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 70 章

()後記(一)

徐禮在這一年裏,做了許多事。

最重要的一件,是他不再去怪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在這些經歷過後,他終於明白,過去的不再回來,回來的不再完美。

人生沒有如果。

對於曾經,忘不了,那就放下,因為還有明天。

愛恨糾葛都隨着日子流逝,流也流不走的,是當時的剎那間的感同身受。

一時的玩物也好,一生的陪伴也好,都與年華一併消失,不見。

徐禮去看了魏明和毛仔,帶了花,上束香,恭恭敬敬地拜過。

之後他去探望了羅素,卻被告知查無此人,再問,得到羅素已於三年前保外就醫的消息,算一算,是他出獄后第二個月發生的事。

徐禮明水街盤下糖水店,30平米大小的地方,用木板隔起來,前邊賣糖水,後面住家,生意不算特別好,但也過得去,小店的斜對的那條巷子,就是徐禮曾經住過十幾年的地方,雖然已經在一次次的拆遷和城市發展中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但巷口那顆高大的梧桐樹,仍舊依稀的漂浮着舊時光。

等生活穩定了一些,徐禮就又帶着徐芷,買了點禮物,去找了趟魏太太。這個素雅的女人依舊做着教師,他們沒有過多的交談,提了一句魏明,之後的全是囡囡和徐芷。

囡囡已經在女人所授課的學校,登記進了小學部,那天回來的路上,徐禮算了算,徐芷也到上幼兒園的年齡了。

徐禮為她在店子附近附近找了一家全托幼兒園,不是現下流行的雙語教學,私人開的,只招收附近居民的小孩,與其說是幼兒園不如說是託兒所,平日只是教一些簡單的生字和數數。

徐禮對這家幼兒園很滿意,一來是收費合理,二來徐禮不想讓徐芷的童年都被淹沒在ABC里,他希望徐芷過上快快樂樂,一點負擔也沒有的生活。

徐芷初時還會問問叔叔在哪裏,為什麼不一起生活,可自打進了幼兒園認識了那麼些個同齡的小朋友,小姑娘白眼狼那勁頭就翻上來了,再也不提,簡直都要把她僅次於爸爸喜愛的叔叔拋諸腦後了,成天跟着班裏小男生小女生瘋來瘋去,着實讓徐禮鬆了口氣。

徐禮一直有個困擾,就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徐芷說她媽媽的事情。他不希望徐芷收到一丁點的傷害,可是在徐禮的成長中,被人罵作沒有媽的野孩子,是常有的事,徐禮一直很擔心,害怕幼兒園裏的小朋友會問到徐芷,一旦徐芷沒有媽媽這個改變,那隨之而來的可能就是孩童天真的殘忍的言語。

可徐芷表現出乎意料的有精神,天天自己到點起來,也不用叫,要是徐禮忙店忙晚了,她還會在旁邊催著,要遲到了,上幼兒園那叫一個積極,過的是如魚得水,精神奕奕。

徐禮對這種打雞血的狀態不是很理解,直到有一天,幼兒園老師來家訪,徐禮才知道徐芷在幼兒園儼然一個土霸王,小雞賊。

老師來家訪的原因很簡單,徐芷把同學給打了,把人小帥哥的臉給撓花了。老師尋思,就這幾步路,也不用家長來,下班正好順路就過去了,於是徐禮剛出門準備去接徐芷,老師就登門了。

幼兒園的小老師,一般都是20出頭,一朵花的年紀,說話基本放不開,特委婉,就這樣,還鬧了個紅臉,羞答答的問家長,叔叔是誰?

