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第四集

第一章天瑾的微笑

「這世界上沒人不會笑的。」

「這世界上有人不會笑才見鬼!」

可是現在這個世界……

相信嗎?能夠看見鬼的人的比率正逐年上升中,現在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二十五點一七。

所以上面那句話就變成了假論。

也就是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會微笑─顏面肌肉壞死的人例外。但這裏要講的只是不「會」微笑,連笑也笑不出來的人。

比如,一個名叫天瑾的女人。

世界有名的變態學院─拜特學院。

在這個學院裏,每個學期都會有幾個學科的課程讓人很頭大,這個學期的「頭大課」,名字叫做「弱點隱藏」。

因為在靈異戰鬥中,對方很有可能通過各種手段探知你的弱點,比如感應師、竊鬼之類,因此要隱藏自己的弱點是很重要的事情;別的學校應該也知道它的重要性,只是沒有辦法像這個學院一樣開這種奇怪的課程。

所謂的弱點隱藏,不是指弱點克服,校長的理論是「弱點就是弱點,如果能克服的話就不是弱點了」,所以從來不鼓勵別人去克服,只要求學生學會隱藏。

可是就算是隱藏,也有一些事情是和克服沒什麼大區別的,就好像東明饕餮害怕殭屍一樣,如果他在殭屍身邊還能裝出不怕的樣子,基本上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天瑾的大致情況也是如此。

弱點隱藏課的老師是一位很自戀的中年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一天換一件衣服,然後一上課或者在路上碰到學生,就興高采烈地問人家他今天是不是很帥。不過他講課還算不錯,所以雖然很煩但是不算太討厭。

「……所以說,弱點這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因此我們不要求大家能克服,只要能隱藏就算合格……」

那個自戀狂梳着油光閃亮的大背頭,西裝革履地站在講台上講課,他身後的大銀幕上一張一張放着講課用的資料。

馬上就是聖誕節了,外面飄着鵝毛大雪,教室里被中央空調的供暖熏得熱烘烘的,學生們都穿着T恤或者襯衫,習以為常地看着那位好像已經沒有熱感應器的老師。

「教室里這麼熱,這個自戀狂為什麼一點都不出汗呢?」霈林海問樓厲凡。

「大概因為變態是沒有熱神經的吧。」樓厲凡自認沒有弱點,所以根本不想聽這堂課,這麼舒服的溫度,他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

「那,變態有冷神經嗎?」霈林海繼續問著無聊的問題。

「大概也沒有吧。」

現在每天晚上外面的溫度是攝氏零下七、八度,那傢伙居然還是每天穿這一身衣服在外面閑逛,定時抓住一個路過的美女,呵呵地笑着問人家他長得帥不帥……

要是幸運遇見的是能力不如他的,最多尖叫一聲變態然後逃走,要是不幸遇見了比他能力還強的……

對不起,在這個學院裏的學生是絕對不會客氣的,先揍一頓再說!

霈林海無聊地左右看看,發現天瑾居然陰森森地瞪着電子螢幕發獃,他盯了她五分鐘,她居然連眼珠子都沒有轉過。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雖然她性格的確很陰沉,但還算是個好學生,認真聽講的程度在全學院來說都是數一數二的。

「厲凡,厲凡,」他戳戳快睡着的樓厲凡,「你看天瑾在幹什麼?」

樓厲凡把快黏到一起的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看向天瑾:「嗯……她學習很認真啊。」

「你再仔細看看啊!她這樣子哪裏認真學習了!」霈林海很想使勁捏一下樓厲凡的大腿,讓他的神智清醒一下,不過他不敢,只敢抓住他的胳膊左右搖晃。

「別睡了!快仔細看看!她這樣子可是百年難遇的!」

「別晃了……」

「厲凡!」

「別晃了……」

「厲凡!」

「別晃……」

「厲凡……」

樓厲凡被他晃得頭都昏了,氣急敗壞地啪一巴掌拍過去:「晃晃晃!我讓你晃!別人要睡覺你看不見嗎!蠢材!」

教室里剎那間一片寂靜,那位可憐的老師站在講台上,氣得把激光筆掰成了三段。

「你們……就是這麼認真聽講的嗎?」老師的聲音悲憤不已,說了這麼一句之後,猛然面向電子螢幕跪在了地上。

「天啊!難道這就是天妒紅顏!因為我這麼英俊、這麼瀟灑,這群學生就如此嫉妒我!天啊!為什麼這麼不公平!難道說只要有了完美的容貌,就一定要受到人類的排擠嗎!天啊……」

樓厲凡的臉和其他所有學生一樣,開始不停地抽搐:「這下好了,他又會發表詩篇直到下課了,到底是哪個變態讓他來上這種課的啊!」

霈林海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乾乾地笑:「這個……不過其實他算不錯,每次進行自戀演說之前,至少一定會把課講完。」

樓厲凡氣得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不過當他眼光轉向剛才霈林海讓他看的地方時,也微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哦……你剛才就是讓我看她嗎?果然是很難見到的情況吶。」

從剛才開始天瑾的眼睛就一直在盯着一個點,現在仍然盯在那個點上,連一點點微小的變化都沒有。這別說是天瑾,就算是個正常人,發生這種情況也是相當不尋常的。

「她怎麼了?」

「是失戀吧?」

「她有可能愛上人類嗎?」

「……」

無法想像那種情形,兩人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那她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

「有誰有本事打擊到她?」

「……」

完全無解的問題。

好奇歸好奇,正常人誰也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去問天瑾本人。樓厲凡和霈林海自認不是非正常那邊,因此也不想多管閑事,下課的鐘聲一響,便把那個還在自憐自哀的變態晾在講台上,跟着大家一起出了教室。

「據說還要考試呀。」

「這種課怎麼考試?」

「不知道。」

每個人的弱點都不同,考試要怎麼安排才好?難道要由感應專科的教員一個一個感應出大家的弱點,然後一個一個進行針對性的考核不成?

「如果要一個一個查找弱點,這可是很沒有職業道德的事情吶。」

只要教員能查找出弱點,那麼其他人必然可以通過各種途徑知道這一點。這等於感應教員們把自己的學生全部曝光在太陽底下,讓敵手來殺他。現在或許沒什麼,但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成為殺人的間接利器。

「不過這也說不定,這個學校的變態們要是無聊到了一定程度的話,沒準就會這麼做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無聊的話,正準備走下那長得讓人恨不得去死的樓梯,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陰惻惻的呼喚:「樓厲凡,霈林海……」

那種聲音比起厲鬼索命差不了多少,不幸的是又從霈林海的正後方發出來,可憐的霈林海僅僅來得及慘叫一聲就一腳踩空,帶着叮鈴匡啷的聲音翻滾了下去。

更不幸的是,他們原本緩慢地走在所有人的後面,這會兒最後一個人都離他們很遠很遠,那種螺旋狀的樓梯連可以遮擋的東西都沒有,上面兩人只聽到霈林海悠遠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不僅沒辦法救,而且看來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的樣子。

樓厲凡回頭看着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女人,皺眉道:「天瑾,你什麼時候才能記住不要從別人身後忽然出現嚇人?要是有人被你嚇死怎麼辦?」

「不會的……」

天瑾身邊陰沉的氣息好像更嚴重了,身邊的空氣都發出了濃霧般的黑色,樓厲凡曾經被姐姐們以特訓為名,硬弄了一百多個冤魂的附身,也沒見像她這麼可怕的模樣─當初五歲的他,最多只是被怨氣壓得走不動路而已。

不過她這種模樣很明顯不是厲鬼附身,而是正被什麼心情給壓得沮喪至極。因為樓厲凡在她身上看不見不屬於她的靈鬼波動,只有她本人的負面波動在增強。

如果她現在死掉的話,變成厲鬼之王絕對是很輕鬆的事情。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這麼重的怨氣……果然是失戀了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天瑾的眼睛幽幽地掃過樓厲凡,那種好像被蛇舔舐了幾下的感覺,讓樓厲凡的胳膊上出現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不過我是不會為那種小事情就變成這樣的。」

她的遙感能力的確……

「咳咳,」樓厲凡尷尬地咳嗽了一下,「那你有事嗎?」

「我有事,想求你和霈林海……」

弱點隱藏課的教室在三十八樓,樓厲凡和天瑾一直走到十二樓才找到摔得半死不活的霈林海。

「還活着嗎?」樓厲凡踢了斜躺在樓梯上作屍體狀的霈林海,「死了的話也吭一聲。」

「還沒……」不過霈林海聽起來氣息奄奄,離死不遠了。

「沒死就快給我起來,不然現在就踩死你!這麼不禁嚇,到時候怎麼勝任靈異師的工作?」

霈林海捧著被摔得鼻青臉腫的腦袋,顫巍巍地剛站起來,就發現緊跟在樓厲凡身後那個陰森森的天瑾,他從嗓子眼裏小小地擠出來一聲驚呼,又向後倒去。

他的身後是樓梯,這次再摔一下可就得去校醫室了。樓厲凡沒時間送他去那裏,手一伸,揪住他的衣服領子往後一甩,霈林海踉蹌了幾步,才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形。

「我們得幫天瑾做點事情,所以在這件事做完之前,你最好適應一下她。」

「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

黑漆漆的房間里,燈火如豆,映照着昏黃的四壁。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和不知名的怪異物品,在顫然欲滅的燈光下,在看不出上面貼了什麼的牆壁上印出張牙舞爪的可怖形狀……

不過請打住!這裏不是鬼屋也不是咒屋,只是天瑾小姐的房間而已。

樓厲凡和霈林海打從進來開始,就被房間內一種不知名的氣息壓得渾身不舒服,好像這裏有什麼東西把全身都裹住了,綳得人喘不過氣來。

天瑾的房間大概終年都不會泄漏進來一點陽光,因為窗戶上掛着十二層厚重的窗帘,地板上鋪着十二層地毯,連牆壁上都有十二層毛制壁掛,進來之後把門關上,外面的聲音就被完全隔絕了。

可是即使有這麼多東西,而且按理說這裏也是在中央空調的範圍之內,這個房間里還是讓人有種森冷森冷的感覺。沒有鬼、沒有陰氣、沒有厲氣、沒有冷氣,卻居然還能這麼冷的地方,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樓厲凡在柔軟的地毯上正襟危坐,他面前矮桌的對端,是被那盞燈火渲染得鬼氣森森的天瑾。霈林海剛才是坐在他身邊的,但是現在已經不動聲色地蹭到他身後躲著了。

「你剛才說,有事『求』我們?」樓厲凡問,「有什麼事居然能難得住你?」這不是反諷,而是確切的疑問。

「這次的弱點……」她的聲音就好像鬼快消失的時候一樣,細微得幾不可聞。

「嗯?」他樓厲凡可不是耳聽專家,這麼輕的聲音他才聽不清楚。

「這次的弱點隱藏課……」天瑾的聲音終於大了一點,「我……恐怕會很麻煩……」

樓厲凡不太理解她這句話:「什麼會很麻煩?難道說你還有弱點?」

「我又不是神仙……有弱點很稀奇嗎?」

天瑾翻了一下眼睛。這個本來在別人臉上會顯得很美的神情,在她的臉上卻顯得眼白多眼仁少,霈林海不湊巧地看見了那雙眼睛,背後嗖地竄起了一絲涼氣。

「你是要我們幫你克服……不,隱藏?」

「這種缺點,所謂的隱藏和克服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了。」天瑾幽幽一聲長嘆,霈林海已經手足冰涼的身體往樓厲凡身邊又靠了靠。

「……?」

「我……不會笑。」

「……」

房間里的寂靜持續了足足五分鐘。

「抱歉我沒有聽清楚,你剛才說什麼?」樓厲凡眉頭皺着,表情很困惑。

「我,不會笑。」

又是五分鐘的寂靜。

樓厲凡回頭對霈林海:「喂,你聽清楚她剛才說什麼了嗎?」

霈林海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說,她不會笑。」

樓厲凡的表情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嚴肅:「可是我記得上次靈力格鬥實習的時候因為你這個該死的蠢材拖了我的後腿害我不得不和她對陣因為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根本不敢用力讓她成了那次實習的第一名她當時笑得比誰都歡難道你們都不記得了?」

完全沒有標點的整句話被他一口氣**下來,連霈林海的肺也似乎痛了起來。

他們當時的靈力格鬥課是兩人一組,只有天瑾是一人一組,而規定則是如果哪一組率先被刷掉一個,那麼那一組剩下的那個人就會被分配與天瑾進行二次格鬥。

而格鬥的結果其實是樓厲凡不小心絆了她一下,然後天瑾就陰森森地坐在那裏開始泫然欲泣,所有的人於是都開始對樓厲凡這個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遲鈍男人,進行嚴厲攻擊,樓厲凡一個閃神─天瑾攻擊─他敗了。

這才是他不爽的原因。

天瑾靜默了一下,猛地抓住那張矮桌的兩條腿就要向樓厲凡砸過去。

霈林海險些昏過去,慌忙跳起來抓住矮桌的另外兩條腿,在空中與她互相抵力對峙。那一盞燈火依然在矮桌上忽明忽暗,既沒被甩掉,也沒有滅的意思。

「你放開。」她對霈林海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低頭對樓厲凡道,「你不要因為輸給了我就這麼小心眼,這樣還算男人嗎?」

「如果被我絆倒一下就跪在那裏泫然欲泣害得我被周圍的閑雜人等群起而攻之也算光明正大的話我當然沒話說。」

「你起來,我一定要砸死他……」

「厲凡!你少說兩句吧!」

「少啰嗦!不說就算了,一說起來我就心情不爽1

「你找揍……」

「請你一定要冷靜!冷靜!」

「你就讓她來砸死我,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她是第一還是我是第一!」

「那我就不客氣了!霈林海,你快給我讓開……」

「不要啊!」

「你來打死我看看!」

「殺了你!」

「別說了!」

「來啊!」

兩邊用力越來越重,根本沒人管那中間遭受着雙方合力夾擊的可憐物品─矮桌,以及霈林海。

在矮桌以及霈林海被前後左右推拒了兩分鐘之後,忽然卡吧一聲,矮桌從中間斷裂成了兩截,天瑾收不住勢子,一桌腿匡當一聲砸下。

寂靜……

「你們……兩個給我快點老老實實坐下!」霈林海這輩子,終於頭一回發飆了。

「我不管什麼格鬥的結果,也不管那到底是誰造成的!今天誰再提這件事我就豁出去了!你們兩個明白沒有!」

「……明白。」

面對那張被半張桌子砸得血肉模糊的臉,誰還忍心說不明白……

天瑾所謂的「不會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笑有很多種,快樂的笑,欣喜的笑,狂喜的笑,強顏歡笑……但是她只會一種笑,那就是冷笑。

當時她贏了樓厲凡之後露出的就是那種笑。其實她應該是很高興地笑出來的,可是臉上的肌肉就是不聽使喚,從來沒有正常笑過的她,簡直為難得痛苦萬分,可是不管怎樣命令面部的肌肉,笑出來就是那個樣子。

所以她贏了樓厲凡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那個表情,樓厲凡才會因此怒髮衝冠。

「可是不會笑又有什麼關係?」樓厲凡吊著長長的臉給霈林海的腦袋包繃帶,霈林海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砸他的是天瑾,溫和地問。

「那天在散步的時候,弱點隱藏的老師跟我說,我這樣不會笑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容易成為挑釁敵人的把柄……」

「那個變態會那麼好心地專門告訴你,你的弱點嗎?」

那個老師上課的確很好,不過除了上課之外,最喜歡的事情只是自戀,其他人他根本不會關心,難以想像他會先與天瑾打招呼的景象,同樣也很難以想像天瑾會主動與別人打招呼─就算那個人是校長也一樣。

「不……」天瑾陰沉地說道,「當時他追着我問他是不是很英俊、很帥氣,我暴扁了他一頓,然後他才說的這句話。」

「……」

難道她就不曾懷疑,那可能是那變態因為被她打了,所以才陰謀嚇唬她嗎?

「那你叫我們的意思是,讓我們幫你學會笑嗎?」

「對,不過我本來想找的是霈林海,樓厲凡那張死人臉也不像能比我更會笑的……」

「你找架打嗎!」

樓厲凡舉著剪紗布的剪刀就打算衝上去戳死她,霈林海滿頭紗布死死抱住他的後腿不讓他去:「厲凡!請冷靜!請冷靜!」

天瑾好像根本沒看見這邊的景象,繼續平靜而陰沉地說道:「可是你們畢竟是情侶,要是我專門請求霈林海的話會造成誤會,所以就連樓厲凡也一起叫上了……」

「你說誰和誰是情侶!情侶之間的詛咒我們早就破除了!你聽見沒有!破除了!」樓厲凡死命想戳到她,奈何雖然同樣被「情侶」二字弄得一臉菜色,但很堅持原則的霈林海說不放手就不放手,害他一步也接近不了她。

天瑾沒聽見他的說話─或許也不想聽,又繼續說道:「所以,霈林海,我希望你能在弱點隱藏考核之前教會我笑,我會很感激你的。」

「你幹嘛不去找羅天舞他們!」

她要不是女人,樓厲凡真想狠揍她一頓。

「他們見到我就只有哭的分,怎麼教我笑?」

她還挺有自知之明……

「好吧。」樓厲凡踢開仍然抱着他腿不放的霈林海,坐到角落裏,「霈林海你慢慢教,我就在這裏看熱鬧就好了。」

「可……可是……」霈林海哭喪著臉,也很為難,「我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從來沒笑過的人笑出來啊!」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樓厲凡發現坐在那裏很不舒服,於是舒展舒展身體,毫不客氣地躺了下來。

「反正我這個死人臉也不會比她更會笑,反而是你,加油吧!」

既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這說明他對那句「死人臉」相當在意,所以九成九是不會幫忙的了。

霈林海盤著腿坐在那裏發愁。

樓厲凡很固執,說不幫忙就不幫忙,他那邊就不要指望了,可是天瑾這邊他也不敢得罪,天知道這個女人對某個人懷恨在心之後會幹什麼,只是看她那張陰沉的臉,是誰也猜不出她下一步的行動的。

愁啊愁……就如伍子胥一夜愁白了頭……他瞬間就要白頭了……

「那個……」霈林海實在沒有辦法,只有勉為其難地從他知道的方向入手,「天瑾,你可不可以先對我笑一下?讓我看看你最高興時候的笑容?」

「我又不高興,為什麼要擺出最高興的笑容?」陰沉的回答,果然很適合她。

霈林海的面肌有些僵硬:「呃……這個嘛……笑容這東西……其實是不高興也可以笑得出來的。」

「可是我不高興就笑不出來。」

霈林海心想……你就算高興也笑不出來不是嗎?

霈林海努力扯出了一個難看得讓人同情不已的笑容:「可是天瑾,是你要求我們幫你學會笑的……」

天瑾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考,然後很久以後才抬起有着長長睫毛的眼睛說了句:「哦,對哦。」

霈林海很想抱着什麼東西大哭一場。

這樣的教學實在是太難開展下去了!

就算他會那個世界聞名的詹姆斯教學方式,恐怕也沒辦法讓她再進步一點點吧!更何況,他教她的還是人的本能……

「本能」這東西是能教學的嗎?又不是說話和走路。

第二章天瑾失蹤

天瑾的房間里沒有專門梳妝用的鏡子,連浴室里的鏡子也被她用黑布蒙起來了,根據她的說法是鏡子太多了不好,容易把人引導到「別的世界」去。

霈林海也知道「鏡之道」的傳聞,不過那是十二點時用兩面鏡子互相對照的時候才「湊巧」、「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吧?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註:鏡之道:十三號星期五的午夜十二點,將兩面鏡子對面放置,鏡中就有可能出現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此時有人正好處在那兩面鏡子之間,就會被吸入那個世界中─至於究竟是怎樣的世界沒人知道,因為能回得來的人都忘記了,而回不來的人……當然也沒辦法告訴其他人了。〉霈林海好說歹說地勸一臉不情願的天瑾,把浴室里鏡子上的黑布去掉,然後將她推到了鏡子前面:「現在,你對着鏡子笑一下。」

「不高興怎麼笑?」

「拜託你高興起來。」霈林海很想流一把傷心的淚水,「求求你騙騙自己,稍微笑一下。」

天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睛平靜而陰沉,面頰兩邊的肌肉四面八方收縮,嘴唇的兩邊死命向上挑彎─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瑾式」笑容。

鏡子上滑下一滴水珠,鏡面啪地一聲裂開了一條縫。

霈林海看着鏡子裏的可怕景象只想一頭碰死。

那叫「笑」嗎?那種表情叫「高興的笑」嗎?那分明是厲鬼索命時露出的標準表情啊!她還真不如用這表情去專職殺人算了。

「天瑾……」

霈林海頰邊終於掛下了兩行清淚,「你聽我說,你那根本不是笑……而是……」殺人兇器這四個字在嘴裏轉了一圈,卻終究沒敢說出來。

「那你要我怎麼笑?」那四個字他雖然沒說出來,天瑾還是一絲不漏地感應到了。

她知道她的笑容很難看,但是還沒難看到這個地步吧?所以她很不高興、很生氣,更笑不出來了。

霈林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讓她看鏡子裏面:「哪,你看我的表情,所謂『高興的笑』就是應該這樣子才對。」

把臉上的表情全部舒展開來,眼睛微微地彎下,表情肌肉輕鬆地拉開,嘴唇的兩端輕輕上翹。

鏡子裏的霈林海笑得很溫柔,在他的笑容所及之處,好像有微風帶着淡淡的香氣悄然拂過。

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樓厲凡靠在浴室的門框上看着他的笑容,事不關己地想。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報到的時候,那時候他笑得很溫柔的,不過自從進了這個變態學院之後,那傢伙的臉上就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了,更多的是慘笑、苦笑、強笑、笑不出來的笑……再么就是哭。

真是可憐哪!畢竟和其他人相比較起來,他這個只接觸了靈異世界三年的人,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門外漢,偏偏他們遇見的事情又大部分都困難得讓人想吐血,再加上他的搭檔還是樓厲凡這個超級暴脾氣,自然吃的苦頭就比別人多。

是不是要稍微對他好一些呢?最多犯三次錯才打一次……呃……樓厲凡想了想,很快把這個**頭打消了。

如果沒有這個出氣筒的話,他自己在這變態學院裏的日子該有多麼難熬啊!〈簡單地說,就是要把自己的痛苦全部轉嫁到別人頭上罷了。〉所以欺負他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改變的!

