事與張帆先生商討。張帆說:請講,小可萬死不辭。老人道:本座有一女,名如花,年芳20,尚未婚配,今見先生人中龍俊,意欲許配給先生,不知意下如何?張帆嗔目結舌,不知該怎麼回答。老人說:如花,出來。張帆見領他來的美女從幕帳后亭亭裊裊而出,而賓客用戲孽的眼光盯着他看,他自覺額頭汗涔涔而落,起身一鞠到底說:俺出身寒微,怕是當不了……。美女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衣袖一揮,一道閃電劈來。

一道閃電過後,張帆大叫一聲,看見四個頭戴安全帽,身穿工作衣,胳膊上戴着黃袖標,手持手電筒的人。一個傢伙拿手電筒對張帆晃了晃:查崗!還睡覺呢,說吧,你叫什麼名字?

4一九八六年的春天

時間定格在1986年春天。我看見少女王丹在這個春天翩然而至,而後迅速湮沒在時間長河裏。這個季節漫天飄揚著懸鈴木的白色種子,拉煤和拉礦石的汽車從校門前匆匆而過,捲起陣陣煙塵。少女王丹由遠而近,邊走邊喊著國力的名字。她走到我們面前,微蔟眉頭,嗔怪的說:「國力,怎麼還不回家,該吃飯了。」我的同學王國力從地上直起身子,把手裏的一沓畫片塞進書包,跟我做了個鬼臉,「走嘍,明天再跟你玩。」說完他把手在發黃的軍裝上蹭了蹭,拉起王丹的手轉身離去。我看見他們走出幾步,女孩王丹回頭對我嫣然一笑,白色的瓜子臉上有兩個好看的酒窩,「天快黑了,你還不回家呀?」我手裏攥著一卷剛贏過來的畫片,若有所失的看一高一低兩個身影漸漸消失在學校圍牆的拐角處。那是我見王丹的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

這些年來,我一直背着記憶奔跑。

記憶是一張錯綜複雜的蜘蛛網,我盤踞在蛛網的角落,耐心等待微小蟲豸落入網中,每一次輕微震顫,都使我欣喜若狂。

春雨過後,梧桐樹枝椏上青綠的樹葉越發蒼翠,風過後,雨滴打落在行人的頭上,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木葉清香。新建街兩旁依次排開十幾張桌球案子,有幾個嘴唇上剛長出絨毛的少年叼著煙捲,倚在桌球案子邊沖路過的女學生打口哨。女孩王丹背著書包,急匆匆從少年中間穿過。她略顯蒼白的臉色由於疾步而行而微微泛紅,忽然,少年中間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她回頭看了看,一個黑瘦的男孩用三根手指做着下流動作。王丹吐了口吐沫,掉頭跑了起來。她象一隻敏捷的羚羊奔跑在新建街上。

國力對姐姐王丹的故事諱莫如深,他只對我講過一次,他發誓一定要宰了劉濤。等這個畜生出來,我一定會宰了他。說完他用手在空氣中做了個虛劈動作,似乎正在用西瓜刀砍下劉濤的腦袋。

劉濤剛看完黃色錄象,從錄象廳鑽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滿大街的裸體女人在眼前晃動着,他看見女孩王丹匆匆走過,一股邪惡的力量瞬間充斥全身。他不聲不響跟在女孩身後,待到經過公園旁的小樹林時,他趕到女孩身後,用胳膊欖著女孩的脖子,把她拖進樹林。他把女孩推倒在地,開始撕扯她的衣服。王丹被嚇暈了,等明白過來上衣已被脫掉。王丹大叫一聲,奮力反抗。劉濤從腰后拽出一把三棱刮刀頂在她的脖子上,「再喊捅死你!」

12點鐘聲悠揚傳來,飯店快要打烊時,我們走了進去。打着哈欠的老闆娘連忙推醒打瞌睡的服務員,給我們端茶倒水。我們剛剛打完麻將,我輸了200,坐在我右邊的孫海輸了500,左邊的丁志中輸了350,對面的劉剛是大贏家。我是賭徒,他們是我的麻友。老闆娘手腳利落的張羅了幾個冷盤,我們要了兩瓶白酒,平均分在四個玻璃杯中。劉剛是個猥瑣的男人,終年沒睡醒的眼睛紅腫成一條小縫,只有在摸到好牌時才能在他的小眼睛裏看到一線亮光。酒過三巡后,劉剛又開始講述年輕時的風光往事。顯然,孫海對他敬佩有加,他告訴我劉剛坐過12年大牢。丁志中說聽他瞎擺火吧,都是編的,我還說我殺過人呢。

