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大結局10

此一日月朗星稀，蛙叫蟲鳴。

長久以來一派陰暗潮濕的皇宮水牢，今日難得一見的燈火通明。

那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沒點的壁燈清一色全部亮起，地上潮濕的青石磚上也長長的鋪了一溜軟羊羔皮，幾乎十步一人，手上提着香爐，驅散了地下水牢裏腐敗的臭味。

小王爺信步走在乾燥潔白的毛毯上，跟着點在他前頭照明的晃晃悠悠的宮燈，來到關押祈王的那間水牢。

水牢裏東西不多，四周圍腐水，一眼就能瞧見吊在中央披頭散髮的祈王，他雙手被腳脖子粗的鐵鏈垂吊著，耷拉着腦袋，享受着從頭頂鐵柵欄里照下來的日月精華。

小王爺見他如此狼狽都依然透出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不由暗贊一聲厲害，抬手對他打了聲招呼，「喲！」了一聲說道。

「最近飯吃得可好啊？」

祈王未曾想過，一載都未出現的小王爺竟會在此刻前來探望自己。

不，現在自己已不能再稱他為小王爺了，而是該高呼聖上。畢竟成王敗寇，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祈王自嘲的輕笑了一聲，抬眸從濡濕粘膩的劉海空隙里看向小王爺。

「上日剛食過爬蟲，味道尚且不差，外酥里嫩，你可要來試試？」

小王爺聞言便被噁心的皺起了眉頭，當下便想到那些個踩下去會爆漿汁的甲殼蟲，嫌棄的說道。

「我金尊玉貴，吃不得那髒東西，你自己留着吧。」

祈王嗤笑一聲，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忽而仰頭癲狂的笑了一陣，抬頭看向他說道。

「你自是金尊玉貴，自小都是。

怎麼，今日有這好心情來看看我如今的醜態？」

「此話從何講起。」

小王爺聞言不由皺起眉頭，撇了撇嘴暗忖道，自己可不是那等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專門跑去落井下石的人。自己可是很忙的，無事絕不會登三寶殿。

他抬手用修剪圓潤完美的指甲敲了敲鐵柵欄，調侃著說道。

「雖然我今天心情確實不錯，不過與那些前朝老臣給我選的后妃比起來，你也算不上丑。」

祈王聞言不由沉默了一瞬，隨後刻意別開臉去，懶得看他。

「你無需向我炫耀，再多的女人我都不會羨慕。」

「哦？是嗎？」

小王爺意味深長的揚起尾音，眯起眼睛，試圖看清他在昏暗水牢內的表情。

「那青藤呢？」

祈王懸掛着的拳頭驟然捏緊，聽聞這兩個字忽而暴走的沖向小王爺，只見鐵鏈被他掙扎的框框作響，卻依舊紋絲不動的將他捆綁在原地，他腥紅著雙眼，充滿恨意，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你到底想怎麼樣！」

水牢裏的腐水被祈王掙扎的水花四濺，小王爺嫌棄的退後了幾步，嘖嘖搖頭。隨後他的身後立馬湧上來了幾名小宮女，只見她們麻溜的將羊毛毯子擦拭乾凈后，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王爺看了一眼尚且還算整潔的地毯，方才又走回了原來的位置，笑容無辜燦爛的說道。

