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惡有惡報
由於一直升不了官，葉青林連老家都不願意回。他父親一大把年紀卻喜歡時髦的東西。去年老爺子想要個手機葉青林沒給他買，現在他又想裝個空調。葉青林覺得這太張揚了，自己沒幾個錢，在村裏安裝空調怕人說閑話。本村農戶沒有幾個裝空調的，連幾位做生意的大老闆都還用着電扇。他勸父親來城裏住，父親說嫌城裏太熱鬧不願意來。最後實在沒辦法，葉青林只好花一千多塊錢為父母裝了個小空調。
裝好空調看看沒別的事，葉青林就說要回去了。父親攔住他說：「先別走，我問一句，你那陞官的事怎麼樣了，都這麼多年了，咋還不提拔你呢？」這事不好解釋，尤其是對父親這樣的老百姓，簡直百口莫辯，他們永遠都不會理解官場中的艱難和無奈，於是就用一句籠統的話搪塞道：「咱一沒關係，二沒錢，有什麼辦法呀，只好等機會了。」父親一臉的不高興，嘟囔道：「家裏好不容易供出你這麼個大學生，滿指望你混出個人樣來，我和你娘也跟你享享福。像村南的李福堂，人家的兒子都成副檢察長了，每次回來都是開着小轎車，拉回來一大堆好東西。除了這還經常有人往家裏送禮，箱箱子盒盒子大包小包數都數不清。前天我見一個人去李福堂家，從車上往下搬東西，過去看了看，光這麼長的大草魚就有十來條，還有好幾箱酒和飲料。看看人家，那才像個當幹部的樣。再看看你，讓當老人的咋說你呢，你混得簡直還不如老百姓。咱們村的小創這兩年倒騰煤炭也發了財，前些日子買了一輛小轎車。人家小創才小學畢業，就有這麼大本事。早知道這樣，我幹嗎要供你上大學呀，花那麼多錢，到頭來還不如小創有出息。唉，哼……」葉青林被老子數落得又羞又惱，強壓怒火說道：「爹，你也別羨慕人家這個那個，那是人家有那本事。我承認自己不行，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再說了，就算我當了官，也不會像李福堂的兒子那樣貪財受賄，那時違法亂紀，遲早要受制裁的。我膽子小，不敢那樣做。」老爺子冷笑道：「你沒有權力，貪不上便宜，自認倒霉就是了，別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也認識一些當官的，鄉里村裏都有，誰不給自己撈好處，我沒見人家誰蹲大牢坐監獄了，都過得好好的，又有錢又風光。」
葉青林聽不進父親的話，不等他說完就說我還有事該走了。說着抬退出了家門，氣呼呼地走到村外的公路上。正巴望着攔住一輛公交車，忽然一輛黑色的奧迪開了過來到他面前停住了，一看卻是周迎娟。葉青林做到副駕駛座上，問她怎麼來這裏了。周迎娟說：「我去你們縣城找個熟人有點事，剛好從這裏經過，見你在路邊東張西望的，知道是在等車。你這是怎麼回事，跑到這裏幹什麼？」葉青林不想提家裏的事，敷衍了兩句，就問周迎娟：「你在我們縣還有熟人？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周迎娟說：「這社會到哪裏找不到朋友？通訊這麼發達，哪天不交幾個新朋友？我光是網友就有幾十位。干我們這一行，需要了解各方面的信息，不廣交天下朋友還行？再說了，即使得不到有價值的信息，多個朋友也多條路嘛。有一次我到內蒙旅遊，約見了一位網友，人家那個熱情，專門騰出時間陪我觀光，臨走還送我兩瓶奶酒作紀念，我心裏熱乎乎的。」
葉青林家裏買不起電腦，機關的電腦又不能上外網，所以對QQ一竅不通。他一直覺得所謂網友都是騙人的，報紙上也常有這方面的報道，什麼被網友騙錢啦，遭網友強姦甚至綁架啦，等等，反正好事似乎不多。
