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中秋節,出版局舉行一年一度的職工氣排球比賽,毛麗所在的出版社也組隊參加了,每個部門都抽派了一名同事參加,一編室抽的是毛麗。氣排球跟常規的排球有所區別,球很輕,是那種塑料的充氣球,不容易傷著人,而且可以男女混打,很適合群體運動。南寧人愛運動是出了名的,在南寧最流行的運動除了籃球就是氣排球了,很多人下班后吃過晚飯就找場子練球,每年各個單位還會組織比賽,一遇上賽季,各大體育館的場地就被預訂一空,比賽場面熱火朝天,堪稱南寧一景。

那陣子每天中午下班后,社裏參加球賽的同事都會集中到一起練球,如果中午湊不齊人,大家會在晚飯後再挑個地方練球,打得熱火朝天筋疲力盡后再回家沖個熱水澡,倒床就睡,一覺到天亮,很舒服。毛麗無疑是所有隊員里最積極的,一下班就到處吆喝人去練球,不是她真有多喜歡打球,而是她心裏那種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她很害怕自己閑下來,尤其是趙成俊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子常常整晚失眠,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很多難過的場景,醒來卻又什麼都記不起。

那段時間趙成俊很少待在南寧,今天飛香港明天飛北京的,她為方便練球索性回自己的公寓住了,趙成俊偶爾回來她才會過去他那邊。

白賢德譏諷說:「趙先生大概把你這當行宮了吧,也不知道他晚上翻不翻牌子的。」

毛麗絲毫不介意,她知道白賢德不怎麼看好她與趙成俊的戀情,沒當成媒婆她心裏一直氣不順,毛麗非常理解她的失落和懊惱,所以平日白賢德怎麼撩撥她都當做耳邊風,頂多笑嘻嘻地回句,「翻牌子的是我,本宮最近比較寵幸趙生,愛人你要是寂寞了,我今晚也翻你牌子如何?」

白賢德直翻白眼,「毛麗,你真不要臉!」

「你才知道啊。」

趙成俊確實太忙,每周總有幾天要在往返機場的路上奔波,九月底博宇在檳城舉行股東大會,他連續幾日超負荷工作,身體支撐不住,凌晨時暈倒在檳城總部的辦公室,幸虧當時還未到上班時間,除了大廈保安和彼得安以及司機,沒有人看到他被抬出辦公室。彼得安隨即送他去Henson的醫院,到他醒來時已是傍晚,Henson幾乎要惱羞成怒,把他狠狠罵了頓,禁止他再沒日沒夜地工作,「你必須住院觀察幾天,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待在這裏!」

「不行,我明天還要出席股東大會。」

Henson立即翻臉:「你這個樣子去會死在台上!」

「那也得去啊,我是總裁,如果我不出席,明天股價就會大跌。」

「股價大跌又不是世界末日,你的事業已經這麼成功,還用得着拿命去拼嗎?你要掙這麼多錢幹什麼?」

「Henson,你知道我不是為錢。」

Henson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搖頭道:「行吧,你要去就去吧,你以為這事能瞞得住?章世德已經在背後查你了,幾次派人假扮成病人到我這來打聽你的情況,你小心點吧!」

趙成俊不再吭聲,陷入沉思,他將面孔轉向通透的落地窗外,此處是檳城最幽深靜謐的升旗山,這所私家醫院建在半山腰,可以俯瞰大半個檳城,視線極佳。此時正下着雨,山頂雲霧蒸騰,氣象萬千,山下的檳威大橋星河璀璨,美輪美奐。凝神靜聽,山間的鳥鳴和簌簌的雨聲似乎近在耳畔,落地窗外的庭院盛開着白茶花,三三兩兩的開在枝頭,皎潔的花朵在雨中深深垂著,彷彿在緬懷着什麼。

良久,他嘆口氣:「他一直以為章嘉銘的車禍是我製造的,他想要我死。」

第二天的股東大會很成功,趙成俊隨身帶着葯,總算是掩飾過去,晚上的招待酒會他本不打算出席,可是副總裁羅森告訴他邀請了很多媒體記者,他作為當晚主角如果缺席,很難預料第二天的報紙會被記者寫成什麼樣。

趙成俊只得咬牙點頭。

回檳城后他還是住在哥靈頓大道的豪宅,在卧室對着鏡子打領結的時候,彼得安敲門進來,跟他說:「剛剛我聽企劃部的人說,泓海前董事長章世德也會出席今晚的酒會,我不知道是誰邀請他的,估計是新來的員工不清楚情況,你看這……」

「他出席很正常,應該邀請他,泓海哪怕是日薄西山,在檳城仍屬商業巨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如果不邀請他反而不正常了,到時候那些記者又會大做文章,做事業不能心胸狹隘,要容得下整個世界,包括你的敵人。」

說話間趙成俊已經系好領結,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西服,每個細節都一絲不苟,他的氣質是很適合穿西服的,沉穩內斂,又不失瀟灑,雖然這陣子因為勞累又消瘦了許多,可是眉宇間絲毫不減凌厲的氣勢,他轉身打量同樣西裝革履的彼得安:「阿傑,你要多學學,博宇以後要你挑重擔的。」

只有在私下裏非工作場合的時候他才會叫彼得安的中文名安志傑,親昵地稱呼他「阿傑,」這個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

彼得安一副沒底氣的樣子,撓著頭說:「我哪成啊……」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誰天生就會?」趙成俊又對着鏡子整理衣服,冷不丁又問了句,「你下午消失了半天去哪裏了?」