我比你們大幾歲,喊你們老弟可以吧。什麼,說說我的事?我身上的故事三天三夜說不完,你們別不相信。我15歲開始搞對象,到今天我32了,睡過的女人沒有50也有30個。什麼?你問我15歲懂什麼?告訴你,我15歲已經和女孩睡過覺了。我這12年牢就是因為那女孩。女人嗎?就是那麼回事。你看,我也接過婚,可最後不還是離了。老婆卷着我的錢和一小白臉躥了。嗎的。

晨曦從玻璃窗透進來,整間教室剎那被染成金黃色,這是一天最好的時候,只有這時,陽光才能灑落在窗子東向的教室里。王丹萎靡不振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課桌前,手捧腮幫獃獃的望着黑板。「王丹,請把我剛才說的話複述一便。」教歷史的張老師說道。王丹「啊」的一聲站起來,局促不安的望了張老師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課本。張老師嘆了口氣,「你請坐,要注意聽講,今天講的內容很重要。」王丹坐下后,集中精神看著書本,腦子裏卻亂鬨哄的一團糨糊。她蒼白的臉上,眼睛微微泛紅,似乎整夜未眠佈滿血絲。

我一直想像那座封閉式的教學大樓,那所漆黑陰暗迷宮式的教學樓,並努力勾勒女孩王丹的外貌。在國力的敘述中,王丹是個纖細白皙的女孩,善良懦弱。我看見她坐在椅子上,空洞迷茫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板,眼眶裏飽含晶瑩淚水。她忍受白夜煎熬,象受傷的小動物易被風吹草動所驚嚇。

她伴隨着放學的學生木然走出學校大門,又驚恐萬分的四下張望。校門外,三三兩兩的小地痞吹着口哨調戲女生,看見校警走出大門又一鬨而散。王丹拒絕同學趙紅霞同行的建議,獨自一人快步疾行。兩個小地痞騎着自行車超過她,然後急剎車橫在她面前。「哎,我們送你回家吧。」「哎,教個朋友吧。」王丹由於驚恐,身體象秋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他是我女朋友,你們想幹嗎?」我看見劉濤出現了,他從衣襟下拽出一把刀,輕蔑的斜視着小地痞。「對不起,是濤哥呀,我們不知道她是你朋友。」「回來,這算完了?給我朋友陪個禮。」「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是劉濤朋友。」王丹漲紅著臉,莫不做聲繞過他們。「哎,你們倆滾蛋吧。」劉濤說完,急忙趕上王丹。

那個春天是溫暖潮濕的季節,綿綿細雨成日累月的籠罩着整個城區,柳樹過早吐出新芽,醫藥公司門前算命的瞎子說「不祥不祥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城發生幾件怪事。一件是東城一家小孩失蹤,月余回家,父母喜及而泣,晚間給孩子洗澡,發現睾丸被割。另一件是幾個孩子鑽地下道玩,誤入工廠存放放射形物質的倉庫,偷走幾個裝「鈷60」的金屬罐,幾年後紛紛死去。劉濤自以為在這個春天做過最大的事莫過於強姦了王丹,開始他還有點后怕,怕警察隨時找上門來,可兩星期過去,一切平安無事。他放心大膽的上街,不由自主走到學校門口。劉濤在小混混里有點名氣,輟學后參與了幾次斗鷗,是「城東四虎」的老四。他以前最大的愛好是看別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樣子。當然,在認識王丹后,一切都改變了。現在,他裸著身體躺在床上抽煙,看女孩王丹緩緩脫下內衣,胸前剛發育的鼓包上留着他的牙印。他感覺到自己下身的變化,滿意的想着,啊,這才是人生的享受呢。然後他扔掉香煙,撲在女孩身上。