「對,就是這樣,把你的肌肉放輕鬆。那個……眼睛請不要睜那麼大,笑起來還睜那麼大真的很嚇人,然後是臉上的肌肉……」

他倒是真的很認真很耐心,一邊示範一邊指導她面部的肌肉走向。對於樓厲凡來說,一個人能這麼耐心地去教另外一個人,真是這世界上最難理解的事情之一了,學校上課當然也包括在這其中。

如果讓他來講課的話,只要學生說一遍不懂他可能就會怒氣橫生,要是再說第二遍不懂,那他就要抓住那可憐的學生施行殘酷的刑罰了。所以霈林海在他手底下比別人都倒霉。

可是為什麼呢?那傢伙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耐心呢?為什麼那麼好脾氣呢?這真是這世界上最難理解的謎團啊!

其實他只要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的,這世界上霈林海式的溫柔很常見,可是樓厲凡式的凶暴……卻很少有。

天瑾的鏡子在她的微笑攻勢下破損了無數次,現在終於連一丁點可以讓她照的地方都沒有了。

天瑾全身重壓下來的怨氣,把她旁邊的霈林海也給壓得動彈不得,她雙手覆在鏡框上,狠狠地、狠狠地用陰冷的聲音說:「這種事情……這種事情為什麼這麼困難呢!嗯?該死的鏡子!」

你幹嗎不詛咒你的笑呢?

樓厲凡剛想這麼說,卻聽得啪嗒嘩啦一聲,鏡子整個碎掉,落得洗臉池上滿是玻璃碎片。他的臉馬上青了。

樓厲凡可以用霈林海的人頭保證,剛才她絕對沒有使用任何能力!甚至連不帶「能力」的普通力量也沒有使用,鏡子就碎了!

雖然剛才被她的「笑」摧殘了很久,但是他不認為那種程度能把鏡子整個打碎,而且是完全沒有沾手的情況下。

結論,只有一個:那面鏡子,是被她的「語言」打碎的……

難道這也是她的能力?他對這個女孩不了解,所以也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屬於她能力的一種,但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可憐的霈林海,他雖然不太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可以隱隱約約猜到這可怕的事情和她的能力脫不了關係,所以他的臉比樓厲凡還青,卻更加沒膽拒絕。

戰戰兢兢地完成了這一次的教學,霈林海稍微交代了讓她自己練習的話之後,拉着樓厲凡如獲大赦般逃走了。

「她那個到底是什麼能力啊?厲凡?」霈林海長長出了一口氣,看來在天瑾身邊他被憋得不輕。

「那是用語言做出攻擊的能力。」樓厲凡比他的情況好不了多少,霈林海不走他就沒辦法提前告辭,害得他也在那裏承受她怨氣的壓迫,簡直不是人乾的事情!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動也不想動,「不過,使用語言攻擊的能力總共有十大類一百多種分支,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哪一種,不過看起來還是挺嚇人的。」

「是啊,對了,厲凡,你認為她會不會用那個對付我們?」

「……只要別惹她不高興就好了……」

樓厲凡他們走了以後,天瑾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好,最後才來到浴室中,對着那堆碎玻璃呆站了一會兒。

「修復!」她忽然這麼淡淡地說了一句。

那些碎玻璃好像被倒帶的錄像帶一樣,嘩啦嘩啦地向牆上飛去,轉眼間回復成了之前光潔如新的樣子。

她又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一下,儘管那笑容依然讓人難以接受,不過這次鏡面沒有破裂,只是鏡中的她在瞬間變得模糊,又很快恢復原狀。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向身後看看,牆上的瓷磚很乾凈,光可鑒人,然後她又摸了摸鏡面,想看看究竟是鏡面不夠乾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她的手接觸到鏡面的同時,指尖竟如同接觸到了水面一般陷入了鏡子裏。

「咦?這……」

她想抽回手,但是鏡中的吸力大得驚人,她根本連掙扎喊叫的機會都沒有,半個身子眨眼間就被吸入了鏡子裏。

光可鑒人!

是後面的瓷磚反射倒影!

她立時意識到事情糟糕了,開始拚命掙紮起來,可是這種掙扎幅度對鏡子裏的吸力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

「啊!啊救……」

所以她連一個詞的音也沒發完,另外半邊身體就被吸入了鏡面之中。

鏡面泛起一點小小的漣漪,平靜如水。

宿舍里一台老舊得早已不會響的座鐘悠然地劃過了十二點零一分的位置,而每個宿舍都配備的牆壁嵌入式電子鐘上,顯示著過了十二點以後的日期。

十二月二十一號,星期六。

第二天早晨上課的時候,天瑾的位置是空的。

以前她從未在上課的時候請過假,所以樓厲凡在聽課的同時,忍不住多掃了她的位置幾眼。

霈林海也發現了這一點,剛開始本想忍一忍不說的,不過在多次回想起她雖然陰沉但絕對勤奮好學的身影之後,實在忍不住戳了戳樓厲凡。

「喂!她沒來吶!」他低聲道。

樓厲凡有些不耐煩:「我知道!」

「她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霈林海有些擔心。

「她能出什麼事!」

「不是,」霈林海小小聲音說,「我是說,她昨天被迫做了那麼多次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情,會不會是刺激過大生病了?」

多麼容易令人誤會的話啊!

「你這麼關心她的話,等下課的時候去看看不就好了!」真煩!上課的時候讓人安靜一下不行嗎!

「可是,我一個人不敢去。」

「……」真是個超級沒用的傢伙。

他們上午只有兩節課,下課之後就可以自由行動了。平時他們都會到圖書館去坐一坐,不過今天比較特殊,兩人一下課便收拾東西回了宿舍。

天瑾的房門緊閉着,看不出來她有沒有出門,兩人把東西放回宿舍之後,又到她的門前,霈林海輕輕地敲了敲門。

門內靜悄悄地,沒有反應。

樓厲凡稍微用重一點的力量又敲了敲,裏面還是沒有反應。

「會不會是去保健室了?」樓厲凡對霈林海說,「算了,再等一等,說不定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轉身就想回自己的宿舍,走了兩步之後卻發現霈林海沒有跟上來。

「霈林海?」

霈林海一隻手放在門上,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凝重。

樓厲凡又折了回來:「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嗎?」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霈林海皺眉說道,「我的預感雖然很薄弱,不過偶爾也會有強烈的感覺。剛才我一接觸到這扇門,心裏就突地一跳,這感覺很不好。」

「難道是天瑾出事了嗎?」樓厲凡也將手放在門上,但是他沒有預感,對那扇門沒有任何感覺,而且用靈感力鑽入探測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我們要不要衝進去看看?」霈林海嚴肅地問。

樓厲凡為自己居然有一個這樣豬頭的朋友而感到汗顏,他狠狠敲了他一記,道:「你有毛病嗎!萬一你的預感有問題呢?好,我們衝進去是沒問題,要是她沒有事,到時候被她發現我們進去過的事實,你說她會怎麼報復我們?」

「可是!」霈林海難得地堅持,「雖然預感不是我的專長,而且平時也沒起上太多的作用,但是今天我的確有很強烈的感覺!厲凡!天瑾真的出事了!」

樓厲凡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最終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既然你這麼說,那就一定有問題。」

霈林海激動萬分:「厲凡!這是你頭一次這麼信任我!我太感動了!我們要不要現在就衝進去?」

話沒說完他就已經擺出了要往裏撞的姿態,樓厲凡給了他一腳:「住手!你難道沒腦子嗎!就算是她出事了,你這麼冒冒失失撞壞她的門,她也會生氣吧!」

「……咦?」

「咦什麼咦!你難道還不了解她那種人嗎!」

的確……那種女人的確有可能……說不定她就算有了生命危險,別人去把她救了她還會嫌人家來的時間晚。

「那……那怎麼辦?」總不能穿牆而入?

樓厲凡瞪他一眼,走到他們隔壁的332宿舍,敲響了羅天舞和蘇決銘的門。

敲了好一會兒之後,羅天舞才一邊打着大大的呵欠,一邊抓着腦袋上雞窩一樣的頭髮打開了門。

「幹嘛啊,昨晚實習到四點,白天也不讓人好睡……咦?是你啊?」

樓厲凡懶得跟這個睡得沒有半點形象的傢伙多說什麼,直接問道:「蘇決銘在不在?」

「他啊,」羅天舞對身後房間內叫,「決銘!樓厲凡找你!」

過了好一會兒,和羅天舞同樣睡眼朦朧的蘇決銘走了出來。

「啊,厲凡哪,呵……」打了個呵欠,他皺着臉打招呼,「找我有事嗎?」

「我希望你能幫我一下。」

「幫忙?」

「幫我開一個門。」

「開門?」

「天瑾的門。」

「啊!」

「我的能力……不是用來開門的……」蘇決銘咕咕噥噥地嘟囔,「而且為什麼要開那個天瑾的門……要是被她發現的話我不是死定了。」

一聽是開天瑾的門,羅天舞也不再提睡覺的事情了,反而興緻勃勃地跟在蘇決銘身後,想弄清楚樓厲凡和霈林海到底為什麼要開「那個天瑾」的門。

走到天瑾的門前,蘇決銘伸手貼在門板上,以他的手為中心,逐漸有黑暗蔓延爬出,形成了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黑洞。

他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探入黑洞之中,黑洞內面的黑色唰地一聲變得很淺,漸漸好像透明一般透出了另外一個空間的景色。他的手通過那個好像被挖了個洞般的空間裂,伸入裏面,只聽得卡吧一聲,門開了。

這就是樓厲凡和霈林海在妖學院卧底的時候,曾極度想要得到的能力─讓門內與門外之間的空間相連接,不需要通過「普通」的情況下必須經過的空間位置,就可以直接跳躍到目的地。

如果這個洞開得大的話,他們就可以直接進去,不過那種事情沒有必要也很浪費能量,所以蘇決銘只是開了一個最小的空間,把門板外面和門板內面的空間連接起來,然後用手伸進去把鎖打開就行了。

門是打開了,可蘇決銘和羅天舞並沒那個膽子先進去,霈林海也一樣,因此樓厲凡在前面沒有倒霉犧牲鬼的情況下,第一個走了進去。

房間里還是那麼陰森可怖,可是似乎有某種最陰冷的東西消失了,曾經在這個空間之內感受到的不適也沒有了。

感覺比以前舒服了嗎?

沒有,正因為應當存在的東西沒有了,舒服的感覺就更談不上了。

羅天舞跟在蘇決銘的身後進來,哇地驚嘆了一聲:「真不愧是那個天瑾的房間啊!真是有夠陰森恐怖的!」

樓厲凡看他一眼,沒說話。不過他心裏非常地不以為然,心想如果讓你感受一下天瑾在這裏時候的感覺的話,你可能已經嚇哭了吧。

天瑾的確不在房間里,他們轉了一圈,連衣櫃里都看了,但還是沒有。

「她是不是出去啦?樓厲凡,霈林海,你們兩個要在這裏找什麼啊?」蘇決銘莫名其妙地問。

樓厲凡懶得理他,走到浴室門前一推門,嚇了一跳。

天瑾,就站在浴室里。

「你們幹什麼?」她斜斜地看着四位侵入者,冷冷地問。

羅天舞和蘇決銘慘叫一聲,飛速地逃了出去。

樓厲凡看一眼身後面無人色的霈林海,在心裏打算著怎麼收拾他才好讓自己消氣。

「有事快說,沒事就快滾。」

「是這樣的,」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樓厲凡決定說實話,「你今天沒有去上課,我們覺得很奇怪,就來看一看……」

等他將事情說完,天瑾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是嗎?謝謝你們了。不過我沒有事,你們請回吧。」

霈林海在樓厲凡殺人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和他一起走出來。

一出門,樓厲凡就狠狠給了他幾腳:「說什麼有強烈的預感!呸!幸虧她今天沒有為這個追究,不然你光是隨便闖進別人的私人地盤就是犯罪!」

「在貝倫那裏咱們不是也做過……」霈林海嘟囔。

「沒有被人抓到就不算犯罪!白痴!」

沒被人抓到也算……只不過對你自己來說的確是不算而已。

回到房間,霈林海拿了兩人的電子閱覽卡準備一起到圖書館去看書,然而樓厲凡一進門就站在那裏,若有所思。

「你怎麼了?」霈林海問。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嗯?」

「到底是哪裏……」

「我不覺得哪裏不對啊……」霈林海努力回想,卻還是想不出哪裏有不對的地方。

「霈林海,」樓厲凡看着霈林海問,「她之前找我們是為了什麼?」

霈林海不明白,「不是為了弱點隱藏嗎?」

「她不會笑!」樓厲凡吼了出來,「她不會笑!除了冷笑之外她再不可能有其他的笑容!可是剛才她卻在笑!」

霈林海的腦中瞬間閃過了天瑾剛才的笑容。那是很自然的笑容,自然得沒有痕迹,但就是因為太自然了,對天瑾來說就是不自然的。

或許有人可以一夜之間從完全不會笑到會笑,但是天瑾絕不可能,如果這麼簡單就能達到這種程度的話,她就不需要那麼苦惱了。

霈林海扔下手中的東西,和樓厲凡一起跑出房間,又回到了天瑾的門前。

他們可以再叫蘇決銘開門的,不過樓厲凡等不及了,他一邊讓霈林海去把蘇決銘和羅天舞叫過來,一邊將靈氣凝結在右手掌心中,一記「靈擊」隨着轟然大響攻擊而出,門板碎裂成了幾塊。

他一腳踢開浴室的門,那個「天瑾」還站在那裏,看見他進來,面色不悅地道:「你有病嗎?居然硬闖……啊!」

她話沒說完,樓厲凡已經向她撲了過去,雙手卡住她的脖子將她按倒在光亮的瓷磚地面上。

「你是誰!說!」

「天瑾」連掙扎也沒有,順從地躺在那裏微笑:「我是天瑾啊。」

「不對!你不是天瑾!」樓厲凡手下更加用力,但是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手下有一個「實體」,但是在接觸到的時候卻有種無處着力的感覺。

「哦?哪裏不像了?我覺得滿像的呀。」「天瑾」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很漂亮。

「天瑾她……是不會笑的。」樓厲凡咬牙切齒地,慢慢地說,「險些就被你給騙了!」

「那可就奇怪了哦,她會笑的呀,她明明對我笑了呀……」

「天瑾」的身體變得柔軟異常,樓厲凡的手稍微用力,她居然像橡皮泥一樣被捏得軟掉了。然後那個軟得好像一張影子皮般的東西,貼着地面哧溜一聲脫出了樓厲凡的手,唧唧嘎嘎地細聲尖笑着順牆爬上洗臉台,鑽進了鏡子裏。

霈林海帶着羅天舞和蘇決銘趕到時,只看到那張皮鑽入鏡子裏的情景,不由愕然。

「厲凡!你有沒有被它怎樣?」

「我沒事,」樓厲凡陰沉地說,「可是那個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啊……」羅天舞目瞪口呆地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東西吶!」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見過,不過八成是低等妖怪之類的吧。」樓厲凡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眼中透出凶光,「混蛋……居然敢耍我!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抓出來剁碎晾乾泡茶喝,我就跟霈林海姓!」

我的姓招惹你了嗎……霈林海想這麼說,可又沒敢。

「蘇決銘,」樓厲凡對同樣正在目瞪口呆中的蘇決銘說,「你看見那傢伙剛才逃走的軌跡了吧?我想大概是鏡之道。我剛才在掐它的時候,在它身上放了一根感應線,我會給你引導,你從鏡子裏開一個到它那裏的通道。能行嗎?」

蘇決銘想了一下,有些猶豫:「可是我只有在開小空間的時候把握比較大,要是太長的通道的話……恐怕很危險,我自己也會在裏面迷路的。」

「那是因為你自己的本體感應太差了,對自己的方位感知能力太低才會出現像這樣的情況。」

樓厲凡說,「所以等一下只有我和霈林海進去,你留在這裏等我們,出來的時候還需要你幫忙引導我們一次。」

羅天舞左右看看:「喂……那我呢?你不是專門讓霈林海去把我也叫來了?」

樓厲凡冷冷甩他一眼,說道:「你的詛咒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帶你進去也是白搭。我叫你來只是為了讓你協助蘇決銘,如果四十分鐘之內我們回不來的話,你馬上去把宿舍管理員拜特找來。」

真是頤指氣使的傢伙!羅天舞氣得握緊了拳頭,卻因為不能在這時候起衝突而揮不出手去。

樓厲凡站在鏡子前面,把蘇決銘拉到自己身前,讓他雙手覆在鏡面上,自己雙手食指點上他的太陽穴。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

看見了嗎?……就是那根白線……對……打開通道……連接……從這裏到……那裏……!

鏡子裏原本反照出的是他們幾個以及浴室里的情景,然而在一瞬間,鏡中的景象忽然變化了,所有的東西都變得黑暗而扭曲,形成了一個螺旋狀的黑洞。

蘇決銘收回手退到一邊,樓厲凡看一眼瞪着那個黑洞的霈林海,淡然道:「你不進來的話就算了。我一個人去也行。」

「不……不要!」霈林海壯起膽子,一拍胸脯,「我沒問題!這算什麼!根本不在話下!你看!」

一撐洗臉台,他一頭沖─或許用「栽」更合適─進了鏡中黑暗的通道里。

「哇呀呀呀呀呀呀!」

樓厲凡搖了搖頭,為他的愚蠢而嘆息。

「記住,四十分鐘,沒出來的話就把拜特叫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也隨後跳進了那黑暗的通道之中。

「為什麼是四十分鐘啊?」羅天舞想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問。

「……這麼大的空間通道,我只能維持四十分鐘左右……」蘇決銘說。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

第三章鏡之道

那個通道就如同過山車的隧道一般,彎彎曲曲且奇長無比。

霈林海從「栽」進來開始就一直沒停地翻滾翻滾……等最後從好像是下水道出口一樣的終點掉出去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躺在那裏頭昏眼花加噁心想吐,至於周圍是什麼情形,他是沒有絲毫的精力去關心了。

樓厲凡不像霈林海這種沒經驗的傢伙,剛一進入通道他就掌握了自己的走向,以頭上腳下的姿勢順勢滑下,可惜從出口鑽出來的時候沒看腳下,險些一腳踩到霈林海,幸虧他剛想踏下腳去就發現原來還有個活人,慌忙一個趔趄踏到了別的方位上。

「沒事吧?」樓厲凡伸出手去。

霈林海拉着他的手艱難地站起來,似乎剛才在通道里受的衝擊比較大,過了好一會兒還暈暈地直不起腰來。

他們現在所在的空間是一個虛無的地方。沒有光,周圍不能說是黑暗,只能說「沒有任何東西」,但是即使如此還是能夠看得見對方。

靈感力伸出蔓延,沒有迴響;他們似乎是站着但又似乎是躺着,沒有「自己」在「哪裏」的感覺,沒有「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

沒有方位,沒有存在,沒有「形體」,沒有聲音,除了能確認「對方」的存在之外,似乎連自己本身是否「在這裏」都有些疑惑了。

「厲凡,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霈林海看着周圍,目瞪口呆地喃喃問。

「我不知道,」樓厲凡和他一樣心驚,卻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地方,難道鏡之道所通向的地方就是這樣的嗎?」

那不是「活着」的時候能產生的感覺,只有「死亡」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難道是這樣嗎?鏡之道,通向的地方是鬼門?

可是也不對,鬼門不是這樣的,根據記載,鬼門之內應當有隨時巡邏的引魂渡,將死人拉到最下層,把誤入的活人送出去。

那麼這裏是哪裏?是某人開的「空間」嗎?在開空間的時候,主人必定會給空間設定「法則」,如果沒有法則空間就會崩潰。

可是這裏是「虛無」,「虛無」的「法則」是神的領域,或者說,是自然的領域,人類無法涉足。

這裏是什麼地方?

到底是什麼地方?

鏡之道連接的,原來就是這樣的嗎?那為什麼出去的人都會忘了?在這裏「有」什麼?「虛無」之中,「存在」了什麼?

他們只能從那個讓他們進來的空間通道上,確定這裏是他們專程進來的地方,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樓厲凡拋出一根靈力感應線,「纏繞」在空間通道上,然後對霈林海說道:「你跟着我,千萬不要走丟了,否則我可沒有精力同時去救兩個人。」

霈林海點頭。

在虛無的地方走路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沒有聲音,腳下也沒有踩到什麼東西的觸感,走得很輕盈卻又很不踏實,怪怪的。

一邊走,樓厲凡一邊放出靈感力波,同時用「靈擴」將自己的靈力聲音遠遠地傳播出去,希望天瑾在聽到之後能夠給他們哪怕是一丁點的迴音。

可是沒有,虛無就是虛無,空得什麼都沒有。

霈林海有些急躁了:「這麼久了都沒有迴音,會不會是那個妖怪故意把咱們引到和天瑾不同的地方啊?」

「……有可能。但是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只能相信她確實在這裏,等真的找不到的時候再說。」

「嗯……」

兩個人慢慢地走着,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剛剛進來。

「存在感」空了,「時間感」自然就會發生錯誤,他們進來其實只是一、兩分鐘的事情,但是在他們的感覺里,卻好像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一樣。

「對了,這個空間,我好像……」

樓厲凡好像想說什麼,但是他剛說了一句「在哪裏」,忽然就有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七、八歲小女孩從他身邊飛跑過去,消失在虛無的空間里。

「厲凡!那女孩……」

「我知道!」樓厲凡極快地回答,「可是剛才我沒有任何感覺,那女孩……好像是個幻影。」

「幻影?」

「我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幻影,不過它可能是記憶的幻影,或者是夢想的幻影。」

「夢想的幻影?」

又一個和剛才那個小女孩一摸一樣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不過這次她不是單純地在奔跑之後就立刻消失,而是在很快樂地跳着花式跳繩,然後慢慢地淡出。

她消失后,又一個和她們一樣的女孩,和一群同樣年齡的女孩尖聲說笑着跑過,淡出他們的視線。

「厲凡……」

「……我知道了,這是記憶的幻影。」樓厲凡說,「可是這是誰的幻影呢?」

剛才他之所以沒能確認到底是記憶或者是夢想的幻影,原因是那幻影有些夢幻了,但同時卻又不失真實,兩種性質同時出現讓他產生了混淆。

第四個幻影出現了,這一次的女孩比之前長大了一些,大概有十歲左右,她一個人慢慢地走着,當她慢慢地穿過他們的身體的時候,眼神非常地落寞。

─她死了……

─好可怕……

─為什麼我不能預感到呢?