「我不想怎麼樣，你別激動嘛，我只是來問你一個問題。」

「你覺得我會回答你嗎？」

祈王咬牙切齒的看着他，那模樣似是恨不得將他咬死。

小王爺見狀卻也不怪罪，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十分好脾氣的說道。

「哎，你別先忙着下定論，我這問題可關乎你的命運。」

「我還有什麼命運。」

祈王聞言不由覺得他可笑，毫不掩飾的嗤笑了一聲說道。

「我就是一輩子老死在這水牢裏，我也不會向你求饒！」

小王爺聞言不由搖了搖手中的鏤雕骨瓷摺扇，無奈的說道。

「你這是何苦，我又沒把你怎麼樣，你幹嘛非要生啊死的，累不累。」

語罷，他來回在原地踱了會兒步，似是在糾結怎樣將話說出來才會顯的比較誠懇。

但他思考了良久，覺得自己怎麼說都像是在落盡下石，蔑視嘲諷。於是他難得深沉的長嘆了一聲，將鏤雕骨瓷摺扇「啪」的一收，沉聲說道。

「你畢竟是我的堂兄，如今皇室年輕一代，除了我也只剩下你了。

我也沒這個必要斬草除根。

我可以讓你選，是革除皇籍，降為平民，與青藤遠走高飛，此生再也不踏足中原。

還是此生與青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我這個皇位讓給你當。」

祈王聞言不由愣了一瞬，隨後他似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諷刺的笑道。

「呵？你捨得皇位？」

小王爺聞言也不反駁他，而是對着身後的倉衡使了個眼色。

倉衡立馬會意，一掌打向鐵柵欄外的機關。此番觸動，水牢底下的機械便開始「轟隆隆」的運轉，隨後只見一排青石汀步從水面緩緩升起，直到與祈王的腰身齊高方才停下。

小王爺身後的幾個小宮女連忙又麻溜的跑了出來，她們手腳利落的擦乾淨了汀步上頭的腐水，隨後一格一格的綁上羊羔絨墊子，撒上熏香粉末方才退下。

祈王見此等誇張陣仗不由無語的抽了抽額角，但想到他一向如此精貴，便一臉不屑的將頭撇向一側。

奈何小王爺卻是執著得很，只見他用摺扇敲了敲倉衡的肩膀，示意他架著自己的腋下飛到水牢裏，站穩了之後還特地在祈王更前蹲了下來，做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

小王爺還十分膽子肥的拍拍祈王的肩膀，大有「英雄提及當年勇」的模樣，感慨萬千的說道。

「朕，從小的夢想就是把你們這群言而無信的小人踩在腳下，坐上這九五至尊之位，讓天下人都崇拜我。」

這狂妄的語氣聽的祈王更加眉頭抽搐，好啊！感情這小心眼的小王爺還特地跑來自己跟前來炫耀了！何其可憎！

豈知他剛欲甩小王爺一臉的髒水，便立馬被倉衡點了穴道，只得睜大眼睛瞪着他，強行繼續聽小王爺吹牛。

「不過朕當了幾天皇帝當膩了，這群大臣也太煩了！全都想把自己的女兒塞給朕！

雖然朕風度翩翩一表人材……（省略一萬自戀辭彙）但這麼多女人，怎麼也會把人給吸幹了。」

「這個皇帝還是你當吧。」

小王爺當即就把自己的王冠摘下來，歪歪扭扭的套在祈王濕漉漉的頭上，胡攪蠻纏的繞了個髮髻說道。

「當皇帝太麻煩了，我思來想去，這個職位還是比較適合你們這些卑鄙小人。」

祈王聞言不由愣了一瞬，隨後他感受到自己因為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強行按捺住雀躍，陰沉的勾起唇角說道。

「你就不怕我登上皇位后反咬你一口。」

「你有這個機會嗎？」

小王爺「啪」的一聲打開鏤雕骨瓷摺扇，立於小王爺身側的沈承便呼啦啦的解開手中的明黃捲軸，上頭書寫的上萬條登基禁忌，一直從小王爺的腳底下滾出了水牢走廊還沒滾完……

沈承一扯手中長軸，瞥了一眼祈王面無表情的念道。

「聖德宣宗皇帝盛年退位讓賢，即位者祈王趙啟須懷孝感恩其高德，尚德宣宗皇帝駕崩，趙啟陪葬，聖德宣宗皇帝身體受損，趙啟為表孝心，受同等苦，聖德宣宗皇帝…………

以上如有違誓，斷子絕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豬狗不如………（省略一萬字惡毒詛咒）………