「我,我去辦點私事。」

「買禮物給阿莫?」

「……」

趙成俊對着鏡子裏的彼得安笑,「當我傻子呢,今天是阿莫的生日,你一早在車上就給她發短訊。」

彼得安尷尬得滿臉通紅。

「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嗎偷偷摸摸?喜歡就去追吧,女人是追來的,天上掉林妹妹這樣的事輪不到你。阿莫不錯,大家在一起共事這麼多年都知根知底,你們倆倒是挺般配的。」說着他背着手踱到窗前,樓下的司機已經將車開來候着他了,他看着滿院蓯蓉的綠色說,「人這輩子總要愛過才會懂得生命的意義,我希望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幸福,特別是你。這棟宅子我已經轉到了你的名下,留着你將來娶太太用,我以後回檳城的機會會很少,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送給你做結婚禮物,這麼多年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一棟房子實在算不上什麼,至於你娶不娶得到阿莫,就看你的造化了,阿傑。」

彼得安瞪大眼睛,「Brant,這,這……我不能要。」

「已經給你了,你就收下吧。」

晚上的酒會設在檳城香格里拉酒店,檳城商界大腕雲集,趙成俊竟然還看到了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的蘇燮爾的哥哥蘇堯清,他身邊相伴的清秀佳人很面生,並不是過去那位令他神魂顛倒差點把整個維拉潘給賣了的蘇珊,趙成俊裝作不知情,舉杯跟他寒暄:「堯清,別來無恙啊。」蘇堯清含笑道:「我當然無恙,倒是你啊,Brant,要見你一面還真是難,否則我今晚不會來。」

「是啊,要在這種場合見到蘇大公子也不容易,這位是……」

蘇堯清介紹:「我女友景弦。」

「哦,景小姐,幸會幸會。」趙成俊很有風度地點頭致意。

「趙先生,久仰。」那女孩子很乖巧,舉止得體,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面的,見他們很熟的樣子,為避開他們的談話適時地抽身去洗手間。趙成俊馬上擠兌蘇堯清:「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蘇堯清見女友不在場,大方交底:「不是我移情別戀,而是人家根本就不戀我,蘇珊跟我說,她從來就沒愛過我,她跟我在一起是你的安排。」

趙成俊大笑,一點也不藏着掖着,「當然我是利用了蘇珊,誰讓你英雄難過美人關呢?」

他說的是那次蘇堯清替博宇擔保銀行20億貸款的事。

蘇堯清大方地說:「我沒怪過你,不管怎麼樣終究還是跟她相處了一場,度過了一段很難忘的時光,我還是要謝謝你的。」

「謝我?我利用蘇珊可是在拆你們維拉潘的後台呢。」

「這又何妨?你也知道的,我在維拉潘不被人待見,不做出點什麼還真當我不存在,說實話,你沒能收拾得了他真讓人遺憾。」

「他」指的就是蘇燮爾,兄弟倆的積怨已深,看來不和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兩人說着說着又扯到了趙成俊的女友毛麗身上,蘇堯清調侃他:「你這次不回再變回『它』了吧?」

趙成俊聳聳肩:「誰知道呢?」

蘇堯清正要再取笑他幾句,卻又指了指他的背後:「瞧,你的親戚來了。」

趙成俊回頭一看,是章世德。

有多久沒見他了?快兩年了吧,他老了許多,頭髮全白了,背也有些佝,一進場就跟老熟人打招呼,可惜得到的回應並不甚熱烈。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今時今日的章世德已不是過去那個殺伐決斷呼風喚雨的章世德,泓海也不是過去的泓海,他被蘇燮爾趕下台後在泓海只掛了名譽董事長,手中並無實權,他上不上班也沒有人在乎,據說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海邊的度假別墅釣魚,加上唯一的兒子章嘉銘出事成了植物人,徹底斷了後路,過去巴結他的人此番再見,笑容里已難掩那份疏離。

趙成俊盯着那張面孔,本來很好的心情頓時變得陰鬱,這個人到底是老了,連眼神都變得渾濁,走路也不似過去那麼穩健,他也一眼看到了趙成俊,微怔了下,隨即展露笑顏,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立即有記者將鏡頭對着他們,趙成俊也是場面上的人,不會在這個時候失了風度,回報以微笑,以示歡迎。

冤家路窄,相見這麼和諧也算是難得了。

兩人友好地握手,繼而碰杯,談笑風生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仇深似海,但兩人的恩怨在檳城商圈無人不知,在場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投向他們,連正在邊上跟檳城市長高談闊論的蘇燮爾也扭望向這邊,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大家形成了個半包圈將他們圍住,問長問短,趙成俊始終保持微笑,將他的好風度發揮到了極致。

有記者問:「章董,請問您對博宇今日的股東大會有什麼要說的嗎?」

章世德笑聲朗朗:「我很高興啊,博宇能有今天的成就實屬不易,趙總裁年輕有為,檳城商界的未來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我這把老骨頭退位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可是博宇現在已經將事業的重心轉向中國,聽說還要將總部遷往中國,檳城這邊只作為子公司,您對此怎麼看?」

「遷到哪裏不都一樣嘛,檳城永遠有博宇的一席之地,對此我毫不擔心,這就好比孩子長大了終究要遠走高飛,可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父母的孩子,我們還是一家人,雖然阿俊不姓章,可他終究是我們章家的人。」

「……」

如果可以,如果能夠,趙成俊真想把手中的酒潑向這個老畜生,跟他是一家人?他什麼時候跟他是一家人?!