─那種事情,如果我能預感到的話,一定就可以不用發生了吧?

她身體里沉重的情緒在交錯的瞬間,傳到了樓厲凡和霈林海的腦海里,淡淡的憂愁、無奈、悲哀、悔恨……不深的感情,卻在相互疊加之後變得異常沉重,讓人難以承受。

─我想有那種能力,我想擁有能夠預知危險的能力。

─讓我能夠保護我想保護的人,讓我不要再失去我不想失去的東西。

周圍忽然出現了好像祭祀祠堂的場景,一個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祭祀的壇前,面前跪着那個低着頭的女孩。

─你想擁有預感的能力嗎?

─是的。

─擁有一樣東西,必然會丟掉另外的東西,這也是你心甘情願的嗎?

─是的。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那麼十年之後你再回到這裏,告訴我,你得到了什麼。

─可是,我需要失去什麼呢?

─是你生活中,慢慢積累的東西。

「慢慢積累的東西?」霈林海反問。

「我好像明白他在說什麼了。」樓厲凡說。

「啊?」

「你是不會明白的。」

又是女孩和朋友們一起嬉戲的場景,已經十三、四歲的她們又叫又跳,不時地放聲大笑,那種純真而快樂的感覺,是已經長大的人們絕對無法體會的。

─啊!小心!你要是到那裏的話會摔倒的!

女孩大叫。

另外一個女孩聽到她的示警已經晚了,她在那裏狠狠地摔了一跤。

─你……有了預感能力嗎?

艱難地站起來的女孩問。

她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預感今天我們不能出來玩呢?如果不能改變結果的話,你的預感又有什麼用呢?

女孩愣住。

─可是……如果我剛才能早一點提醒的話,你一定不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算了……

那女孩笑笑。

─算了……

幻影在不斷地變幻著,從春季到夏季到秋季到冬季,從女孩還小到她慢慢長大、到她長大成人,她遇見了很多人,遇見了很多的事情,她的預感有準的有不準的,她的預感幫助了許多人,可是也有很多次,她即使有了預感也沒能逃避得了那個結果。

直到……

那一次……

─媽媽,媽媽,今天你不能出去,出去的話,一定會意外受傷的。

女孩的媽媽在聽到女兒的聲音之後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可是今天這個東西一定要送出去,否則會很麻煩的。

女孩的爸爸走過來,拿起了妻子放下的東西。

─哦,這樣的話,我幫你去吧。女兒啊,爸爸去沒問題吧?

─嗯……應該沒有問題吧!

女孩笑得很甜,爸爸溫暖厚實的大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按壓一下,旋即離開。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圍着靈柩嚎哭的家人,媽媽拉着女兒的手,用凄厲的聲音問她─你知道的,對不對?他一出去就回不來了!對不對?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女孩拚命搖頭,大眼睛裏充滿著驚惶。

─沒有!我不知道!媽媽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騙我們!你騙我們說他會安全回來!為什麼!你有意讓他去死對不對!

─我沒有!

我沒有,我沒有。

我沒有感覺,我沒有預感,我只知道你出去一定會受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就會死!真的!不知道!

─可是你有預感。

─擁有預感就是在被賦予能力的同時,被強迫承受沉重的責任……

─你的預感就是你的負累!

我沒有預感,那時候我真的沒有預感,如果有預感的話,真的不會讓他去的,就算讓我自己去死,我也不會讓他去的!

─可是你不明白。

─那是命運!

─既定的軌道必然只朝着在它應該走的地方去……

─你可以扭轉一些事實,可是更多的東西只會以其他的方式再折回來還給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原諒我……我也不想的……拜託……原諒我……

─這就是你在得到的同時,失去的東西!

女孩抬起頭來,那張屬於「天瑾」的臉上,絕望的悲傷與痛苦的淚水,縱橫交錯。

周圍的景色轉淡,女孩的幻影卻沒有消失,她依然跌坐在那裏,身下的影子若有若無地微微扭曲著。

「難道……那是天瑾?」霈林海猶猶豫豫地問。她的臉和天瑾太像了,但是由於完全迥異的氣質而讓人無法確定。

「可能是。」

「我們怎麼辦?」

「那只是幻影,還能怎麼辦?」

霈林海有些莫名地心焦,他忽然指著女孩對樓厲凡大叫:「喂!厲凡!你看她的身體是不是在下陷?」

樓厲凡仔細去看,她果然在往自己的「影子」里陷入,雖然很慢很慢,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無法發覺,可是她真的在下陷。

─原諒我……我用我可以付出的所有代價交換,求求你原諒我。

─如果付出我的生命和我一生的幸福換回他我也願意,可是那不可能。

─原諒我!

─我已經失去了他。

─我不要再失去你。

「厲凡,要不要救她?」

樓厲凡緊盯着她下陷的身體,心裏充滿了猶豫。

那是個幻影,怎麼看都是幻影。可是卻有種如果不救她就會後悔莫及的感覺。但萬一是個陷阱呢?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她」,正在被莫名其妙的東西威脅。以經驗來說,可以救她嗎?

會不會產生反效果?還是……

女孩的大半個身體已經陷入了陰影之中,她空洞的眼睛仰望着上方,似乎在等什麼人對她說什麼。

樓厲凡始終無法確定是救她好、還是不救她好,但是他忽然在這一片虛空之中感覺到了一股黑暗的視線,他猛地向那黑暗的來源看過去,幾張好像皮影一樣的東西動了一下,又消失了。

樓厲凡猛撲上去,抓住了連頭頂都幾乎陷入黑暗中的女孩的手臂。

在被他碰到的同時,女孩彷彿蛻皮一樣劈劈啪啪地褪去了外表的那層幻影,剝脫的鱗片下面,是天瑾被憋得緋紅的臉。

「果然是你!天瑾!」

天瑾沒有說話,但是從她比平時更加陰沉的表情看來,她是真的真的很生氣。

霈林海一見那是天瑾,也慌忙過來想一起把她拉出來,可奇怪的是她的下身明明沒有什麼東西,卻有種好像有東西把她使勁下拉的感覺,樓厲凡和霈林海使盡了力氣,卻還是沒能把她拉上來。

「天瑾!你到底怎麼回事!」樓厲凡吼。

「你們……真多事。」天瑾終於開口了,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能把人氣死。

「你有毛病嗎!」

「我說了你們太多事,」天瑾說,「這本來是我的事情,你們幹嘛要進來橫插一腿?刺探別人的秘密很好玩嗎?」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被妖怪抓了!甚至外面還有一個你的冒牌貨!要不是我們警覺,差點就被它騙了!」

「不明白的是你們,」天瑾說,「我沒有求你們幫我,就算有人冒充了我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是破門而入的對不對?如果不進去的話,你們甚至不會發現我失蹤了吧!幹嘛那麼多事。」

樓厲凡再一次了解到,和這個女人是說不通的。

「我不管你想什麼,總之我既然進來救你,那就一定要把你完整地救出去,至於你願不願意,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放開我。」

「不。」

「放開我。」

「不。」

「放開我!」她的眼神變了,原本只有陰冷的眼眸中又充滿了狠厲。

「……」樓厲凡看着她,面色微微變了,「天瑾……你……」

「我讓你們放開!」

尖叫甫一出口,她身上明顯是早已纏繞上去的樹根狀物驟然顯現出來,以極度詭異的姿態繞過她的身體,同時纏上了霈林海和樓厲凡的脖子,將毫無防備的兩人硬拉下了天瑾所陷入的陰影中。

黑暗,絕對的黑暗。

與虛無的空白正好相反,這裏充滿了很多的「內容」,可是當伸出手去時,卻觸碰不到任何東西。

樓厲凡聽到有人在耳邊喃喃細語,仔細去聽,又好像是幻覺,彷彿那裏根本沒有誰的聲音似的。

那個「東西」將他們拉下來之後仍然纏在他的脖子上,他試着用靈氣去砍,卻對那「東西」毫無作用,雖然被勒得非常難受,但是它沒有再用力纏繞,他暫時也沒有生命方面的危險。

沒有了視覺,觸覺和靈感力就成了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他伸手在身體周圍四處摸索,除了纏在他脖子上的東西之外沒有碰到任何的……不!有東西!一個很柔軟的東西……是什麼呢?

忽然黑暗中啪地甩來一個巴掌,樓厲凡眼前冒出了無數的金星。

「是誰!」

「樓厲凡……」陰沉恐怖的,好像鬼魂招魂的聲音,「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摸我的……摸一下就算了,當你不小心,沒想到你還沒完沒了……找死!」

樓厲凡回想起剛才的觸感,的確是很柔軟……雖然不是很大……呃……是他自己有錯在先,只能自認倒霉。

「霈林海,」天瑾叫,「霈林海你在不在?」

「在……」從樓厲凡身下傳出來的聲音抖抖瑟瑟地。

也難怪,剛才掉下來的時候霈林海是第一個,樓厲凡先是摔〈砸〉在他身上,然後又一直坐在那裏沒動彈,似乎對自己身子下面還有一個人這一點毫無所覺。

樓厲凡是真的沒發現,剛才他用靈感力搜索沒搜到的人,就在他屁股底下,而且甚至沒發現自己下面還墊著一個人。

他忙想站起來,可是脖子上那個東西糾纏得非常緊,而且就將他固定在那裏,讓他的身體想挪動一下都很困難。

天瑾知道他們現在的情形,不過現在不是管別人舒服不舒服的時候,先要看清楚當前的形勢才行。

「霈林海,你現在馬上右手捏火字訣,讓火字成光。」

霈林海依言伸出右手,捏了一個火字訣,食指與拇指一錯,一個小小的火苗在他的指尖蓬地一聲亮了起來。

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現在火光一亮,三個人詭異的姿態立刻顯現了出來。

在三人中最上面的是樓厲凡,他被一根好像樹根一樣的東西緊緊地纏住脖子,就好像被鐐銬銬住了一樣,頭部完全不能移動,樹根的另一端在天瑾的身上,身體自然也不能逃走。

在中間的是天瑾,不過正確來說其實不是她本人,而是將她下半身糾纏着鎖在地上的樹根狀物,那樹根下面壓的就是霈林海。

霈林海算是最倒霉的,被樓厲凡砸到身上不算,還被樹根整個扣在身上,樓厲凡的身體至少還能動,天瑾的上半身也還自由,只有他,整個身體除了右手的手掌還能動彈之外,其他地方完全被封鎖得連想動一絲一毫都不可能。

天瑾嘆了一口氣:「剛才我就知道我們的情況很糟糕,想不到會糟糕到這種地步……都是你們這兩個只會拖後腿的!」

「你說誰拖後腿!你說誰拖後腿!」如果她不是女人,樓厲凡肯定一拳就揮上去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剛才就說了,」天瑾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很恐怖,說的話卻讓人恨不能揍她十拳八拳,「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們救,如果你們沒有進來的話,我說不定已經出去了。」

「如果沒有人迎接的話,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嗎?」樓厲凡冷冷問。

「不知道。」回答得很乾脆。

……那你還誇口!樓厲凡是真的想揍她了。

「可是,如果你們不進來的話……」天瑾頓了一下,「最多是我一個人滯留在這裏,等到下一個替身之後就可以出去了。現在我們卻必須三個人都被關在這裏,要是等不到三個替身怎麼辦?難道都死在這裏嗎!」

「等一下,」樓厲凡打手勢打斷她,「你先告訴我,什麼替身?為什麼得到替身就可以出去了?你是不是對這個空間有了什麼了解?」

「我是……遙感師。」天瑾鄙視地看着他,「當然和你們這些只有無聊能力的人不一樣。一進來我立刻就明白了。」

樓厲凡這次不想揍她了,他只想殺了她。

「既然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馬上出去?還要和我們這些有無聊能力的人一起被扣在這裏!」

「那是因為你們這些人拖了我的後腿。」天瑾理所當然地說道,「我不是說了嗎?都是因為你們進來我才出不去的。」

「你不要自己沒本事出去還給別人扣帽子!」

天瑾打斷他:「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和你們看到的一樣的幻影,我想要逃出去的話,最好就是把自己『藏身』於幻影之中。我幾乎成功了,在這裏的妖怪被它們自己製造的幻影迷惑,弄不清楚我究竟在哪裏。

「可是就在我找通道的關鍵時候你們卻下來了,我的心情波動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暴露了我的位置。你們兩個!我有罵錯嗎!」

樓厲凡語塞。

雖然很生氣,覺得她很不識好歹,但是……她的確沒有罵錯。

在救人的同時要搞清楚周圍的形勢,可是他們在剛才下來的時候被周圍的「虛空」給迷惑了,無反應的靈感力探測麻痹了他們的感官,甚至忘記了應該隨時注意周圍的情形,所以導致了與自己目的相反的結果也怪不了別人。

可是……

還是很生氣!

樓厲凡把一肚子氣全發泄在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樹根狀物上,他猛力地搖晃那個紋絲不動的東西,怒吼:「你知道這是什麼吧!怎麼才能打開!你知道吧!」

「你會用靈刃嗎?」天瑾問。

樓厲凡愣了一下,他剛才只知道用靈力去直接衝撞,卻沒想可以割……他伸出左手,手掌上泛出了淡色的白光。

將左手高高舉起,用力砍下。

「靈刃!」

咯嚓!

那東西立刻就斷了。失去了根源的「樹根」在樓厲凡的脖子上萎縮了下來,很快消失了。然而他卻沒有發現在自己砍下的同時,天瑾的臉上出現了瞬間的痛苦表情。

他接着要去砍天瑾身上的「樹根」,天瑾卻阻止了他。

「先把霈林海弄出去,他不出去的話,我出不去的。」

樓厲凡雖然看不出來她說這話的根據在哪裏,不過既然她這麼說了,那就先救霈林海好了。

霈林海不像他只糾纏了那一根,要割開他身上的東西真是有一定的難度,樓厲凡像個木匠一樣滿頭大汗地切割了很久,才好不容易將霈林海從「樹根」的監獄里拖出來。

他只顧低頭做事,同樣沒有抬頭看一眼,沒有發現天瑾陰沉的臉上露出的疼痛表情。

他舉著靈刃想再去切割天瑾身上的東西,天瑾卻再次阻止了他。

「怎麼!你不想走嗎?」

「不……不是……」天瑾看來有些難以啟齒,她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其實……你發現了嗎?剛才這些東西只要一被你切斷,末端就會萎縮。」

「對。」

「那是因為它們失去了母體的關係。」

「母體……」

天瑾苦笑:「你看看,它的根在哪裏?」

樓厲凡呆愣,很久以後,他使勁抓住她的肩膀大吼:「難道……難道你已經被……!你是母體?是這個意思嗎!這些東西已經植入了你的身體?」

「說母體,其實還是說『營養物』比較適合。」天瑾說,「那些東西是住在這裏的妖怪從『意識』中生長出來的,用我的靈能源做養分,以達到最大的攻擊和囚禁效果。」

她沒有說的是,在樓厲凡切割那些東西的時候,疼痛的感覺一直從那些東西上面傳遞到了她的身上。

儘管疼痛難忍,但她認為這是能夠救他們兩個的唯一辦法,如果他們都無法獲救的話,那她就更沒希望了,所以她不打算說。

「意識?這裏的妖怪到底是……」

「這裏的妖怪,是鏡魔。」

鏡魔,雖然稱為「魔」,但其實是妖怪的一種,據說現在在世界上只有寥寥幾十隻,屬於極度珍稀類妖怪。它們所居住的地方不清楚,一般認為是鏡子裏或者陰暗潮濕的地方。它們能映照出人的「記憶」、「夢想」、「心情」、「意識」等等,一般不主動攻擊人。

「鏡之道裏面就是鏡魔所居住的地方,很久以前它們就在這裏居住了。它們如果需要出去外界的話,就必須留有一個『替身』,這樣它們才能從鏡之道出去,並保證自己回得來。

「有一個替身就可以有一個鏡魔出去,現在有我們三個替身,可能外面已經有三個鏡魔了吧。」

「原來是這樣……」樓厲凡鬆了一口氣,「沒關係,我們有通道!我讓蘇決銘支持着他的通道,只要我們四十分鐘之內能回得去就行。」

天瑾攤了攤手:「可是……如果沒有替身的話,我身上的東西是解不開的。」

這一次,樓厲凡是真的呆怔住了。

對鏡魔來說,替身是開啟鏡之道的鑰匙,以及讓它們回來的引導。可是對於被抓進來當作「替身」的人來說,自己的「替身」卻是讓身體重獲自由的重要關鍵。

霈林海看了看錶,上面顯示他們進來已經有二十多分鐘了,再有十多分鐘,和蘇決銘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

他從剛才聽他們的談話開始就一直在想解決的辦法,但是他的經驗實在太少了,無論怎麼想都是一些荒謬的方法,但是現在既然無計可施……說不定,他的辦法會有效!

「厲凡!」他拉着樓厲凡的胳膊在他耳邊道,「她剛才說,那些東西是通過吸食她的靈力源而生存的,那麼那些『根』肯定是在靈力經絡里吧?我們能不能這樣……」

樓厲凡靜了一下,說道:「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不過……一定會很痛。」

「啊?」

樓厲凡看向天瑾,道:「剛才霈林海提出了一個方法,雖然比較奇怪,不過我想說不定能奏效。我們兩個同時向你的體內輸入靈力,你不要抵抗,讓我們用靈力把那東西擠出來,你看怎麼樣?」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天瑾乾脆地回答。

「但是,會很疼……」

當外來靈力輸入體內的時候會異常疼痛,痛得心臟驟停的人也不是沒有。有過那種體驗的人都會聲明,自己就算死也絕對不願意再經歷一次。

不過如果輸注者和被輸注者之間的能力波長相近的話,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而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樓厲凡和霈林海都與她的靈力波長完全不同。

「我知道。」

「你……」

「沒時間了,快點吧。」

她如此毫不顧忌,反而是樓厲凡開始顧慮重重,他搭上她的左肩,讓霈林海搭上她的右肩,對她道:「如果實在無法忍受的話就叫出來,我們馬上收手。」

天瑾沒說話,閉上了眼睛。

樓厲凡將力量從「左背明」緩緩輸入,而霈林海收回手指火光,將力量從她的「右背明」輸入,兩股力量自她的經絡漸次向下蔓延,天瑾的身體跟隨着力量下降的方向卡卡作響,她的眼睛一直閉着沒有睜開。

在黑暗中,她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身上的衣裙全部濕透了。

力量到達她腰部以下位置的時候,果然受到強烈的阻礙,那不是來自於她,而是來自於纏繞着她的那些「東西」。

很幸運的那些東西只接收她的力量,而對於他們兩個的力量卻異常地排斥。他們先是試着各個擊破,後來發現這樣作用不大,只會延長天瑾的痛苦,因此將靈力在經絡中扭成一股,順着既定的方向開始強行突破。

只是靈力的輸注就已經很痛苦了,更何況還與「異物」之間的對抗?

天瑾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身上的衣服濕了一次又一次,此時她最慶幸的就是那兩個人看不見她,否則他們一旦收手,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還差……一點。」樓厲凡喃喃地**,忽然大叫,「霈林海!就是那裏!一鼓作氣!快!」

天瑾的身體發出一陣可怕的咯嚓聲,她終於忍不住,尖聲地慘叫起來。

黑暗中,燃起了一隻小小的火苗。

天瑾的臉沒了半點血色,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頭髮也被汗濕糾結成團,無力地靠在樓厲凡身上。她身上糾纏的那些樹根狀物已經全部枯萎,在被火光照到之後,慢慢地消失了。

「喂……樓厲凡……」

「幹嗎?」

「其實,我的能力才是最沒用的,對吧?」

「你發什麼神經?」

「預感……」天瑾看着火光,眼睛幾乎都快閉上了,卻還是用耳語一般的聲音低低地道,「只有能夠改變結局的時候,預感才有它的意義……可是我所遇見的災難,卻是預言得再准也無法改變它的結果。

「既然這樣,我擁有預感又能怎樣呢?該失去的還要失去,該躲不過的東西仍然在那裏。自從擁有了預感之後,我就開始了每天每天的擔憂。啊,明天我身邊的人會這樣,後天我身邊的人會那樣……

「可是我躲不過,就算提醒了也躲不過……甚至有時候,我以為明明躲過了,它卻又換了一種面目,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命定的東西就是命定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還需要努力,反正都是命定如此了,就算某些事情我不去做,它的結果依然是這樣子,那我還活着有什麼用處呢?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要去學笑?我笑不出來……我笑不出來……」

「你想得太多了,」樓厲凡將她橫著抱了起來,「所謂的預感就是讓你有準備。就算是同樣的結果,在承受災難的時候你也能有比別人更加清醒的頭腦。的確,既定的命運是很難以改變,但是你還是幫助了不少朋友,對不對?