祈王趙啟自願接受以上約束，繼承大統，接旨。」

沈承洋洋洒洒的念了一個多時辰，聽的祈王眼皮都要開始打架了方才念完。

小王爺笑眯眯的拿摺扇戳了戳祈王蒼白的臉說道。

「如果你能從這些裏頭挑出錯漏，來弄死我。

那我也輸的心服口服。」

「………」

祈王錯開了臉頰，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破口大罵。

就他這貪生怕死的勁兒，怎麼可能找出漏洞！唯一的漏洞那就是同歸於盡！

可自己好不容易能逃出生天，怎麼可能會去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只是自己當上皇帝后非但不能傷害他，還要保護他不被別的仇家陷害！！！

簡直要多謳火就有多謳火了！！！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最想弄死他的人，到頭來自己卻要挖空心思去保護他！

祈王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仰頭吐出一口凌霄血。

但是皇位……他同樣不想放棄……

祈王沉默了須臾，似是終於考量好了，抬頭定定的看向小王爺說道。

「好，我只最後再問一句。」

小王爺聞言不由輕笑一聲，單手托腮好以整瑕的看着他。

「可以，朕准了。」

祈王看着他那張如花似玉的天仙臉孔，忽而腦中胡亂的想着，如果自己是汝陽王，那大抵自己也會將他慣成如今這副金貴模樣。

他暗自失笑的搖了搖頭，笑自己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都那麼厭惡汝陽王府的小王爺。

自己其實厭惡的並不是他，而是厭惡他與自己同樣出身，卻截然不同的童年遭遇。

自己只是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他一出生就什麼都擁有了，自己卻什麼都要靠自己去搶奪。

他始終都活在錦繡窩裏，自己一個不留神卻會立馬沒命……

自己羨慕，自己嫉妒，可自己卻不願意承認，只把這種情緒當成厭惡。

祈王釋然的輕笑出聲，依舊無法理解的問道。

「你我都對皇位勢在必得，你既已擁有，如今又為何要放棄。」

小王爺托下巴都有些托的手麻了，見祈王終於說話打破了這個尷尬的氛圍，他便趁勢換了只手托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

「唔……大抵是得到了就不想珍惜了吧。」

「你說謊，你不是這樣的人。」

祈王聞言不由皺起眉頭，執拗的看着小王爺，試圖讓他告訴自己真話。

誰知小王爺卻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笑眯眯的說道。

「哼，你既不想聽假話，又何必來問我。」

祈王聞言不由曬然，溫柔淺笑的眉眼餘光瞥過，卻在見到水牢鐵柵欄角落裏一閃而過的青色裙裾時猛的瞪大雙眼。

是她……他不由心中鈍痛。一時間甚至覺得，得到了皇位，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開心。

「是我輸了……」

在陰暗的水牢裏，祈王自嘲的笑道。

「少些嘴硬，她不愛聽……還有，好好照顧她……」

小王爺玩世不恭的咧開嘴，笑的十分陽光燦爛，只見他風流倜儻的「嘩啦啦」一聲打開鏤雕骨瓷摺扇說道。

「省省吧，我還是比較喜歡她照顧我。」

白陽聞言卻是滿臉疑惑的打量著小王爺，思忖了良久都沒有思出個所以然來，側首貼近倉衡的耳畔問道。

「他這扇子能扇風嘛？」

「能裝13就行。」

語罷，倉衡便飛身進入水牢，從哪裏來的，又拎着小王爺回了哪裏去。

白陽望着小王爺漸行漸遠的背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哦……原來如此………

改天我也去整一把，看起來還真的蠻帥的！」

小王爺拍拍屁股就走了，徒留下祈王呆在原地。進來的吏官已幫他鬆了鐵鏈，水牢的腐水也都撤去，貼心的小宮女幫他披上了錦衣，但他依舊站在原地，仰望着頭頂被罩住鐵柵欄的星空月夜，無言苦笑。

自己掙了一輩子的東西，遙不可及……跌入谷底，居然又被別人這樣輕易的送出來了……

是該感嘆自己幸運還是該說自己無能？

青藤，這輩子……我終究是與你錯過了……

祈王重整了衣冠，揚手一揮，向著與那方青色裙裾離開的反方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