「網絡上騙子是不少，但畢竟還是好人多，哪能都是壞蛋呢。」周迎娟說，「我也受過網友騙，不過只有一次，一千多塊錢而已。」葉青林笑道：「一次還不夠？你還打算被蛇咬第二次嗎？也就是你這大老闆，要是換我被騙去那麼多錢，就只能喝西北風了。」說話間葉青林問起了工程的事。周迎娟說差不多了，過幾天就招標。葉青林笑道：「怎麼還沒招標？記得上一次你就說要招標了，這麼多天了了，怎麼還沒招？」周迎娟說：「你以為干這種工程有那麼簡單，這不是農民家裏壘雞窩，想哪天動工哪天動工。這裏邊有好多事呢，各種手續、征地、運作等等，麻煩著呢。要拿下一個工程，決不是哪個領導一句話就成的，我們還要做大量的工作。比如平原縣的這個工程，雖然占勇答應給我了，但別的建築商同樣也盯着這個工程，建築老闆們會通過各種渠道來爭搶。出面打招呼的全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個個比你局長的官大，你誰都惹不起，只能含糊其辭地全答應下來，說好的好的，我盡量照顧您這個建築隊。而在招投標之前，占勇必須做那些建築老闆的勸退工作，說哪個哪個領導把你的事說了，我們關係很不錯，按理說這次應該讓你干這個工程。但事不湊巧，還有更大的領導介紹過來一個隊，這個領導誰都得罪不起，所以這次只好委屈您了。下次吧，下次一定讓您干。大家都是業內人士，對這些都非常理解，明知你在說謊，也不會說破，就淡然一笑退出了。之後我還必須找到那些建築商當面道歉，或者叫表示感謝，感謝人家減輕了我的競爭壓力。當然，少不得要賠給人家些錢物。等這些工作做好了，接下來就是找人陪標，因為招投標的程序必須合法，參加投標的不能少於三個隊。我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出些錢，請關係要好的建築商來陪榜，在局外人看來，有好幾個隊參加投標，很規範，很有正經事。其實，這只是在進行表演，誰中標早就定了，連哪個隊投多少標的額都是事先說好的，最後中標的一定是我。」
自從上次周迎娟陪秦占勇去做美容，葉青林就懷疑二人之間會發生一些問題，現在聽見周迎娟開口一個「占勇」，閉口一個「占勇」，知道自己的預料對了。心想這秦占勇也真是的，看上的女人都不咋地，老婆腰慧娟長得跟生猛海鮮似的，情人又這般模樣。這周迎娟雖說比腰慧娟強一點，眉眼還可以，但卻是五短身材，又黑又胖，沒一點性感。論權力和財富自己不如秦占勇，但要論女人，自己比他幸運多了。不要說宋海燕和薛琪，隨便拉一位，也比秦占勇的兩個女人漂亮。這大概就是上帝的公平原則吧，這方面給你少了，那方面多給你添加一些；這方面給你多了，那方面給你減少一些。賜給你美麗的容貌，就不再給你超群的智慧；賜給你富足的金錢，就不再給你良好的品質；金錢美貌智慧權力都給你了，就不再給你健康和長壽，橫豎不讓你把好事佔全。這簡直太英明了，如果讓一部分人把好事全佔了，其他人還不活活氣死呀！
周迎娟講的事葉青林是第一次聽到，一時感到不好理解，疑惑地問：「這怎麼可能呢，你們建築商之間都是對手關係，互相競爭，互相拆台才合乎常理，怎麼反倒配合得這麼默契呢？」
「這太簡單了，」周迎娟笑道，「因為大家都需要別人這麼配合，你不配合別人，別人也不配合你，到時候誰都達不到目的。為了生存，我們必須這麼做。」
「那萬一有個隊使壞，趁陪標之機搶去你的工程，你不是白忙活了嗎？他知道內幕，做到這一點很容易。」
「看來你真是外行。這種事誰敢辦呀，這樣中標后甲方一定不會饒過他。因為我和甲方已經有約在先了，而他和甲方沒有任何關係。他採取這種卑鄙手段拿到了工程，甲方隨便找點毛病就能讓他賠個底朝天。而且他從此必定在建築行里被淘汰出局，沒人會願意和這種不講信用的人打交道。」周迎娟扭過頭看着他，咯咯咯地笑道。
