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臨危受命

第四十六章 臨危受命

第四十六章

臨危受命

蕭天帶着張念祖興沖沖趕到於府,老管家接過兩匹馬的韁繩,對蕭天道:「於大人從衙門回來聽聞你們來過,就叫我去找你們,他這會兒在書房。」蕭天和張念祖便向書房走去,由於蕭天對這裏很熟,也不用僕人引路,自己就走了過去。

走到廊下,看見書房門大敞着,卻不見人影。蕭天左右張望了一下,心想在書房等吧。蕭天和張念祖徑直走進去,卻看見於謙斜靠在太師椅上睡著了,短短月余,于謙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眼眶黑青,下巴上稀稀落落的鬍鬚斑白了。

蕭天急忙攔住張念祖,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張念祖會意,急忙放輕腳步。兩人輕踮腳尖走了幾步坐到待客的太師椅上,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老家僕端著茶水走過來,一看此情景,不由輕嘆一聲道:「唉,老爺這些天都只睡一個時辰,就開始辦差。」

蕭天想阻止老家僕,但是如此輕的聲音還是吵醒了于謙,于謙猛地睜開眼睛,可見他平時有多警覺。于謙坐直身子,雖然臉上倦容畢露,但是一雙深邃的眸子閃著精光,只得到片刻的休息他身上就煥發了勃勃生機。

「蕭兄弟,」于謙站起身,「得知你們沒有離開京城,我真是太高興了。」于謙上下看着蕭天,「上次見你還是病中,如今看見你恢復得如此好,真是為你高興啊。」

蕭天和張念祖也站起身,蕭天抱拳行禮道:「於兄,本來是打算走的,出了點事耽擱了,到了如今便是不走了。」

于謙點點頭,他聽出蕭天話里的意思,如今瓦剌圍城,決定留下的都是要與城池共存亡的真豪傑,不由感動至極,他急忙請兩人坐下。一落座蕭天就急急地問道:「於兄,如今局勢如何?」

于謙也不隱瞞,把這些日子朝堂的事和盤托出:「如今朝堂發生了驚天變局。也先放了皇上身邊的一名太監,那個公公回來說朱祁鎮還活着,被也先押在他的大營里,一路上以此要挾。大明的守軍皆很慌亂,皇上在敵軍大營里,這個仗如何打?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和幾個大臣奏明太后擁立朱祁鈺為新君,太后也算深明大義,她深知社稷為重的道理,如今咱們的新皇上朱祁鈺已經當朝處理朝政,而也先手裏不過是個廢帝而已,他就占不了多少先機了。」

蕭天一臉驚喜地望着于謙道:「於兄,功高蓋世呀!你先是剷除了王振閹黨一夥,又在緊急關頭危定傾扶。」

「蕭兄過譽了。」于謙仰天感慨道,「為官若不能為君分憂,有所擔當,不如為民。」于謙目光堅定地看着蕭天道,「如今局勢雖然危急,但是朝中奸黨已除,重振朝綱指日可待。只要君臣一心,論文攻武略,我們都不輸也先。」于謙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接着說道,「近幾日,我把京師四周能調來的軍隊都調來了,河南、山西、山東的備操軍,還有備倭軍,江北的運糧軍,十餘萬人日夜兼程已到京師,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誰叫咱最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沒呢?只是……」

蕭天忙問道:「也先不過幾萬人,咱們城裏有了十幾萬守軍,於兄,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從數量上來看,是不少。」于謙說道,「但是,別忘了這是京城,外城光城門就有九個,把這十幾萬人分到九個城門,一個城門不過才一萬多人。也先攻城,肯定是集中兵力攻破一個城門,你不知道他何時進攻,也不知道他會攻擊哪個城門,所以九個城門都必須嚴防以待。這樣看來每個城門都沒有絲毫優勢,再加上也先隊伍以騎兵居多,剽悍見長。咱們的兵卒很多還沒經過戰場,因此兵力是最大的問題。」

蕭天站起身道:「於兄,守城不光是朝臣將士的事,我們作為大明的子民理應也出一份力。我代表狐族,」蕭天指了下身旁的張念祖,「念祖如今是興龍幫新幫主,我們願聽憑於兄的差遣。」

「好呀。」于謙欣慰地點點頭。

「於兄,這兩日我在市井閑逛,多聽到一些百姓議論,大家都是一腔熱血,願意保家衛國,不如在街市上廣設據點招募新兵。」

「是個法子。」于謙點頭贊道,「光說軍務了,我就忘了要說的事了。」于謙看着蕭天,微微一笑道,「給你們帶來一個好消息,朝中刑部聯合三法司對王振一夥給予清算,查收了王振的全部家產,並對以往重大案子重新核查,翻案過程就不講了,現已確定『工部尚書貪腐案』即李漢江的案子得以昭雪,還有你父親的『國子監祭酒妄言污君案』也得以昭雪,即日恢復官爵……還有狐族的事,我已單獨上了奏章。」

蕭天只感覺頭嗡嗡直響,他被這個天大的喜訊衝擊得幾乎站立不住。他起身匍匐在地,兩行清淚掉到地板上。他抬起頭,幾乎是哽咽著說道:「於兄,我等了這些年,這是我最想聽到的。此時此刻,我突然想到父親在臨死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孩兒,清者自清,奸佞小人是改不了歷史的,自有後來人』。父親至死都沒有在我面前吐露一絲冤屈,父親忌諱我手中之劍,他不願我復仇,他知道『自有後來人』。如今大仇已報,這把劍到了出鞘殺敵的時刻了。大人的恩情蕭天無以回報,只有到戰場上奮勇殺敵,建功立業。」蕭天說着,仍然止不住淚流滿面,那籠罩在他心頭的漆黑長夜,終於迎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背負在身上多年的污名終於得以昭雪,可以告慰死去的父親了,還有那些被王振陷害的無辜朝臣。如今君明臣良,文修武備,國家有道,何愁打不敗來犯之敵。

「蕭兄,快起來。」于謙也同蕭天一樣激動,「我們這些男兒,是時候該出來做些事情了。」

一旁的張念祖看着兩人,也是雙眼噙淚。他面對強敵從來沒有眨過眼睛,看到此卻掉下了眼淚。也許對於鏗鏘男兒來說,最讓人不能自已的恐怕就是「知遇」二字,于謙對於蕭天是有知遇之恩的,而蕭天對於張念祖同樣有知遇之恩。

男人的世界,永遠伴隨着征服。有「征」必有「服」,即便是最親密的戰友,也是先有征服,才有情義。

于謙叫來老家僕,端來一壺新茶。三人圍坐桌前啜飲茶水,清淡的茶香漸漸平穩了三人的情緒,他們接着交談。

「我找你們來,還有一件事要與你們商談。」于謙放下茶盞說道,「就是關於柳眉之的案子。」

蕭天和張念祖同時抬起頭來。蕭天沒有想到在這個關頭,于謙會提起他。柳眉之的案子如今很好辦,證據確鑿,再加上王振一夥遭到清算,高昌波和孫啟遠均已死,柳眉之背後的勢力消失殆盡,只要依大明律,該怎麼判便怎麼判即可,這中間還有何說法呢?