「有很多人到現在肯定依然還很感激你,因為你的預感至少對一部分人起了作用,你救了他們。所以重要的是要告訴自己『你成功了多少』,不需要拘泥於『沒有成功』的事情上。

「這樣你會發現,原來你做過了很多有用的事情,這是你的能力給你帶來的福氣,為什麼還要自尋煩惱?」

「福氣嗎?福氣嗎……」天瑾忽然低低地,嘿嘿笑了起來,「福氣嗎?已經很久沒想到,我的能力可以和這兩個字聯結在一起了啊!呵呵呵……」

那是天瑾唯一一次在他們面前露出「不是冷笑」,或者「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儘管很淡,畢竟笑了。

可惜後來他們的這段記憶被人封印了起來,他們也就一直沒能想起來告訴她,其實她笑起來真的很美、很可愛。

「謝謝……」

跟隨着感應線的引導,樓厲凡和霈林海交替抱着天瑾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着。

其實鏡之道的空間分為兩層,上層是他們進來的那一層,被稱為「無」,下層是他們被拖入的那一層,被稱為「暗」,兩個空間之間其實是交錯著的,如果有光的話會被視力擾亂判斷,因此不能使用「光」,只能在黑暗中前行。

鏡魔唯一會使用的能力就是剛才用在他們身上的那一招,一旦失敗,它們就會蟄伏起來,不再進行攻擊。這是一件好事,可惜他們現在就算沒有人阻礙,也很有可能趕不上和蘇決銘約定的時間了。

「厲……厲凡!」霈林海抱着已經陷入昏迷的天瑾咬牙狂奔,一邊叫,「你剛才為什麼要和蘇決銘約定四十分鐘?」

「因為他的能力只能維持四十分鐘左右。」樓厲凡冷靜地回答,「如果過了這個時間,我們可能就回不去了。」

「啊!」霈林海慘叫,「那你還這麼悠閑!」

「再着急又怎樣,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我都沒叫,你叫什麼!」

「這……」真是……

黑暗從眼前忽然褪去,三人在眨眼間已經回到了剛才「無」的空間。那個空間通道還在那裏,但是已經有越來越縮小的趨勢。

「快!」

樓厲凡和霈林海加快了步子向那裏跑去。

可是「無」的世界是不能和普通的世界相提並論的,「看見」並不表示「已經不遠了」,而有時候目的地恰恰就在身邊,卻偏偏看不到。

這就是「無」的「法則」所造成的結果。

所以兩人在似乎永遠也無法接近通道的焦慮中,看着通道逐漸縮小,只剩下了拳頭那麼大的空隙,現在就算他們跑過去也沒什麼用了。

他們將永遠滯留在這裏,作為鏡魔的替身,無法逃脫。直到有一天鏡之道再次開啟,並且再有倒霉鬼被吸入進來。

霈林海失望地停下了腳步,樓厲凡卻回頭對他厲喝:「快跑!你真的想滯留在這裏嗎!」

「什麼?」霈林海來不及驚訝,就見那空間通道驟然變了顏色,原本是黑沉沉地,現在發出了暗灰色的光芒,通道的路徑瞬間又恢復了原狀。

「來了!」樓厲凡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一手拉着霈林海向那通道跑去。

「啊?誰?」霈林海茫然反問。

樓厲凡一指通道,彷彿是在回應他的動作一般,小女孩模樣的拜特管理員從通道中探出了頭來。

「嗨,三位親愛的,你們過得好嗎?」

狼狽的兩人帶着天瑾從鏡之道鑽了出來。

羅天舞和蘇決銘迎上去接過天瑾,興奮地問:「喂喂!看見了嗎?神秘的鏡之道裏面有什麼?有什麼?」

「呃……那裏面?」臉色有些灰暗地爬出來的霈林海,露出一臉茫然,「呀……不知道耶……」

「啊!你們進去那麼長時間都幹什麼了!」

樓厲凡臉上是與他相同的茫然:「想不起來了……」

「怎麼會這樣?」

原來鏡之道的傳聞是真的!幾個人同時想。

據說,只要是活着從鏡之道裏面出來的人,會立刻忘記那裏面究竟是什麼情形。有人說那是因為裏面居住着某種珍稀妖怪的緣故,但是究竟是什麼妖怪呢?許多許多年了,還是沒有人知道。

鏡之道內。

拜特管理員蹲在幾張影皮中間,很嚴肅地給它們上著教育課:「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抓我的學生、不要抓我的學生……你們就是不聽嘛!我是不是有說過這樣會遇到能控制你們的人,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有嘛!你們都沒有在聽嘛!

「就你們那點能力,連自保都沒辦法!你們以為我這麼多年幫你們刪除被害者的記憶很有趣啊!我又不是閑瘋了!

「可惡……要是下次再這樣,我就把你們全部做成串燒吃掉!」

那幾張影皮乖乖地趴在那裏,老老實實地懺悔中。

「對了!跑掉的那三個呢?那三個哪裏去了!該死的!」拜特開始暴跳,「居然敢不聽我的話!看我抓住他們會不會全部吃掉!氣死我了……」

被輸注靈力的傷害太大,因此在那天之後,天瑾整整睡了一個星期。

她在夢中反覆地經歷著某個事件,雖然醒來之後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事情,但是她始終記得,在夢中有一個人用柔和的聲音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所以重要的是要告訴自己『你成功了多少』,不需要拘泥於『沒有成功』的事情上。」

到底是誰告訴我的呢?

真奇怪啊!想不起來了……

「喂……厲凡……我們在鏡之道里到底都忘了什麼東西?」

「不知道……」

在那之後很長時間,樓厲凡和霈林海之間都在重複著這種問話。雖然隱隱約約覺得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想起來的話,心裏似乎就被強行打上了某種死結,想解也解不開。

後來天瑾也沒有再找他們教過她弱點隱藏,似乎是想通了,明白那個自戀的變態其實是在報她沒說他帥,而且還暴扁他的仇,所以後來等她休養好之後,那自戀狂很快就請了幾天假,據說是被強盜打傷了。

然後,某一天,某個地點。

樓厲凡和霈林海又往圖書館走去,天瑾往他們相反的方向相對而行,在交身而過之時,她忽然回過了頭來。

「喂,謝謝你們!」

兩人疑惑地回頭看着她。

天瑾那張始終未變的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們道謝……不過我只感覺到,嗯……我應該道謝。」

「是嗎?」樓厲凡和霈林海互相看了一眼,笑起來,「沒什麼。別在意了。」

對,不用在意了,因為在她說出那句話的同時,他們忽然覺得,那個好像被忘記的東西一直忘下去也沒關係了,無所謂了。

在心裏的那個死結,忽然被某隻手一拉,全部打開了。拜特抱着一隻玩具熊貓躺在躺椅上前後搖晃着,嘿嘿笑了起來。

第四章聖誕節的客人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距離平安夜和聖誕節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

拜特學院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樣,一到這個時候就忙得雞飛狗跳,甚至比入學式或者畢業式的時候還要忙。

因為在拜特學院裏,聖誕節並不是專為本校人員而開的,到時候的參加者還包括其他學院的重要人物,或者某些和「學院」這種東西看來根本沒有任何緣分的傢伙。

這裏是變態群居的地方,和這裏有緣的也大多和變態二字有着多多少少的親緣關係,沒事便罷,可如果不小心怠慢了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那絕對就是「大問題」,釀成騷亂是沒問題的,造成戰爭也不是不可能。

更麻煩的是那些客人往往和校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常常以「想儘快看到拜特這位好友」,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前來到拜特,並且在冠冕堂皇的理由消失之後,依然賴在這裏不走。

而他們的目的大多只有一個─那就是鬧事玩。

所以在接待方面大家要小心再小心,時刻警惕任何會導致騷亂的蛛絲馬跡,尤其是那種打算閑了就鬧事玩的客人。

天上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好像銀粉一樣刷刷地往地面掉落,當落到人身上的時候,似乎還能聽得到它和人體之間發出很大的碰撞聲。

宿舍樓外一處被開闢成練功場的地方,也已經落了厚厚的積雪,平日清晨總有人到這裏來修鍊對戰的,但是在這種雪天,只要沒有課程的學生都去睡覺了,誰也不會在這裏多待。

─不,當然有人願意。

現在練功場上總共有兩個人─也許可以說不是人,而是旱魃或吸血鬼─其中一個在揮舞著長刀練功,另外一個穿着暖和的毛皮大衣望着天空發獃。

「馬上就要到聖誕節了……」那個發獃的人─東明饕餮向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氣,看着飄然下落的雪花說。

「我討厭聖誕節。」收起最後一式,長刀迴轉,在手肘處消失,東崇抓一抓自己被雪和汗弄得濕漉漉的頭髮,冷冷地說。

東明饕餮看着他的臉靜了一下,忽然抱着自己的肚子開始狂笑。

「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是旱魃啊!旱魃怎麼會喜歡過神出生的節日!哈哈哈……」

「你也是。別忘了。」東崇狠狠說道。

東明饕餮一靜。

「東崇你欠揍是不是!」

甩掉大衣,他向東崇勇猛地撲去,兩人在雪地上像街頭流氓一樣開始互相廝打。

與此同時,帕烏麗娜副校長正坐在她的辦公室里,手裏抱着一架古老的手搖式電話,一雙美腿高高蹺在辦公桌上,身體靠着搖椅前後搖晃。

「……你說他會老老實實嗎?雖然我特地把他打成殘廢了,但是誰知道……」她靜了一下,「嗯,沒錯,所以我想要你幫忙,請糾察隊……

「付錢?我會付錢嗎?啊呀,我知道我知道啦!不過我沒錢就是沒錢!你也是副校長!不要以為現在當了會長就可以逃避校內事務!反正我不會給錢的,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嗯哼,我就知道,好啦─下次請你吃火鍋……我知道,我自己做!我做給你吃,好不好?……嗯,好,再見。」

放下電話,她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為什麼又是聖誕呢?」總感覺到心力交瘁。

篤篤篤。

她把腿從辦公桌上放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又看看辦公桌左面的穿衣鏡,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說了聲:「進來。」

「帕烏麗娜。」進來的人有着一副十七、八歲少年的外表,身穿醫生的工作服─不過是黑色的─弔兒郎當地叼著一根煙說:「那傢伙越來越發瘋,現在已經快把我的辦公室掀掉了,害得學生們不敢來看病,你說怎麼辦吧?」

帕烏麗娜覺得頭又開始痛了,她按了按開始突突跳的太陽穴,裝出一副微笑的臉說:「你說怎麼辦呢?嗯?你是偉大的校醫吧,把他殺了、吃了、埋了、賣了都行,只要別讓其他人發現。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別再拿他來煩我!」

「……」校醫把煙在手掌心裏壓滅,表情好像在冷笑又好像在幸災樂禍,「很久沒見到你這樣了呢,麗娜,因為聖誕節?別這麼鬱卒嘛,每年的聖誕節不是都很熱鬧?哈哈……」

帕烏麗娜一個筆筒砸過去,他身後的牆壁上多出了一個洞,他立即息聲。

「我就是討厭聖誕節那麼熱鬧!」她陰狠地用力說道:「我討厭這個變態學院!我討厭每年的突發事件!我討厭那群該死的賓客!我討厭……

「總之一切都很討厭!平時我可以裝得好像淑女一樣,但是這幾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你馬上給我滾!否則現在就殺了你!」

校醫聳肩,優雅地躬身,退出,反手關門。

「啊……好凶好凶。」他得意地拍了拍心臟部位,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樣。

隨即用一種非常變態、非常討厭的聲音細聲尖笑了起來,「哦呵呵呵……看來你真是很惱火哪,麗娜美人。雖然我們有不同的性格,不過都是從一個人身上……哦呵呵呵……雖然我不像那傢伙一樣喜歡自己去親自胡鬧……呵呵呵呵……可是我也很喜歡熱鬧。」

教學樓陰暗的長廊上,尖笑的校醫瘦長的身影像冰一樣融化,消失。

一秒鐘之後,他已經出現在校醫室里。

此時的校醫室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全部翻倒在地,醫療器械以及法術器械也丟得到處都是,有個用繃帶纏得好像木乃伊一樣的傢伙被綁在床上,可惜床並不在地上,而是在木乃伊背上。

那個傻瓜正背着床,像一個真正的木乃伊一樣左右蹦達,同時用很難聽的聲音嚎叫:「啊─我要去參加舞會!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放開我!舞會啊!美女啊!熱鬧啊!熱鬧就是重在摻和啊!」

「是重在參與。」校醫糾正。

平安夜的晚上,在拜特學院萬鬼樓的第四十九層將有盛大的舞會。這是校內學生以及校外變態一直期盼的盛會,因為除了其他的一些原因之外,對「某些人」來說,這是難得可以狠狠大鬧一場的機會。

那變態看見了校醫,向他蹦達了過來:「啊啊!親愛的!你會讓我去的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你也喜歡這種盛會啊!這是我們生命的追求!對不對?你放了我吧!啊啊!」

「你休想。」穿着黑色醫生工作服的拜特校醫,優雅地取下夾在嘴角的煙,噗地向他吹了一口氣,嗆人的煙味把那變態吹了個咳咳卡卡,「帕烏麗娜剛才說了,為了大家的勞動成果,這次的舞會你絕對不能去,否則就殺了我。」

「什麼叫為了大家的勞動成果!什麼叫為了大家的勞動成果!」那變態繼續叫囂,「我們的舞會秉承的原則就是公平公正!你們不讓我去就是歧視!種族歧視!我要告發你們!」

校醫又向他吹了一口煙,那變態再次咳嗽起來,這回咳得連肺都快出來了。

「你去告,我看你往哪兒告。現在世界靈異高等法庭的**官是雪風副校長,我倒想看看你到他那兒告帕烏麗娜能不能勝訴。」

那變態語塞。一會兒,他在床上打起滾來:「我要去參加舞會啊啊啊啊啊!我是校長!你們不能這麼對我!哇啊啊啊啊啊啊!」

校醫沒有太多的反應,只一挑眉,聳肩。

「居然和『你』是同一個人,我還真是不幸吶。」他冷淡地說,「不過我們的特質就是……別人越不讓做的事我們就越是一定要去做,對不對?哼哼……」

他的手微微一彈,那變態身上的繩子有一半的纖維都斷裂了。

那變態毫無所覺,還在繼續蹦達。

「對了,」鼻青臉腫的東明饕餮坐在同樣鼻青臉腫的東崇肚子上,有點納悶地說,「好像去年的時候你沒這麼討厭聖誕嘛。是因為要在我面前隱瞞旱魃的身分嗎?」

東崇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聲音由於肚子被壓的緣故而顯得非常沒力:「我不是討厭聖誕……其實我也不喜歡聖誕,但是還沒到討厭的地步……呼……呼……你以為你的體重很輕嗎!呼……呼……壓死我了!快給我滾下去!」

「啊啊,我是如此如此想知道啊!」東明饕餮不僅沒下去,反而狠狠又坐了幾下,「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會保密的!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緣故?哈哈哈……」

東崇覺得自己真的要斷氣了。

「你……你給我下去……呼……我說……你下去我就說!」他氣息奄奄地說。

「好!」東明饕餮很爽快地從他肚子上溜到雪地上坐下,「快說吧!我聽着!」

肚子上的秤砣沒了,東崇這才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總算沒真的死掉。雪還在下着,落到他的臉上、身上,慢慢融化。

「我知道今年她會來……」

東明饕餮的耳朵豎了起來:「誰誰誰?誰會來?你說誰會來?」

東崇用手捂住眼睛,好像在悲嘆。「我知道她受到邀請了,這次一定會來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碰到她。」

「到底是誰啊!」東明饕餮死命揪他的領子,「說啊說啊!是你的情人對不對?她叫什麼名字?是人類嗎?還是其他的什麼?」

東崇放下捂住眼睛的那隻手抓住了他的腕子,看着天空的眼神顯得很悲哀。

「是,她『曾經』是我的情人,不過……」

「不過?」

東崇泫然欲泣:「她也是我的惡夢!」

「啥?」

不太多說話的東崇忽然就變得滔滔不絕起來:「饕餮,你知道整天被一隻巨大的貓壓在你身上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每天都被迫吃生肉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押著一隻巨大的貓洗澡是什麼後果嗎?你知道我只要和別的─不管是雄性生物還是雌性生物─說一句話會是什麼後果嗎?你知道每天都被吃醋的貓抓一臉的血印子有多痛嗎?你─」

「等一下!」東明饕餮拍拍他激動得上下起伏的胸膛,「我說你到底是說你的情人,還是在說你的寵物貓?」

「我才不會養那種寵物!」東崇憤怒地說,「她是我的情人!但是我不想和她分手,我只是想說讓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結果她就差點殺了我。」

東明饕餮理解地拍拍他:「好了,我大概知道了,反正在你情人的面前,你過得很悲慘就對了。哦……你那個情人叫什麼名字來着?貓……難道是妖怪?」

「沒錯。」東崇沉痛地點頭,「她的確是妖怪,是一隻山貓。她的名字叫……」

「她叫什麼?」東明饕餮伸長了耳朵。

「……愛爾蘭,她的名字是愛爾蘭。」

零度妖學院如今的校長,愛爾蘭。

一輛飛行氣墊車無聲地滑行到貴賓停車處門口,慢慢地降落到地面上。

先下來的男子身穿金線綉制的白色長袍,一頭銀灰的長發束在腦後,頭部兩側本應長有雙耳的地方,有一雙毛茸茸的獸耳垂下來。

從另外一邊下來的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女孩,圓圓的臉好像貓一樣,棕花色的頭髮高高束起,一直垂到腰際,身上穿着白色蓬蓬裙,一條和頭髮同色的細長尾巴在裙襬下面時隱時現。

這兩個人的特徵明確昭示了他們並非「人類」而是「妖」的特質。如果他們出現在別的地方或許會引起圍觀─因為妖怪的數量並不多,可是在靈異類學院中卻並不稀奇,所以他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停車場的兩位迎接式神迎上前去,微笑迎禮:「兩位好,請出示身分證明或本校的邀請函。」

「我們是零度妖學院的校長和理事長,」男子取出手掌大小的黑色邀請卡,在迎接式神面前一晃,「這輛車就麻煩你們了。」

「歡迎二位的光臨,祝你們玩得愉快。」說着禮儀上的迎接辭,一位式神向氣墊車微微一勾手指,氣墊車便倏地離開了地面飄浮起來,那式神邁步離開,氣墊車跟隨在他身後滑行而去。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參加過人類的聚會呢。」愛爾蘭有些興奮地拽住貝倫的袖子說。

愛爾蘭的外表只有人類十幾歲的小女孩那麼大,站在高大的貝倫身邊,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腰際。兩個人如此站在一起的時候看來就像一對父女。不過其實她的年齡比貝倫小不了許多,只是因為喜歡這個外表所以才保持這個樣子─也就是說,這其實並不是她原本的模樣。

貝倫皺眉:「愛爾蘭,不要拽我的袖子,這樣太難看了。」

愛爾蘭看看他的臉色,訕訕地放手:「幹嘛這麼凶……是你自己說要來這裏的……」

「我不是在怒這個,明白嗎?」貝倫的眉頭始終舒展不開,就好像被什麼鎖住了一樣,「我沒有對來這兒有什麼不滿,我不滿的是你。我都說過很多遍了,既然我出來那你就必須留在家裏,否則一旦出事會沒人處理。你為什麼還要跟着來?」

愛爾蘭聳了聳肩:「哦,反正你的邀請函是可以附帶一位女伴的,不來白不來。」

「我為什麼不願意和你一起來,你難道不知道?」一直相當溫和的貝倫終於有些發怒了,「因為每次只要有你參加的聚會就是一團糟!我警告你,愛爾蘭,這一次你休想沾染半滴酒精,否則一切後果─我不會再給你收拾爛攤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愛爾蘭對他的警告毫無興趣地掏掏耳朵,另一隻手掛住他的手臂,雀躍地小步跳,「行了,我們可以進去了吧!聽說去年的迎接方式很有趣啊!不知道這個變態學院今年會用什麼方法呢?好期待啊!」

貝倫重重地嘆口氣,眉頭鎖得更厲害了。

萬鬼樓,看名字就知道,這裏不是給「人」住的地方。平時一般都是到拜特出差學習的妖魔鬼怪在這兒暫居,不過更多的時候是由夜晚班的學員,尤其是一些留學的鬼班同學佔據這裏。

可是在聖誕節前夕,所有的夜晚班同學全部要搬到白天班的同學宿捨去住,以便將萬鬼樓空出來招待貴賓。

每到這個時候,原有的二十名式神服務員就算搞得人仰馬翻也忙不過來,學生和教員們也都無暇御嘉和頻迦也是這次被抽調出來的式神「之二」。

萬鬼樓,一樓大廳。

這個大廳高約二十公尺,除了中央八人合抱的巨大圓柱,以及圓柱上螺旋攀爬的木質樓梯外,沒有任何遮擋與支撐。

由於前後樓體並不連接,所以在中間有一個玻璃製成的波浪形分隔,將這太極形樓體分割開來。前半部分是迎賓接待處,後半部從一樓開始為接待賓客的房間。

「Holy,holy,holy,mercifulandmighty!」

剛剛一腳踏入萬鬼樓的大門,裏面驀然傳出的美妙唱詩聲就把愛爾蘭推得向後翻了個跟頭。跟她在一起的貝倫要好得多,沒有摔倒,只是趔趄了一下。

「GodinthreePersons,blessedTrinity!」

剛站起來的愛爾蘭又被推出了一公尺多。

推他們的當然不是「人」,而是「歌詞」和「旋律」本身。現在從敞開的門口可以清楚地看見萬鬼樓一樓大廳的情形,現在那裏正有有二十二名背靠旋梯環繞站立的白袍少女,每人手中拿着一本唱詩集在大聲歌唱。

凡是讚美神的歌曲都有驅妖降魔的力量,這一點與樓厲凡用聖經驅鬼的方法相通。可是一般沒有人會在自己邀請了妖怪或者魔物后,還在招待場所唱這種歌的─除非有仇或有病。

「Castingdowntheirgoldencrownsaroundtheglassysea……」

愛爾蘭好不容易才再次爬起來,憤怒地看着門內唱詩的姑娘們。

「這……就是今年的迎接方式?」她咆哮。

貝倫很快就適應了歌聲,若無其事地站直身體,學她的樣子聳了聳肩:「如果你以為每年都會有不同的帥哥前來迎接,那你就錯了。」

去年的迎接方式是每個女人都會喜歡的─兩排帥哥以中國古禮跪迎,口中高呼歡迎光臨。這讓去年前來參加的女人們欣喜若狂,卻讓可憐的男性客人大多數被比了個毫無光彩。

當然,能夠作為迎接用的男性式神並沒有那麼多,所以當時的「男性」式神中有很多都是女性式神幻化的。不過誰在乎呢?就算是假象她們也喜歡。

「Holy,holy,holy!AllthesaintsadoreThee,Castingdowntheirgoldencrownsaroundtheglassysea;CherubimandseraphimfallingdownbeforeThee,Whowas,andis,andevermoreshallbe……」

多麼美妙的歌聲,但是在愛爾蘭的耳中卻和那些令人討厭的咒術無異。愛爾蘭又被逼退幾步。

就如東方和西方驅魔術的完全迥異一樣,東西方妖怪所害怕的東西也完全不同。東方的妖怪最害怕的是梵唱,西方的妖怪最害怕的是唱詩。當然不是說相反的情況就不能成功驅魔,假如力量夠強勁的話,只需要其中一種就可以壓制東西方所有的妖怪─甚至包括人類。

當然,這個「力量夠強勁」是一個很模糊的標準,迄今為止還沒聽說過有人能達到這個效果。

貝倫雖然有一個很「外國」的名字,但那是源於他狼族的傳統起名方式,他本身屬於東方,所以西方的唱詩對他沒有太大作用。而不幸的愛爾蘭則是一隻血統純正的西方山貓,這種歌聲簡直是在要她的命!