但他必須克制,已經堅持了這麼久,稍有失控就功虧一簣,他決不會讓老東西的陰謀得逞,也不會讓不遠處幸災樂禍的蘇燮爾看他的笑話,可是到底身體不適,他背心冷汗涔涔,頭暈目眩,眼前的人和燈也開始晃動起來。

這時候章世德又靠近他兩步,一邊不露聲色地與旁人舉杯,一邊湊到他耳根像是跟他悄悄話的樣子,低聲道:「你要是撐不下去了我們到後花園去說話,那裏空氣好。」

不容他反應,章世德繼而大聲跟周圍的人說:「我跟我賢侄要到後花園去說點私事,各位盡興,先失陪了。」說着拉起趙成俊就走。人群自動為他們讓開條道,有人起鬨:「章董,有什麼事非要到後面去說?」

章世德鎮定自若:「當然是娶媳婦的事嘛。」

「哈哈哈……」眾人笑成一片。

姜還是老的辣!

趙成俊知道,章世德肯定是查到了什麼,否則不會這麼「體貼」地為他救場,這樣也好,他索性也不藏着了,在後花園當着他的面吃藥。章世德在邊上冷冷地看着他,臉上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熱絡,哼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是啊,做多了壞事的人終究沒有好報,你,我,都一樣。」趙成俊服下藥,等著藥效慢慢發揮作用,他坐在花園的藤椅上,仰著頭看着章世德,「你應該很滿意了吧?」

章世德一聲長嘆:「我們章家真的是作孽太深,遭了報應,嘉銘是報應,你也是……」

「你少把我跟你們章家扯在一起,我吃了你們的飯也不至於改姓!」

「可你對嘉銘下這麼狠的手,我不會原諒你。」

「你對我母親做過什麼,我也不會原諒你!」

「這是你的誤會,你一直對我有誤會,我不怪你,但你竟然將我唯一的兒子弄成廢人,你不知錯還倒打一耙,你究竟還要走到哪一步才肯回頭?就算我們章家欠你的,你沖我來好了,何苦害跟你同輩的嘉銘?」

「說了這事不是我乾的,你還要我講多少次?章嘉銘作惡多端,想收拾他的人多了去了,還輪不到我出手,我趙成俊做過的事一定會承認,沒做過你賴也賴不到我頭上!」趙成俊臉色鐵青,霍地站起來,「這事我不想再談,失陪了!」

章世德不甘心:「你母親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你對得起她嗎?」

「你沒資格提我母親!」趙成俊轉頭瞪着他,目光森冷,「章世德,你知道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就是當年為什麼沒有把那把刀子捅向你的胸口,哪怕為此償命,也好過受這麼多年的折磨。」

「阿俊,你對我有誤會,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解釋嗎?」

「解釋?我父親是怎麼死的,你對我母親又做過什麼,這還需要解釋嗎?章世德,除非你到我母親墳前以死謝罪,否則我跟你沒完!」

章世德說:「我何罪之有?對你父親我多少還有歉疚,對你母親我問心無愧!只有她欠我的,我不欠她!」

趙成俊只覺腦門上的血管突突地在跳,他發誓如果這個老東西再多說一個字,他一定會將他撕成碎片剁成肉泥,然後將他踩進泥土讓他腐爛生蛆,永世不得超生!但他終於還是沉住了氣,「章世德,你真是死不足惜。別以為這世上沒有報應,也別以為老天真的瞎了眼,章嘉銘只是個開始,你要遭的報應還在後面!」

「你,你……」

「你就等著斷子絕孫吧!」

酒會沒有結束趙成俊便抽身回到住處,一進門就看見Henson歪在客廳的沙發上昏昏欲睡,茶几上放着藥箱。見他回來,Henson伸了個懶腰,揉着眼睛說:「我猜你肯定不會去我那裏,我就索性過來了,要是你今晚死掉,實在有損我的聲譽。」

趙成俊感動不已:「Henson,你讓我何以為報?」

「難不成你還準備以身相許?」

「那不行,我已經許給我女朋友了。」

「所以我對你失望透頂!」Henson佯裝板起臉,「明知自己的身體狀況還這麼不知死活,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過來量血壓,你看你那張臉,白得跟死人似的!」

這世上敢這麼大聲跟他說話的也就只有Henson了,趙成俊乖乖地脫了外套挽起袖子,歪倒在沙發上。他實在太疲倦,很快便昏昏睡去,Henson什麼時候走的、彼得安又是什麼時候來的他都不知道,直到被電話吵醒才從沙發上坐起,彼得安也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睡著了,兩人狼狽不堪地四顧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在趙成俊的外套口袋裏找到了手機,毛麗打來的,問他什麼時候回南寧。

「過幾天就回去,怎麼,這麼快就想我了?」趙成俊揉着太陽穴強打精神,不明白這麼晚了這丫頭怎麼還不睡。

「我睡不着,阿俊,你講故事給我聽。」

「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聽什麼故事,早點睡。」

「可是我想跟你說話,我一個人好無聊,今天都跟TOM說了一宿的話了。」她說的是iPad上的那隻貓。

「那……那你說吧。」趙成俊只得由她去,她說了些什麼他大多沒印象了,只記得好像是她參加了一個什麼比賽,希望他能趕回去給她加油,他夢遊似的答應了,然後繼續聽她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講啊講,一直講到他的手機快沒電了她才依依不捨地掛掉。

