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開山 (下)

第二百六十八章 開山 (下)

庚子年初秋,白竹垌,得意酒樓。

二樓一處臨窗的雅座,一位仙風道骨的年輕道人,與一位衣着華美的年輕書生觥籌交錯,顯然都有了幾分酒意。桌上的下酒菜,都是尋常百姓,哪怕是中等人家,一年到頭都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烹飪的樣式火候,還極其講究。

有了想頭的男人,做起事來,就是講究。殷承夏經營的這家二手酒樓,如今是遠近聞名,很多落馬城的酒鬼食客,都願意舟車勞頓二三十里,來這裏炒上幾個小菜,喝上一壺價格不菲的「醉八百」。

醉八百這款酒,其實就是當初老酒趙自家釀造的散酒,地窖里那些五年以上的陳釀,都被殷承夏換了小壺,讓名義上的二掌柜亦真手書了數千張「醉八百」紙簽。

儘管換湯不換藥,但酒客們就買這個賬。原本只是村裏販夫走徒的日常酒水,搖身一變,就成了過往客商,和城裏富人都視若珍寶的佳釀,價格當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不是懂行的客人,酒樓的小二,都不會推薦這款酒。當然,如何讓客人在來的路上悄然變得懂行,殷承夏有的是辦法。

醉八百這名字,霸氣;別說俗世富商,就連山上仙師,經過這裏,哪怕本來沒到飯點,都會願意停留一頓飯的功夫,喝一壺得意酒樓的醉八百;既豪氣也解氣。

無敵八百都能醉,我某某真人臉不紅耳不熱。

所以趙玉恆找申功頡吃吃喝喝,就喜歡來白竹垌,喝這種醉八百。更何況在當下,你要去別的地方喝,還真請不動這位申家大少。

「我說,幾個月不見,你都死哪去了?」申功頡那幾分酒意,不像裝的,反正也沒必要,他跟這位主動折節下交的山上仙師,從來就這樣言語無忌,「我都快半年不知酒肉味了;除了忙,主要還是沒個對胃口的酒友啊。」

從這位執絝魁首口裏蹦出個忙字,趙玉恆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忙是好事啊,老城主大人,這會該心裏笑開花了吧。話說,今天找你,除了喝酒,有件事,還得請你百忙之中拔冗操勞一二。」

「滾。」申功頡雙眼一瞪,「酸不溜秋的,還聊個球。」

趙玉恆不以為忤,反正跟這傢伙,有事說事就好,「跟你談生意呢,放心,大家都有好處。我師傅做了宗主之後,一直沒有師兄弟開峰;所以九眼峰那邊的山主之位,就一直空懸著。我不敢說自己將來,就能有幸入主那座師傅的發祥之地,但至少一甲子之內,師傅都會讓我代為行使山主之責。當下正是宗門花錢之時,有些九眼峰的山上特產,就得找個銷路。你申功頡要是有興趣,咱們倒不妨一起做了這筆生意。」

「怎麼說?」申功頡百無聊賴把玩着手中酒杯,一副並不上心的樣子。

對於這種紅塵中人別說過問,哪怕只是不小心聽見,都算是窺探天機的山上事,一個是真敢說,一個是真敢問。這種天機禁令,就算是對榮登了屬地宗門譜牒的當地城主家族,也不例外。

反正他申功頡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個落馬城出了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唯獨對為人處世家族生意之類的事情,敬而遠之。

「百靈鎮那邊,還有幾處當街的空地……」趙

玉恆緩緩說着,一邊醞釀措辭。

「啥?」對這種匪夷所思的消息,申功頡來了興趣。

百靈鎮別說當街,就是郊外的荒地,都被炒成了天價,還有價無市。他當然不會蠢到去問,為啥能剩下當街的空地。

「咱們西喬山買賣公道,自然不會仗着近水樓台,把那幾塊地拿下。」趙玉恆眼神玩味,笑道,「但你申功頡可以啊。現在是玉龍師兄掌管百靈鎮那邊的山上買賣,招呼我來打。多不敢說,兄弟你只要開口,勻出一塊來,還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有個條件,等你起了鋪面,就專營咱們九眼峰的土特產。如何?」

「九眼石?」申功頡明知故問。

趙玉恆笑而不答。

這種生意,他申功頡再怎麼敗家不肖,自小耳濡目染,都明白。這種掩人耳目的產業,申家得勢的時候,又何嘗少了。一些個想要跟一座山上仙家結下某種香火情的外地宗門,總會找到門路,去遞上一兩塊敲門磚。

而比如一處山頭的土特產鋪子,文玩齋之類的,表面上的公平買賣,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隱秘門路。

「分成?」申功頡一改往時那份玩世不恭的脾性,神色認真。

「九一。」

趙玉恆補充道,「這種旱澇保收,山上山下的合夥生意,一般沒這麼高的了。咱們是兄弟情得算,可帳是山上的帳,我趙玉恆能做主的,只能這樣了。」

申功頡哀嘆道,「北望街上的得意樓是沒了,可那獨樹巷,菜根巷的戲院青樓,多少紅牌花魁的相思之苦,從此更難彌平了啊。算了算了,認得你這麼個坑貨,算我申功頡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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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完八字有了一撇的俗務纏身,申功頡斜躺椅上,扭過脖子,對着那邊一個口舌生花,忙着與客人廝混的少年男子喊道,「小舅子,咱自家人喝酒,還要不要結賬?」