現在這種情況是貝倫求之不得的,他很紳士地扶起再次被推倒的她,體貼地說:「既然不喜歡這種歡迎方式,那就回去吧,怎麼樣?」

「不要!」愛爾蘭忿忿地甩開他的手,驟然提升妖力,幾道銀白色的光芒出現在她身體周圍,彭地一聲炸裂散開,好像薄霧一般上下流轉。歌聲撞擊到那些薄霧,化作咒符樣的符號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上,隨即消失。「我就不信對付不了這些東西!」

「不過愛爾蘭……」

貝倫想說什麼,可是愛爾蘭根本不想聽他說,大步地就走了進去。一個長發和一個短髮的女式神向她微笑低頭:「歡迎光臨,請出示您的邀請函或身分證明……啊!」

長發女孩伸出的手觸到了愛爾蘭身周的薄霧,只聽劈啪兩聲,彷彿有雷電閃過一般,那女式神被撞得猝然倒飛了出去。

貝倫嘆氣:「我就知道……」

他向女式神飛出的身影一揮手,女式神在半空中停住,又隨着他招手的方向輕盈地飛了回來。他的手向下輕扣,女式神漂亮地落到地上,短裙被風吹得微微飄起了一角。

「頻迦!沒事吧?」短髮的女式神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向貝倫一低頭,「多謝!請問您是?」

「零度妖學院理事長貝倫,以及校長愛爾蘭。」貝倫向她們出示邀請函,微笑。

兩個女式神的眼睛立時化作了桃心狀。

「好帥!」

「好帥哦!」

真是毫不掩飾的誇獎……崇尚含蓄之美的貝倫微微有些汗顏。這麼長時間沒有與人類接觸,人類〈式神〉姑娘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豪爽的……

兩位女門迎只顧著讚歎貝倫的容貌,根本把引領式神要帶他們去房間的事情給忘記了。不過這種情況對貝倫來說太常見,他只要放出誘惑之術隨時都可以達到這種效果,所以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又笑了笑。

幸而一個引領的男式神走過來做出請的姿勢,貝倫抓住愛爾蘭的肩膀,跟着他一起往旋梯處而去。

那兩個女式神依然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迷醉地叫:「好帥啊!」

「愛爾蘭!」他溫和地微笑,但低沉的聲音卻是不容置疑的嚴厲,「我會幫你阻擋歌聲,你給我把防護壁去掉!你知道你的防護壁被式神碰到是什麼結果嗎?嗯?要不是剛才那個式神身上被人用極高的靈力做了加持功,現在早已魂飛魄散了!」

那兩個做門迎的女孩就是樓厲凡的式神,御嘉和頻迦。原本以她們的能力是不可能隨意脫離樓厲凡的,但是這次情況特殊,萬鬼樓的招待式神不夠用,只有把她們兩個拉上湊數。

為了讓她們能夠脫離樓厲凡自由行動,霈林海用他的能力為她們做了加持功,簡單地說就是充當了一回為電池充電的電源,沒想到這竟然救了她們一條命。

愛爾蘭憤怒地咬着下唇,薄霧在她周身流轉了兩圈之後從上而下逐漸消失,貝倫身上泄漏出淡淡的灰色光氣,代替薄霧消失的方向緩緩將她罩在裏面。

「三百多年!我可從沒這麼狼狽過!」愛爾蘭氣憤地低聲說。

貝倫想說這是你一定要跟來的後果,但是現在並不是說出這句話的時機,否則這隻貓立刻就會暴跳如雷了。

「Holy,holy,holy!thoughthedarknesshideThee,ThoughtheeyeofsinfulmanThyglorymaynotsee;OnlyThouartholy;thereisnonebesideThee,Perfectinpower,inlove,andpurity.Holy,holy,holy!LordGodAlmighty!……」

越接近,歌聲就越響亮,但是愛爾蘭已經聽不到了,因為她正被貝倫的妖力關在結界裏面,外界的聲音和咒唱的力量絲毫滲透不進去。

如果她再過二百年的話,說不定也能擁有像貝倫這種完美結界的能力,可是她只會用防護壁,那種防護壁的副作用正像剛才貝倫說過的那樣,對靈體傷害極大,因此在全部以式神作為侍應生的萬鬼樓是不宜使用的。

走上旋梯,歌聲立刻就消失了。貝倫看看旋梯的扶手,發現那上面被人鏤刻了靜符,聲音無法透過靜符進入,於是便放開了她身上的結界。

愛爾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真是憋死我了……」就算是保護性的結界,只要不是自己設立的,身在其中就絕對不會舒服。

「沒事吧?」

「沒事。」愛爾蘭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不太高興地說,「這次的迎接方式是不是又是那個變態弄的?該死的……早知道上次直接把他那兩個學生吃掉,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賣了!」

「他那兩個學生啊……」想到那兩個學生,貝倫忽然覺得很想笑。

可憐的孩子們,尤其是那個「女孩」,明明是男生卻被迫打扮成那樣。可以明顯看得出來他為此極度憤怒、不習慣,可是在不情願之中,居然還在自己習慣性地放出誘惑之術時向他做出反術,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到後來,還以「女孩」的身分之便拙劣地想接近他,用盡了方法想偷他的東西,在他的牆上挖洞,搜索他的房間……

他貝倫可不是小孩子騙得了的,牆上那麼大個洞─那種程度的封印對他來說就像紙一樣薄─房間里又殘留了那麼多思**,還沒進去就聞得出來。

無論是什麼動物,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窩裏留下了別人的「東西」,如果是別人的話他早就發怒了,可是這次他沒有,他只覺得有趣。

所以他縱容了他們的行為,直到最後一刻,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讓那張賣身契被偷走。

他沒有想到那兩個孩子會潛伏在那裏,他的鼻子沒有聞出來,更沒有感覺到他們的氣息。

這一點真是令人嘉許,以他貝倫的力量來說,兩個人類的孩子存在於那裏的「感應」應該是不會被他漏掉的,可是他偏偏漏掉了,也因此輸了那個賭。

然而嘉許是嘉許,貝倫的字典里可沒有「有仇不報」這個詞,既然他被耍了,那麼就一定要把對方耍回來才行,在此之前他是絕對不會丟掉自己被耍的記憶的。

第五章聖誕舞會

晚上十二點直到凌晨六點期間,比較「正常」的客人就不會來了。所以凡是這期間光臨的客人必定都是有些問題的,為了避開他們,這段時間之內所有低級式神必須全部回到自己主人那裏,由中級式神進行迎接工作。

貝倫推開愛爾蘭房門的時候,發現那隻山貓正卧在窗台上,異常幽怨地看着窗外碩大的雪片。御嘉和頻迦正飄然走出萬鬼樓的大門,從她這裏看下去,那兩個式神就好像兩個細小的影子,不甚清晰地映在她的貓眼中。

「愛爾蘭?」

「貝倫……」山貓的腦袋平平地趴在窗台上,眼神很悲傷,「我是不是不夠可愛?」

「嗯?」這隻山貓發燒了嗎?貝倫想這麼說,但是怕她和他沒完沒了,只能敷衍,「呃,不會。愛爾蘭你是美女,不管以山貓來說還是以人類而言。」

「但是他為什麼要逃走!」

嘎吱嘎吱幾聲極為難聽的聲音,從她的爪子底下傳出來,貝倫被那聲音弄得寒毛直豎。不過當然還有比他更倒霉的,她爪下的窗枱被她抓出了幾道深深的溝槽,幾乎挖穿了那石頭做的平台。

「他為什麼對我避而不見!為什麼就願意照顧那個該死的小孩一輩子!那個小孩有我漂亮嗎!有我可愛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如果她的爪子再狠狠抓幾把的話,貝倫覺得自己就快要崩潰了。他走到她身邊,一隻手蓋上她的爪子。

「好了,這種事不是這麼比的。拜特在告訴你他的消息時,沒告訴你更重要的事情嗎?」

「什麼事情?」山貓疑惑地問。

「他們兩個現在是生命共通體,所以不是他願意照顧那小孩一輩子,他是沒有辦法。你也不用為這種無聊的事情吃醋,只要和他好好溝通,讓他回到你身邊不就好了嗎?」

「不要。」斬釘截鐵。

貝倫:「……」

「我為什麼要跟那個負心漢溝通!我才懶得和他複合!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要讓他知道甩掉山貓愛爾蘭是什麼後果!我要讓他後悔!讓他跪在我腳下求饒!

「對了,那個小孩我也要一起殺掉!殺掉!哈哈哈哈─」

貝倫搖頭,為那個可憐的傢伙默哀一秒鐘。他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又拍拍她的脖子,她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行了,不管他怎樣吧,今晚你就能見到他了。拜特學院的學生都必須來參加舞會,如果不參加就會被扣學分不是嗎?到時候你想把他怎樣就怎樣,我不會幹涉你。」

「真的?」山貓的眼睛裏射出了感動的光芒,「貝倫!我好好好好愛你!」

「不過不許喝酒。」

「……」山貓蜷起身體,看來又開始鬧彆扭了。

御嘉和頻迦回到宿舍時,樓厲凡和霈林海剛剛實習回來。樓厲凡正在浴室洗澡,霈林海坐在電腦前面準備第二天的課程。

看見兩個穿透牆壁飄進來的式神,霈林海笑着向她們打招呼:「御嘉,頻迦,今天的迎接工作怎麼樣?有沒有見到什麼有趣的人?」

「什麼有趣的人呀,累都累死了!」兩位式神分別倒在霈林海和樓厲凡的床上,雙臂和雙腿極不淑女地呈大字型張開,疲憊地伸了一個懶腰。

「啊,對了,我聽說你們兩個是門迎,」關上電腦,霈林海說,「這麼累的事情,不是一般由中級式神擔任的嗎?你們怎麼會被分配到這個崗位的?」

式神的分級總共有十級,低等四級,中等和高等各三級。

低等式神只能短暫脫離宿主的身體,更多的時間都以精神線相連,否則失去了宿主的力量,便可能由於力量枯竭而消失,御嘉和頻迦就屬於低等式神中的第四級,算是低等中的最高等。

中等式神可以依照自身的意願隨意離開宿主,與宿主之間的能量傳遞以精神相連,若精神波被切斷,同樣會由於力量枯竭而死,帕烏麗娜的式神就屬於這一級別。

高等式神不需要宿主,也不需要能量的補充,它本身就是可以自供的能量體,這種式神已經近乎成「精」的程度,不過現今為止,還很少聽說誰擁有這種級別的式神。

而這次御嘉和頻迦是依靠了霈林海給她們的加持功,所以才能離開樓厲凡身邊,自由自在地行動。

「我們……」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飄忽,「嗯……只是……只是─只是那個叫瞿湄的管理長啦!她為難我們!」

「瞿湄?」樓厲凡穿着浴衣,一邊擦頭髮上的水一邊走出來,疑惑地問,「上次幫東明饕餮的時候不是御嘉和她合作的嗎?她的狐媚香起了不小作用,東明饕餮還專門說要去謝謝帕烏麗娜副校長。」

說瞿湄的狐媚香起了「不小」的作用其實是對御嘉的禮貌性讚揚,說實話,御嘉根本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除了抓瞿湄幫忙這件事外,她根本只是一直在旁邊觀望,發揮百分之九十九效果的只有瞿湄一個人。

御嘉咳嗽了一聲,做出一個嬌憨的表情:「呀!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她嫉妒我們比她美!所以這麼為難我們!厲凡!拜託你幫幫忙啦!我們不要再做門迎了!好累哦!」

「少啰嗦。」

別人不知道,樓厲凡還能不曉得?這兩個靠樓家大姐幫忙作弊才取得式神執照的女孩,平時根本就不思進取,甚至連很多常識都不清楚,八成是哪裏沒做好而把式神前輩得罪了,否則以幻狐式神瞿湄的美貌,哪需要嫉妒她們?只要她們別為了嫉妒給她找麻煩就不錯了。

「這次的管理長是她,你們就老老實實聽她的話,要是為了這點事你們就給我找麻煩,以後就不要想隨便出來了!」

「厲凡!」

「你們叫得再甜也沒用!霈林海,快去洗澡,要睡覺了。」

霈林海拿起浴衣走進浴室,不一會兒裏面就傳出嘩嘩的流水聲。

樓厲凡把賴在上面不想走開的頻迦趕走,坐到自己床上。

「你們兩個要不要回來我的意識里?不回來我可要睡了。明天沒課,我打算睡到中午。」

「討厭!厲凡!」御嘉和頻迦同聲氣憤地說。

「看來你們不打算回來,那等會兒霈林海出來你們讓他給你們充電,我睡了。」拉開被子,樓厲凡倒頭就睡,沒過五分鐘就傳出了他打呼嚕的聲音。

兩個女孩卧在霈林海的床上憤恨地看着他冷酷的背影,互相看了一眼。

「好過分!」

「嗯!所以那件事?」

「那件事……不告訴他們!」

「絕對!」

什麼事?當然是零度妖學院的理事長也到了的事。

為了以防萬一,樓厲凡在零度妖學院卧底期間一直將她們處於喚醒狀態,不過因為一直沒有用到,她們也就沒有機會出來。所以她們認識貝倫,貝倫卻不認識她們。

由於在妖學院的所作所為,樓厲凡和霈林海現在最害怕的,就是貝倫和愛爾蘭會來找他們算帳。因此他們兩個專門向這兩位要做招待的姑娘說明,如果在招待期間發現那兩位妖怪出現就馬上要報告給他們,好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腳底抹油溜走。

很可惜……他忘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

「我們討厭你!厲凡!」兩個女孩向他做了個鬼臉。

時間終於緩慢地行進到了平安夜,一切即將開始。

房間里很暗,只有窗外被雪反射進來的光線讓這裏沒有變得一片漆黑。床上沒有人─不,應該說,整個房間里都沒有人,只有一頭巨碩的白狼橫卧於地毯上面,毛茸茸的腦袋擱置在前爪上,眼睛微閉,看不出是睡覺還是清醒。

房中的座鐘走到了七點四十五的位置,白狼好像能感應到一般睜開了眼睛,左右看看,又用力抖了抖腦袋,站起身來,再用力抖抖身上的毛。伸伸脖子,隨即化作人類的模樣。

「時間到了……」

走到門口,觸摸電子屏幕,門卡噠一聲打開。

拉開門,他剛想踏出去,卻有某種預感讓他忍不住一縮頭,三個女巫騎着她們的掃帚夾帶着厲風呼嘯而過。

「哇哈哈!偉大的女巫!神奇的女巫!哈哈哈!」

貝倫身上的長袍被她們的風吹得呼拉拉飛起很高,她們過去好一會兒,長袍才慢慢落了回來。

女巫永遠都是女巫……

他搖搖頭,走到愛爾蘭的門口輕敲她的門:「愛爾蘭,時間到了,愛爾蘭。」

沒有動靜。

貓科動物的聽覺系統幾乎和犬科動物的同樣靈敏,不管愛爾蘭在房間的任何地方─就算是在牆縫裏也好,她都該聽得見。

貝倫覺得奇怪,一壓門把手,門居然開了。房間里並沒有愛爾蘭的氣息,而從殘留下來的味道判斷,她至少是在二十分鐘以前離開的。

她必然是有意避開他的,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前兩天他批了她一頓?應該不會。她以前是他的學生,被他批過的次數多了,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鬧脾氣。

那麼是為了什麼?

貓科動物的個性:驕傲、自私、固執,你不讓它幹什麼,它偏要干。尤其喜歡記仇,有人踢我一腳,我就要把對方亂棒打死!

這麼說,難……難道她是想?

貝倫打了一個冷顫,他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這種脊背發涼的感覺了。

一陣颶風從他身後再次呼嘯而過,伴隨着女巫們張狂的尖叫聲:「呀!女巫忘了東西了?」

萬鬼樓四十九樓,在整個由完全不連接的兩半太極形組成的前後樓體中,只有這一層是連接起來的,面積足有三、四個足球場那麼大,但是這樣的大小對於拜特學院的千餘名學生,以及不知多少計劃外的賓客來說還是太小了,因此招待人員便在這一層上開出特殊空間,使空間無限地彈性擴展,無論有多少人來都夠用,但是看上去大小卻並沒有增加。

舞會即將開始時,所有學生都陸陸續續地往四十九樓走。

許多普通專業的學生,以普通的方式慢慢走上去。

女巫專業的就像那幾名女巫學院的特邀賓客一樣,騎着掃帚從樓外面飛上去,那裏自然有一扇窗戶為了她們而敞開。

魔女專業的學生大多討厭擁擠,便使用魔力飄移從走路的學生頭頂飄移上去。

巫師專業和咒符專業的學生,在符咒上或坐或站和魔女們一起飛上。

有一位不知是哪個專業的學生,居然還坐着傳說中的魔毯往上飛,他身邊還帶着一個臉兒紅紅的女孩,大概是為了向情人獻寶,所以才把這種珍稀法器當作普通飛行器來用吧。

樓厲凡和霈林海也在人群中緩慢地上行。樓厲凡本不想來,舞會這種場合對他來說比打仗還要難捱。可不知為什麼,其他時間的舞會就是普通舞會,而每年的聖誕舞會卻是被排在課表。

簡而言之,它也有學分,如果誰膽敢不去參加就會被扣掉那一部分學分,最後的結局就是留級。所以他是想來也得來,不想來還得來……

御嘉和頻迦看了熙熙攘攘的樓梯一眼:「可以上去了嗎?上面好熱鬧……」

「你們兩個給我好好聽!」瞿湄一手抓住她們一人的下巴,強行拉向自己這邊,「今晚比較特殊,上面的舞會招待不夠,門迎的工作就由我來擔任,你們兩個上去協助其他式神,注意點不要給我惹禍!給我牢牢記住式神招待的重要原則!」

「呀!瞿湄姐姐你好好!」兩位姑娘媚眼如絲地摸上她的青蔥玉手,瞿湄唰地把手收了回來。

「少給我在這說多餘的話!告訴你們!我是讓你們去當招待,不是去參加舞會的!要是你們膽敢忘記自己的職責,小心回來以後我扒你們的皮!」

兩位姑娘嬌笑:「我們的皮老早就腐爛了,呵呵呵呵……參加舞會去嘍。」

腳尖一點,兩位式神輕盈的身體向天花板飛去,她們將穿透四十八層牆壁,直接到達四十九層。

「我說過了!不是讓你們參加舞會的!聽到沒有!」瞿湄對着她們消失的背影氣急地吼。

她們的身體已經在第一層天花板處消失,只有天知道她們究竟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雖然人手少,但是把她們兩個弄去做招待……沒問題吧……」忽然有某種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瞿湄開始脊背發涼,「難道真的有問題?她們的主人應該也在……應該……也許……」

臨時光臨的新客人到達,感應門自動打開,瞿湄皺眉,立刻飛速飄向門迎的位置,不好的預感很快被她拋到了腦後。

「一年級樓厲凡,身分確認。一年級霈林海,身分確認。研究生級武鳴方,身分確認。」

樓厲凡和霈林海走過身分識別門,終於進入了多災多難的會場。

整個會場目測的面積約為三、四個足球場大小,高約十公尺,天花板上每隔二十公尺便有一個可與白熾光媲美的靈術燈,它們的光芒四面八方無限伸展,將整個會場照得明亮如晝。

樓厲凡他們來得已算較晚,大多數的學生和賓客已經到了,現在會場內滿滿地都是扎堆的人。

熟悉的人在一起大聲談笑;情侶們躲在一邊絮絮低語;半透明狀的招待式神們手裏托著酒品和果點的盤子,滿大廳地飛行,有人做出需要的手勢時便降落下來,讓客人們自己選擇,完畢再飛上去。

樓厲凡知道御嘉和頻迦被調來當舞會招待,但是在這滿天的式神中也搞不清楚她們究竟在什麼地方,不過他想那兩個女孩應該沒有問題,至少不會在這個會場中尋釁滋事吧。

「厲凡,你要不要點什麼?我們只有今天被允許喝酒,可千萬不要錯過機會!」霈林海看着滿天的式神,興奮地說。

由於怕無法控制能力而造成嚴重後果,作為靈能師,一般不允許沾染任何酒精類飲料。不過聖誕節比較特殊,一年中的這一天將是靈能師們靈力氣機最為順暢、且容易控制的日子,因此只有這一天酒精是被允許的。

「我不要,我要雪糕。」樓厲凡興趣缺缺地說:「十二歲的聖誕節我被姐姐們強行灌醉過一次,結果被她們拍了我很多丟臉的照片,再來一次我可受不了。」

「哦哦,是嗎?」霈林海也不再勸他,舉手向招待式神揮了揮,「嘿!一杯帕尼!再來一個特大的狐狸冰霜。」

兩個式神落到他們身邊,霈林海拿走了自己要的帕尼,樓厲凡托起那隻和他自己腦袋差不多大的狐狸狀雪糕,張大嘴一口咬下去。

「二年級東明饕餮,身分確認。二年級東崇,身分確認……」

「啊!多麼熱鬧!多麼有趣!」東明饕餮站在入口處,興奮地看着一片群魔亂舞的會場,高聲說道。

他身邊的東崇邊打呵欠邊把他拉到一邊,防止他擋到後面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找個地方睡一覺。」

