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15依賴

剛把音音奪回來時，我尚能控制自己，多數時間清楚是我自己下作，甚至明白我給孩子造成了傷害。我甚至跟費子霖交流過這件事，但他當時持有了兒子一定要知道父親的身份這種觀點。

費子霖認為父親比母親更加重要，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跟他六哥都是沒有母親的，但他們比他的其他兄弟都更出色，他們沒有婦人之仁。我爸爸雖然有母親，但他極少跟我祖母交流，所以他也十分堅毅剛強。

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總是很想我媽媽，有很多問題想問她，我甚至可以確定如果留下的是她而並非我爸爸，那麼阿景就不會受那麼多苦，因為她從不捨得輕易裁決任何人，不論我們犯了什麼錯都敢於告訴她，並能得到安慰和解決。沒什麼比受過傷后又被繼續責怪更難過的了。

費子霖說這是因為我爸爸沒有盡到他的那部分責任，如果他盡到了，我不會這麼想我媽媽。

一直以來，我都很羨慕那些堅定的人，無論他們堅持的是好或不好，就像費子霖和徐妍，至少他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但我不是，我覺得我應當把音音要回來，要回來之後要待他好，具體怎樣實行，心裏卻完全不肯定。我想過如果能跟徐妍和平談判，她或許可以教我，但她不答應。我問費子霖，他卻只覺得孩子長大就會忘記。

我在初期很有熱情，雖然音音跟我彆扭，但我一心把他教好。但如何算「好」又讓我犯難，我請了幾位名望頗高的老師，但他們德行太高，且無一例外地喜歡給我兒子灌輸人權和普世價值。我不是不喜歡這個，只是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我的生意交到音音手中時肯定漂白無望，如果他太講究那些東西，勢必無法在這個圈子裏生存。

可我又不想給他我家族中原有的教育模式，它讓我一生受累，我想完全剔除它，一絲都不要影響到我兒子。

起初林至美對音音也是不錯，而音音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所以跟她反而更親近，大概是因為她溫柔。

女人似乎天生比男人更會侍弄孩子，很快就給音音培養了新的習慣。她每天都給他講故事，就像一位真正的母親。那段日子她甚至連大麻都很少碰。

我姑姑這樣的女眷還住在我這，為了給她個約束，免得她出去鬼混得太徹底給我們丟臉。

我祖父祖母這幾年也沒事可做，音音回來后，他們含飴弄孫的樣子居然比我想像得慈祥。

家裏還有幾個小孩子，但都沒有音音懂事機靈，因此音音很快就開始受寵。我的家族模式非常極端，與冷遇到極致相同，寵愛也寵愛到極致。因為孩子教得好，我祖父祖母甚至對徐妍有了些改觀。

但這種快樂的局面只持續了很短一段日子，音音很快就變了。

我能看得出，徐妍以前對他的管理非常嚴厲，所以他很喜歡跟我在一起，因為我不捨得約束他。回家之後我依舊不捨得約束他太多，我祖父把他帶在身邊貼身教導，我也比較贊成，因為我需要一個像我爸爸那樣的人來守城。

可很快他的心機就越來越深，以前看到電視上動物吃活食就害怕，後來竟十分冷漠，他最常玩的遊戲就是給家裏養得幾條小鯊魚餵食，要喂新鮮的活魚，看着它們撕開食物而毫不恐懼。我祖父祖母很欣賞他的樣子，說他聰明，我卻越來越覺得陌生。我總覺得他剛回來時不但有孩子的天真，還有些君子遠庖廚的可愛，現卻變得太像繁家人了。

無疑，相比那些清高的學者的教育模式，我祖父的方式當然更適合我們的家族。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我又一次沒了主意。在我覺得很重要的事情前，我總是有些沒主見，這是因我的心病，當年我決定帶阿景離開時非常堅定，然而阿景跟他們合謀逼我回來，我孤家寡人，無人贊成，錯自然就成了我的。日後的事我也說不清是好還是不好，且在那之後我做的所有事都有人在強迫我，我也慢慢無法再相信自己，讓我倒回去重選，我只知道我不出生一定是對的，往後我卻也不知道具體該後悔那些事。