你們不知道吧,我曾經有過錢,很多。多少?有100多萬吧。剛開始我從牢裏出來,什麼都干,壞事沒少干過?當然了,違法的事來錢快,後來我不敢做了,那幫傢伙心黑著呢,我再跟他們幹下去沒好果子吃。我拿着我的錢到了這個小城,開了家飯店,你別說,風水輪迴,該我發財,沒幾年工夫,房子,車子,老婆都有了。你們沒見過我老婆吧?給你說,賊漂亮,比電影明星差不多。哦,你說我老婆為什麼跑了?怪我呀,我喜歡賭,男人嗎,不喜歡色就喜歡賭,總有點愛好不是?那幾年我經歷的女人多了,多了就膩味了。你們不知道吧,有次我和一坐枱小姐打賭,說你敢光着身子圍小城轉半圈,我給你10萬塊。那小姐同意了呀,利馬脫的精光,穿着拖鞋就滿大街走,我開着車在後面跟着。什麼,警察,那會不象現在,到處是雷子,根本沒人管,看見了也以為是精神病呢。當然給了,說話不算數行嗎?整整10萬塊,她拿着錢就回老家了。不過合該她倒霉,後來警察知道了,把她給拘了。我?我當然沒事,我那會有錢呀,警察都是我哥們,罰了我1萬塊完事。後來,我認識一幫騙子,我開始也不知道。他們是老千,我們一起打牌,越賭越大,把飯店押了,車子賣了,房子也賣了。我老婆一看不對勁,卷了我剩下的存款,大概有20萬跑了。

家裏人注意到王丹的變化,比如愛打扮愛乾淨了,沒事喜歡照個鏡子發獃或傻笑,媽媽想丹丹長成大姑娘了,竟然會在嘴巴上塗了口紅了。再有就是丹丹學習成績下滑,每天放學不按時回家。媽媽一直想找機會和丹丹談心,卻發現女兒愛理不理的。國力發現姐姐出門玩也不帶自己,有次看見姐姐和男孩在樓下說悄悄話,神態曖昧。當然,國力不懂什麼是曖昧,他盯着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自己出門玩了。

這年春天似乎綿綿無期,立夏已過天氣反常的溫暖卻不炎熱。丹丹穿着一件格子襯衫和紅色裙子到劉濤家,劉濤在煙霧繚繞的屋子裏喝酒,旁邊還有幾個男的。「哎,劉濤,你出來一下。」「什麼事,進來吧丹丹。」那幾個男的互相交換了眼色,跟劉濤道別。劉濤和他們拍肩摟背送出門去。丹丹打開窗戶,讓屋裏的煙霧散去。劉濤醉醺醺的從背後摟着丹丹,「來,寶貝,親一個。」「別,討厭,熏死人了。有正事給你說呢。」「什麼正事?是不是……」劉濤露出淫褻的笑容。「我好象懷孕了。」丹丹陰著臉說。「不可能吧?你怎麼搞的?」「我怎麼搞的?你好意思說,還不是你弄的?」「喏,給你100塊,你去醫院檢查,有了就做了。」「你陪我去,我自己害怕。」「我不去!」「去吧,求你了。」「你他媽煩不煩?我說不去就不去。」劉濤說着摔開王丹拉着他的手。你看見王丹眼裏噙著淚水,她咬着嘴唇說:「你去不去,你要不陪我去我就告你強姦!」「你他媽的敢,我掐死你個臭丫頭!」

志中,你說你殺過人,呵呵,你沒那膽子。我正經八百殺過人,15歲那年,我剛才不是說過,我15歲搞女孩子,那女孩大概才14歲,正上學呢。第一次我是強姦她的,不過後來她好象喜歡上我了,也喜歡干那事,你不知道,她騷的很呢。我們幾乎天天睡覺。後來有天我喝多了,她來找我,我以為她要跟我干那事呢?沒想到她說懷孕了,讓我陪她去醫院,我叫她自己去,她威脅我要告我,我一怒掐著脖子把她摁床上,沒想到手勁大,把她掐死了。哦,你問那女孩叫什麼,我得想想,好象是叫丹丹來着,哦對了,是叫王丹。

很顯然,隨着年齡增長,關於41中北面那條臭水溝的回憶,反而越發清晰起來。那是怎樣一條環城河呢?夏天散發刺鼻的臭氣,大便堆積在在路基旁,蒼蠅和蚊子縈繞不去。冬天,水面結了層薄冰,工廠排放的廢水熱氣騰騰的澆在冰面上,發黃的冰面迅速融化。據說,那年初夏排水管被堵塞,管道修理工鑽進去拉出一具被棉被包裹的女屍。奇怪的是,女屍並未腐爛,面目栩栩如生。

國力有關姐姐的敘述尬然而止。王丹失蹤月余被修理工從排水管里發現,警方只用2天工夫就捕捉到了兇手——一個叫劉濤的小流氓。他對殺人事實供認不諱,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劉濤並未被判死刑。王丹的母親喊著女兒的名字昏倒在法庭上。