「喂喂喂!東崇!你看見了嗎!那裏好像是樓厲凡和霈林海─」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東崇又打了一個呵欠,「我昨晚可沒睡好,想到要在這種地方躲那隻貓女一晚上我就失眠。你這個沒義氣的居然就在我旁邊呼呼大睡!真是讓人不爽!」

「哈哈哈!你就不爽一次吧!平時都是你的殭屍欺負我,害得我神經衰弱,今天終於遭報應了吧?哈哈!而且今天你的殭屍都不允許跟上來!我真是太幸福了!那位式神美女!」

東明饕餮高興得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了,高高舉起手臂向天花板上飄浮休息的式神死命揮,「這裏!要一杯哈肯耐!再來一杯烏凱鉿!還要─」

東崇敲了他腦袋一下:「你打算酒精中毒是不是?我知道你酒量好,不過哈肯耐和烏凱鉿都是六十六度,就算是殭屍也不能這麼喝。」

「不管!今天特殊!那位式神女士!至少給我一杯哈肯耐吧……」

女式神飄落到他身邊,將哈肯耐遞上,又向東崇示意了一下,東崇搖手表示不要。女式神又飛回了半空。

東明饕餮興奮地將酒舉到嘴邊,剛入口,卻沒想背後被人撞了一下,一杯酒噗地一口就噴到了一個正和女朋友說笑的男生身上。

那男生轉過頭來,一張臉吊得比馬臉還長:「幹什麼!嫌別人沒喝酒嗎!」

可惜他的目光沒有對準東明饕餮,而是對準了東崇─沒有辦法,東明饕餮的體質就是如此,容易令人忽略。

「對不起!對不起!」東崇早已習慣了這種事,隨即一迭聲地向他道歉,「我們馬上給您弄乾凈……」

「不用了。」那男生悻悻地說。摟着女朋友往另外一邊走去。

目送那男生從視線里消失,東崇回頭,發現東明饕餮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一樣四處搜尋。

「怎麼了?」

「剛才有人撞了我一下。」東明饕餮愁苦着臉,在東崇面前晃晃手中的杯子,「我不是故意要把酒噴到剛才那個人身上的,是有人撞了我,我控制不住……」

「撞你的是什麼人?」

「好像是個小孩……」

「小孩?」東崇忽然間變得非常緊張,猛地抓住東明饕餮的雙肩用力搖晃,「是什麼樣的小孩?是男孩還是女孩?看起來多大年紀?穿什麼樣的衣服?」

東明饕餮被晃得頭都暈了:「啊……啊啊……她嗎……她啊……啊呀!別晃了!」他甩開他,看看自己手裏已經被晃出去大半的哈肯耐,忿忿地說:「真是!堂堂男子漢,堂堂旱魃吸血鬼,居然還怕個小女孩!說出去不怕給人笑死。」

「她到底什麼樣!」東崇怒吼。

東明饕餮縮了縮脖子:「你就會對我發狠而已……那小女孩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穿着公主裙,哦……身後還有一條棕花色尾巴……尾巴!對了,是貓尾巴,她頭上還有一對貓耳朵!」

東崇的臉變得煞白。

「果然……果然是她……果然是她來了……」

「嗯?」

「愛爾蘭……」

舞會會場不允許未成年人〈人類十七歲以下,妖怪一百五十歲以下〉進入,但是沒規定不允許小孩進入─或者應該說,是不允許「年齡」是小孩的人進入的,而外貌是小孩則沒有問題。這是法律規定,沒有例外。

愛爾蘭從門口進來就開始橫衝直撞,興奮得好像頭一次參加這種場合,連自己一路上到底衝撞了多少人,讓多少人的飲品都倒在了別人身上也沒注意。

「呵呵……」愛爾蘭興奮地邊尖笑邊奔跑,「終於不受貝倫監控了!太自由了!太幸福了!呵呵……自由真好!」

她身後有一個木乃伊─不,是一個被繃帶包得好像木乃伊的傢伙,正不遠不近地跟着,最後實在趕不上她興奮的步伐,只有對她高喊:「不要跑那麼快,當心被貝倫發現……」

一聽到貝倫的名字,愛爾蘭立刻停下了腳步。

「嘿!你不會向他告密吧?我知道你這個傢伙愛打小報告,尤其喜歡在別人最討厭的地方打。」她不無威脅地說。

「哦呵呵呵……」木乃伊做了個蘭花指的噁心動作,尖笑,「怎麼會呢!愛爾蘭小姐,請相信我對您是忠實的!」

「忠實個屁!」愛爾蘭咆哮,「萬鬼樓入口的唱詩班是你安排的對吧?差點害我進不來!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呀呀……請相信我的忠實……」木乃伊依然舉着他的蘭花指,身體卻在不斷後退,「別那麼認真嘛,愛爾蘭校長。呵呵……人生三千年,太認真可不好過喲!」

「嗤!」愛爾蘭嗤之以鼻,卻不再在這上面糾纏,轉身向半空中的式神們招手,「我要一個帕蘭朵!」

木乃伊蹲下,在她耳邊低聲說:「帕蘭朵是沒酒精的飲料,愛爾蘭校長,您確定要這個?」

愛爾蘭聳肩:「沒辦法,貝倫說了不讓我喝酒。」

「可是您不是擺脫了他的監視嗎?」木乃伊繼續提議,「也許可以……」

愛爾蘭有些猶豫:「可是……你也知道我要是喝酒……」

木乃伊拍拍她的肩膀,把自己興奮的聲線壓得幾乎聽不出來:「但是您上次喝醉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前了,現在您肯定不會再發生相同情況了吧?還是說……您的能力在這一百多年中一點都沒有進步?」

「誰說的!」愛爾蘭瞪他一眼,卻仍然猶豫,「可這一次要是再發生同樣的事……」

「一定沒事的啦!」

「如果被貝倫……」

「我不會告訴他的!」

「萬一被他知道……」

「我幫您保證!絕對沒問題!他絕對不可能知道!」木乃伊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先前斷裂過的胸骨又發出了清脆的喀嚓一聲。

「好痛呀!啊啊─」木乃伊開始在地上打滾。

周圍的人走來走去,對木乃伊的慘叫視若無睹。

天瑾好像幽靈一樣在會場中飄來飄去,陰冷的氣息在她周身環繞了一層又一層,以她為圓心的三公尺內空間無人膽敢接近。

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四人組正一人拿着一杯帕尼想喝,卻發現天瑾從遠處陰森森地飄了過來,立刻夾着尾巴逃之夭夭,生怕她會抓住他們幹什麼恐怖的事情。

不過他們猜錯了,天瑾暫時沒什麼需要別人做的恐怖事情,她只是很無聊而已。

「這種地方有什麼好來的……這種地方有什麼好來的……這種地方有什麼好來的……」她心裏一直反覆絮叨著這句話,根本沒有發現那四人組,以及周圍所有的人都對她避之如蛇蠍。

決定了,十二點一過馬上就離開!

一個灰白色長發的男子從她身邊走過,她愣了一下,回頭卻只看見他的背影。

「奇怪……他身上有奇怪的感覺……」

貝倫沒有發現有人在看他,更確切地說,他根本沒發現自己還在使用誘惑之術,更沒發現半徑二十公尺內的姑娘都在向他拋媚眼。

他現在只關心在會場中如何搜尋愛爾蘭的位置,但這裏的氣息實在是太混雜了,靈力、妖力、魔力、巫力統統攪合在一起,把他的搜尋感應能力干擾得像一個壞掉的電台,除了雜亂無章的訊號之外一無所獲。

「愛爾蘭……她跑到哪裏去了……」他按住額頭,頭疼地自語。

第六章舞會開始

帕烏麗娜走到會場中央,輕輕拍了三次掌。這三掌是一個信號,吵鬧得比起菜市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會場中攸地安靜了下來。

「今晚是平安夜,各位同學,各位特邀賓客,歡迎各位的到來。」她的聲音並不大,卻能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大家最常使用的「靈擴」,「這是我們每年只有一次的盛會,大家期待了整整一年,當然明白它意味着什麼。

「不過在舞會開始之前我仍然要提醒大家,請節制各位的行為。每一年都有學生由於太過激動而鬧出騷亂,最後被靈力糾察組帶走,希望今年不要再發生這種情況。」

她靜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一點,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的。我們可愛的校長被我打成重傷躺在醫院裏。不過這是今天上午的事情了,今天下午他從醫務室逃走,直到現在我沒有他的下落,如果有人在會場中發現一個疑似校長的人,拜託請通知我,謝謝。」

人群之中,一個木乃伊悄悄縮起身體,盡量不引人注目地不停後退、後退、後退……

「好了,前面的廢話就講這麼多,祝大家有一個快樂的狂歡之夜!Merrychirstmas!」她一舉杯,結束了自己的講話。

「Merrychirstmas!耶呼!」會場中充滿了尖叫的聲音。大家舉起自己的酒杯,形成一片手臂的森林。

會場中央的半空中,浮現出由二十名式神組成的樂隊,奏起有名的《風神奏鳴曲》。與會者們拉着自己的舞伴,開始跳起祭神的撒巴斯。這是傳統的曲目,在大型的慶典上必然奏起的第一首樂曲,而撒巴斯則是祈福的舞蹈,為了第二年的好運氣而祈禱。

樓厲凡躲開了幾個撲向他的女孩,往舞蹈圈的外圍逃走。

霈林海被他遺棄后又被一個漂亮的女子抓住,強行開始了兩人的舞步。他往樓厲凡那邊投去求救的目光,樓厲凡裝作沒有看見。

四人組分頭撲向他們之前看好的姑娘們,可惜隨即發現姑娘們都是名花有主的,那些「主」們一舉拳頭,四人組立刻退回。

這個舞蹈只有在和異性跳的時候才能發揮最大的祈福作用,和同性跳時就會被削弱許多,但是在沒得選擇的時候也只有……幾個人愁眉苦臉地互相拉起對方的手,僵硬地跳起來。

貝倫依然四處尋找愛爾蘭的下落,愛爾蘭卻悠哉游哉地一手酒杯一手拉着那個木乃伊,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

撒巴斯的舞步並不太好看,不夠高雅,而更像土著民族的舞蹈。天瑾對這種儀式上的東西不感興趣,更不喜歡那種難看的舞步,最重要的一點是─沒人敢和她跳舞。

當周圍的人都跳起來的時候,她聳聳肩,打算走到一邊的僻靜角落休息一下,也好讓出位置來讓那些人跳。

她剛走出人群,卻發現樓厲凡也正巧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們兩個互相對視,空氣中閃過冷峻的劈啪電光。

最終,還是樓厲凡先說話了:「你是預言師,這種舞蹈對你來說不是很有幫助的嗎?」

也許他是有點關心的意思,但是這話伴着他一張凍得硬邦邦的冷臉說出來,真是讓人怎麼聽怎麼不舒服。

「可你是靈異師,」天瑾反譏回去道,「這種舞蹈對你來說不是更有幫助,幹嘛不跳?難道是?」她的眼睛斜向舞池,霈林海正一臉尷尬地被一個身材惹火的紅衣女孩拉着跳,不時向樓厲凡這邊投來求救的目光,但樓厲凡選擇視若無睹。

她冷笑一聲,「原來舞伴被人搶了,怪不得這麼不爽。」

「我們是不是那種關係,我想以你的能力比誰都清楚。」樓厲凡的臉凍得更硬了,如果她是男的,他很想揍她一拳,「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不跳?」

天瑾哼了一聲:「跟你的原因差不多。」

樓厲凡一挑眉:「嗯?」

她又接下去道:「不過呢,我是別人討厭和我跳,你則是因為討厭和別人跳,就是這麼簡單。」

她說得沒錯,樓厲凡很討厭和別人跳這個舞,以前在家的時候一般都和姐姐們跳,偶爾會和媽媽或者姥姥跳,實在沒得選擇的時候也和爸爸跳過。可是在這學院裏,是他血親的人一個都沒有,他既不想和會減弱舞蹈效力的同性跳,也不想和那些看着他就一臉迷醉的異性跳。

樓厲凡哼聲笑了出來:「不愧是預言師。」

「是遙感師。」

「好,遙感師。」

「也是預言師。」

「……」樓厲凡不想揍她了,他只想殺了她。

東崇和東明饕餮雖然身分是靈異師,但因為有殭屍的特殊身分,祈福的舞蹈對他們只有負作用,於是躲在一邊看大家跳。此時東明饕餮手裏拿着第三杯哈可耐,喝下了他的第二杯烏凱鉿。

「饕餮……饕餮!別喝了!」東崇拍了東明饕餮的背一下,東明饕餮一口酒全部卡到了氣管里。

「咳咳!東崇!你想死……咳咳……死嗎!居然暗算咳咳……暗算我!」

「誰暗算你!」東崇臉色凝重地說,「我剛才看到她了……」

「誰?」

「愛爾蘭……」

「哦。」東明饕餮又舉杯要喝,東崇又是一巴掌,他嘴裏一口酒噗地一下噴到了一個正和女朋友跳舞的人身上。

很不巧地,又是剛才被他灑到酒的那個傢伙。這回他終於發現了罪魁禍首,雖然氣得渾身發抖卻沒辦法放開舞伴來揍他,只有趁著舞蹈的空隙向他伸了一下中指……可惜東明饕餮根本沒看他這邊,因為他在忙着和別人吵架。

「東崇!你要是想打架就來吧!何必這麼一次一次挑釁我!我告訴你!雖然以旱魃或者吸血鬼來說你是我的主人,不過我不會認那一套的!和我決鬥吧!我今晚一定要在這裏和你分出勝負!我告訴你……」

「饕餮!」東崇按着他的肩膀,很嚴肅、很認真地看着他說,「你還記得,我說她很愛吃醋的事嗎?」

東明饕餮的腦袋上出現了一串問號:「哦……那又怎麼樣?」

「我為了救你,和整個殭屍家族鬧翻,現在家族裏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為你再造了這個身體,並且你的生命和我共生。你認為,這個消息在這十幾年中能傳多遠?」

東明饕餮仍然不明白:「嗯?靈異界……靈異界的消息永遠都是傳得最快的,怎麼啦?」

「她會因為我和別人說話就抓狂,而我為你捨棄了一半的命,你認為她會怎麼想?」

東明饕餮忽然覺得這個溫暖的會場里有些冷。他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這種……這種事……這種事又不是你願意的……你不是欠了我爺爺奶奶的人情嗎……」

「她才不管那個,她只要知道我和別人之間的關係比她親密就行了。」

「……她會怎麼樣?」

東崇不說話。東明饕餮的耳邊又迴響起他在雪地上說過的─「你知道整天被一隻巨大的貓壓在你身上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每天都被迫吃生肉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押著一隻巨大的貓洗澡是什麼後果嗎?你知道我只要和別的─不管是雄性生物還是雌性生物─說一句話會是什麼後果嗎?你知道每天都被吃醋的貓抓一臉的血印子有多痛嗎?……」

她對情人都是如此,那對他……這個怎麼看怎麼像「敵人」的人,又會是什麼反應?

好冷……結冰了……好冷……

「我一定……會被她殺死的……」他打起顫來,兩手的玻璃杯互相碰撞,看來馬上就要碎掉的樣子。

「所以,和我一起警戒吧。」東崇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痛地說。

東明饕餮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舞池中央,手抖得更厲害了。

在千人的會場中尋找一個小女孩根本就是徒勞無益的,貝倫終於對自己承認了這一點。他想放棄了。

但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剛才在問別人有沒有見到愛爾蘭那種樣貌的小女孩時,有人說見到她和一個木乃伊在一起。

木乃伊?她什麼時候認識木乃伊的?這個學校里有木乃伊嗎?似乎賓客中也沒有聽說有木乃伊的。那這個木乃伊到底是?

某道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一個人。

木乃伊!對了,怎麼會忘了他呢?除了那傢伙還能有誰?恐怕,不,必定是那個傢伙!據說被打得重傷入院的那個。

他和愛爾蘭在一起幹什麼?他又想怎麼樣?是不是又覺得無聊?

愛爾蘭不和他照面就逃走的行徑,恐怕是他教唆的吧?他想幹什麼?他的目的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事,八成又有了什麼讓人抓狂的鬼主意吧!

……

等一下……

鬼主意?

難道說……

他忍不住有些心慌了。

「愛爾蘭!」也顧不得在這種場合大叫是很不禮貌的事情,他大聲地叫起愛爾蘭的名字,「愛爾蘭!你在哪裏!愛爾蘭!快出來!我真的要生氣了!愛爾蘭─」

周圍的人不得不對他施以側目,然而他已經想不起來去顧慮他人的目光,只知道自己現在是真的很惱火。

「愛爾蘭!快點出來!我警告你!愛爾蘭─」

兩隻憑空出現的玉手,從後面分別搭上了他的兩邊肩膀。

「理事長,有什麼我們可以幫您的嗎?」溫柔而……甜膩的聲音,遇到不習慣吃甜食的人恐怕會讓對方昏頭吧。

貝倫回頭,發現身後飄浮着兩個半透明的白衣女式神,一個留着齊耳短髮,一個留着披肩長發。剛才那甜得發膩的聲音,恐怕就是她們發出來的。她們的容貌很眼熟卻記不得何時見過,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原來她們就是那兩位做門迎的式神。

「原來是你們。」他對她們禮貌性地一笑,兩個女孩同時做出了捧心的迷醉表情。

「啊啊!理事長請不用這麼客氣!」長發的女孩一手托着手中的托盤,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貝倫理事長!我們是御嘉和頻迦!您遇見了什麼困難嗎?您要有什麼問題的話請和我們說!我們拚死也會為您做到!請您放心好了!」

短髮的女孩也拉住了他的另一隻手,她手中的托盤似乎就快要滑掉了。

「沒錯!我們是忠誠於您的!請告訴我們您需要什麼!我們不要命也會為您做的!」

貝倫知道自己的誘惑之術有一定水準,不過像這麼迅速而誇張的反應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而且這麼主動的女人讓他也不禁有點尷尬,抽回手道:「其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在找那個和我一起來的女孩,她的原始形態是一隻山貓,你們見過她嗎?」

「山貓?」兩個女孩互看一眼,御嘉說,「會場中沒有見到山貓喲,而且我們也沒有看見您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啊!御嘉!剛才那個和木乃伊跳舞的女孩!」頻迦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大喊,「記得吧!她的尾巴!」

「可是一轉眼又看不見了啊……我沒確認……」

「可是真的很像!」

「我真的沒看清楚……」

貝倫知道她們兩個也幫不上什麼忙了,只能一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如果見到她,請告訴她我在找她,我生氣了。」

「啊!當然沒問題!」兩個女孩興奮地尖叫。

貝倫轉身想走,兩個女孩再度從後面搭上他的肩膀,嬌聲喊:「理事長─」

她們嬌嫩的聲音還沒有喊完,貝倫身上忽然浮現出無數道蒼青色電流光芒,她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就好像觸到了高壓電一般,一陣強烈的麻痛感從手上一直傳導到全身。

她們尖叫了一聲,反射性地撒手,連手中的托盤也控制不住地扔到了地上,整個人迅速地飄飛後退。托盤上的飲料與地面之間發出巨響,摔得滿地都是玻璃的碎片。

貝倫的身影在一瞬間變得模糊,狼耳也豎了起來,似乎立刻就會轉化為原始形態。然而那只是一剎那的錯覺,他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再轉過身來面對她們的時候,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奇異的笑容。

御嘉和頻迦驚恐地用另外一隻手握著自己剛才碰到貝倫的手,極其少見地發起抖來。

她們身上被竊取了某些東西。原本還在的,可是就在剛才,被他竊走了。

「理事長……你……」

貝倫笑着一攤手:「你們兩個,在考式神執照的時候沒有學到這最重要的一點嗎?『在沒有判斷對方善意或惡意之前,絕不允許主人之外的人碰觸身體的任何部位』。這麼重要的常識,你們到底是純粹不知道還是真的忘記了?」

式神執照常規規定第三十六條第一百一十二款:在沒有判斷對方善意或惡意之前,絕對不允許主人之外的任何人、妖、魔、精等碰觸身體的任何部位。〈本款解讀:式神為裸露信息載體,極容易被非式神生物通過與身體接觸,而發生信息泄漏事故。為保證主人本身信息安全,請嚴守本款規定〉簡單地說,就是他人可以通過與式神的任何身體接觸,而探知其主人的全部信息。

可惜她們兩個並不是真正合格的式神,雖然通過了式神執照考試,並且拿到了執照,但那是因為樓家大姐幫忙感應了考試題目,並不是她們自己考的,所以這個最重要的常識她們根本不知道。

樓厲凡當然對式神執照常規規定非常了解,可她們兩個既然不喜歡學,他也不勉強她們。而且平時處於低級式神狀態的她們也無法離開他身邊,所以他對自己的信息保密問題非常放心。而這次他讓她們脫離時不小心忘了忠告她們這些,這是他這次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所以,她們身上被竊取的東西,就是關於樓厲凡的所有重要信息!

她們二人絕望地又飄退了兩步。完了!厲凡一定會殺了她們的!最少也會把她們打成解鬼!他這次,是真的、真的、真的會發怒了……

「原來他就是你們的主人,」貝倫繼續笑着說,「我原本還想如果碰不到的話,這次就放他一馬,沒想到居然會碰到你們,真是湊巧……」

御嘉頻迦互相看一眼,發狂般轉身尖叫着逃走。然而貝倫並沒有追上去的意思,因為他已經從她們身上獲取了足夠的信息。

「樓厲凡……霈林海……原來這是他們的真名,還真是不幸啊。」貝倫又露出了那種奇異的笑容,看向某個方向,隨即往那裏走去。

《風神奏鳴曲》在乾脆俐落的上揚音中悠然消失。第二支舞曲響起,旋律優美而婉轉,雖然不知道什麼名字,但很明顯是一支情人舞曲。跳着歡快的撒巴斯的人們放慢了舞步,情侶們在舞池中翩然旋轉,另一些人則退了下來。

愛爾蘭不想跳這種慢步,放開木乃伊跑到了一邊,木乃伊向半空招手,一個女式神降落到他身邊,他拿起女式神托盤上的某種飲料,桀桀地陰笑起來。

「啊─好想吃點什麼。嘿!」她指一指拿着雪糕的式神,「來一個香草海獅─」她的尾巴從裙子底下探出頭來,隨着她興奮的動作左右搖擺。

然而在那個式神還沒作勢降落之前,一杯泛著果綠色美麗光芒的香馥飲料,已經遞到了她的眼前。隨之而來的還有那個木乃伊被包在繃帶下面的諂媚的臉。

「愛爾蘭校長大人,您渴了對吧?喝點飲料如何?」

愛爾蘭聞了聞面前的飲料,臉上出現了一點點興奮的光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好香……唔,可是有酒精的味道……」

木乃伊激動得連心臟都開始顫抖了:「沒錯,愛爾蘭校長!您看!這飲料的顏色是多麼美麗啊!它的酒精度能有多高呢?您這一百年來必定有了長足的進步,這一點點的酒精能對您發揮什麼作用呢?根本可以忽略嘛!對不對?