「大人,柳眉之應該早日伏法。」張念祖說道。

于謙點點頭,道:「按照他所犯之罪,罪可當誅。這點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是我想到的是他背後的信眾。」

「這件事好說,」張念祖說道,「刑部行刑后,可以出個告示,把他的罪行公示天下即可。」

于謙微微一笑,卻並不接張念祖的話,而是看着蕭天。蕭天略一沉思,一道閃電劃過腦際,難道於大人是想……

「於兄,柳眉之在京城是有上萬信眾,但是這個數字裏面也包含女人,刨除女人,也就只有六七千人。」蕭天掐指算道。

于謙看出蕭天已識破他的心思,大為高興,說道:「這個數字還少嗎?」

「你們在說什麼?」張念祖問道。

「於兄是想將金禪會信眾,納入守城的隊伍里來,是吧?」蕭天問道。

「不錯。如今時間愈加緊迫,而柳眉之出來振臂一呼,幾千人就可以補充進來。我願給柳眉之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只要他願意配合咱們守城,到時候就免除死罪,你們看如何?」于謙看着他們。

張念祖第一個反對:「大人,柳眉之這種人不可信,讓他跟着守城太不靠譜。」

蕭天陷入沉思,這件事真不好決斷。張念祖其實說得不錯,他也不信任柳眉之,王振是柳眉之乃至李府的仇人,他柳眉之最後都可以歸順依附,像這樣的人有何品行可言?但是蕭天看到于謙滿是期許的目光,還是猶豫了。于謙完全可以不告訴他就去執行,他之所以多此一舉來詢問他的意見,是信任和尊重。再看看于謙烏青的眼袋,憔悴的面容,一個為國為民夜不能眠的兵部尚書,卻要為幾個兵丁苦惱成這樣。蕭天不由心如刀割,在國運面前,自己的私怨又算什麼。

蕭天點點頭,道:「我同意。於兄,我願配合你,說服柳眉之。」

張念祖一愣,他張了張嘴,卻被蕭天逼人的目光止住了。

「國事為大,」蕭天看着張念祖道,「私人恩怨以後再說。」

「蕭兄,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于謙長出一口氣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一個兵部尚書,手中沒有兵,怎麼與也先斗?這些不眠之夜,我撥拉來撥拉去,手中所有兵丁算過來,也還是不夠。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一定要確保京師萬無一失。」

「於兄,我此次回去,召集江湖幫派,能來多少人就來多少人。」蕭天說道。

「如果這樣,我心裏便有數了。」于謙說完,吩咐老管家備車馬。于謙轉過身道:「我帶你們去刑部,見見柳眉之,看他如何應答。」

張念祖雖然不情願,但是礙於蕭天的面子,他也不敢反駁。他明白于謙的苦心,對於應付眼下的危機來說,確實是一個好主意,但是他太了解柳眉之了,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柳眉之這個人。口蜜腹劍,這就是柳眉之的套路。

蕭天和張念祖騎馬,于謙坐一輛輕便馬車,並沒有帶隨從,一路疾馳。不多時,他們就趕到刑部衙門。門口的衙役得知是於大人來了,疾跑着去裏面通知。

片刻后,陳暢從裏面迎出來。于謙也不多話,都是相熟之人,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直接走進牢房裏。牢頭打開牢門,陳暢與牢頭小聲交談了幾句。牢頭領着一行人走進過道,裏面陰暗潮濕,有獄卒在一旁舉着火把跟了上來。

火把的亮光一路照着,牢頭來到一個牢房前大聲叫道:「人字卯號柳眉之。」火把的亮光照着角落裏一個蜷曲的身影,聽到喊聲,那個身影動了一下,似是發現與往常查牢不同,那個身影突然坐起來,看向這裏。

火把下人影晃動,柳眉之不費力就看清了光影下的眾人。他嚇得腦門上滲出一層冷汗,他搞不懂今日是什麼日子,難道他的大限已到?他們是來看他受難的?他心裏一緊,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

他眼裏射出惡毒的光,他這次沒有死在白蓮會護法手裏,卻敗在蕭天和這個陰魂不散的貌似寧騎城的傢伙手裏,他真是不甘心。他聲音喑啞地說道:「你們的目的達到了,是來看我怎麼死的嗎?」

蕭天上前一步,看着角落裏的柳眉之,按捺住內心的厭惡,平靜地說道:「是來給你一次活的機會。」

柳眉之嘲諷地乾笑了幾聲,笑過後他看着蕭天,突然感到不像是與他戲耍的樣子,尤其是看到蕭天背後默默站立的于謙,他腦中劃過一道亮光,幾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他迅速地站起身,幾步走到欄桿前,雙手緊緊抓住鐵桿看着于謙。

「蕭幫主所言不虛。」于謙平靜地說道,「給你一個活的機會,就看你願意不願意。」

「願意,我願意。」柳眉之又驚又喜,他看着蕭天,突然哀求道,「蕭大哥,我以前做錯了,我願意痛改前非,給我一次機會吧。」

「你連問都不問,就答應了?」蕭天冷冷說道。

「這,」柳眉之眼眸里閃著精光,他來不及細想,只想抓住這次機會,「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從這裏出去。」

蕭天回頭看了眼于謙,讓出位置讓于謙站到面前。他不願再與柳眉之多談一句,既然柳眉之什麼都可以做,就讓于謙與他談吧。

「好,柳眉之你聽着,」于謙聲音威嚴地說道,「如今,瓦剌圍城,守城兵力不足,你若能帶領眾多信眾幫助守城,戴罪立功,就可以將功補過,免除死罪。」

「大人,」柳眉之聽完此話,激動得倒頭就拜,「大人,你只要放我出去,我到堂庵定會一呼百應,大人,你放心,局勢危急,我乃大明子民定當忠心報國才對。」

于謙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聽見柳眉之信誓旦旦的表白,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高興的痕迹,他心裏知道此乃非常之時的非常之措,實屬無奈之舉。

于謙點點頭,道:「柳眉之,你的話我記住了。我這就與陳大人去辦理你的出獄事宜,你出去后,每日都要來刑部點卯,你可記住了?」

柳眉之跪下叩頭道:「謝大人,小的句句銘記。」

于謙領着眾人轉身離去,張念祖走時回頭又瞥了他一眼,陰森森地說道:「柳眉之,你若敢耍花招,我就一劍挑了你。」

柳眉之站在欄桿後面,趾高氣揚地微笑着,他並不介意張念祖的威脅。

回到上仙閣已到戌時,蕭天一走到暢和堂就大聲吩咐:「快,去把所有人都叫來。」

在偏房休息的明箏聽到動靜,也不顧聽蘭的勸阻,匆匆走出來,她看見蕭天一臉喜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多時,李漠帆、林棲、盤陽、小六和眾女眷,連翠微姑姑都抱着孩子過來了。

這時,張念祖從外面抱着香燭麻紙等祭祀的物品走過來,蕭天和張念祖把香燭放到正堂中間的長几上,然後他回過頭看着眾人道:「告訴大家幾個好消息。首先,箏兒你父親的冤案已得以昭雪,你父親恢復官位。」

明箏突然「啊」了一聲,雙腿一軟,兩旁的聽蘭、含香急忙扶住她,「你是說,父親的案子……真的嗎?昭雪了?父親!」明箏突然放聲大哭,一旁的幾個侍女也跟着落淚。

「明箏,這是天大的好事,該笑才對。」蕭天雖是這樣說,也忍不住掉起眼淚,明箏此時的心情他感同身受。他與她相似的經歷讓他們多了一層旁人無法理解的悲憫。他急忙擦了下眼睛,接着宣佈道,「還有我父親的案子,也得以昭雪。於大人把咱們狐族的事單獨寫了奏章,已呈給皇上。我想,不久,也會還狐族以清白,狐族兒女再也不用隱姓埋名,四處躲避了,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回到狐族領地了。」

大廳里突然哭成一片,眾狐族兒女驚喜交加相互擁抱在一起,他們經歷了領地被塗炭,顛沛流離了近五年,四處躲避東廠番子,這種日子終於要熬出頭了,他們興奮地號啕大哭,用眼淚來洗刷過去的恥辱記憶。

蕭天看着他們,也禁不住淚水漣漣。

張念祖和李漠帆點上香燭,眾人在蕭天的帶領下向燭台跪下磕頭,蕭天看着燭台高聲道:「老狐王,青冥郡主,你們聽到了吧,狐族所蒙冤案將要得以昭雪,你們可以安息了。」眾人跟着跪下行禮。

蕭天站起身,面對眾人道:「想必大傢伙也都知道了,如今瓦剌圍城,局勢危急,我今日面見於大人,已向他表明心志,要與朝廷共抗強敵。我要讓朝堂上下看看,咱們狐族個個都是好樣的。從今日起,狐族在各商號和鏢行的男兒都回來,由林棲負責,每日操練。」