葉青林感到周迎娟看他的目光中含有深意，不過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太幼稚，因此並不想和她產生什麼特殊關係。
葉青林正想重申一下好處費的事，周迎娟先說道：「好處費的事你放心，等工程資金一到位，我一定給你。」葉青林一抬眼眉：「怎麼？不是說資金早到位了嗎？」
周迎娟解釋說：「我是說到了我的賬上。現在資金都在他們縣財政賬戶上，等開工時才給撥。錢不到我的賬上，我無權支配呀。」
葉青林苦笑了一下，心想眼看到手的錢，老像鳥一樣，總隔着那麼一點點距離，抓不到手裏。他實在太需要這筆錢了。
「想想還是你的日子好過，有錢多好啊。」葉青林感嘆道。周迎娟一笑：「有錢人的生活中也有很多苦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不過，如果你真的缺錢，我倒可以給你指一條路。」葉青林現在滿腦子都是掙錢問題，立即追問道：「什麼路？」
周迎娟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凡是能在工程上摻合上的，即使攬不到工程，也可以得到些補償。你們縣每年的工程也不少，你又管着城建，就跟他們瞎摻合去吧。不管什麼工程，你都要求承包，要求參加投標。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勸退你，這一勸他就得給你補償，少說也能得到兩三千，這不比你工資強嗎。」葉青林驚喜地說道：「這倒是個好法子，不用下一分錢的本錢。只是，報名是要有資質的，我沒有資質怎麼往裏摻合。」
周迎娟突然一轉方向盤，躲開幾位並排行走的農婦嘟噥道：「這些老百姓真是沒一點交通安全意識，你們分開走不行嗎，四五個人這麼橫擋着公路走，還讓不讓別人過。」又對葉青林說，「沒關係，你可以用我的資質，建築一級，總比你們縣那些隊高吧？到時候我給你出手續，你去湊熱鬧，專門賺補償費。不過你要注意，按說這也是違法的，別在外面亂講。」
到了縣城，周迎娟自己去找人，葉青林回了機關。剛到樓上，就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張主任出車禍死了！
告訴他消息的是值班室的小武，小武還說大家都去了火葬場。葉青林聽了馬上朝火葬場趕來。
一個禮拜以前，未縣長帶領張主任、路強以及幾個部門的頭頭去香港考察。張主任一走，機關里下邊這些人像從前遇到類似情況一樣，立即感到心裏輕鬆了許多。這倒不是因為工作量小了，其實工作上還是那些事情，甚至由於汛期將近事情更多了，但大家還是感到壓力減輕不少，忙得很舒心。
未縣長一行是在今天上午返程的，到省城飛機場後由幾輛小轎車接站。張主任的車由於半路出了故障，便改搭財政局王局長的車。路過滿縣時二人聽說這裏的小姐不錯，就借故甩開未縣長他們去玩了半天。離開滿縣縣城沒多遠，迎面過來的一輛大貨車突然失控，兩輛車避讓不及撞在了一起。說來也怪，張主任與王局長並排坐在後座上，王局長只碰瞎了一隻眼，張主任的身子不知怎麼穿過前排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隙撞倒了擋風玻璃上，當場斃命。按常理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張主任前邊有司機擋着，他撞到那裏也就是了，鬼知道他怎麼會創新出這麼獨具匠心的死法。