趙成俊放下發燙的手機如釋重負,抬頭卻瞥見彼得安在旁邊充滿同情地看着他,直搖頭。他沒好氣地板起臉:「看見了吧,情聖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毛麗說的是氣排球比賽,時間安排在周四上午。地點設在三中的體育館內,場內可謂座無虛席,比賽一開始就打得很激烈,毛麗和隊友衝鋒陷陣,表現得異常活躍。因為是男女混打,容若誠也參加了,一身藍色運動裝,跟平日裏的保守形象相比判若兩人,不僅年輕很多,起跳和奔跑間還顯出那麼點卓爾不凡的風姿,他一出場就讓社裏的姑娘們驚嘆,唐可心說:「哇,我們容總編好帥啊。」

叢蓉瞪大眼睛,「你確定那是容總編?」

「可不是,帥到姥姥家了。」杜鵑推推眼鏡,「平常沒覺得老容這麼玉樹臨風啊,這還是咱們的容總編不?」

「嘖嘖嘖,活力四射,激情飛揚,愛情的力量太偉大了!」叢蓉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球場上說,「你們看,我們的容總編眼裏好像沒有球,只有毛麗耶。」

咳咳,白賢德輕咳兩聲,瞥了眼叢蓉,警告她閉嘴。叢蓉反應過來,吐了吐舌頭,掩著嘴笑得東倒西歪……事實上,大家都看出來了,但都沒吭聲,就叢蓉的嘴巴快。其實球賽一開場,白賢德就發現老容同志好像關心的不是球在哪裏,而是毛麗在哪裏,他的目光就追隨她到哪裏,生怕她跌倒受傷,毛麗稍微晃動下步子,他就第一個衝到她的旁邊,儼然成了守護神……

話說毛麗和老容同志的緋聞如今可是社裏的頭號八卦,雖然毛麗已「另結新歡」公開了與趙成俊的戀情,但緋聞這東西既然傳出來了,就跟空氣中的塵埃一樣,是沒辦法撲滅乾淨的。機關單位本來就忙碌而單調,大家閑時嚼嚼八卦緋聞是很好的調劑,所以無論兩位當事人如何聲明如何制止,緋聞不但沒有銷聲匿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平日開會或者飯局上,哪怕是電梯里,只要毛麗和容若誠兩人有一位在場,總有人拿他們的事開涮,如果兩人碰巧都在,那就不客氣了,兩人絕對是被圍攻的主角。

毛麗對此已經麻木或者是習以為常,大家怎麼開涮她都穩如泰山,也懶得去解釋,因為她深知男女之間的事只會越描越黑,索性打哈哈,反而更容易矇混過關。可憐的是老容同志生性靦腆,本就不多話,每次被「點名」就滿臉通紅尷尬不已,又礙於非工作場合板不起臉,那樣子真是十分不自在,他已經盡其所能避嫌了,無奈緋聞纏身的他越是避嫌越被人理解成「欲蓋彌彰」,索性後來他學乖了,別人說什麼他只裝聾作啞不接茬,這樣場面上才不至於那麼尷尬。

這會兒,白賢德瞅著老容不離毛麗左右,心裏一個勁地嘆氣,愛情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老容的心思也就白賢德一人知道,毛麗這丫頭,或許知道,或許是裝糊塗吧。

「哎呀!」唐可心突然叫出聲。眾人望過去,原來是毛麗在撲救一個出界球的時候跌倒在地,像只螃蟹似的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看樣子跌得不輕。白賢德站起來,踮着腳往球場上看,只見容若誠已經箭一樣衝過去,扶起摔得齜牙咧嘴的毛麗。

她鬆了口氣,有老容在,多大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旁邊的叢蓉和唐可心都站起來了,白賢德一聲令下:「都坐下,看球!」

還好只是蹭破了點皮,不是太要緊,毛麗堅決不肯上醫院。比賽結束后大家都回了社裏,毛麗一瘸一拐地被扶進編輯部的辦公室,大家圍着查看傷勢。容若誠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球場上他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他現在沒有去編輯部湊熱鬧,回了自己辦公室,但還是給白賢德打了電話,要她送毛麗去醫院。毛麗死活不肯去醫院,跟白賢德雙手作揖:「大姐,我請假可以不?在家一樣可以養傷。」白賢德戲謔道:「可是可以,就怕我們容總編心疼得內傷。」

辦公室笑哈哈的鬧成一片。叢蓉最搞怪,搭上毛麗的肩膀,做深情表白狀:「毛毛,噢,我的心肝,傷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你不去醫院,我背你去吧。」

「死丫頭,找抽是吧!」毛麗抬腳就朝她踹過去。

叢蓉笑着跳開了。

白賢德見她還能用腳踹人,估計問題不大,也就隨她去了。「回家休息也行,正好可以安心看稿子,免得你上躥下跳耽誤工作。」說着將兩部急着下廠的稿子放到毛麗的手上,「你把這些稿子看完,估計傷也好了吧。」

毛麗眼睛都直了,慘叫:「賢德——」

「叫我白主任。」

因為腿受傷行動不便,周末兩天毛麗都宅家裏了。當然她沒那麼敬業地去看稿,總是看會兒稿就要玩上好一會兒,她先是到小區旁邊的音像店買了一些碟,又去超市採購了大袋零食,回家窩沙發里,邊嚼著薯片邊看碟,一個下午就混過去偷菜,這玩意跟IPad一樣真的能上癮,毛麗現在是偷菜專業戶了,經常三更半夜爬起來去牧場偷東西,偷完后爬上床繼續睡,當然這是在趙成俊出門的時候,若和趙成俊在一起,她不敢半夜爬起床去偷,怕被他說。