林棲點頭道:「狐王,林棲領命。」

「狐王,你把興龍幫的弟兄給忘了,」張念祖不滿地說道,「李把頭,明日召集興龍幫弟兄,能來的都來,和狐族兄弟一起操練。」

「好咧!」李漠帆痛快地答應了一聲。

「我想說的是,」蕭天走到中間,看着大家道,「遇強敵才顯男兒本色,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眾人揮手高喊,氣勢如虹。圍在外面的女眷們,也都跟着高喊,翠微姑姑抱着孩子喊的聲音最大。李漠帆不耐煩地嚷起來:「你嚷嚷什麼,打仗是俺們老爺們兒的事,你跟着起啥哄。」

「你們光打仗,不吃不喝?沒有女人做飯,你們吃什麼?我們女人也可以出一份力。」翠微姑姑說道。

「說得好,」蕭天道,「沒有她們烙的餅,咱們哪有力氣打瓦剌。」蕭天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說道,「今日散了吧,從明日起,都各自準備。咱們要做到,只要於大人一聲令下,咱們拉出去就能打。」

眾人紛紛點頭,很快散去。蕭天環視四周,卻不見明箏的身影,連聽蘭也不見了。張念祖和李漠帆也直搖頭,翠微指著卧房道:「不會是回去了吧?」蕭天急忙向暢和堂走去,看見含香和樂軒似乎也在找什麼,忙問道:「含香,明箏呢?」含香和樂軒直搖頭。

蕭天直皺眉頭。李漠帆和張念祖走過來,看見蕭天的神情知道明箏不在屋裏,都很意外。「我剛才明明看見她和聽蘭站在那裏,怎麼轉眼就不見了?」蕭天道。

「我看見閣樓上有光。」外面的翠微高聲喊道,喊聲驚到了嬰兒,他哇哇地哭起來。李漠帆跑過去,勸翠微趕快回去,翠微抱着孩子一邊走,一邊仍然指著暢和堂後面的閣樓。

蕭天也看到了,那個閣樓是封住的,裏面存放的都是貴重東西,難道招賊了?蕭天剛把手伸到腰間,卻看到張念祖早已拔出長劍。三人放輕腳步,迅速跑過去,沿着穿堂走到閣樓的樓梯處。

張念祖走到前面,三人沿着樓梯悄悄走上來,隱隱聽見裏面有說話聲。三人看見木門被撬開,張念祖舉著劍剛要進去,卻看見一人抱着幾個大包走出來。張念祖舉劍上前,突然蕭天大叫一聲:「念祖,別動,是……」

蕭天的話沒說完,就聽見幾聲驚叫聲。

蕭天身體一躍,扶住了後面一人,明箏嚇得倒在蕭天懷裏。前面抱着幾個大包的聽蘭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鬧了半天,是場誤會。

「你們三個大男人,像賊一樣,悄沒聲息地跑來,還拿着長劍,要幹什麼?」明箏叫起來。

三人灰頭土臉地挨了明箏一陣數落,誰也不申辯。

「嫂夫人,黑燈瞎火的,你們來閣樓幹什麼?」最後還是張念祖開口問道。

「我當然是有事啦,有大事。」明箏看着蕭天,「我想我既然不能跟你們去殺敵,也要盡自己的力。我想到了狐族典籍里有文將軍的兩本手記,一本是《兵法步略》,一本是《雜記》。這兩本均是當年文將軍抗金的筆記,雖說那時是抗金,其實金跟如今的瓦剌是一個祖宗,都是草原族群,有很多共性,文將軍與他們周旋了多年,有着豐富的經驗,咱們把這兩本手記復錄下來,獻給於大人,也算是咱們狐族為朝廷做的貢獻,你們說可好?」

蕭天驚喜地看着明箏,喜不自禁地抱着她在原地轉了一圈,要不是李漠帆大叫「別動了胎氣」,蕭天還不會停下來。蕭天把明箏放到地上,不禁大叫:「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夫人。」

明箏看他們沒有意見,高興地發號施令:「你們就別站着了,快幫着聽蘭拿包袱吧。」

暢和堂燈燭明亮,人影穿梭不停,幾個侍女不停歇地忙碌著,她們搬來兩張八仙桌,合在一處,放置在正堂中間,然後取出一塊帷幔鋪上,就變成一張大書案。

明箏把幾個包裹里的冊子放在上面,一一分揀。

旁邊一張八仙桌旁坐着蕭天、張念祖和李漠帆,桌上擺着豐盛的晚餐。「箏兒,吃飽肚子再干。」蕭天在一旁叫明箏。明箏向他擺擺手,說:「我吃好了。」

李漠帆一邊嚼著大餅,一邊煞有介事地問道:「幫主,你說寫字現學能來得及嗎?」

一旁正喝茶的張念祖一聽此話,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喂,老李,虧你想得出來,寫字有現學的嗎?行了,你吃飽了回家抱孩子吧,這裏沒你啥事了。」

「行,我回去抱孩子,你幫着寫吧,你師父那麼厲害,《天門山錄》都寫了,這點不算什麼,小菜一碟呀。」李漠帆擠對他道。

張念祖尷尬地一笑:「我師父他就沒有教我寫字,一門心思雲遊了。」

蕭天一笑道:「好了,不用你們動手,你們吃飽了回去歇吧,有我和明箏就可以了。」

蕭天送走李漠帆和張念祖,回到大廳,看見明箏已經坐在臨時搭起的書案上開始謄寫,一旁的聽蘭給她研墨。蕭天示意聽蘭下去,聽蘭把墨交給他,悄悄退下去。

蕭天一邊研墨,一邊看着明箏揮毫寫就的小楷,不由誇出聲:「好漂亮的蠅頭小楷。」

「大哥,箏兒也只有寫幾個字的能力了,」明箏被蕭天誇得不由紅了臉,她抬起頭,想到眼前突然橫亘在他們面前的這場大戰,眼裏突然溢滿淚水,「箏兒真想和你一起上戰場。」

「別說傻話。」蕭天走到明箏身後,把她擁進懷裏,他知道明箏自從聽到他要和於大人一起守城,便突然變得沉默和緊張,他看出她晚飯都沒有吃幾口,對於明箏的擔心,他只能好言安撫,「箏兒,此番與於大人守城,並沒有太大危險,咱們主要是輔助,作為後備力量,衝到前面的還是兵營的將士,你就放心吧,而且,我身邊還有這麼多好兄弟呢。」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心裏還是很慌。」明箏回過頭,看着蕭天問道:「瓦剌何時會發起攻擊?」

「他們如今在城外安營紮寨,一旦準備好,就會發起第一輪攻擊。」蕭天輕鬆地笑道,「咱們是守株待兔,於大人命人日夜修築城牆,堅固得很。」

「瓦剌人強悍兇惡,怎與兔子相比,要是兔子就好了。」明箏知道蕭天在搪塞她,氣呼呼地說道,「你要向我保證,一定要活着回來見我,見咱們還未出世的孩子。」

蕭天心裏一凜,他緩緩彎下腰蹲下身,眼睛盯着明箏已經隆起的腹部,臉上的肌肉顫動了幾下。他把頭輕輕貼在上面,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他突然抬起頭驚訝地望着明箏道:「他動了,他真的動了!」

「再過三個月,你就可以看見他了。」明箏臉上帶着母性光芒笑着道,「就是不知道是個女兒,還是兒子。」

「都好。」蕭天眼裏淚光閃動,「如果是女兒,就叫你的名字;如果是兒子,就叫他勇,勇敢的勇。」

「蕭箏,蕭勇。」明箏笑起來。

「蕭箏,蕭勇。」蕭天把明箏摟進懷裏,「希望咱們的孩子,不會經歷咱們經歷的苦難,為了他們,咱們也要把來犯的敵人趕跑。」蕭天低頭看着明箏,「箏兒,你就將成為一名母親了,你一定要堅強,不管將來發生何事,你別忘了,你是母親,你是你孩子的天,記住我的話。」

明箏突然潸然淚下,她看着蕭天,鄭重地點點頭。明箏心裏清楚,今夜恐怕是他們夫妻最後在一起的日子,也許明天蕭天就會奔赴戰場。明箏不想給蕭天留下過於懦弱的印象,她擦乾眼淚,轉身走到裏間寢房,不多時手裏托著一物走到蕭天面前。