徐禮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問,更加找不着北了,往徐芷那掃了一眼,徐芷這會兒剛剛逞完威風,還有點餘波為散的意思,被徐禮這麼一看,立馬就乖了,小姑娘特會看眼色,笑都比喇叭花還要燦爛,那叫一個自我感覺良好。

徐禮和老師溝通了有十來分鐘,才鬧明白,徐芷在幼兒園被問及到母親問題時候,不屑一顧,說她有個叔叔,漂亮,人又好,現代典藏版聖誕老人,許什麼願望第二天一睜眼就達成了,興許還不用第二天,大部分當天就能給解決了。

徐芷在幼兒園,老霸道了,一般小孩都是敢怒不敢言,唯她馬首是瞻,小的們一聽老大吹完趕緊跟着瞎起鬨,表示特別嚮往,互相糊弄,可不管在什麼年紀,什麼場合,總會有一兩個倍兒實誠的死心眼存在。

打破如此美好氛圍的是幼兒園裏平時一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四眼小胖子,他表示在徐芷這番話里,存在兩個錯誤論點,首先,叔叔是叔叔,媽媽是媽媽,爸爸應該和媽媽在一起,而不是和叔叔在一起;再來,一般能當上典藏版聖誕老人的,不會住在明水街。最後,四眼胖仔總結一句話,徐芷你丫吹牛逼。

徐芷的反應簡單又直接,有句話是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是能解決你,等老師聞聲趕來的時候,四眼胖仔已經破了相了。

老師此行目的如下,一是想了解是不是有真有叔叔這個人,二來如果真有叔叔是否還是單身,三來如果單身能不能給介紹介紹,最後就是,徐芷打人這個做法不好,需要教育。

徐禮的回答讓年輕女老師好不失望,他言簡意賅的表示沒有這個人,女老師頓時沒勁頭了,丟下一句,少看電視,多讀書的總結,就撤退了。

這下輪著徐芷不高興了,撇著嘴跟旁邊向自己親爹抗議,爸爸為什麼要說謊。徐禮就不可能和她解釋那麼些個前因後果,索性一句話不答,直接跳到打人這件事情上,準備從多個方面讓徐芷明白,以暴制暴的方法是不對的。

到底是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娃,徐芷那氣性,大到天上去了,跟當年徐禮逃家那會兒,有的一拼,徐禮這邊剛剛問了一句,為什麼會和小朋友打起來,那邊眼淚珠子說蹦就蹦出來了,再問什麼也不理你,到最後直接大喊一聲,爸爸是壞蛋,委屈地沖回房裏去了。

徐禮被這話震的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過來,頓時被巨大的挫敗感砸的頭破血流,徐芷這麼不聽話,頭一遭,而且反抗如此激烈,讓徐禮難以承認。隨着年齡的增長,徐禮逐漸變的越來越淡然,對身邊的人和事。可就這樣,徐芷的這一番話,也着實把他打擊的不輕。

晚飯也不見徐芷出來吃,徐禮給送過去,小姑娘倔起脾氣不開門,這一晚,徐禮翻來覆去睡不着,為人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來自子女的否定。

隔天,不用徐禮叫,徐芷自己早早起床,雖然接受了徐禮的早飯和接送幼兒園服務,但是仍舊拒絕親子溝通,讓徐禮心裏不大好受。

不到中午,糖水店還沒開門,徐芷就哭着跑回來,頭髮也亂糟糟的,不似出門時的整潔,徐禮連忙迎上去,徐芷哭的很傷心,小臉蛋全都皺在一起,徐禮心疼極了。

徐禮把她抱在懷裏,小姑娘把頭埋在爸爸的胸膛上,小手緊緊攥在一起,難過的已經不能言語了。

事情是在午後由老師打來的電話,才讓徐禮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幼兒園的小朋友嘲笑徐芷說謊,沒媽的野孩子是小騙子,徐芷再次發難,可惜這回雙拳難敵四手。

徐禮聽了以後,默默掛上電話,在大門上掛上今日休息的牌子,又去廚房煮了杯熱牛奶,才去看被他安置在床上的徐芷。

徐芷今天掉的眼淚太多太多,有些供不應求,還想哭,可是實在擠不出眼淚了,眼睛紅紅的好不可憐。徐禮把牛奶遞過去,第一次徐芷把頭扭過去,不理他,徐禮沉默著,無奈地看着她,又遞過去一次,徐芷才稍微喝了一口。