那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聞言臉色一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邊快步行來,一邊出言呵斥,「你申功頡別以為跟任平生喝過兩頓酒,就有資格做我姐夫了。趁早死了這條心,這事兒沒得商量。我姐要嫁人,那對方肯定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任平生嘛,如今也是個讀書人了,方涼道院的高材生,還行。想當年他追我姐的時候……」

少年聲音嘎然而止,還下意識的做了個捂嘴的動作。因為他看到樓梯那邊,露出了殷承夏那張春風得意的臉龐。對這個雖然還未正娶,卻已經有了明媒的未來姐夫;芽崽私底下其實頗覺遺憾,只是姐姐挑的男人,他不敢亂嚼舌頭。

芽崽是兩個多月前到的白竹垌,之後就一直在得意酒樓幫忙。說是幫忙,其實殷承夏啥都不讓他干,還天天好酒好茶伺候着,養的白白胖胖的。

姐弟倆經常聊天,都是弟弟在說,庭枔只是聽;說者眉飛色舞,聽者時而皺眉,時而雙眸潮濕,鮮有展顏一笑的時候。所以關於姐姐下山之後的事,都是任平生跟芽崽說的。

申功頡這幾個月雖然來得少,更芽崽倒是一見如故,只要酒樓老闆和姐姐庭枔不在場,這兩個傢伙從來言語無忌得很。

這一次,申功頡主動結了帳,出了酒店,便與趙玉恆分道揚鑣了。

一個得趕回酒壺山工地;一個則要西出青苹州,作為供奉第一次拜訪那座毗鄰西喬山的虎雀宗。

至於趙玉恆為何不找當年學正,當今城主的李家做這份生意,申功頡心知肚明。無論自己如何斂藏那份臨淵中停的磅礴劍氣,在這位應天真人的眼裏,他申功頡的修士身份,其實根本不算什麼秘密。

李二愣子,跟他哪個死板酸腐的城主老爹,就真的只是個讀書人而已。

作為章宗主的得意弟子兼得力跑腿,趙玉恆對方涼道院的一草一木,風吹草動,其實都了如指掌。在他印象之中,雖然境界都不高;但申功頡身上那份劍意之精純,整個西喬山地界,恐怕也只有道院裏那個獨臂少年,和曾經大鬧青牛坪的任平生可以比肩了。

這種人,將來若不能為己所用,就不應該存活於西喬山轄境之內。若不是師傅早有諭令,讓他趙玉恆睜隻眼閉隻眼,哪個躲進螺螄殼就不知道屁股長著青苔的外鄉少年,還能蹦躂得這麼歡?不可能的。

酒壺山上的九座新宅子,外加一座規模不大的祖師堂,都已經臨近完工。

九座宅子都在雲海之上,依山勢分佈,兩兩不可相望。每座修行宅子的分配,先生並沒明示,任由各人挑選。整個過程,居然沒有發生任何衝突爭執。

比如任平生,就選了雲海崖邊那一座。

李曦蓮則選了轉過山傍,花樹林中的那一座,所處之地,距離崖邊不遠,是哪個曾經的巨鶴巢穴。

最為古怪的雷振羽挑的那座宅子,坐落之地,貌似一片廢棄墳崗!

……

而那座並不恢弘的祖師堂,坐落在一大片平地中,前有大湖,後有險崖,顯得很不相稱。天才

這片平地,顯然是某座古代大宅的舊址;有些遺留當地的磚石木料,甚至一些圖騰石刻,祥雲瓦當之類,工藝之精,品秩之高,世所罕見,可以直接填補祖師堂建設所需的物料。

申功頡心急火燎趕回這裏,主要還是得盯一下那些忙着善後打掃,清理剩餘物料的民伕。畢竟先生的家當,就東拼西湊的這麼點,但凡有用的,都得封存入庫,留着備用。這半年來,申功頡在酒壺山上,更落馬城中那個執絝頭子,完全判若兩人。

來到那座新落成的祖師堂,碰巧遇見從裏面出來的任平生。因為收工得早,後者已經先行安排民伕離開了。

申功頡鬆了口氣,有這個小師弟在,只會比自己更加摳門。

「趙玉恆,你認識的。」四下無人,申功頡開門見山道,「幾個月前擔任了銅鑊嶺的供奉一職。」

「哦。」任平生不動聲色,雙眼專註,細細打量著哪座祖師堂的一磚一瓦。

申功頡接着道,「他今天就會離開西喬山,去往界山西邊。」

「知道了。」任平生淡淡道。

從哪座嶄新建築收回視線,任平生望向這位歷來對自己關照有加的師兄,真誠道,「謝謝。」

酒壺山開山收徒,萬事俱備,只等那位老前輩精心擇選的黃道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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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黃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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