「這是狸龍玦,歷代狐王都曾佩戴過,我要你戴在胸前,讓歷代狐王的魂魄護佑你平安歸來。」明箏眼含淚水,把玉玦繫到蕭天脖頸上。蕭天默默注視着明箏,任她細細地給自己繫上玉玦,冰涼的玉玦觸到胸口的那一瞬間,蕭天心裏一陣悸動,緊緊把明箏擁到胸前,聲音輕柔地說道:「有了它,你便放心吧。」明箏伸手撫摸著那塊玉玦,口中念念有詞:「玉玦呀,你一定要跟着我的夫君平安歸來。」

蕭天不想引明箏悲傷,急忙岔開話題道:「來,咱們一起抄寫吧。」

蕭天也找來紙筆,坐在明箏對面,兩人相視一笑,一起謄寫。

直到二更天,蕭天強迫明箏去休息,在聽蘭的勸解下,明箏去了寢房。明箏一走,蕭天繼續謄寫。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不待蕭天回頭,就聽見李漠帆的大嗓門:「你們都過來。」

蕭天回過頭,看見李漠帆和張念祖領着三個人走過來。張念祖道:「大哥,我把賬房先生都請來了,他們的字,我看過,拿得出手。」蕭天一陣哭笑不得,不過既然他們好心把賬房找來了,他便回房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蕭天從卧房出來,直接走到正堂,看見李漠帆和張念祖一個倒在太師椅上呼呼大睡,一個趴在書案上打呼嚕。三個賬房先生熬了一夜,已經謄寫完畢,正在用針線裝訂。

蕭天送走三位賬房先生,吩咐幾個侍女收拾起典籍包進包裹。聽蘭上去晃醒張念祖,張念祖這才醒過來,一看賬房先生都走了,謄寫好的兩個冊子訂得整整齊齊放在書案上,他急忙去叫李漠帆,卻怎麼晃也晃不醒。

蕭天從外面回來,手裏拿着幾封信函。蕭天對張念祖道:「念祖,這是我寫的江湖函,邀請十大幫派前來議事。你跑一趟讓鏢行的弟兄送出去。」

「大哥,」張念祖瞪着紅通通的眼睛,不解地問道,「如今瓦剌圍城你邀請江湖人士是何意?難道是為了共御強敵?」

「正是因為強敵在外,我才想出這個主意,十大幫派在京城都有聯絡點,也有商號,而且此次我是以商議《天門山錄》的歸屬為由,讓他們出面,如果能夠說服他們聯手抗敵,咱們守城的把握不是又大了點?」

「江湖之上,人心叵測。」張念祖搖搖頭,似乎不是很看好。

「不管怎樣,都要試一下。」蕭天說道,「城中兵力實在空虛,若不是這樣,於大人怎能想到利用柳眉之?真是被逼無奈,難道江湖之人,還不如柳眉之可靠?」

「那倒是。」張念祖點點頭,「好,我這就去送。」

「等等,你說到柳眉之,我倒是真想去看看。走吧,咱們一起出去。」蕭天說着,拿起劍架上的長劍掛到腰上。

「喂,你們去哪兒?」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漠帆一骨碌坐起身。

「走啦。」張念祖上前拍了下他的屁股,「你睡得跟頭豬似的,怎麼都叫不醒。」

「你的睡相也好不到哪兒去。」李漠帆又打了個哈欠。

三人出了上仙閣,張念祖先行去鏢行了,蕭天和李漠帆沿西苑街一路向南而行。沒走多遠,就看見一處兵丁招募點,牆壁上張貼著官府的告示,圍了很多人在觀看,有兩個長官模樣的人坐在方桌前,身後站着一隊兵卒,方桌前面已經排了幾個男子。其中一個突然扭頭看見蕭天,他又驚又喜,叫道:「蕭公子。」那人說着從人群里走出來,來到蕭天面前,「蕭公子,你不記得我了?」

「是……張浩文?」蕭天有些不敢相信,是去年擔着一扁擔菜刀進京趕考,最後落腳到上仙閣的那個窮秀才。

「正是。」張浩文從蕭天嘴裏聽到自己名字,很是欣慰。

「你還在京城呀?」蕭天驚訝地問道。

「是呀,我是想熬到來年再參加春闈,沒有功名,不敢回家呀。」他手指招募告示道,「誰知道瓦剌來了,我別的不說,就是有一把好力氣。蕭公子,你說我在軍中立了功,是不是比功名還要榮耀?」

「我看你小子行。」李漠帆在一旁插話道,「此時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張浩文。」長官叫了他的名字,他急忙跑過去,向蕭天拱手告辭。

蕭天微微一笑,心裏一陣悵然,這些躊躇滿志的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將面臨的是什麼,這座宏偉的都城將面臨什麼。他看了看招募的新兵,基本都是在市井長大的孩子,他嘆口氣,他們繼續向前面走。

拐過兩個路口,他們到了夕照街。一路走到胭脂粉鋪前面,看見一些人紛紛走進去,應該是信眾。蕭天和李漠帆低着頭跟着這些信眾往裏面走。一旁的信眾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堂主前段時間護送金剛去天界了,說是彌勒佛他老人家要遠遊西天,需要護法護佑。」

「我咋聽說堂主讓官府逮起來了?」

「不是,堂主跟着金剛去見彌勒佛,又回來了。」

「這麼說,金剛不回來了?」

「肯定回來,但是估計你是看不到了。你沒聽說嗎,天上一天,地上三年,他要是游個幾年,你還不早埋地底下了。」

「呸,你說話真晦氣。」

李漠帆眼露嫌惡地扭頭盯着那幾個老婆子,蕭天一把拉着他走過去。「幫主,你拉我幹什麼?這個柳眉之,他……他也太會騙人了吧。」蕭天嘿嘿一笑道:「別瞧不起他,你能讓這麼多人跟你走嗎?」

「這……」李漠帆啞口無言,只管跟着蕭天往裏面走。裏面一路暢通,沒有了護法,也沒有人站在垂花門看號牌,他們很順利地走到堂庵里,只見木台四周圍着很多人,在木台一側,蕭天看見一個熟人,正是刑部的陳暢,他一身便衣,靠在木台一邊。

蕭天拉住李漠帆躲到遠處,道:「咱們別驚動他們。」兩人站在遠處看。只見木台上柳眉之正在誦詠經文,嘴裏嘰里咕嚕的聽不太清,過了一會兒,誦詠完畢。柳眉之像大夢初醒似的渾身顫抖了一會兒,方才恢復了正常。

他走到木台前方,大聲說:「信眾們,我的神魂讓我看到了城外邪惡的蠻夷人。看到了他們可惡的嘴臉,看到他們貪婪的慾念。他們要來搶咱們的女人,搶咱們的糧食,搶咱們的茶葉,搶咱們的綢緞,咱們答不答應?」

台下一陣憤怒的大喊:「不答應。」

「我的神魂剛剛去見了彌勒佛,他說去吧孩子,把他們趕出去,我會給你們無窮的力量,你們是戰無不勝的大明天國。」

「戰無不勝的大明天國。」信眾們瘋狂地喊道。

「信眾們,本堂主要親自帶你們去趕走瓦剌,保衛咱們世世代代生活的京城,不能讓瓦剌人搶咱們的東西,咱們不答應……」

「不答應,不答應。」信眾們瘋狂的喊聲震耳欲聾。

蕭天拉着李漠帆走出堂庵,一邊走李漠帆一邊嘟囔著:「沒想到柳眉之這傢伙還很賣力。」

「哼,」蕭天一笑,「對他來說,這是一項好買賣。」

江湖邀請函發出第二天,也就是約定集會的日子,一大早上仙閣就忙開了,掌柜的在一塊木板上寫下「打烊」,掛到門外顯眼處。巳時不到,已有性急的幫派派人來了。

大堂入口處設置了一個長條幾,幾后坐着賬房先生,由他抄錄來客名單。李漠帆和小六站在一旁負責接待。進來的是三個人,打頭的是一位鬢角發白的中年人,一臉精幹,禮數周全。他抱拳對長幾后的賬房先生道:「鄙人李輝,七煞門的師爺。隨行是兩位門裏徒兒。」