政府辦的人都覺得很開心，但都儘可能剋制住喜悅表情。只有趙林東和梁師傅毫無顧忌。開完追悼會，趙林東站在火葬場的牆根下有說有笑，像娶媳婦一樣高興得合不攏嘴。這真應了趙林東當初說的話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梁師傅笑得更爽朗，當眾宣講自己的家人如何如何長壽。張主任的老婆用一雙哭紅的淚眼瞪了他好幾次，他反倒說得更來勁了。葉青林迫使自己裝出了一副憂傷相，但笑意還是抑制不住從嘴角滲了出來。不過，他又覺得張主任也不是一無是處，這人對工作一向是比較認真負責的。想到這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時，方副主任走過來說現在沒什麼事了，讓大家都回去上班。眾人一回到機關放心地幸災樂禍起來，說以後的日子要好過了。梁師傅提議今晚到雲夢賓館好好慶祝慶祝，其他人覺得那樣過於張揚，怕被外單位的人笑話，就否決了。正在說笑，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人們忙趴在窗口觀望卻看不見人，只見機關大院裏那棵粗大的老槐樹上掛了一副紅色的標語，上書四個字：大快人心！
張主任的葬禮是在三天後舉行的。像老百姓的做法一樣，張主任的骨灰也裝在一個骨灰盒裏，再放進一幅巨大的棺材裏埋進了祖墳，起了一個碩大的墳頭。
埋了張主任，人們的愉快情緒忽然又被另一個可怕念頭擾亂了，那就是誰來接替張主任職務的問題。聽說最近荊副主任上躥下跳，提升的可能性很大。可是以荊副主任的怪癖性格，一旦當上正主任，下邊這些人的日子恐怕會更慘。大家一時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而且隨着時間的推進這種恐慌越來越甚。大家從荊副主任的臉上清晰地看到了他即將扶正的信息，他的神色日益得意之餘，說話的口氣也明顯有了改變。例如他在下車時不再是下來轉身就走，而是先昂起頭威嚴地向周圍掃視一下然後才緩慢地邁開方步，那架勢就像電影里的日本鬼子一樣；他在同別人說笑時不再像以前那樣發出「呵呵呵」的聲音，而是變成了緩慢並且極為誇張的「哈—哈—哈」的聲音。那天他在機關院裏端著茶杯和幾個人閑聊，一臉的春風得意，說話的聲音和笑聲都不同凡響。他像大領導在會上發表重要講話一樣說道：「要說《祈禱》這首歌吧，啊，這首歌的曲調還是很好的（他念di），啊，只是呢，它的歌詞太差了，啊，哈—哈—哈—哈—哈—」，說到這裏他緩慢地把水杯送到嘴邊開始喝水。其他人都附和著笑，其實他們誰也不覺得荊副主任的話好笑，但仍然笑得很響。荊副主任喝過水抬起頭來，什麼也沒說就又「哈—哈—哈—哈—哈—」地笑起來。其他人的笑聲本來停住了，見荊副主任笑便也跟着笑起來，誰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荊副主任繼續像發表講話一樣說道：「它的歌詞太空洞，啊，言之無物，沒有實際意義，啊。什麼讓地球忘記了轉動，什麼四季少了夏秋冬。這從何說起呢？啊，地球轉得好好的，幹嘛要讓它停下來呢？啊。四季各有特色，風光都不錯，何必只要春季呢？啊。現在很多歌詞都這麼無聊，啊，這種現象是很不好的（di）,是應該批判的（di）,啊，哈—哈—哈—哈—哈—」。於是別人仍然像剛才那樣跟着笑起來，儘管誰也不覺得這話可笑，但是都笑得很起勁。
人們斷定荊副主任肯定是一把手了，情緒迅速恢復到了張主任時期的狀態，有些人甚至連話都不敢大聲說了。所幸的是，兩周后這種情況發生了急劇變化，從組織部調來一位叫郭敬陽的副部長當了主任，人們這才恢復了平靜。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