但因為太惦記「地里的東西」,毛麗做夢說夢話都離不開「偷」,趙成俊發覺后問她,「你晚上嘀嘀咕咕在說什麼,什麼熟了,什麼偷的……」

毛麗臉紅不已,只好解釋是在玩遊戲。

回想周四的球賽,還是讓毛麗尷尬至極。

因為當時腿疼得厲害,她沒辦法走路,容若誠竟然徑直將她抱出了球場,惹得現場一片尖叫,叢蓉和唐可心在看台上激動得簡直要暈過去。

事後容若誠給毛麗發過短訊,解釋說當時心裏太着急,一急就腦子發昏,什麼都顧不上了,他對自己的冒失表示道歉。毛麗沒回短訊,她心裏確實不爽游其實也是不太高興的緣故,跟白賢德嘀嘀咕咕的,意思是怪容若誠不注意影響,害她丟臉。容若誠估計是察覺毛麗生氣了,就想通過白賢德來圓場,白賢德這才打電話過來要毛麗過去吃飯,說老容也在,毛麗推說有別的應酬婉拒了。容若誠不知道,他越這樣越讓毛麗難堪,根本不想見他。

可是,晚上容若誠到底還是登門拜訪了,說是路過,順便買了點食物過來,如果毛麗沒吃晚飯他就給做點吃的。趙成俊不在的時候,毛麗的生活很沒有規律,飢一頓飽一頓,所以這兩天她的QQ簽名就改成了「姐這兩天閑,有請吃飯的抓緊時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容若誠估計是看到了毛麗的簽名,知道她男朋友這幾天又出門了,她的飯肯定又沒了着落,於是上門給毛麗做吃的,這讓毛麗受寵若驚。

「算是賠禮道歉好不好?」容若誠提着那一袋食材可憐兮兮地站在玄關,毛麗過意不去了,只好指了指廚房,「你去弄吧。」說完又窩回沙發上看碟去了。

容若誠得到指令,趕緊屁顛屁顛地進廚房給毛麗做吃的。這次做的是南寧有名的小吃——老友粉,又辣又鮮,毛麗吃出滿頭的汗,吃光了一大碗,連辣湯都喝個精光,看在填飽了肚子的分上,她接受了容若誠的道歉。兩人搶著收拾碗筷,最後還是容若誠搶了先,「要不要給你洗個蘋果?晚上吃蘋果有助睡眠的。」收拾完碗筷,容若誠在廚房裏問她。

「不了,我已經很飽了。」毛麗摸著肚子,覺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容若誠這才走出來,瞅著茶几上攤得到處都是的零食嘆氣:「你看你,一沒人照顧你,就不好好吃飯,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我就猜你沒吃晚飯,你這個樣子早晚餓死。」

那說話的腔調跟毛麗她媽如出一轍,毛麗嗯嗯啊啊的,眼睛還盯着電視機。兩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容若誠馬上識趣地告辭,毛麗禮貌地送他下樓。容若誠要她別送了,「你的腿上有傷,待會兒怎麼上來?」

毛麗跟着他走到街上,實話實說:「其實沒那麼嚴重,就蹭破了點皮,又沒瘸。」她思忖著,知道有些話不說也得說了,不然這以後就更難相處,她不想事情越搞越複雜,「容總編,您以後別這樣了,我是說……」

容若誠本來準備上車了,聽到這話又轉過身,凝神看着她,「毛麗,我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沒有太多的幻想,只是在你需要照顧的時候幫幫你而已,你不要想多了,也不要聽別人亂說。」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就是很簡單的同事關係,如果在此之外能成為你的朋友,就像你跟白賢德一樣,在生活中給予你幫助和照顧,這將是我莫大的榮幸,真的。」

容若誠目光誠懇,橘色的路燈自他頭頂罩下來,讓他周身煥發出一種融融的暖意,說的話也是格外的窩心,「你不要因此有負擔,我們共事這麼久你應該多少了解我,我這人一向務實,不切實際的事情從來不去過多幻想,凡事但求無愧於心。當然我不否認對你的好感與喜愛,這很正常,因為你本來就這麼招人喜愛,如果一定要說我對你有什麼想法,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我是個寂寞的人,工作之餘大家都不太肯跟我親近,想來我不是很招人喜歡,唯獨你……還有賢德會在工作之餘跟我說笑,所以本能地讓我有靠近你的念頭,你真的不要想多了,毛麗。」

一直到目送容若誠的車消失在燈火闌珊的街頭,毛麗還在發愣,她有這麼招人喜愛?容若誠這麼費盡心思地跟她解釋,真的只是想跟她做朋友?唉,也許大家都寂寞吧,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很寂寞,她的生活看上去熱鬧喧囂,其實夜深人靜時的那種冷清和孤獨卻很少有人知曉,就是趙成俊在身邊的時候,她也是寂寞的,因為趙成俊很少對她袒露心跡,相處這麼久,他仍然是個謎,毛麗只覺無力。她在街頭站了會兒,正準備轉身進小區,忽然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馬路對面一片隱蔽的樹影下,儘管是深夜,但那樣的車無論擺在哪裏都是光芒四射的,她頓覺心跳加速,他不是回檳城籌備什麼股東大會嗎,怎麼就回來了?

趙成俊緩緩將車開了過來。

但他並沒有下車的意思,緩緩放下車窗,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毛麗,你可以不愛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

趙成俊與毛麗陷入前所未有的冷戰,一連半個月,趙成俊沒有打過電話給毛麗,毛麗打過去,要麼被掐斷,要麼無人接聽。

難道僅僅是因為容若誠深夜拜訪毛麗被他看到?