徐禮很明白,徐芷現在的心情,和之前的遭遇、感受,這些多是他曾經歷過,並且在一段時期都歷歷在目的疤痕。

徐禮嘆了口氣,坐在徐芷的床頭,粗糙的大手附上了她的發旋,一下又一下,父女兩在狹小的空間里,一時間沒人出聲,徐禮想,是不是做錯了?他想給徐芷一個幸福的生活,可是現在呢?徐芷幸福嗎?其實連最基本的,他這個當爸爸的都給不了……徐禮這麼想着,愧疚起來,以前徐芷是看不到哭的。

「有沒有哪裏疼?」徐禮怕她哪裏受傷,問了一句。

小姑娘背對着她,悶悶地吐出一句,「我不是騙子。」

徐禮一愣,整個人都柔軟下來,「是爸爸不好,對不起。」

「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小騙子。」

徐芷又重複了一遍,小姑娘帶着濃濃鼻音,聽的人心酸,再也控制不住,枯竭地眼淚又流了下來,她轉過身,對着一直凝望她的爸爸,問道,「爸爸,為什麼我們不和叔叔在一起,是不是我犯了什麼錯,叔叔不喜歡我了?」

徐芷的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打在徐禮的心裏,她輕聲抽泣著,用淚水將心中的疑問釋放。

徐禮垂着眼,有些不能面對哭泣的徐芷,他不能回答徐芷,只好一遍遍的親吻著徐芷落淚的眼角,說對不起,不是她的錯。

最後,徐禮問徐芷,真的有那麼有喜歡叔叔嗎?

徐芷哭的疲乏了,開始迷迷糊糊,聽見爸爸的話,小眼睛費力才又睜開,若有似無地說了一句「喜歡」。

徐禮安撫地輕拍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見她呼吸平穩了,為她掖好被角,起身,關燈。

若有所思。

那天之後,徐芷一直很抗拒去幼兒園,而徐禮也在那件事之後,愈加地寵溺起徐芷,象是要把她所有的不開心都補回來。

徐禮在徐芷午休的空擋,去了趟幼兒園,給徐芷請了個不長不短的假期。

從糖水店到幼兒園,十分鐘不到的距離,徐禮清楚的記得他走之前檢查了門鎖和對徐芷來說有危險的任何道具。

可等徐禮回到家中,徐芷已經不見了。

小被子餘溫還在,證明主人不久前還蓋着它,徐禮發瘋一樣的找遍了整個家,徐芷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在徐禮以為自己要崩潰的時候,發現了被他遺落的地上,靜靜地躺着一張卡通請柬,上面寫着請徐芷所在幼兒園的小朋友,光臨徐芷的家。

地址徐禮太熟悉了,是在他少年時,心繫嚮往的樂園。

一路飛奔,結果還是晚了,徐禮趕到的時候,華宅里小朋友早已到齊了,徐芷驕傲地像個小公主,季秉恆坐在她身邊。

男人最先發現徐禮,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季秉恆笑了一下,不明顯,但足夠了,徐禮站在門口,被傭人往大廳引,呼吸急促。

徐芷也發現了爸爸,她開心地叫着爸爸,期待地看着徐禮,徐禮的冷漠早就被徐芷融化了,他拒絕不了,只好走過去。

那天過的很開心,徐芷很開心,小朋友們很開心,季秉恆也很開心。

到場的小朋友們臨走時都獲得了一份禮物,第二天徐芷再去幼兒園老師們紛紛向她打探她叔叔的情況,特別是婚姻狀況,還有就是小朋友們像徐芷道了歉。

糖水店依舊開在明水街上,主人沒變,味道也沒變,只是明水街的住客偶爾會看見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店門口,開始是一小會兒,慢慢的能停大半天,到最後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牢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牢獄
上一章下一章

第 7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