「請相信我!愛爾蘭校長!我以我的品格─我以我的人格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如果這裏站着的是貝倫或者帕烏麗娜中的任何一個,那他們必定都會回答他─「你的人格和品格早就已經死在八百年前了」。可惜,他們現在都不在這裏。

愛爾蘭看着那泛著清亮光芒的飲料,受不了誘惑地伸手接過它放在鼻子底下輕嗅。清涼的果品香味中夾帶着柔和的酒精香氣,甜甜的,似乎很好喝的樣子……

她伸出舌頭,在那果香的液體上舔了一下。

「好甜……好香……」她睜大眼睛說。

「是吧?是吧?」木乃伊興奮得連聲音都在顫抖,「要不要多喝一點?就一點,絕對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小小地喝了一口,那種香馥的味道就在口腔里蔓延了開來,微辣的酒精味道順着上顎到達額頭,那種感覺……那種感覺無法形容,硬要說的話,簡直可說是飄飄欲仙了。

「好好喝……」愛爾蘭的眼淚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木乃伊大驚。

「愛爾蘭校長!愛爾蘭校長!您怎麼了?你這是─」

「好喝得讓人想哭……好喝得讓人傾家蕩產……好喝得讓人慾罷不能……」

「啥?」

一仰脖,整杯液體就倒進了她的喉嚨里。

「再來一杯!」舉著杯子吼出這句話的愛爾蘭露出了她的四顆獸齒,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我感覺到她的妖氣好像在升高……」東崇手足無措地轉起圈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東明饕餮死命往喉嚨里倒酒,看來是決定在臨死之前至少了卻一樁心愿。

霈林海回到樓厲凡他們這邊,發現那兩個人還在對峙,不由得一笑。

「不要吵了,真是的……」好像小孩子一樣。他這麼想着,眼睛無意間望向某個方向,表情忽然間變得絕望而驚恐。

樓厲凡嗤了一聲,放棄和她對峙,卻發現霈林海的情況有點奇怪。

「霈林海?你看到什麼了?你……」他順着霈林海的目光看向那個不可思議的地方─他的下巴也掉了下來,嘴張得能放下十個雞蛋。

兩個人都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不僅動不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天瑾看看自己的背後,沒什麼奇怪的人。只有一個好像是狼族的人正往他們這裏走來。

狼族?

零度妖學院!

貝倫!

卧底、搶劫、偷竊、封印、憤怒、靈擊炮……一系列的遙感信息從樓厲凡、霈林海以及那個狼族人之間,迅速地向她身體流傳過來又流逸離開,她在瞬間便將他們之間的糾葛了解了個清楚明白。

原來如此……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躲開了貝倫的必經路線。

貝倫毫無阻礙地直接走到了樓厲凡的面前,對他微笑。

「你好,很久不見了。」他說。

第七章熱血舞會

「你好,很久不見了。」貝倫說。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他剛才已經說了一遍,可惜樓厲凡好像沒聽懂,依然維持着那種張口結舌的蠢樣子,一動不動。

霈林海先清醒過來─因為貝倫似乎「又」把他排斥在外了,他有點高興─戳了戳樓厲凡腰側。

樓厲凡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了奇怪的嘶鳴聲,好像氣流想從那裏通過,又由於窒息而出不來似的。

貝倫伸出優雅白皙的手,以他貴族般特有的姿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頭髮,用很溫柔的聲音問:「你最近過得怎麼樣?結束了卧底生活,有沒有什麼不適應?」

霈林海覺得這句話的話尾帶了一個鈎,似乎要把他也鈎進去,剛剛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涼了一下。他決定不在這個炸藥一樣的地方多待,於是悄悄挪步、挪步、挪步……妄圖離開貝倫的視線範圍。

也許他不動還好,狼盯的就是會動的東西。

那頭白狼的眼睛轉向了他,露出了更加溫柔的笑容:「你呢?過得怎麼樣?是卧底的生活難過,還是在這變態學院的生活難過?」

「我……我……哈哈……」霈林海的聲線顫抖得好像連注音符號都會掉下來一樣,「貝倫校長……不對!應該是理事長,您好……我最近過得很好……哈哈!真的很好……哈哈……多謝您的關心!哈哈……」

他的顫抖太可怕,距離他最近的天瑾覺得好像連自己都快要抖起來了。

貝倫不再看他,又轉向了樓厲凡:「你還沒有回答我,樓厲凡同學。」

霈林海趁機一個箭步躲到了天瑾身後,縮在那兒說什麼也不出來。

「沒用的傢伙。」天瑾低聲說。

樓厲凡似乎還沒回神,不知他這種狀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貝倫微皺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食指,長長的指甲在他眉心處一點,輕喝:「痛!」

樓厲凡覺得眉心就好像被人穿入了一根火鉗,痛得大叫一聲,捂著額頭拚命後退。

「你終於清醒了?」貝倫走近他。

樓厲凡發現他的接近,擺出了對戰的弓箭步,警惕卻顫抖地說:「你……你……貝倫理事長!上次那件事不是我們的錯!我我們也是被逼的!那個變態硬逼我們去做!如果我們不做就永遠把我們的戶籍嵌到妖籍里!

「我我們真的很無奈!否則以我們對貝倫理事長您的仰慕來說,怎麼可能幹那種事!請相信我!請一定相信我!

「……請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我我就算打不過您也會拚命的!」

「我沒有說要對你怎樣。」貝倫溫和地說,「我當然知道上次的事一定是那個變態逼迫你們做的,否則給你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對不對?」

樓厲凡死命點頭。

「哦,真是少見的情景,」天瑾低聲說:「『那個』樓厲凡居然在害怕……不,應該說,是恐懼。」

霈林海不想跟她搭話,他只想着怎麼才能逃到貝倫抓不到他們的地方去。

「所以說─」貝倫退開一步,忽然躬身,優雅地向他行了一個禮,「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樓厲凡『小姐』?」

靜默。

「……我……我……我……我不是『小姐』……」樓厲凡困難地說。

貝倫微笑:「是這樣嗎?那麼,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樓厲凡『先生』?」

樓厲凡僵硬地指一指彈奏著悠揚音樂的式神樂隊:「這是……情人舞曲。」

「我聽出來了,」貝倫微笑,「是一百多年前曾經風行一時的《鍾情之吻》,很有名。」

樓厲凡僵硬地指一指自己:「我……我是『先生』……」

「原來是這樣,你在乎這個嗎?」貝倫還在微笑,但是他的微笑在樓厲凡看起來就好像惡鬼一樣,「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請相信我。」

他的手指非常漂亮地劃了一個圈,從上至下,多彩的光芒圍繞着樓厲凡旋轉掠過,在他的驚呼,不,應該說是慘叫聲中,他身上的休閑裝被變成了暗藍色的晚禮服。

女式的。

而且附送全套行頭,比如頭髮上流光異彩的髮飾、同色系的耳環、項煉、手鐲……甚至一雙至肘的白手套以及上面的指環。

樓厲凡慘叫。

貝倫執起了他的手,挽着他的腰,把他優雅地拖向舞池中央。

樓厲凡持續慘叫。

「樓厲凡,真是美人。」天瑾陰森森的臉上似乎帶着幸災樂禍的表情。

霈林海顫抖,汗出如漿。

愛爾蘭跪坐在地板上,頭低着看不清表情,滿身都是濃重的酒氣。木乃伊腋下夾着七個酒杯,在她身邊興奮地轉圈跳舞。

「呼呼……七杯五十六度的女士開納斯,我看你醉不醉!我看你醉不醉!呼呼……」

愛爾蘭打了個酒嗝,抬起頭來,一雙蔚藍色的貓眼有一隻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另外一隻仍然湛藍而澄清。

「再來一杯……」

木乃伊一愣:「啊呀?還要?可是這種酒數量很少,剛才你已經把全部的存貨都喝完了……那邊的式神!請問還有沒有其他的?」

愛爾蘭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木乃伊身後拍拍他的肩。

「你說……什麼……」

「啊,好像沒……」

「沒有了?」她連另外一隻眼睛也逐漸染上了血紅的顏色。

木乃伊驚恐,連連後退:「不,請等一下……請聽我說……」

「啰嗦─1暴怒的鐵拳揮上,喀嚓一聲打中木乃伊的下巴。

木乃伊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在天空中忽悠忽悠地飛行,式神們驚惶地躲開。隨着一聲巨響,他的腦袋硬生生地穿到了天花板里,身體在天花板外面像紙一樣悠來盪去。

「飲料呀!」

她周身冒出光亮的藍色火焰,直直衝上足有七、八公尺高的地方。周邊無辜的人類開始四散奔逃。

「飲料呀!」

火焰又沖高了幾公尺。靈力凝結的天花板本不怕熱,但這是妖力形成的火焰,靈力、妖力、魔力之間的結合受不了它的衝擊而開始潰敗,屋頂被燒穿了一個窟窿。

在自身的尖叫聲中,火焰里的愛爾蘭身形在逐漸變大,雙腿和雙臂變長,胸部逐漸豐滿,臉部的輪廓也由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逐漸蛻變為成熟的女人。

「飲料呀!」

尾音又拔高一度。周身的火焰也不再往上升,而是砰地一聲放射性散開,幾個沒逃得及的學生被燒成了黑炭。

她已經真的變成了一個成熟有風韻的女人,原本的長裙也變成了超短裙,上衣裂開,衣料覆蓋的肌膚若隱若現。

「我的飲料在哪裏呀!」

貓女全身的火焰炸裂開來,火球往人群中落去,慘叫聲此起彼伏。她本身也沖入了人群中,發瘋一樣見人就打。

這,就是貝倫千交代萬囑咐不允許她喝酒的原因─發酒瘋。

東崇看着忽然出現的衝天火焰,本來手裏拿着東明饕餮的一杯酒,這時候也滑到了地上,玻璃在地板上碎裂,發出不太明顯的嘩啦一聲。

「發瘋了……」

他們這邊一片大亂,式神樂隊卻繼續奏着他們悠揚的曲目。大部分的人們似乎也習慣了這種情景,挽著自己舞伴的腰繼續在舞池中央旋轉,絲毫不受影響。

貝倫當然也是不受影響的其中之一,一邊帶着一臉青灰恨不能直接去死的樓厲凡跳舞,一邊還很有閑情地與他聊天。

「你知道嗎?這首歌詞的原作者叫AKI,很有名。她姐姐的靈體很喜歡這個歌詞,所以一定要我幫忙,讓她為它譜曲之後再升華,我當然願意幫忙。所以你現在聽到的曲子可是一位滯留人間的人類女魂和她的妹妹合寫的,一定要對她產生敬意……」

「怎樣都好……」樓厲凡的嘴唇已經變成蒼白色的了,「可不可以告訴我……理事長……我們還要跳多久……」

貝倫不在乎周圍的眼光,可他在乎!現在幾乎所有經過他們身邊的舞者都用驚異的目光看着他。這其中有多少人認得出他來?多少都無所謂,反正只要有一個─僅僅一個!他就身敗名裂了!

貝倫對他微笑。他還沒有報復夠,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他?那個叫霈林海的以後有時間再說,不過今晚先玩這個。

「你累了嗎?」

多麼溫柔的聲音,但可憐的樓厲凡只想撞死。除了他的姐姐,還從來沒有人能讓他有這麼恐怖的感覺。

「我我……我的腳……很酸……」

貝倫真是個敬業的妖怪,在為他改扮了一身行頭之後,連最下面的問題都沒忘─這是一雙多麼漂亮的大尺碼高跟鞋啊,在短短的舞蹈過程中,已經讓他的腳拐了不下五十次,而貝倫卻似乎毫無所覺。

「哦,是嗎?」貝倫繼續微笑,「那你覺得是你的腳難受呢?還是我和愛爾蘭硬受你一記靈擊炮更難受一點?」

他果然還記得!而且記得非常非常清楚!

樓厲凡不知道他在心裏究竟咬了多少次牙,才忍耐住不要用那雙獸齒咬死他和霈林海,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有一句話沒說對,那麼後面的日子會比現在更慘─沒準會將他丟給他的學生們當教學用具?比如在訓練狩獵的時候……

樓厲凡想起他曾經吹噓自己年輕的時候,一分鐘就能抓一隻兔子,他樓厲凡跑得絕不會比兔子快,更何況現在的貝倫可不算老,能力方面只可能比以前更強。

「我、我錯……我錯了,理事長您到底怎樣才能放……放過我……」顫抖得可怕的聲音,樓厲凡自己都有點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喉嚨里發出來的,「我會會幫您抓那個變態泄憤!真的!要不您想怎怎樣,拜託告告訴我,我我很害害怕!」

貝倫大笑。

舞曲接連地變化,一些人停下舞步去休息,另外一些人又走進了舞池。

這些曲目中有一些是被強行拖着跳舞的樓厲凡知道的,有一些是他不知道的,但有一點對他來說相同─從今以後,他絕對不會再認為這些歌曲中的任何一首好聽!

樓厲凡已經跳得有點想死了,可是舞曲卻逐漸變得更加深情而舒緩,他都想昏過去或者直接睡着算了。不過貝倫當然不會讓他那麼輕鬆就擺脫這個麻煩,忽然邁開了大步,瀟灑的身影在舞池中開始快速旋轉。

「你知道這是什麼歌嗎?」貝倫笑着問。

樓厲凡不想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問:「……是什麼歌?」

「同樣是那位AKI寫的曲子,歌詞非常不錯,你想聽嗎?我會唱。」

多麼榮耀!可樓厲凡一點都不希罕─卻必須裝出希罕的樣子。

「呃……好……」如果可以,他希望從樓頂跳下去,而不是在這裏跟一個隨時會咬死他的妖怪跳舞。

貝倫仰起頭,聲音從胸腔之中渾厚地噴薄而出。

「Iwanttoseeyou,soIwisheduponastarallthetime,Eventhestarmovedaround.Wecouldn\-tseeeachother,」

整個會場的人都聽到了,這個深沉而優美的音色,在使用和「靈擴」相近的能力「妖音」傳送出去時,更加深了它寬廣的音域共鳴。

歌聲在耳邊震鳴,美妙得讓人渾身顫慄的感覺,讓所有的人都不禁互相詢問這到底是誰在唱。

「butIstillthoughtaboutyou,Evenonthenightthatcloudscoveredthestars.Miraclewon\-thappen,butjustfortonight,whenthetwostarsmeetinsky.Ionlywantamoment……」

正抓住一個無辜的學生暴扁,並且被五個以上執行會場監察任務的教師分別扣住脖子、胳膊、腰、腿的愛爾蘭當然也聽到了歌聲,她微微愣了一下。

「Afterasuddeneveningshower,thewindbreezes,leavesthatcarriedwishesmakesasound.Aclearnightsky,thestarsareincreasinginnumber.Tonight,Ijustwanttomakeonewishcometrue……」

「你在警告我嗎……貝倫……」已經完全蛻變成一個漂亮─或者說瘋狂女人─的愛爾蘭低喃。被她掐住脖子的可憐男學生,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Youwillnotreturntome,butyouarealwaysherewithme.Youusedtosaidthat.Istillbelieveitevennow.Justthinkaboutthese,Icanbestrongagain.Miraclecannothappen,unlessIcanthrowawaythereality……」

「Youareright,Baren,Miraclecannothappen……」愛爾蘭美麗地笑起來,豐潤的紅唇向上勾起。那動作是如此性感,就好像在邀請他人去親吻……

「所以我不期待奇迹!我只想知道你們這群混蛋,到底把我要的飲料藏到哪裏去了!」她尖叫道。

火焰的網絡螺旋狀爆散鋪開,她身邊十公尺以內無人倖免,一律被燒成了黑炭狀。

……真可惜,她能給的只有死亡之吻。

貝倫帶着樓厲凡在大跨步中悠然旋轉十圈半,樓厲凡的長裙揮灑出一個好看的半圓,迎來周遭人群一致的喝彩。然而誰也沒看到他裙子下面的腳又拐了十一次,更沒有人知道他在極度擔心到了明天它會不會變成巨型饅頭。

「愛爾蘭……」貝倫依然笑着,太陽穴上卻冒起了青筋,「該死的你居然不聽我的警告!不要以為你現在是校長我就不會再關你禁閉!」

「哎,那個人怎麼不唱了?」在肚子的抗議下,東明饕餮終於放棄了他的第三十二杯哈可耐和烏凱鉿,只抱了一個水果拼盤在吃。

東崇好像已經放棄了逃走的**頭,現在一臉的……嗯,那種大義凜然的表情。東崇看了他一眼,險些把嘴裏的東西都噴出來。

「你你……你怎麼這個表情!又不是快死了!至少那隻可怕的貓女還沒有發現你嘛!」

「你沒發現……你沒發現……」東崇顫抖地說,「剛才的歌聲是貝倫的,他是在警告她,可是……可是你發現了沒有?她卻完全沒有收斂……這說明她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不怕了……」

「啊?」

「她喝酒了!她一定喝酒了!」

「我也喝酒了。」東明饕餮說。

「可是她不一樣!」東崇抓住他的領口用力晃,「你知道嗎!她不一樣!不像你就算喝一百杯也不醉!她只要一喝酒就發瘋!她會發瘋的!剛才我還不敢確定,可是她平時很怕貝倫,現在居然……她已經開始發瘋了!」

東明饕餮被勒得開始翻白眼,但為了自己的生命,卻還是努力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你就算勒死我也沒用……我們……我們……逃走……吧……」

「我們逃到哪兒去?她不是用靈力感應到我們的!她是用鼻子!只要我們還在這裏她就一定能找到!」

「那就逃出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門口有結界!聖誕夜只許進不許出,除非舞會結束!我們能逃到那時候嗎?」

「我……我……不是我的錯……放開……我……」東崇終於發現自己幾乎把他掐死的事實,一鬆手,東明饕餮撲嗒一聲掉到地上,捂著脖子死命咳嗽。

「咳咳……也許……也許……」東明饕餮狠狠順了一下自己的氣說,「咳咳……你剛才不是說她害怕貝倫嗎?你……你……咳咳……你用『複製』唱剛才那個人唱的歌看看,說不定……咳咳……她就不敢過來了。」

東崇沒主意的時候很少有,那是因為他活的時間太長,遇見的事情太多,可是這種事對他來說卻是頭一遭,因此才會慌得沒了主見。這時候東明饕餮一提醒他才稍微冷靜了一點,想一想,這個方法或許真的不錯……

他看着不斷冒出的火焰,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Wherethedustofstarscanbefound……」

他只唱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東明饕餮看着他,露出了些許放心的表情。

「Duringthemomentwhenthestarisfalling,canmiraclebeexpected?Iamhoping,somedayinthefuture……」

東崇現在唱歌所用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聲音,而是貝倫的。東明饕餮所說的「複製」就是讓他用自己的能力「複製」那個人的聲線,然後用特殊能力放散出去,讓他的歌聲聽起來就好像貝倫唱的一樣。

「Youwillbewaitingformeintheeternalparadise,Andtakemetoseethefaireststaronceagain……」

不知內情的人開始鼓掌,為他漂亮的聲音而喝彩。可是東崇不想要這種喝彩,只希望那個貓女不要過來就好了。

可惜,很多事情常常與大家的希望背道而馳。

如果東崇不要那麼心虛地唱歌,或許已經醉得暈頭轉向的愛爾蘭還不會注意到他。然而他唱了,還是用貝倫的聲音唱的。

剛才已經被貝倫的聲音弄得心浮氣躁的愛爾蘭,有點慍怒了。

「幹嗎還要提醒我……我是小孩子嗎?我是小孩子嗎?我已經不是你收留在家的小貓了……貝倫我要向你挑戰啊─」

東崇正在努力模仿貝倫的聲音,卻聽到身後火焰噴發的地方有貓女的尖叫聲,同時妖氣猛烈竄升。他大驚失色。

「饕餮快趴下!」

他向東明饕餮猛地撲到,正打算把水果拼盤的東西全部吃完的東明饕餮被他壓在地上,險些把水果卡在喉嚨里。

「我的媽呀!」

轟地一聲,一蓬火焰從趴下的他們頭頂飛過,硬生生地將牆壁燒穿了一個洞。

「啊啊!我的屁股!哪裏有水!哪裏有水!」

「我的衣服!救命啊─」

一個學生的屁股着火了,另外一個學生的袖子冒出了輕煙,兩人在同聲慘叫,有人慌忙用水術往他們身上潑水。

「我知道你在跟我挑釁!貝倫,你給我出來!」

不用看,只要聽身後那有些變調的尖叫聲就知道那是誰了。東崇自暴自棄地站起來,狠狠地與那個身上掛了七、八個會場紀律維持人員的噴火女郎對峙。

愛爾蘭看着他,疑惑地歪了歪頭:「貝倫?你怎麼變得和那個傢伙一樣……」

「是東崇。」

她又往另外一個方向歪了歪頭:「誰?」

「是東崇……」

她笑了笑,美艷的面龐似乎散發出了潤澤的光芒:「東崇?」

東崇覺得自己真的有後退逃走的願望。

「是……」

「東崇!」她尖叫,全身的火焰和她的聲音一起絞扭成團,向東崇攻擊過去。

東崇想跳開,忽然想起剛站起來的東明饕餮還在自己身後,不得不伸出雙掌咬牙硬接。

「饕餮你快離開!」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火焰被推向房頂,以傾斜的角度穿通出去直達天際。寒風從破洞處嗖嗖地灌了進來。