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簡單。

毛麗沒有想到,球賽那天趙成俊也去了現場,那陣子毛麗沒有住在他的公寓,說是社裏有氣排球比賽為方便練球就搬回自己的住處,兩人在煲電話粥的時候毛麗將比賽的時間和地點都告訴了他,順口說如果他有空就去幫她加油,毛麗想他很忙大概不會有時間去看比賽,所以也就沒指望他會去,但是趙成俊偏偏去了……

他那天結束在檳城的工作后連夜飛回來,沒有事先打電話就跑去體育館看他們的比賽,想給毛麗一個驚喜,喜談不上,但的確是夠「驚」的。

趙成俊形容不出來那是種什麼感覺,毛麗倒在地上時他本想衝過去,結果有人比他更快,容若誠搶先抱起毛麗離開。現場人很多,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角落裏的他臉色有多難看。之後數日他沒有聯絡毛麗,毛麗也沒有給他打電話,她以為他還在檳城。

毛麗的確是夠馬虎的,兩人數日沒有聯絡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他們之間已經出現了問題,也不怪她,平常兩個人忙起來,三兩天不聯絡也是常有的事,毛麗似乎對這段感情太過有把握,以為趙成俊不過是吃點小醋,彆扭兩天,她回頭再哄哄他就沒事了,因為在她的印象里,趙成俊不像是這麼小氣的人,他這人對什麼都淡定自若,怎麼可能為這點小事耿耿於懷?

然而,毛麗忽略了,戀愛中的男女無論多大度都會變得斤斤計較,趙成俊看似淡定從容,在感情上卻是非常敏感的,他最動怒的時候往往是默不做聲,一句話也不說,卻叫人害怕,所以之後他不接毛麗的電話,也沒有質問她或是與她爭吵,他不理她了,就表示他對她的耐心已經到了頂點。

毛麗非常不安,趙成俊半個月了都不接她的電話,終於讓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特別是比論壇發佈的一個專題,圖文並茂,簡要介紹此次比賽的情況,其中有張圖片恰恰是毛麗受傷后容若誠抱起她的情景,顯然是搶拍的,卻意外地清晰,燈光和角度都像是精心佈置好的。這張照片一發佈,立即在QQ群里炸開了鍋,編輯部的人一個個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上班時間公然八卦,白賢德居然也睜隻眼閉隻眼。毛麗那幾天在家休息沒有開工作群,她看到這張照片時正跟趙成俊僵持着,初瞟了眼她只覺難堪,細看時驚出一身冷汗,因為照片是在球賽現場搶拍的,除了容若誠抱着她的近景,還有不遠處略為虛化的觀眾席,有個熟悉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穿着黑色的襯衣,白色的休閑褲,冷冰冰地注視着她與容若誠。絕對不會錯,就是他!因為趙成俊個人太獨特了,氣質卓然,站在人群里很難讓人忽略,從照片的角度看他應該就在她不遠處,而她竟然沒有看到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毛麗當時在辦公室,她狠狠捶著鍵盤,大叫「渾蛋」,然後氣沖沖地跑出辦公室,剛好跟白賢德撞了個滿懷,「喂,你去哪裏啊?」

毛麗根本不理她,哭着直奔電梯。

「她這是怎麼了,又是誰招惹她了?」白賢德被弄得莫名其妙。

唐可心指了指毛麗的電腦,顯示器上赫然是那張被傳得沸沸揚揚的「英雄救美」的照片。白賢德一下就明白過來了,咕嚕道:「也沒什麼吧,一張照片而已……」

但毛麗知道,這絕對不單單是一張照片的問題,因為她忽然想起之前趙成俊問過她容若誠這個人,那是在從欽州回南寧的路上,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想起要問的,可能是在微博上看到過她提起跟老容的緋聞,毛麗解釋說老容是她的領導,一直很關照她,他們的緋聞不是真的云云。趙成俊當時也沒說什麼,漫不經心的樣子,毛麗也沒有把這事放心上,但現在她意識到這事遠比她想像的要複雜,趙成俊顯然很早就對容若誠留了心,只是他這人一向不顯山露水,外人很難察覺他的內心,以他的個性,斷不會容許眾目睽睽之下女朋友被別的男人抱起這樣的事,而且偏偏是被老容抱走!

糟糕就糟糕在他從檳城回來了毛麗竟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目睹容若誠從她的公寓樓里出來無疑讓這陰差陽錯的混亂局面雪上加霜。「毛麗,你可以不愛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這樣的話顯然不是他隨口說的氣話,毛麗真是恨死自己,事情這麼嚴重了她還以為兩人只是鬧鬧小脾氣!

從出版社衝出來后,毛麗在街頭髮了會兒愣,決定親自去找趙成俊解釋清楚,既然錯在自己就應該去說明白,她是個急性子,一刻都等不了。

毛麗與趙成俊同居已有段時間,她當然有他公寓的鑰匙,但她沒有貿然進去,只在門口等他,她覺得這樣比較妥當,否則會顯得自己太沒教養。

也沒有等太久,一個小時不到趙成俊就回來了。除了剛見她時兩秒鐘的詫異,他臉上又是那種冷冰冰的樣子,「你來幹什麼?」

「阿俊,我……」

「回去吧,我不想見你。」趙成俊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的臉色很差,似乎又在生著病,才說一句就咳嗽起來,沖她不耐煩地擺手,「走吧,我要休息了。」