李漠帆急忙抱拳還禮,沒想到第一個前來的是七煞門。他們的掌門太乙玄人還捎有書信。他急忙引領三位到裏面大堂就座。

大堂里座椅都搬了出去,中間兩溜十六張黑漆太師椅,中間已坐了幾人,蕭天和張念祖看見來客,急忙起身迎接。雙方寒暄片刻,依次就座。

幾位剛落座,又來了兩撥人。前面是龍虎幫鏢行的首席鏢師吳樹致,人如其名,四方臉威武剛正,走路都帶風,雙腿剛勁有力,踏在地板上咚咚直響,身後三個隨從也是精神抖擻的年輕後生。身後是斧頭幫大把頭李炎泰,看上去有六十歲上下,身為斧頭幫大把頭卻顯得太過斯文,像極了教書先生,說話也慢條斯理的,他身後只跟了一個娃娃,有七八歲的年齡。

這兩撥人像是約好來的,看上去也相熟。

大鏢師吳樹致看着李炎泰道:「老爺子,你以為來這裏聽曲呢,還帶着你孫子,去哪兒都帶着他,成了你的尾巴了。」

「唉,這可比聽曲有意思,從小讓他長見識嘛。」李炎泰眯着眼睛一邊笑,一邊捻著鬍鬚。

蕭天和張念祖走到兩人面前拱手一揖:「兩位這邊請。」

李漠帆急忙走到他們中間。由於李漠帆長年在京城,又在上仙閣當過多年掌柜,與他們多少打過交道,他向蕭天一一作了介紹,他們彼此見過,寒暄過後,坐到座位上。

接着又來了幾位。潘掌柜帶着玄墨山人飛鴿傳來的書信,以天蠶門在京城弟子的名義前來赴會。三清觀在京城的弟子,他們帶來高瑄的信函,由於進不來城,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關注。最後天龍會幫主李盪山帶着兩個弟子走進來。考慮到京城被圍困,外面的進不來,裏面的出不去,今日能來這麼多已是難得。

蕭天再次見到李盪山一陣寒暄后,引到上首座位。

大家落座后,蕭天首先開口:「各位,今日請十大幫派來,是要與大家商議一件要事,我在送往各處的信函上已經寫明了,如今《天門山錄》在我手中,大家心裏肯定有疑問,這本書如何落到我手上,這就話長了。剛才我的一位兄弟在向你們介紹我時,只說了我的一個身份,其實我還有另一重身份,以前不便說,現在可以說了,我是狐族的狐王。」

四周一片交頭接耳,有人大聲說道:「聽說狐族被東廠滅門了,整個領地都被燒毀了。」「我聽說是為了奪他們的寶物。」

「你們說得都不錯,狐族被王振陷害污為逆匪,其實就是為了狐族至寶,而讓王振覬覦狐族至寶的只源於一本書,就是《天門山錄》。當年吾土道士在檀谷峪遇險,是我救了他,他在狐地療傷達三個月,我和他常常月下飲酒,向他誇耀狐族,所以吾土對狐族了如指掌,而我卻不知就此釀下大禍。這就是我與吾土的淵源。如今王振一夥已得到清算,狐族的冤情已上報朝堂,我想狐族昭雪的日子指日可待。」

眾人點點頭,相互小聲交談了幾句,都看着蕭天想聽他往下說。

蕭天從衣襟里掏出一本發黃的書,說道:「吾土在去世前,面見我請罪,其實他何罪之有?如今有罪的人已得到應有的下場。這本攪動江湖風雲的書,多年來不光給狐族,還給其他幫派帶來禍端,此次我拿出此書,是想和大家商議此書的去留問題,雖然吾土把書交給了我,但是這本書上不光記錄了我狐族,還記錄了其他幫派族群。」

蕭天的話讓在座的各位再次陷入爭論之中。李炎泰緩緩站起身,他用蒼老的嗓音溫和地問道:「狐王,能否讓我們一睹真容呀?」

蕭天朗聲一笑道:「當然可以。」說着便把手中的《天門山錄》轉手遞給左首邊的七煞門李輝。李輝瞪着雙眼一臉敬畏地接過來,看了看,又翻開匆匆看了幾眼,趕緊交給右首的人。眾人傳看着《天門山錄》,不時發出嘖嘖的稱讚聲,有人連連嘆道:「奇書,奇書……真不愧是天下奇書啊。」

轉了一圈后,《天門山錄》又回到蕭天手裏。

龍虎幫的大鏢師吳樹致第一個發言:「既然這本書給江湖帶來這麼大的危害,要我說,乾脆當着大家的面燒了,至此江湖上再也沒有了這種紛爭。」鏢師的說法很符合他的性格,大家聽完各自沉默不語。

「好是好,」七煞門師爺李輝嘆息道,「只是太可惜了,我草草翻了幾頁,那上面繪製的地圖十分精細,細緻到山脈的走勢,溪流的源頭。」李輝煞有介事地說道,「光是裏面的地形圖,就堪稱是寶物啊。」李輝是師爺,他當然清楚地形圖的珍貴之處。

「不如這樣,」一個年輕後生說道,「要我說,既然都說此書是奇書,那就分了算了。」

「分了?怎麼分?」李漠帆瞪大了眼睛吼道。

「寫哪個幫派的就歸哪個幫派所有。」後生說道。

大堂里一陣笑聲,有反對的,有贊同的,好不熱鬧。

李盪山嘿嘿冷笑幾聲,道:「要我看,你們都說錯了,這本書描述的不是你們哪個幫派,哪個族群,吾土道士用腳步丈量的是大明的江山。你們告訴我,你們誰有資格要,誰敢要?」

此話一出,在座眾人鴉雀無聲。

「狐王以《天門山錄》為由頭請咱們來,難道就是商議這本書的歸宿嗎?」李炎泰問道。

「此書在江湖上傳聞已久,此次召集大家來,也是想給大家一個交代。」蕭天微笑着道,「剛才大家暢所欲言,就這本書的歸處,我也有一點看法,首先這本書是吾土道士傾盡一生完成的,他的足跡踏遍大明的山山水水,這也是為何會招來那麼多心懷叵測之人的覬覦,書中覽盡天下寶物,在貪婪之人眼中,此書就像一個尋寶圖,但是在聖明君子眼中,這又何嘗不是一幅錦繡江山之全圖呢。」

「是呀,」李盪山接着說道,「狐王所言極是,此書絕不可燒掉了之,更不可拆分開。既是錦繡江山之全圖就該交由朝廷保管。咱們雖處於江湖之遠,卻是大明的子民,朝廷也是萬民的朝廷。如今朝廷處境艱難,此時咱們江湖各幫派若聯名把《天門山錄》獻給朝廷,也算是與朝廷共進退了。」

「說到朝廷處境,我要說幾句,」大鏢師吳樹致說道,「如今瓦剌圍城,你們只送一本《天門山錄》有何用?京城危在旦夕,怕就怕走了前朝的老路,到那時《天門山錄》上描述的錦繡江山之全圖,豈不改了宗廟?」

「不愧是大鏢師,此乃真知灼見。」蕭天突然站起身,看着眾位道,「此次蕭某不才,力邀十大幫派前來商議之事,正被斧頭幫大把頭李炎泰一語道破。不錯,《天門山錄》只是個由頭,真正要商議之事,就是眼皮底下對付瓦剌之事。如今朝堂在於謙於大人的帶領下,剷除了王振餘黨,沉冤昭雪撥亂反正。為了保衛京師,於大人已把河南、山西、山東等周邊能調來的軍隊都調來了,但是土木堡一役,咱們精銳盡失,而要守衛咱們京城的九個城門,談何容易,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兵力不足。昨日我在街市看見不少年輕人到招募點報名,感動之餘,也很憂心,那些孩子連刀都沒有使過,如何抵禦瓦剌剽悍騎兵?思前想後,我覺得是時候號召咱們江湖幫派也加入其中,為保衛京師出一份力。」