我去找費子霖說這些事，坦白說，我比較希望音音像他多一點，但他對這件事並不敏感，他不明白我在擔心什麼。鯊魚本來就是要吃活魚的，即便是兩寸的小鯊魚。他覺得我莫名其妙，他告訴我他七歲就第一次打獵，打完之後剝皮吃肉，抓幼崽回去養，我當然沒有，那時我還在我媽媽身邊，剛剛才學會用鐵絲彎個自行車送給我媽媽。

這下沒人能理解我的糾結和苦惱，但得過且過不是辦法，我開始試着用我自己的手段教育音音，然而我犯了一個很多年後才明白的大忌：我沒有給他一樣的東西。我每天都在給他灌輸不同的理念，它們常常是矛盾的。

於是我兒子變得越來越奇怪，很快就失去了我祖父和祖母的愛。林至美也開始對他失去耐心，我甚至想問問徐妍，但那時我用極端手段從他手裏搶來音音，自己總覺得能比她做得好，至少要比韓千樹做得好，我不想找她。

接下來我體驗到了一種憋悶，我從未這樣地失敗過，甚至因此感覺到了強烈的無望，我就這一個兒子，照着這個勢頭髮展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徐妍肯定不給我再生，別人生的我肯定做不到公平對待，這種糾結快要壓垮我，要命的是別人都不認為它很重要。我只能想，如果阿景還在，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一直都有一個很糟糕的缺點，就是在我搞不定一個人時，就會忍不住使用暴力，這與我受到的家庭教育有關。小時候我爸爸就有點這樣子，當我做錯事時他不會告訴我理由，只會直接懲罰，但那時我媽媽會從旁調解，所以我才會無法認同費子霖所認為的母親沒什麼作用的觀點。

我媽媽走後，我就徹底成為了被暴力制服的對象，從來都不知道理由，我要自己領會。這讓我學會了察言觀色，卻也讓我在無意中繼承了這一點。改正這點對我來說很難，我為此失去了徐妍，為此讓音音受到了許許多多的傷害。

我一直覺得，如果我不是這樣處事，我還是有機會的。

林至美並不是漸漸不再喜歡音音，而是有一件突發事件。

那天她跟音音一起練鋼琴，音音態度不端正，不停地出錯。林至美對音音的要求是相當高的，幾乎要他事事完美，就跟她自己一樣。音音真的很像我小時候，有些散漫，對自己的要求並不那麼高，我直到現在有時都會被費子霖批評這一點。

但林至美當時對音音的管教還是有效的，所以我沒有過多去關注。我不知道音音已經忍耐了多久，但他這天毫無徵兆地朝她大喊：「我媽媽就不會這樣！」

林至美當時沒說什麼，只是轉身出去，此後雖然我讓音音去跟她道歉，希望緩和關係，但她自那之後便很少再跟音音來往。

我認為林至美沒什麼錯，從音音還在肚子裏時，所有人就都告訴她，這個孩子將來是要認她當母親，不會有人告訴他他的身世。所以她其實一直在把音音盡量當做自己的孩子，不論方法是否正確，但心意並不惡。只是我心裏總是惦記着徐妍，也的確總在夢裏想着如果她能拋棄韓千樹跟我和好這種好事。我甚至想過如果韓千樹意外死了，我就去找她，下跪也好，懺悔也好，洗心革面也好，她並不僅僅代表着我的愛情，我覺得她能拯救我的生活，我能在很多方面依靠她，我很軟弱，需要依靠一個強大而堅定的人，需要依靠一個能夠保護我的人。雖然我能賺錢，我能讓我整個家族的人都過得很好，可我的心裏就是需要一個人來這樣對我，讓我能靠在她懷裏，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總覺得徐妍就可以勝任，從她第一次把我抱在懷裏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在她之前我期待這種感覺期待了很多年。

也是因為我總這樣念念不忘，林至美才會對音音反覆無常，尤其音音又說了這樣的話，更戳中了她的心。我甚至覺得這件事加劇了她想要殺了徐妍跟韓千樹的心，那之後她就開始策劃最後的謀殺。而那時我祖父等人已經沒有實權，我二叔也沒有能力做這件事，大家都不敢在我面前提這件事，更勿論逼我。

所以，這是林至美自己在做的，當時我的確知道，卻因為心裏隱隱盼著韓千樹意外死而沒有做什麼。

但當徐妍再來找我時，我還覺得像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