毛麗急了,「阿俊,如果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明說。」

「咳咳咳……」趙成俊劇烈地咳嗽,本來掏出鑰匙要開門的,這會兒只得扶著門框喘氣,聲音嘶啞,非常虛弱,「毛麗,我對你沒意見,真的。我現在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實在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另有選擇我不怪你,只是拜託你先跟我打個招呼,我縱然沒有能力愛下去,也不想戴綠帽子。」

毛麗駭然瞪大眼睛:「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我怎麼了我?不過是總編見我受傷上門看望了一下我,什麼事都沒有啊,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難聽的話……」

趙成俊不理她,自顧自開了門進去,毛麗用手擋住門,眼淚刷地一下就出來了,「阿俊,如果你真的想結束我不會強求你,當初是我主動要求複合,活該我自取其辱,你不喜歡我了討厭我了你都可以說,但你不能讓我背這樣的黑鍋,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是清白的!」

「沒你想的這麼複雜,我只是累了,想一個人靜下。」大約是毛麗的眼淚起了點作用,趙成俊的態度有所緩和,「回去吧,我感染肺炎了,不想傳染給你,這段時間我們都好好冷靜下。有些事情我也確實需要好好想想,坦白說我給不了你將來,如果我這麼拖着你未免太自私,等我想明白了,我會給你個答覆的,再見。」

說着就關上了門。

毛麗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裝飾奢華的大理石牆面光亮如鏡,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彷彿又有了當年被章見飛拋棄時的凄惶和無助,冷冰冰的走廊靜得只聽見她一人的呼吸,她雙膝微微發麻,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的。

走出大廈時外面刮著很大的風,天氣預報說有颱風,看來是真的了。狂風捲起滿地的落葉,路邊樓宇上的廣告牌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她迎風站在街頭,幾乎被那風穿透,感覺人像浸在冰窖里,全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暖意。

這時候白賢德打電話過來了,她根本不想接,直接掐了電話駕車離去。而就在她將車駛出小區門口時,另一輛車迎面駛進來,那駕車的人顯然認出她,將車停下來,放下車窗探出頭張望她離去的方向……

毛麗回北海了,除了逃回來,她別無選擇。北海是颱風的中心城市,她一路駕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路邊隨處可見被狂風攔腰折斷的樹木,鉛色的烏雲像頂鍋蓋似的罩在天邊,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似的。到北海的時候,下起了雨,空氣中有很重的霧氣,海景大道上的路燈透出來的光也是朦朧的,晦澀的,遠遠的可以看見海天苑的斜屋頂掩映在密林中。毛麗一看到那熟悉的屋頂就湧出滿眶的淚,就像流落在外的孩子見到闊別已久的家園,那一剎那,滿心都是難言的委屈和酸楚,她只想痛哭一場。

屋子裏很暗,仿如提前進入黑夜,一個人在冷冰冰的客廳里坐了許久,她卻哭不出來,只覺非常非常的疲倦,她上樓去卧室躺下,希望能儘快入睡。這時候颱風可能已經來了,窗外狂風大作,風吹得窗下那株樟樹幾乎要被攔腰折斷,一會兒向東倒,一會兒又反彈了回來。卧室的伸縮天花板是開着的,轟隆的雷聲在頭頂滾過,每一次閃電都將屋內照得通亮,照着床上的她宛如死人。明明是在卧室,但感覺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冰涼的海水漫上來,她像只蝦子似的蜷縮在被子裏,凍得瑟瑟發抖。

其實現在海天苑嚴格來說都不是她的,已經租給了趙成俊,她本沒有資格進來。但是除了這裏,毛麗想不出來她還能去哪裏。

沒有爭執,沒有吵鬧,沒有質問,沒有惡語相向,趙成俊這個人果然是特立獨行,上次毛麗提出分手時他既不解釋也不挽回,聽之任之,好像一段感情的結束對他來說就像是他在看一部片子時中途退場,退出就退出,他毫髮無損。這次雖然他沒有明說分手,但卻把主動權搶在了自己手裏,他說想明白了再給她答覆,這還需要答覆嗎,他沒有直接提出分手只不過不想讓場面太難看,他這樣的人,即便是分手也會保持他的好風度。而且他堅決不給毛麗解釋和挽回的機會,他避開她半個月,不聞不問,像是等著一鍋沸水徹底涼透了,他才淡定地亮出底牌,那感覺就像是說「這片子我不想看了」,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不看了就是不看了。

毛麗算是真的領教了這個男人的驕傲和狠絕。他從不讓人看到他內心的東西,他是憤怒、悲傷,還是絕望,別人通通都看不到,毛麗知道他既然做出這個決定就肯定經歷了一個抉擇的過程,這個過程對所有的人來說是個謎,她或許從來就沒有走進過他的心。

「叮咚……叮咚……」

恍惚中,似有鈴聲在響。

毛麗起先沒有在意,可是那鈴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尤其顯得突兀,她屏息靜聽,不是電話鈴聲,也不是手機,是門鈴!她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深夜12點,這麼晚了,誰會來這找她?她擰亮床頭燈,摸索著下床,卧室門口有可視對話機,她摁下按鈕,小小屏幕上顯出一張模糊而焦慮的臉,她頓時僵住,是容若誠!

