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反方向的鐘（三）
人間四月最近在遊戲里越來越黏着他這個「師父」了。
夏時在《江湖夜雨》裏早就升到滿級，寂寞如雪，偶爾帶個徒弟，過一把祖師爺的癮，看着新人菜鳥從最初的稚嫩操作成長到能夠獨擋一面，也算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師父，你好酷。】
【師父，我今天自己一個人把BOSS局通關了。】
【師父，我們去情人谷吧，那裏的風景……很好。】
人間四月的上線時間非常久，夏時在網吧輪班的時候還做着其他的兼職，在遊戲里花費的精力反而比不上正處在新鮮期的徒弟，所以，在某一天，他上線后，人間四月很酷地耍了個技能，一瞬間大雪紛飛，屏幕上那個英武俊逸的俠客半跪在他面前，臉上滿是興奮的表情，「師父，我也滿級了。」
「嗯。」
夏時自認再也沒有什麼該教給對方的，轉身就走，「恭喜。」
「師父！」
人間四月閃身來到他面前，臉上換上了羞澀的表情，「再過幾天就是七夕了……」
夏時眼睛一瞄瞥見了遊戲上方的公告——【七夕活動：七夕當天收集七十七根織羽，即可獲得極品裝備『鵲橋仙』。】
最近工作室那邊傳來的清單上面恰好就有『鵲橋仙』這個裝備，鵲橋仙是純女性裝備，據說防禦非常牛逼，外觀已經提前曝出來了，堪稱是《江湖夜雨》開服以來最具美感的設計，明眼人一看就嗅出裏面的商機，這裝備一看就知道是為了給男玩家表白用的，這裝備屬性高，還是限量版，過了七夕就沒機會拿到織羽了，而且獲取難度極大，打一關BOSS才能拿到一片織羽，想要在一天內集齊七十七根，除非是手下人多勢眾的公會會長，或者操作速度特別牛逼的頂級玩家。
工作室那邊給了價錢，一件一萬，上不封頂。
這種活計其實是碰運氣的，運氣差點，可能辛辛苦苦打完BOSS后才發現爆率坑爹，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夏時打從一開始就抱着能賺就賺，不能賺也不當回事的想法，七夕的零點一上線，就守在電腦前搶BOSS。
人間四月奇迹般的沒有出現。
夏時今天難得清凈，大約玩到晚上七八點的時候，道具欄里只有三十多片織羽，心裏知道是不可能了，伸了個懶腰，正想下線休息的時候，突然看到信息欄狂閃——【師父，你到情人谷這邊來一趟好不好？有驚喜給你。】
驚喜？
他笑了笑，將自己的坐標傳送到情人谷，滿天綻放的煙火中，他終於看到了傳說中鵲橋仙的實物，做工精緻，溢出來的光彩華美得好像一場穿越千年的江湖夢。
人間四月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臉上還掛着羞澀的表情，「師父，你來了。」
芳菲盡在遊戲里的形象一直是個可愛的蘿莉，所以當那個身形挺拔的俠客靠過來的時候，兩人恰好差了一個頭，頗有點男女間最萌身高差的感覺。
夏時突然覺得有些不能適應，操縱着芳菲盡朝後退了兩步，人間四月高大的身影鍥而不捨地籠罩過來，「師父，這是我送你的七夕禮物。」
七夕又被稱為東方的情人節，一個男人在這一天送一個女孩禮物，其中代表着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人間四月想泡他。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發覺到，他在人間四月的眼裏，不只是師父的身份，還是一個女玩家，一個可愛的蘿莉，一個可以用來意/淫用來幻想的所謂夢中女神。
網絡就是這樣，你看不清對方的本來面目，所以可以把自己最美好的幻想都投射到對方身上，對方的ID，頭像，虛擬外形，乃至於每一個顏文字，都可以被一遍遍的腦補，腦補到最後，你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屏幕對面的那個人，還是你自己幻想中的那個形象。
夏時自認沒有做出任何勾/引對方的舉動，所以莫名地覺得人間四月的告白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但他自己也理虧，畢竟在他操縱下的芳菲儘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妖號，是他自己無意中製造了這種假象。
懶得回應，懶得解釋，酷酷的下線，陸南嘉正好打電話過來，「今天有沒有想我？」
她正被父母委以重任，到國外的公司歷練三個月，可憐夏時一個血氣方剛的青春期男生，就這麼在七夕這個重要的日子，凄凄慘慘地吃着泡麵，還在遊戲里被個男人表白了，一聽到女朋友的問候，他頓時萬分委屈，「南嘉，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
「再過幾個月吧……」陸南嘉似乎很忙的樣子，那頭的聲音停頓了片刻，重新開口的時候有些乾澀的沙啞，「寶貝，自/慰給我聽吧。」
「不……」夏時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有些寂寞地開了個玩笑：「你都不陪在我身邊，我快被別人拐走了……」
「不準！」陸南嘉在那邊呵斥了一聲，態度又軟了下來，「你乖一點，我真的很忙，我也很想你，你等我回去好不好？」
一般來說，像夏時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會在周末陪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去甜品店喝奶茶，去遊樂場做摩天輪，逛一整天的街，然後感嘆一句女人真是精力無限的生物。