天空中,一個老頭坐着馴鹿所拉的馬車邊飛邊哼曲兒。

一蓬火焰忽然出現,夾帶着可怕的風聲呼地一下,就將整個鹿車都給籠罩了起來。

「咳咳……這是誰!居然敢打正在綵排送禮物的聖誕老人!咳咳……我漂亮的白鬍子!咳咳……」

馴鹿:「你該退休了,老頭……」

第八章舞會結束

「我終於見到你了,東崇。」愛爾蘭大笑,看起來似乎清醒了許多,美目含情地看着他向他慢慢走去,「你到哪兒去了呢?當初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好想見你哦……」

東崇慢慢後退,但他身後是被他剛才那一下壓得爬不起來的東明饕餮,他想退都無路可退。

愛爾蘭依然慢慢地向他接近:「其實我也想過了,你和那個女人說一句話又怎麼樣呢?沒關係嘛,我不需要打你,只要打她就好了嘛。打你的時候我好心疼的。

「可是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在教一個死小孩走路!我就在你旁邊站着,我站了好久好久啊,你卻沒有看到我。

「就因為他是你的共生體?就因為這個該死的原因?憑什麼我就不行?嗯?我不是你的情人嗎?是你的共生體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你重要……」東崇真想踢開身後的東明饕餮逃走算了。

「胡說八道!」她尖叫,「我重要你會看不見我嗎!我重要你會拋棄我和那個死小孩在一起嗎!我重要你怎麼不和我共生啊!東崇!你這個負心賊!」她的火焰又竄高了一些,看得出她更生氣了。

其實東崇不該怕她的,原本他怕她也只是因為她是雌性,真的和她動手只會傷了自己的名號。可是現在不同,他為了救小時候的東明饕餮,把一半的力量都給了他,又為了給他再造身體而元氣大傷,現在的他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他本能地再退了一步。身後的東明饕餮大概已經站起來了,所以他這一步退得沒有阻礙。

「東崇……就是她嗎……」身後的某人悄悄問道。

東崇流着冷汗點頭。

身後傳來水果拼盤掉到地上的乓啷大響。

愛爾蘭稍微傾斜了一下身體,疑惑地看着東崇身後的影子。

「他是誰?」

東崇身後背對着他們的東明饕餮倒抽一口冷氣,渾身僵硬。平時別人總是忽略他的,為什麼今天卻偏偏……

「他是誰?」

東崇把東明饕餮再往背後推一點,戒慎後退。

她忽然笑了,「我知道了……他是……」她妖力全部聚集到了手上,雙手發出強烈的白色光芒,「他是你的共生體!東明饕餮!」

她向他們猛撲過去,身上所掛的那七、八個紀律維持者在空中晃蕩,他們的體重對她來說完全不起任何阻礙作用。

「哇呀我的媽呀!東崇─」東明饕餮不受控制地慘叫。

東崇轉身扛起他,向她撲來的反方向逃走。

噴火的女人身上掛着七、八個人去追擊兩個男人,不管會場再大這種組合也很顯眼,樓厲凡很快就發現了他們。

「理事長,那個好像……」

貝倫也看見了那讓人滿臉青筋的鏡頭,有些狂怒地握緊了拳頭。這舞是跳不下去了!

「愛爾蘭!」

他忘了自己的手心裏正攥著舞伴的手,樓厲凡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碎掉了,表情都痛得在扭曲卻一聲都不敢吭。

「我們的帳以後再算……愛爾蘭你給我停下!」

他甩下他,怒吼著向噴火女郎飛撲過去。

樓厲凡當然不會傻傻地等他回來算帳,踉蹌著扔掉那雙該死的高跟鞋,他光着腳提起裙子,向霈林海和天瑾所在的地方跑去。

「霈林海!天瑾!我要離開這裏!」他邊跑邊吼,「我們快走!」

看見穿着裙子狼狽跑來的他,天瑾微微勾了勾嘴唇:「我要看戲,這麼精採的戲不看完怎麼能走。」

「霈林海!你跟我走!」他又吼。

霈林海囁喏著,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好!你跟她是一條船上的了!」他氣憤地說着,想從他們兩個之間穿過,卻被他們一人一邊架住了胳膊。

「不能走了喲。」天瑾似乎在冷笑,又似乎很快樂。

「放開我!你這個多事的女人!」樓厲凡一秒鐘都不想和這個看盡他醜態的女人多待。

「用你那雙瞎眼往門口看一眼怎麼樣?樓小姐?」

她是真的在幸災樂禍吧?樓厲凡這麼告訴自己,卻忍不住往門口看了一眼。

張嘴。

愣住。

「啊……糾察……」

真的走不了了……

那木乃伊好不容易把腦袋從天花板的窟窿里脫出來,遵從地心引力的原理,自以為瀟灑地降落到地面上,還臨時擺了一個風騷的POSE.「喔呼呼……這才是我期待的平安之夜!多麼青春!多麼熱血!大家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興奮呢?喔呼呼……」

喀嚓。

木乃伊看看自己的身體。

「好像腿又斷了……哈哈哈,」第四聲沒有笑出來,他抱着自己的腿開始在地上打滾,「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呀呀呀呀呀!」

專註於自己傷勢的他一點也沒發現自己,在那幾個玩追逐戰的人必經的道路上。

扛着一個人的人跑來,從他身上踩過。

他慘叫。

噴火女郎跑來,從他身上踩過。

他慘叫。

一個白袍的男子跑來,從他身上踩過。

他慘叫。

……

他安靜了下來,再有人去看時發現他似乎已經斷氣了。

羅天舞、蘇決銘、樂遂、公冶這四人組不知怎地,和魔女專科學院的幾位美女掛上了勾,興奮不已地在她們身邊大獻殷勤,一會兒遞飲料,一會兒遞水果,偶爾說一些奇怪的話,能把美女們逗笑就是他們最卑微最幸福的願望了。

不過可惜的是他們有四個人,而魔女專科學院的美女卻只有三個,是真正的狼多肉少。為了給其中一個小魔女獻開普拉甜點的問題,羅天舞和蘇決銘開始了男人之間的戰爭。

「蘇決銘!你給我注意一點!開普拉是我要的!」

「你想要就再去要!」

「啊─那是我獻給美女的!」

小魔女嬌笑。

「爆裂詛咒!」

「徒手次元洞!」

轟!

「你們兩個別吵了……」

「啊!吵死了!封印符咒!」

小魔女笑得更嬌媚了。

「公冶你敢封印我!」

「天劫咒詛!」

「次元洞次元洞次元洞!」

「哇啊啊啊!」

「你們都給我清醒一點!水凈化!」

嘩啦!

爭執的幾人同樣沒有發現,自己正在別人跑路的必經路線上。只聽當一聲巨響以及幾聲慘叫之後……

扛着一個人的人把他們撞倒,從他們身上依次踩過。

噴火女郎跑來,從他們身上依次踩過。

一個白袍的男子跑來,從他們身上依次踩過。

……

幾人口吐白沫……

「她們為什麼還不採取行動……」樓厲凡喃喃地說。

霈林海苦笑:「好像在等……」

「等?」

「愛爾蘭!」貝倫手指發一道金光向愛爾蘭的頭部而去。

愛爾蘭的路線被一個礙事的學生擋得微微一變,正巧躲過。金光砰地一聲打中了最前面逃命的東崇的後腦勺。東崇撲倒,他肩上的東明饕餮被他壓在了下面,險些斷氣。

「東崇!」

貓女帶着她身上掛着的人向他們猛撲過去。貝倫往前猛然跳躍想伸手拽她的尾巴,卻由於差了一點而沒有成功。

可憐的四人組由於在魔女們面前顏面盡失而憤怒不已,帶着他們傷痕纍纍的身體向踩他們的罪魁禍首襲來:「你們好大的膽子!賠償!賠償!」

「愛爾蘭貝倫東崇東明饕餮你們居然敢踩我─!」木乃伊尖叫着,也拖着他那一條斷腿以奇快的速度向貓女撲來。

「愛爾蘭我說過我沒有背叛你……呀!」

「救命!真的不關我事。」

「水凈化!」

「次元洞!」

「詛咒!」

「符咒!」

「殺了你們!」

「救命呀!」

「愛爾蘭你給我老實回家!」

「喵嗷,嗚!」

爆炸、火焰、黑洞、電光、妖力、靈力混合,巨響和慘叫連連,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該出來了……該出來了……」樓厲凡**叨。

霈林海慘笑:「再不出來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天瑾看他們一眼:「要不要賭賭看她們在幾秒鐘之後出現?」

樓厲凡一歪嘴,冷笑:「那還用賭嗎?五。」

「四。」

「三。」

「二。」

「一。」

「零!」

「Holy,holy,holy!LordGodAlmighty!」

清揚而空曠的歌聲驟然響起,二十二名白袍少女在半空中憑空出現,合力拿着一張巨網向處於大混亂狀態的中心點拋下。

「EarlyinthemorningoursongshallrisetoThee……」

扣下的網中央鼓出來的部分出現了驚人的掙扎,有一處甚至鼓起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鼓包。

「Holy,holy,holy,mercifulandmighty!」少女們繼續高唱着讚美詩,「GodinthreePersons,blessedTrinity!Holy,holy,holy!AllthesaintsadoreThee……」

巨網收緊,像擰麻花一樣擰轉了起來。裏面的掙扎更加激烈。

「AllThyworksshallpraise,ThyName,inearth,andsky,andsea;Holy,holy,holy;mercifulandmighty!GodinthreePersons,blessedTrinity!」

巨網中央被捆住的東西已經完全沒了反應,似乎裏面的人已經完全昏過去了。

少女們在巨網周圍放射狀散開落下,其中一人正想接近那網,裏面的「東西」忽然又開始死命扭動,把她嚇了一跳。

「Holy,holy,holy!」少女們齊聲歌唱。

巨網又沒動靜了。

帕烏麗娜和海深藍兩個人,將這場混亂的開始與結局看了個清清楚楚,卻一直不知躲在哪裏看戲,都沒有出面,直到少女們將混亂之首困住之後才慢慢地走了出來。

不知是誰先拍了一下手,然後所有的學生以及教員,包括帕烏麗娜和海深藍兩位,全部鼓起掌來。

「多謝靈異糾察組這幾天為我們的賓客、以及今晚的所有人帶來的歌聲,並且,」帕烏麗娜用優美的姿勢拍着手,微笑着說,「感謝她們為我們解除了今晚最大的麻煩,請讓我們用最誠摯的心情向她們表示感謝!」

「這是我們的工作。」唱詩的領頭女孩笑着說,向大家彎腰施禮,其餘的女孩也這麼做。

大家的掌聲更加熱烈了。

沒錯,她們就是帕烏麗娜讓那個神秘人請到這來保駕的靈異糾察組。每年的聖誕節都有靈異人員惹是生非,各地自然每年都有靈異糾察組四處糾察。

每年的靈異糾察組成員都不一樣,為了安全,糾察組必須在聖誕節前就在自己的管轄地區內無聲無息地混入。所以有時候尋找糾察組也是某些人的樂趣─當然不是這些被抓的人的樂趣。

今年這些少女就是拜特學院地區的糾察組。

原本這裏應該是級別更低一點的糾察組來的,但是帕烏麗娜知道今年比較不一樣,因此專門讓那人聘請了級別最高的糾察組─聖瑪利亞唱詩班的少女,到這裏來執行任務。

事實證明,她做對了。

女孩們拖着網,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離開,留下滿屋子的狼藉與倖存者們。

十二點了,學院的鐘聲自動敲響,悠揚的鳴動在學院的每一個角落振蕩迴響。

一,二,三,……九,十,十一,十二!

「Merrychirstmas!」不知道誰高聲說了一句。

「Merrychirstmas!」帕烏麗娜舉起酒杯。

「Merrychirstmas!」所有的人舉起酒杯,再次形成手臂的森林。

那麼,被抓走的人到哪兒去了呢?

總第一百六十號,重型二級靈能監獄。

由於靈能犯罪的特殊性,靈能監獄被分為輕型和重型兩種類型,這兩種類型又被分為十八個等級,以獄警和囚犯的能力高低為標準分類,與罪行輕重本身並無關係。

拜特學院中,和那九個搗亂的人一起被抓走的紀律維持人員已經被釋放,因為騷動和他們沒關係。

剩下的東明饕餮和蘇決銘等四個人被關在輕型三級監獄里反省,東崇、愛爾蘭和貝倫則被關在重型監獄里,只有拜特校長不知所蹤,究竟是被關在為特殊囚犯準備的特別監獄里,還是已經脫逃,其他人不清楚,也懶得去關心。

監獄就是監獄,不管是為靈能者準備的還是為普通人準備的都差不多。白色的牆壁,黑色石質地板,厚厚的鐵門,還有和鐵門正相對的只夠一個人爬出去的鐵窗,靠牆的地方擺着幾張床,其他的一無所有。

當然靈能監獄和普通監獄是不同的,尤其這裏是重型監獄。看似一無所有的牆壁和門窗上全部畫有隱形的符咒,普通的壁障便化做了強韌得可怕的銅牆鐵壁,就算以樓厲凡的技術再加上霈林海的能力,也絕對無法將之打碎。

166房,這裏面關着的三位不是人─一般重型監獄里很少關押純人類,因為能擁有進入重型監獄能力的人類並不多。因此所謂的重型監獄,其實應該叫做非人類監獄才對。

「東崇你果然是移情別戀了!」房間內,一隻體型巨大,擁有一身棕花色皮毛的山貓正四爪站在一個好像已經死掉的人─不,應該說是殭屍─的肚子上抹眼淚。

「你就是為了那個死小孩才想和我分手對不對!你這個負心的傢伙!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為什麼要找那些理由騙我!難道我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人嗎!我好傷心!你居然這麼看我─」

她已經絮叨很久了,從免費住進來開始就這麼逼問,如果東崇是普通人的話,八成就真的死了。

「愛爾蘭,」正卧在窗戶下方享受月光的巨大白狼忍不住開口,「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應該是六十多年前跑到我那裏說你被遺棄了,我才讓你當校長的吧?你認為那小孩有六十歲嗎?」

靈能監獄的隱形符咒有讓妖怪強行脫出人類形態而變回原形的能力,即使是愛爾蘭和貝倫也無法避免。

愛爾蘭好像被噎住了一樣,半天沒有吱聲。其實她不一定真的忘記了時間,但是心裏的鬱悶不發出來就不爽,簡單地說就是在用饕餮跟他撒潑出氣。

躺在地上作屍體狀的東崇始終都沒有開口說半句,因為他知道不管他怎麼說,愛爾蘭都不會明白的。

他不是不愛她,當然更沒有變心過,那時候的他只是受不了她的任性,想和她分開幾天讓她冷靜想想,這樣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好處。

但是他忘了貓的驕縱和傲氣,她根本沒聽清楚他想說什麼,就已經撲了上來和他廝打,並且邊打邊哭說他敢分手就殺了他。他不得已,只得逃出家門。

逃出來后的他,短時間內根本不敢回去,只有耐心地等着她消氣,可沒想到,等一個月後他悄悄回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他們同居的地方也被拆成了一片廢墟。

她大概是真的以為他是想和她分手吧?可是他沒有這個意思,幹嘛一定要把事情搞成這樣?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很想找她,也知道她大概在什麼地方,但卻沒有與她的爪子抗衡的勇氣,只有一年一年地拖下來,直到現在。

山貓沉默了一會兒,又嚶嚶哭了起來:「我知道我亂吃醋不對,可你也不能就這麼判我死刑!明明我還是你的情人,你卻和那個死小孩那麼親密,你就是故意讓我看對不對!你想讓我死心對不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分手!小崇!」

無論她說什麼東崇都可以裝作沒有聽見,但是這一句他卻一定要解釋一下才行。

「你誤會了,我不是故意和他親密,只是……」

如果我不救他,他可就被你燒死了─這一句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山貓的鼻子裏用力哼了一聲,把巨大而尖利的牙在離他臉很近的地方兇殘地亮了亮,他不由自主就把後半句吞了回去。

「只是?只是什麼!你過去沒有變心,可是現在卻已經變心了對不對!」她尖聲吼叫,「我猜得沒錯吧!雖然那時候沒有遇見他,可是你現在遇見了!你覺得他好是不是?不想和我複合了是不是?你這個負心的人!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她強悍的爪子在他的胸前猛抓猛擂,如果她是「女人」的話,現在的情況可以被稱為「撒嬌」或者「發嗔」,可她現在是原形─山貓,這種行為根本無異於殘忍的兇殺。

東崇聽見自己的骨頭被她捶得卡卡作響的聲音,胸前的衣服也被扯得稀爛,眼看她似乎連他的腸子也要扒出來了。

「住……住手!」他可不想死在她手下,開始死命掙紮起來,「愛爾蘭!哇!呀……啊啊!放開我!疼……疼疼疼疼啊!貝倫!你不管她嗎!她真的想殺了我!」

貝倫伏在自己的前爪上,閉上眼睛垂下耳朵,裝作沒有聽見他的呼救。

「愛爾蘭!放開啊!我的骨頭!呀!你要把我的內臟也扒出來嗎!哇呀啊……」

門口傳來嘀嘀幾聲電子音,獄門卡一聲打開了。

「你們三個,有人來認領……」女獄僚的話沒說完就噎了回去,和她身後的兩個人一起愣在那裏。

門內,狼秉著非禮勿視的原則背對門口趴在那裏,一個男人躺在地上,一隻山貓趴在他身上,以他凌亂的衣物來說,怎麼看都像是正在……

「……所以我提出申請要求把男女犯罪者分開關么,為什麼總是駁回我……」女獄僚身後,一身靈能檢察官服飾的三十多歲男子面無表情地這麼說。

「可是自從你提出輕度犯罪,也要接受監獄禁閉的條款后,所有的監獄都已經人滿為患,」他身邊像是秘書的高@女子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同樣面無表情地說:「如果再提出輕度犯罪的男女也要分開,就沒地方了。」

狼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看向那個男檢察官。

「多年不見,雪風**官。」

雪風聳肩,冷淡地一笑:「帕烏麗娜問我借糾察隊的時候我還在想,為什麼今年居然要級別最高的唱詩班……原來是你們,難怪了。」

山貓這才發現有其他人出現,爪子微微鬆了一下,東崇拚命從她身下掙脫了出來,拉緊自己破得像被人非禮過的衣服,向他打招呼。

「你……你總算來了!雪風!」

「我接到東崇的求救電話就趕來了,他說這裏有三個人,但是我沒想到居然是你們……」雪風嘆口氣,彈一彈手中一張薄薄的紙,向他們一亮,「這是釋放令,你們可以走了。」

「**官,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秘書模樣的女子嚴肅地說,「您是輕型**官,以後請不要再涉足重型領域,否則我就以越權罪告發您。」

雪風腦袋上冒出青筋,看着她生硬地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秘書官女士!」

東崇有些愕然,做朋友這麼久,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雪風這個樣子。

狼走到了他們身邊,抬頭問道:「這位女士是?」

雪風有點彆扭地轉過頭去,隨意地指了她一下:「我妻子,現在是我秘書組的秘書官,克瑞絲。」

克瑞絲禮貌地伸出手去和狼爪握了一下,然而在她想與東崇握手時,卻發現有兩道仇視的目光從某對貓眼中向她射了過來。

「這位是?」她詢問地看着東崇。

東崇還沒有答話,山貓已經向她亮出了滿口的獠牙:「我是東崇的妻子愛爾蘭!」

東崇摔倒在地。

「我怎麼不知道你已經結婚了?」貝倫說。

「……只不過還沒有結婚!」她補充。

既然還沒結婚就不要說是他妻子啊。

「不管怎麼樣,」雪風歪歪頭,連假笑都快笑不出地嘆氣說,「我們……先走吧,在這種地方敘舊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他在前面先退了出去,剩下的人魚貫而出。

東崇跟在所有人身後慢慢走出牢獄,剛剛站在走廊中央,忽然聽到身後有輕輕的呼喚。

「東崇!」

他回頭。

扶著門框站在門口的愛爾蘭變回了她成年女子的樣貌,長發曳地,艷美絕倫,更重要的是,她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讓人心疼的幽怨。

「愛爾蘭?」她的確很美,如果不是她太過暴躁,能和她一起靜靜過一輩子也不錯。

「我並不是故意要欺負你,」她泫然欲泣地說,「其實我只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想和我分手?我哪裏做錯了,讓你一定要拋棄我?」

「……我沒有想和你分手。」

愛爾蘭尖利的指甲抓斷了門框:「你說謊!」

「是真的。」東崇冷靜地說,「我只是想讓咱們分開幾天冷靜一下而已,誰知道你就消失了。」消失了,之後再不見你的蹤影。

道道淚珠從她的臉上滑到脖子上,有的掉落地面,被摔得粉碎。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說明白!讓我痛苦了六十年!六十年!」她嚎啕大哭,「我明明那麼愛你,卻每天都想要怎麼抓住你,把你撕成碎片!我好矛盾好痛苦!你知不知道!」

又不是我的錯……好吧,是我的錯……

挫敗的東崇嘆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在懷裏。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她哭的聲音更尖更高亢了。

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雪風和貝倫等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很有默契地靜靜離開。

聖誕節結束三天後,被糾察隊逮捕關押的東崇、東明饕餮、羅天舞、蘇決銘、樂遂、公冶回到了拜特學院,貝倫、愛爾蘭則回到了零度妖學院,至此,熱鬧的聖誕節事件才算完全地落下了帷幕……

嗯?還沒完?還少一個人?

真的嗎?不會吧?還少誰?

總第十一號,重型二級靈能監獄,特別監禁間。

「啊!我好歹也是校長!你們怎麼能把我忘了!為什麼救他們出去不救我!來人哪!我的特赦令在哪裏!雪風!帕烏麗娜!我可愛的學生們!我的拜特學院!救命啊!」

請繼續期待變態靈異學園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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