蕭天說完,見眾人都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大鏢師吳樹致更是一臉怒氣,蕭天心裏突然躥上一陣無名之火,剛要發作,卻看見李炎泰站起身,先是嘆息一聲道:「狐王,如果你就為這事,直截了當在書函上註明即可,何必要繞這麼一個圈子,你以為書函上寫明聯合抗敵,我們就不敢來了嗎?」

「哼!」吳樹致鼻孔里噴出一股怒氣。

「你振臂一呼,」李炎泰突然衝動地高聲喊道,「看哪個烏龜王八蛋敢不出來!這是什麼,保家衛國呀,難道我們想做亡國奴,你太小看我們啦!」

「就是,」吳樹致接着說道,「咱們江湖之人,雖然素來很少與官府打交道,對朝廷上的事知之甚少,但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關口,咱們都是七尺男兒,怎可眼睜睜看着咱們的城池被那些蠻夷人佔領,誓死也要與他們搏一搏。」

眾人一陣議論紛紛,有人提議每個幫派出人,有人提議乾脆到軍中營地上。蕭天沒想到,他頗費了周折的設計,竟然會是這麼個結局,感動的同時,也為大家深明大義的舉動所激勵。

「既然大家一致同意,」蕭天說道,「不如咱們歃血立誓,此番聯合抗敵,昭示天下,也可讓更多人加入進來,不把瓦剌也先打回老家,誓不罷休。」

「好,好!」眾人都站起身,群情激動,連李老先生身邊的娃娃也大叫起來:「打跑瓦剌。」

這時,坐在中間位置的一個人也站起身來,這個神秘人物一直坐在正中的位置,從頭至尾不發一言。此時看他站起身,蕭天突然伸手止住大家的喧嘩,大聲引見道:「各位,恕我冒昧,這位就是兵部尚書于謙於大人。」

「於大人……」

眾人驚訝地盯着面前這個身體瘦弱、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原來他就是威震京師的于謙,於是大家紛紛跪下拜見。于謙急忙一一扶起眾人,他鄭重地環視眾人,舉起雙手抱拳,深深地一揖道:「老夫,受教了。」

于謙抬起頭眼含淚光道:「接到狐王的邀請,今日聽到眾位老少英雄一席話,困擾多日的愁雲頓消,大明有此臣民,天佑大明,是大明之福澤,小小的瓦剌何懼之有?」

「於大人,你就發話吧。」性急的李盪山說道,「我們有人出人,有糧出糧。」

「於大人,我七煞門絕不甘人後,我們現在門徒三千人,光在京城就有上千人。」李輝一步跨到于謙面前,表著決心。

「好,」于謙神情振奮地看着眾人道,「明日我在中軍帳等著大家,我會統一部署九個城門的守城方案。」

蕭天走過來,雙手捧著《天門山錄》道:「於大人,剛才我們十大幫派商議已畢,決定把這本天下奇書獻給朝廷。」

于謙雙手接住,並保證道:「老夫定交與御書房登記在冊妥善保管,請大家放心。」于謙看着眾人,他在座上多時,雖然以前也與江湖人士有過交往,但是此次還是讓他深感意外,沒想到這些所謂的三教九流之徒,能夠身處江湖之遠,卻位卑不敢忘憂國,着實讓人心生敬佩。

蕭天從張念祖手上接過兩本冊子,說道:「於大人,這兩本是我狐族至寶,是前朝文天祥親自書寫的《兵法步略》和《雜記》,均是文將軍多年抗金的心得,送給於大人隨行做個參考,也是我狐族兒女的一片心意。」

于謙接過那兩本書,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蕭天看大事已決,天色也不早,便對大家道:「於大人公務繁忙,咱們也要回去,早做準備,不如,今日就到此吧。」

眾人簇擁著于謙,一起向外走去。

當晚戌時,蕭天正坐在清風台上聽張念祖說操練的事,韓掌柜一臉驚慌地跑過來,後面還跟着小六,而小六卻是嘴巴都笑到耳朵後面了。這兩人表情古怪,一前一後跑過來。

「幫主,宮裏來人了,你快到前面去接旨吧。」韓掌柜語無倫次地說着,可能因為太激動說得稀里糊塗。一旁的小六急忙補充道:「聽說是御前行走的太監傳的聖旨。」

蕭天聞聽有些恍惚,他踉蹌了一下,張念祖急忙扶住蕭天道:「或許是於大人上的奏章,皇上批示了。」這時外面的動靜也傳到暢和堂,明箏在聽蘭的攙扶下,急急走過來。

蕭天突然大聲吩咐:「去通知所有狐族人,到前面大堂接旨。」

消息迅速傳遍後院。不多時,翠微抱着孩子和秋月、李漠帆、林棲、盤陽相繼趕到,大家心情激動地向前面上仙閣走去。

眾人跟着蕭天走到上仙閣後堂,看見一位花白頭髮的老太監正端著茶碗喝茶,兩旁站着兩位小太監。老太監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眾人認出竟然是張成。蕭天又驚又喜,此時也不便多言,急忙上前見禮。張成看見大家都到了,都是熟人,免了各種禮節,急急說道:「大家也別愣著了,接旨吧。」

蕭天這才想起來,慌忙轉身囑咐大家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狐族忠孝義烈,曾救太祖於危難之中,其性之義,其行之良,深得太祖褒貺,后因奸逆陷害,痛失爵位領地。今寡人治世戡亂,撥亂興治,以明法度,歸於正道,著恢復狐族領地爵位,以彰潛德,以近賢臣。欽此。」

蕭天雙眼噙淚,接旨道:「謝主隆恩。」

張成扶起蕭天道:「明日早朝,還要覲見皇上,早點歇息吧。老奴告辭了。」

蕭天急忙命李漠帆和張念祖送張公公。

眾人圍住蕭天,翠微激動地張著嘴半天才說道:「狐王,聖旨上說的啥意思呀?」

「翠微姑姑,咱狐族背負的污名終於得以昭雪,皇上恢復了狐族的王爵和領地,咱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蕭天看着眾狐人,「我明日覲見皇上,你們快去準備,把咱狐族最好的盛裝找出來,我要穿着它進宮面聖。」

翠微姑姑突然驚愕地叫了一聲,眾人回頭看着她,她幾乎哭了出來:「天呀,我們從瑞鶴山莊來的時候,想着要趕路,就精簡行囊,狐族的衣物都沒有拿來……」

「啊!」蕭天剛才只顧高興了,這個問題沒有想到,他抬頭看着眾狐人,大家也都是穿着漢人的衣裝,「這可如何是好,我明日上朝覲見,怎可穿着這長袍去?」

明箏從人群里擠過來,道:「大哥,明日你是以狐王的身份第一次面君,怎可馬虎了事,這城又出不去,不如讓姐妹們連夜趕製一件出來。」

「好是好,」翠微哭喪著臉道,「咱們姐妹也不怕熬夜,只是哪有材料可用呀?」

「衣料可以對付,只是彰顯咱狐族風采的冠羽哪裏可求?」林棲叫道。

「說的就是它,狐族的盛裝再漂亮,失去了冠羽,就不是狐服了。」翠微姑姑急得直跺腳,自責道,「都怪我,只想着省事了,唉!」

蕭天蹙眉思索,如今好事連連,眼看狐族冤情得以昭雪,世襲爵位得以恢復,難道到了最後半步還能讓這頂小小的冠羽給難住嗎?他扭頭叫住林棲:「林棲,冠羽不就是幾根羽毛嗎?還能難住你?」

「狐王,你要知道狐王頭上的冠羽可不是一般的鳥,是只有檀谷峪才有的冠蕉鵑,只有冠蕉鵑的長尾艷壓群雄。」林棲說道。

「不過是只杜鵑罷了,」蕭天心裏已有數,他看着眾女眷道,「今天就有勞大家了,就地取材,速速縫製出一件狐王的盛裝,以彰顯咱狐族對當今皇上的敬重。」他回頭對林棲道,「你在城中找找,如果逮不到,跑到城外,那一堵城牆也不可能攔住你,要躲開瓦剌人,速去速回,有羽就行,總比頭上光禿禿的好。」