陸南嘉能夠送給他一切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渴望擁有的東西，卻唯獨給不了在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里最激/情飛揚的回憶。
電話那頭的陸南嘉還在忙碌著，夏時自嘲地笑了笑，這麼優秀的一個女人，願意拋下身段追求你，願意浪費時間安慰你，你還有什麼不滿的，難怪那些情感雜誌里總是說，男人就是賤得慌。
……
七夕夜過後，照常還是要到網吧輪班，給工作室牽線那哥們知道他沒集齊織羽做出鵲橋仙，頓時失望地嘆了口氣，「一件一萬啊，這麼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
夏時不期然地就想到了昨晚給他送禮物的人間四月，心裏也頗有點惋惜，其實他要是再沒下限一點，直接收了那衣服，現在一萬塊錢就到手了。
大概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遊戲里的消息欄開始閃爍起來，點開一看，人間四月的口氣有些沮喪——【師父，是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夏時很冷靜地回了句，【對不起，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其實是男的。】
那邊頓了頓，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人間四月回了句，【師父，你還在生氣吧？是我太急了嗎？我沒追過人，我……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樣，才能讓你接受我。】
真是可愛。
夏時幾乎可以透過屏幕，想像著一個純情小男生，羞澀地紅著臉，絞盡腦汁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那些小心翼翼的話語，期待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能夠回心轉意。
【抱歉，我真是男的，純爺們。】
夏時解除了兩個人在遊戲系統里的師徒關係，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人間四月在現實里應該算是個有點小錢的人，這點他從對方的出手闊綽就能看出來，錢這種東西，不管在現實世界，還是遊戲世界，都有着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
一個有錢的男人，想要追求自己心儀的對象，就算自己不親自下場，也有人幫他搞定。
世界頻道上二十四小時都在滾動着一句話——【菲菲，我愛你。】
夜市綻放的焰火都浮現成一行文字——【菲菲，我愛你。】
芳菲盡所過之處，都是一路綻放的玫瑰。
夏時玩不下去了，他一上線就被鎖定，所有好事的路人都在旁邊吶喊助威——【在一起！在一起！】
他想要退出，系統馬上給出警/告提示——【您目前處於被攻擊狀態中，強制退出可能會導致部分道具丟失！】
人間四月舉起一把造型帥氣的刀，將芳菲盡砍到只剩最後一管血，才停止攻擊，一把抱住她，「菲菲，你答應我吧，不然我不放你走。」
夏時想要直接讓芳菲盡自殺，人間四月又開始給她補血，「菲菲，我不會讓你死的。」
「放開我。」夏時想要逃開他的鎖定範圍，這徒弟真是青出於藍，現在已經比他的操作還厲害了。
「不放。」人間四月的俊臉被鮮血染上一絲薄紅，溫柔地呢喃著，「菲菲，我抓緊你了。」
夏時進退兩難，最後無奈地妥協了，「好，我答應你，我還有事，你先放我下線。」
人間四月有些驚訝，「真的？」
「你不相信我嗎？」芳菲盡冷淡地開口，原本可愛的面容中微微透著不耐煩。
「我……我相信你。」人間四月靠過來，想要親吻她的側臉，被冷酷地推開了，下一秒，芳菲盡消失在原地。
夏時頹然地倒回椅子裏，他因為在遊戲里被困得太久，現在已經過了輪班的點。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老闆之前還託付他要拿去電腦城修理的零件，沉甸甸的被放進一個大大的背包里。
大約是剛才的操作太過損耗精力，夏時站起來的時候腳步有點虛浮，走出門的時候背包微微一墜，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晃了晃。
有人在旁邊扶住了他的胳膊，夏時微微仰起頭，扶住他的那個人面色蒼白，眼下有着熬夜造成的烏青，相貌很俊秀，屬於那種女生會偷看男生會羨慕妒忌恨的類型。
「謝謝。」他站直了身體，面前的這個男生比他還高了半個頭再多一點點，說話的時候需要微微仰起臉，無端的讓人覺得自己的氣勢減弱了半分。
「沒事。」對方收回了手，眼神漂浮，彷彿注意力完全不在他這個路人身上，臉上透著一種藏都藏不住的喜悅感。
大概是談戀愛了吧……
夏時回憶起自己戀愛時的表現，忍不住勾起唇角，在心裏默默地調侃了這陌生人一句，「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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