「怎麼是你?」她對着對話機問。

容若誠在大門口的對話機上看不到她,但可以聽到她的聲音,連忙說:「是我!賢德說你可能來了北海,很不放心你,我也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毛麗猶豫了下,摁了開鎖鍵。稍頃,她就聽到汽車開進來的聲音,她站在二樓露台上去,看到容若誠的車子緩緩繞到了前院。

她下樓替他開了門,站在門邊看着他進來,沉默不語。

「毛麗,你還好吧?」容若誠頭上和肩上都淋濕了,眼眶深陷,看上去很疲憊。毛麗淡淡地說了句,「進來吧。」她引他進入客廳,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給他。

「謝謝。」容若誠擦拭著頭上的雨水,看到毛麗安然無恙,鬆了口氣,「你這可讓我好找,白賢德只給了我個大概的地址,打你手機又不通。」

「手機沒開。」毛麗給他泡了杯茶擱茶几上,「喝杯熱茶吧,外面挺冷的。」

「是啊,又是風又是雨的,我差點以為開不到北海了。」容若誠憨厚地笑着,從他驚魂未定的樣子可以料想他一路開過來有多驚心動魄。兩個人在沙發上相對坐下,很久都沒有說話,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簌簌作響,容若誠望了望窗外的雨,終於還是表明心裏的擔憂,「我們都怕你出事……白賢德很急,非要我過來看看你……」

毛麗聳聳肩:「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靜靜。」

「對不起,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困擾。」容若誠誠懇地說,「我已經叫人把論壇的照片全部刪除了,太不像話了,這種事情真不應該發生,我下午都狠狠批評了管理員。毛麗,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這件事讓你男朋友誤會,我可以當面跟他解釋或者道歉……」

「不用了,沒你說得這麼嚴重。」毛麗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跟他之間是有些問題,但跟別人沒關係,問題不在你。」

容若誠還是很過意不去的樣子:「可我很難過,我看你這陣子精神狀況不太好,一定是這件事給你帶來的困擾,都怪我那天太衝動,看你受傷,心裏一急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我也是才聽說,你男朋友那天也去了現場,有人認出他的車,我真是很抱歉,毛麗……」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嗎?」毛麗哀求。

「好,我……我不提了……」

「真的,你不要太往心裏去,兩個人之間有問題多半是自身的原因,因為彼此不夠信任才會有誤會發生,我就是這麼想的。」毛麗雙手絞著,臉色在燈下尤顯得蒼白,這些日子她一定是過得很不好,烏沉沉的大眼下透著青,說起與趙成俊的隔閡,她十分茫然而焦慮,「坦白說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我不信任他還是他不信任我,總之我們之間缺少那種維繫彼此感情的至死不渝的東西,所以才這麼脆弱,經不起一點波折。上次是我聽信他妹妹的一面之詞而跟他提出分手,後來我主動要求複合,他也沒有拒絕,這次他誤會我倒讓我反思自己,我們之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毛麗,他誤會你是因為在乎你,越在乎才越介意,感情的世界容不得沙子,好好跟他溝通,他會理解的。」容若誠這時顯出過來人的成熟,也許因為是旁觀的角度,反而看得更清楚,「不過你有一點說得很中肯,戀人間最重要的不是你愛我有多深,或是我愛你有多深,而是彼此的信任有多牢固,如果感情不是建立在對彼此的忠誠和信任上,的確是很脆弱的,你得好好想想,你為什麼不信任他呢,又或者他為什麼不信任你呢,找到問題的癥結才好對症下藥。」

毛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容總編你說得對,我們對彼此這麼不信任,我想多半是我的原因吧,我過去在感情上受過傷害,被人騙過,騙得很慘,所以我總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實意地待我,我男朋友其實對我很好,我潛意識裏卻總要說服自己去相信他,而不是發自內心地相信,這就是我最大的問題,我為什麼就不相信他是真愛我呢?」

「是啊,好好想想。」容若誠笑了,看她的樣子應該已無大礙,他總算放下了心。這陣子她精神上的包袱一定很重,瘦了許多,坐在沙發里發着抖,他猜想她可能沒吃飯,於是又提出給她做吃的。毛麗也沒攔著,因為她確實餓了,來北海她沒敢跟媽媽打電話,颱風天氣開長途車過來,讓老媽知道肯定又是一頓好罵,她都餓了一天了。

因為廚房沒有太多的食材,容若誠只好給她下麵條,他自己也沒吃,麵條下好后陪着毛麗一起吃。毛麗是真的餓慘了,吃光了一大碗,把湯喝得一點不剩。

容若誠看着就揪心,「還餓嗎?我再給你下點。你總是不好好吃飯,你看你現在瘦成什麼樣了,你這會兒出去肯定能被風颳走。」

「你煮的麵條真好吃。」毛麗抹著嘴,意猶未盡。

「要按時吃飯啊,毛麗。」容若誠瞅着她直搖頭,她這個樣子讓他覺得她真的像個孩子,他完全是出於本能地想保護她,為她抵擋風雨。他知道和她不會有結果,可是這有什麼關係,遠遠地看着她幸福,他也會覺得幸福。

「晚上就在這住吧,樓上有客房,下這麼大的雨開車不安全。」毛麗吃了東西,恢復了些精神,腦子也開始緩過勁了,外面風颳得嚇死人,這會兒讓老容開車出去很不安全,如果他有個什麼閃失,她可沒法跟白賢德跟社裏交代。說到底毛麗本質上還是個善良的姑娘,老容大老遠冒險跑來北海看她本就讓她過意不去了,她做不來這樣狠心腸的事。

「這……這不大好吧?」容若誠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熱了起來。

毛麗很大方地上樓為他收拾房間,扭頭看他站着沒動,嘆了口氣:「這麼晚開車要出點什麼事,白賢德不把我活剮了才怪。上來吧,客房還是去年賢德來時住過一次,你就不要挑三揀四了吧。」

容若誠局促地笑了:「瞧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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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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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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