「大哥,我跟林棲一同去吧,」張念祖說道,「這裏我比他熟悉。」

「好,你倆速去速回。」蕭天說道。

兩人回到住所,帶上弓箭刀劍,騎馬出了上仙閣側門,打馬向西。此時街上行人稀少,兩邊的屋檐下燈火閃亮,林棲環視了四處對張念祖說道:「乾脆咱們直接到城外樹林得了,在城裏只是瞎耽誤工夫。」

「我也這麼想,走吧,駕。」

兩人藝高人膽大,對於他倆來說,走城牆易於平地。倆人把馬拴到一個隱蔽的地方,一前一後躍上城牆,立足在城牆上,一陣陣涼風刮過來,把身上的暑熱降了下來。兩人向遠處眺望,看到西南有一片黑乎乎的地方,沒有一絲光亮,近處還有些零星的燈光,他們猜測那裏一定是一片樹林。

兩人飛身躍下城牆,沿着小道向他們看中的那片林子跑去。兩人都是輕功了得,毫不費力轉眼間就跑出去幾里地。

林棲一邊跑,一邊注意聽着四處鳥畜的動靜,有時候他學一兩聲鳥叫,不多時總能引起更多的鳥回應。張念祖很感興趣,問道:「林棲,你聽叫聲就能辨認出是什麼鳥嗎?」

「當然。」林棲不屑地說道,「辨認什麼鳥有什麼可奇怪的,我還會說它們的鳥語呢,讓它們落到我的掌心。」

「你有這本事?」張念祖一臉驚訝。

「這算什麼,我師父比我更厲害,他能引一群鳥回家。」林棲說道。

「怪不得大哥讓你來。」張念祖知道狐族有很多秘術,沒想到他們還懂鳥語。

兩人說話間,一路疾行,眼看就到了那片林子。突然,林棲停下來,他抬頭看着天空,只見一群鳥從林子裏飛過來,從他們頭頂掠過,向遠處飛走了。

「不對,」林棲有些詫異,「這些鳥應該就是棲息在樹林里的,為何這麼晚要飛走呢?」

聽見林棲的話,張念祖機警地看着那片林子,突然說道:「走,看看去。」兩人彎下腰沿着蒿草向林子裏潛入。林子裏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倆人彎腰走了一段,突然,林棲拉住張念祖問道:「你聽見什麼沒有?」

「什麼也沒聽見呀。」張念祖側耳又聽。

「似是馬的響鼻。走,咱們再往裏面走。」林棲說着,倆人又往裏面走去。

「聽到了,何止是馬的響鼻,我聽到呼嚕聲。」

突然,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前面一片空地,橫七豎八地躺着很多人。在人群另一側,是散卧在一起的馬匹,有的在吃草,有的卧倒休息。從林木的縫隙可以看到前面還搭著幾個營帳。

張念祖和林棲都驚出一身冷汗,他們腦中同時出現一個詞:「瓦剌人!」

「怎麼辦?」林棲小聲問。

「咱倆對付不了他們,再說於大人有統一部署,咱們快回去把這個發現告訴狐王,快!」張念祖說完,想到羽毛,「你的事還沒有辦呢。」

林棲拉着張念祖就走,倆人一陣狂跑,離開樹林后,林棲開始學鳥鳴,張念祖把背後的弓拿到手上,瞄準飛過的鳥雀,他射了兩次,林棲跑過去撿了三隻鳥,竟然有一支箭上穿着兩隻鳥。

「這都什麼呀?這能叫羽毛嗎?」林棲很不滿意。但是張念祖像撿到寶貝一樣,捏到手裏不放,裏面真有一隻杜鵑,即使在月光下,碧綠色的長尾也美艷極了。

「行了,林棲,你忘了狐王交代咱們速去速回,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張念祖強行拉着林棲向城牆跑去。

兩人回到上仙閣時,剛敲過三更。張念祖把射到的三隻鳥擺到女眷們面前,雖說與檀谷峪的鳥雀不能比,但就像狐王說的,有總比沒有強。女人們忙碌著開始收拾羽毛。

張念祖和林棲走到蕭天面前,向他說起城外林子裏所見。蕭天一愣,他深知如今兩軍對壘,任何風吹草動,都可以判斷出他們軍事上的意圖。「我必須去見於大人一面,你們就在這裏先休息一下。」

蕭天說着悄悄走出去,消失在廊下。

翌日卯時,張念祖和林棲被喧鬧聲驚醒,原來他們靠在太師椅上已經睡了幾個時辰了。他們揉着眼睛站起身,看見正堂的中間,蕭天身穿狐族盛裝,一群女眷圍在周圍縫合最後一點飾品。「啊,大哥都回來了。」張念祖說道。

兩人看着蕭天身穿狐族盛裝好奇地湊過去,兩人咧開嘴只顧笑,他們沒有見過如此漂亮的狐服。墨蘭的長袍上鑲嵌了一層層瑪瑙、玉石、翡翠等寶物,這是翠微搜遍所有人的私己才找出來的,為了狐王面聖,所有人都傾囊而出。不僅袍子連腰帶上也鑲了一塊玉,至於冠羽,更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給人們極大的驚喜:碧綠的杜鵑長尾呈扇形裝飾在冠上,讓所有狐族人都眼前一亮。

時辰已到,蕭天告別眾人,只帶着林棲、盤陽向外走去,外面天還未明,李漠帆早已準備好了馬車,由他親自駕駛,林棲和盤陽則騎馬跟隨兩側。

他們一行很快來到午門外,蕭天從馬車上下來,看到巍峨的宮牆不由心緒難平,今日皇上在奉天殿朝會,不同一般,這也是朱祁鈺登基后第一次大朝會,會見文武百官。

正在蕭天感慨愣怔之時,背後有人說道:「狐王,你來得很早呀。」蕭天回頭一看,正是于謙,兩人相視一笑,他們之間已形成一種默契。兩人並排站立,其他的朝臣也相繼走過來,大家按官職順序排好,文官站在左側,武官站立右側。此時午門上鐘鼓敲第三通,開二門,列好隊形的文武百官由左右掖門進入。

百官步入午門,清一色的官服烏紗中,有些官員看見隊伍頭列身穿異服的蕭天很是驚訝,隊伍里有人小聲議論,有人認出狐族服飾,猜出是狐王,大家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老狐王死了,這是新狐王,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狐山君王。」

「看起來,很是威武不凡。」

「那是,聽說過狐王令嗎?」

蕭天不去理會四周的議論,他和于謙並列而行。于謙小聲地說道:「昨夜,你走後,我便派人出城核查,城外集結了也先的小股騎兵,大部隊還在三十裏外駐紮,大概也會在近幾日來到城下,看來離也先攻城的日子不遠了。」

「大人,依你的判斷,他們會何時攻城?」蕭天問道。

「我昨夜翻看了你們狐族送來的典籍,文天祥那本《雜記》裏,記載草原部落有夜襲傳統,屢屢得手,每次都大勝而歸。如今他們白天睡覺,定是有這個打算。」于謙眼神犀利地說道。

蕭天點點頭道:「大人分析得極是,咱們也要做好這方面的準備才是。」

「到了決戰的時刻了。」于謙臉上刀刻般的皺紋里多了一絲蒼涼,「也先此時定是志得意滿,在土木堡把我大明精銳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兵臨城下叫囂著『京城必破,大元必興』,此時虎視眈眈地盯着我京師的城牆,垂涎三尺……你我所要做的,便是重振我大明王者氣勢,讓每一個臨戰的官兵,都視死如歸,視城池如生命,若是這樣,區區幾萬瓦剌人豈是咱們的對手。」