好了,哥幾個喝的差不多了吧?再要一瓶?好,等我一會,我去放水。

劉剛搖搖晃晃站起來,「誰與我同去?」我說等我咱一起去。我們肩並肩走出飯店,路對面是一家晝夜開放的公廁。我們站在小便池前,嘩嘩的排泄身體里的廢水。「劉剛,我怎麼覺得不是你真名似的?」「呵呵,不瞞你說,我出獄后改名叫劉剛了,我以前的名字是劉濤。」我提上褲子,站在劉剛身後等他,看他系好腰帶轉身把手扶在我肩膀上。我提起膝蓋,準確的頂在他的檔部,他慘叫一聲,馬上把身體扭成一隻蝦米。接着,我看見我的皮鞋狠狠落在那張疲憊的臉上,鮮血象梅花一樣四濺,彙集在地上的黃色尿液里。我象在打麻將等待自摸一樣耐心,一下接一下踢著那張臉,直到那張臉變成一隻稀爛的茄子。

走出公廁,冷風吹得我打了個哆嗦,大地被皎潔的月色照的一片潔白。我抬頭看了看天,好大的月亮。

5朋友的電話

我有很多朋友,你也有很多朋友。我的朋友有男有女,有好有壞。你的朋友有男有女,有好有壞。這是廢話。我的朋友一直認為我很聰明,其實我是個笨蛋。他們認為我聰明的原因在於我上學時成績特好,只要稍微動一下小手指頭就能考上大學。遺憾的是我比較懶,甚至懶得動下小手指頭,所以我沒上大學,所以我在這裏唧唧歪歪,傷春悲秋,無聊的寫故事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其實大家知道,上學時成績好的人腦子都特木,有時候象木頭一樣。我就是那個會講故事的木頭。

朋友們喜歡我,因為我是聰明的木頭。木頭的用途廣泛,而且不會給人威脅。所以朋友們信賴我,喜歡找我訴苦。他們把我當成心理醫生,當成公園門口的石塑,當成免費提供計策的智囊。這讓我榮幸,也讓我煩惱。若是每天都有人對着一棵樹痛哭流啼,錘胸頓足,我相信樹也會煩惱。

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我記得是剛吃完飯,開了電腦連了線準備找妹妹聊天呢,手機響了。小戴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失戀了,而且很久沒有性活動,問我願意陪他不?小戴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我認為比較好的那種。所以我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失戀很正常,男人如果不失戀就不是男人,哥哥我失戀十幾次不也過來了。至於性活動問題,我不是女人所以幫不了你。你可以找你的左手和右手幫忙,實在不行的話,我家樓下500米有家桑那中心,裏面有很多小姐,她們看在你鈔票的面子上一定樂於助人的。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願意犧牲一點寶貴時間,陪你去轉一轉,如果你完事請我吃消夜的話,我還可以在你活動的時候在樓下等你。但是我只負責把你帶去,其他的事你自己負責。

小戴猶豫了半天,終於同意請我吃飯,不過飯錢控制在10塊錢左右。這讓我吃驚又感動,丫看來鱉急了,從我認識他起就沒聽說他請誰吃過飯,我感動的差點掉淚,前面就是懸崖我也打算跟他一起跳。

於是我們來到那家桑那中心。於是小戴上2樓做按摩。於是我坐在1樓大廳里喝着茶看報紙,鼻子裏聞着臭腳丫味還有澡堂里特有的說不出名堂的味道,我想為了朋友再大的苦我也要吃。這期間不時有小姐從身邊走過,她們很年輕,嘴裏哼著歌,看起來很快樂。我心想,人和人就是不一樣,我他嗎的怎麼快樂不起來呢?

大概十分鐘左右小戴就從樓上下來了,神色憤慨且頹唐。我說怎麼這麼快就完了?小戴沒搭理我拉着我就走。

吃消夜時小戴特地要了2瓶啤酒,雖然不夠塞牙逢的,又讓我感慨一翻。我問小戴怎麼樣?他說真他嗎的冤,那小姐有狐臭,一進門就脫衣服,熏的我晚飯沒吐出來。那你做了沒?還做個屁呀,噁心的我扔給她30塊錢就走了。哈哈哈,你真夠倒霉的。

看的出小戴無心聊天,我也覺得沒意思,就飛快的喝着啤酒,打算喝完我的再喝他的。過了一會,小戴忽然問我:你說我這算是墮落嗎?我想了想說: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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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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