蕭天望着于謙,他驚詫於他瘦小的身軀里所迸發出的蓬勃的力量,不僅震撼了他,也給他忐忑的內心注滿了力量,有這樣一位主帥,面對再難對付的敵人也會充滿自信和力量。

大殿中朝臣濟濟一堂,那些在土木堡死去的朝臣的位置被新晉陞的官員所填補,昔日的悲哀氛圍一掃而光,經過那次慘淡的失敗,這些朝臣已從不安和絕望中走出來,在此關乎國運的緊要關頭,他們第一次不分你我緊密團結。此時,所有人都目視着于謙緩緩走進來,他們心裏清楚,這座帝都與這位新晉的兵部尚書緊緊連在一起,看着于謙堅定和自信的面孔,所有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朱祁鈺目視着于謙,以及與他並排而至的新狐王,暗暗叫好。他自匆忙登基以來,朝堂上的變化他也是心知肚明。這個開局讓他滿意,那個在朝野和江湖傳聞最廣的狐山君王,還有天下人談之色變的「狐王令」,今後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稱臣了,這也不失一個美談。他哥哥和王振的天下已成為過去,他將開闢一個新時代。只要這次于謙能克敵制勝,趕跑也先,他的這個江山便坐穩了。

他默默看着眾大臣朝拜,山呼萬歲,微笑着擺了下手。眾大臣行禮已畢,起身回到原地。他目視着蕭天問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狐山君王?」

蕭天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罪臣蕭天覲見來遲了。」

「哈哈,」朱祁鈺心情很好,他笑道,「朕在郕王府時便聽到你的傳聞,甚是有趣啊。不過傳聞中把你描述成了張牙舞爪的魔王,不承想你竟是個翩翩君子,哈哈哈。如今你們狐族的冤案已得到昭雪,王爵之位也已恢復,無須再稱罪臣,你是堂堂狐王,有鎮守邊瘴之地之功,朝廷要褒獎。」

蕭天雙眼含淚,跪下叩拜道:「陛下,皇恩浩蕩如此垂愛狐族,身為狐王,更當為朝廷分憂,臣懇請陛下允許臣協助於大人守城,定當肝膽塗地以報皇恩。」

「准奏。」朱祁鈺點點頭,道,「狐王忠心可嘉,快請起。」

御前太監張成,微笑着看着蕭天,一臉的感慨。

朱祁鈺看向于謙問道:「於尚書,瓦剌兵臨城下,尚書是否已心中有數,有了退兵之計?」

于謙上前一步,高聲說道:「啟稟陛下,于謙心中有數。今日午後,便在中軍帳點兵,部署守城事宜。陛下,如今城中有守軍二十四萬人,當地守軍四萬,從山東、河南、山西、安徽等地調集的兵將近二十萬,已休整填補到各個兵營駐守城門。如今京城兵壯糧足,官兵士氣高漲,隨時可以迎擊瓦剌軍。」

于謙又上前一步,接着說道:「陛下,此次決戰,臣將與守城將士一道,做到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請陛下和眾位臣公放心。」

于謙慷慨激昂的一段話,無疑讓在場的皇上和眾朝臣都看到了希望,眾位朝臣議論紛紛,紛紛點頭。只有蕭天低頭沉思,他知道于謙此話是以鼓舞士氣為主,眾人一聽有守軍二十四萬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他看到上自皇上下到朝臣都歡欣鼓舞,欣喜異常,以為勝券在握。他們哪裏知道要守住這偌大的京城,這點人馬只是杯水車薪。但是,于謙現在要的便是從上至下的一種自信和決心。

此次大朝會在歡欣鼓舞和少有的團結一心中結束。朱祁鈺一顆忐忑的心暫時平復下來,他很滿意地安撫了眾位大臣一番,便宣佈散朝。御前的張成公公躬身引著朱祁鈺下朝回宮。

于謙和蕭天面前聚起一眾大臣,大家又交談一番后,便先後散去。

午時,兵部在大校場搭起的中軍帳前擂鼓升帳。四周旌旗遍佈,各色戰旗在微風中獵獵作響。中軍帳前兩列將士身着盔甲手持長槍一字排開,個個身姿挺拔,面容剛毅,威武不凡。只聽見鼓聲陣陣,號角齊鳴,一隊隊兵士整裝待發。

一些手持令牌前來領命的軍官,個個腰桿挺直,步伐堅定。一些被邀而來的江湖幫派當家人也相繼趕來,李盪山、柳眉之、吳樹致、李炎泰等等,他們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由暗嘆這還是那個在土木堡不堪一擊的大明軍隊嗎?僅僅過去了一個月,宛如涅槃重生。他們不由將敬佩的目光投向大帳中這個身軀瘦小的尚書大人,能力挽狂瀾的朝中大臣,非他莫屬。

于謙一身戰袍,抬眼掃視了一下四周,看到大帳里各處將軍已到,被邀而來的江湖頭目也已到齊。他看了眼一旁的蕭天,蕭天此時也是一身盔甲,他們交換了個眼色,蕭天對他點點頭。

于謙朗聲說道:「諸位將官,各位英雄:城外也先大軍已到,氣焰十分囂張,當然他們有囂張的本錢,土木堡一役咱們輸得窩囊,二十萬精銳片甲不留,咱們太上皇也在他們手中。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也像我一樣憋著一股勁,我大明開國至今,屢屢開疆拓土,戰勝來犯之敵,還從沒有如此慘敗過。昔日太祖在屢被圍困的情況下,尚可縱橫天下,橫掃前元,建立大明恢復漢制,我輩豈是貪生怕死之人。如今君明臣良,上下一心,小小瓦剌在我大明面前豈有不敗之理,定要為在土木堡一役中死難的將士報仇雪恨。」

眾將軍群情激昂,紛紛揮手叫道:「報仇雪恨!」

于謙揮手止住眾人喊聲,道:「也先狡猾至極,他自以為聰明。據探子來報,也先的先頭部隊白天紮營睡覺,他這是明擺着要夜襲。咱們不能讓他牽着鼻子走,此時,他定然不會想到咱們會出擊。各位將軍聽令:現分派各位將軍守護九個城門,如有丟失者,立斬。」

諸位將軍目光肅穆盯着于謙,只聽於謙宣佈道:「宣武門,韓東;安定門,劉善強;東直門,陳俊江;朝陽門,陳安;西直門,魏東升;正陽門,楊喜;崇文門,李家堡;阜成門,吳為東;德勝門,于謙。」

于謙話音一落,眾將軍面面相覷,他們沒有想到尚書大人把自己也列在守城的將軍之列,那句「如有丟失者,立斬」的軍令也變成置他於生死之間的利劍,可見大人決心已定,要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

更不可思議的決議還在後面,只聽於謙接着說道:「大軍開出城門迎敵,發現不出城迎敵者,格殺勿論。」

于謙目光堅定地環視眾人,接着說道:「戰事一開,臨陣逃脫者,立斬!將不顧軍逃脫者,立斬!兵不顧將逃脫者,立斬!敢違抗軍令者,立斬!」

四個立斬的軍令一出,在場的將軍無不膽寒,但是沒有退縮者,反而是激發了他們的鬥志,他們聲如洪鐘地喊道:「誓死聽命大人。」

蕭天暗自欽佩,想到早朝時于謙在皇上面前聲稱心裏有數,作為一個將帥口出此言,必是抱定赴死的決心。不然,談何心中有數,面對強敵,他能做的不過是以死抗爭罷了。前有文天祥,今有于謙,我大漢民族從來不缺赴死的義士,外敵當前,豈有退路?想到此,蕭天不由緊握拳頭,目光轉向于謙。

于謙剛毅的面孔沒有一絲松解,他的目光從諸位將軍轉到一側的江湖頭目身上。此時這些江湖好漢早已按捺不住被喚醒的男兒血性,以往用在江湖紛爭上的熱血,第一次將用在保家衛國上,這讓他們既激動又興奮,此時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于謙,只等他一聲令下。

于謙莊重地抱了下拳,看着諸位說道:「各位英雄,此番守城兵力不足,各位英雄踴躍相助,本官代表朝廷向各位英雄致謝,此時長話短說,我現在部署一下各位的守城位置。柳眉之柳堂主,你率信眾守安定門;李盪山李幫主,你率幫眾守東直門;吳樹致吳大鏢師,你率門下弟子守朝陽門;李炎泰李師爺,你率弟子守阜成門;最後是狐王,你帶領眾狐族兄弟守西直門。其他四個城門增加了兵力,不再安排。」

蕭天和眾位聽到部署后,沒有異議,紛紛抱拳領令。

「好!」于謙一聲大喝道,「各位將軍已領令,現在我命令你們率軍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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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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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臨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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