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鐵肩擔道

第四十七章 鐵肩擔道

第四十七章

鐵肩擔道

街上到處是整隊的兵卒,穿着盔甲跟着將官向指定位置前行。街道兩側的商鋪都關門閉戶,一些街坊一邊拉着木板、樹枝往自家窗戶上堆放,一邊操心地望着街上兵卒的動向,大膽的男人站在街中央翹首張望。不時有幾匹快馬平治而過,騰起的塵土在街面飄蕩。

蕭天騎着馬,身後跟着李漠帆、張念祖、林棲、盤陽,後面是狐族和興龍幫的兄弟,一眾人馬沿着街道飛快地行來。剛才在中軍帳,於大人把蕭天他們分到西直門與魏千總共同守衛。於大人出擊的命令一下,眾將便領命迅速散去。蕭天也馬不停蹄向西直門趕來。

于謙主動出擊的策略正中蕭天下懷,他知道也先鐵騎的厲害,不得不防範他們夜襲,若是讓他們夜襲得逞,勢必形成破竹之勢,何以守住城門?在他們出手之前動手打亂他們的部署,便是上上之策。

「念祖、漠帆,」蕭天回頭說道,「一會兒見到魏千總,你們不可無禮,要服從魏千總的調遣。」

「聽他的?」李漠帆不屑地說道,「我李漠帆只聽狐王的。」

「你們聽着,這是戰場,軍令如山,必須服從。」蕭天厲聲說道,他這一句話並不是只說給李漠帆聽的,他望了眼身後幾人,目光犀利地接着說道,「你們都給我記着。」

他們沿着街道又前行了一段,便看見西直門高高的護城牆。

西直門前聚起烏泱泱一片隊伍,魏東升穿着盔甲,手裏攥著半塊餅子,正聲嘶力竭地向他的隊伍喊話:「今兒早起,有個兵丁向老子請假要回家,說是地里的高粱要收了。我日你祖先,還回家收高粱?眼看着瓦剌人要攻進北京城了,你還收他媽的狗屁高粱?一旦京城失守,國將不國!想想前朝大宋被元軍所滅,多少人被砍殺?多少城池被塗炭?好好的大漢江山易了主,被蠻夷佔了去,亡國的滋味苦呀!還惦記你那幾畝高粱,你的人頭都不保了,你的父母妻兒都將暴露在他們的鐵騎下,任人宰割啊!兄弟們啊,要想保住父母親人的命,就要跟瓦剌拚命,你不去拚命,你的家人命不保也。我問你們是去跟瓦剌拚命,還是讓他們要了咱們家人的命?」

「跟瓦剌人拚命!跟瓦剌人拚命!」

喊聲從隊伍中發出,聲震四方,氣壯山河。

蕭天注視着被魏東升點燃了鬥志的隊伍,不由發出讚歎的叫好聲。他開始對這個守門千總刮目相看。他對魏千總並不陌生,這近兩年的時間裏,他數次從西直門而過,平日裏魏千總世故老到,還很會耍滑頭,但是在國難當頭,能夠挺直腰桿,勇於擔當,敢於迎敵,蕭天便要對他說聲好樣的。

蕭天翻身下馬,命張念祖把隊伍與軍隊並列,他向魏東升走去。魏東升喊完了話,剛咬了口大餅,他的屬下便跑上前說道:「千總,狐王到了。」魏東升急忙扔掉手中大餅,惶恐地回頭,看着一身盔甲、氣宇軒昂的蕭天。

魏東升心裏的惶恐一半是出於詫異和不安。在他西直門的城門洞裏,海捕文書才撕掉不久,那張舊了撕、撕了又貼的狐山君王的畫像更是印在他的腦海里。從朝中一傳來狐族受王振陷害已昭雪的消息,他便唏噓不已。今日見到昔日狐山君王如今的狐王,不由在心裏罵了一句娘,日他祖先,怪不得抓不住,如此一個玉樹臨風般的人物,被畫成魔王的樣子,可見王振一夥蠢笨至極。

魏東升迎著蕭天走過去,躬身行禮道:「參見狐王。」

「魏將軍,此乃非常之時,不必多禮。」蕭天微微一笑道,「眼見你治軍嚴謹,甚是欣慰。我把狐族勇士和興龍幫弟兄都帶來了,聽候魏將軍調遣。」

「狐王謬讚了。於大人此次是下了死令。」魏東升挺直腰板,目露寒光道,「剛才屬下接到密令,一旦出城迎敵,城門便被封死,擅自入城者,立斬。我們都要抱着必死的決心,我魏東升也是一條漢子,死在戰場並不辱沒祖先。」

「好。」蕭天叫了一聲好,目光堅定地說道,「我蕭天願隨將軍一道,共赴生死。」

「好。」魏東升哈哈一笑,「素聞王爺文韜武略超群,我可是深有感觸,與你神交已久啊。」

蕭天也笑起來:「這話不假,魏將軍要抓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海捕文書都換了無數張了,可謂是神交已久了。」

兩人說笑間,都回到馬前,翻身上馬。魏東升向身後的隊伍大喊一聲:「兄弟們,亮出咱們男兒本色的時刻到了,誰怕死,誰回家抱孩子去,有種的都跟我出城打瓦剌去……」

海嘯般的喊聲,震耳欲聾:「打瓦剌!」

城門大開,烏泱泱的隊伍井然有序地向城門走去。蕭天和魏東升並排而立,看着前面的軍隊一隊隊走出去,很多都是稚嫩的面孔,蕭天心裏隱隱有些刺痛,他們也許還不知道將要面臨的是何等剽悍的敵人,但是他們的眼神里卻有着無畏的勇氣,這也許是他們唯一可以戰勝敵人的砝碼了。

隊伍剛一出城,城門便在他們身後重重關上。巨大的金屬撞擊聲淹沒在紛雜的腳步聲和戰馬的嘶鳴聲中。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再看城門,他們心裏清楚,城門一關,他們只能以血肉之軀去抵擋敵人的鐵騎。

「狐王,依你看隊伍扎到哪裏比較有利?」魏東升策馬到蕭天身邊問道。

「一里之外有處山坡,叫北崗,咱們把軍隊駐紮到那裏,地勢有利於防守,也有利於出擊,離城門也近,像一個釘子釘在那裏可以死死守住城門。」蕭天胸有成竹地說道,他在中軍帳接到指令后,迅速查看了掛在帳中的地圖,找到了這處最佳位置。

「好。」魏東升點點頭,心裏十分喜悅,能跟着狐王打仗,對於他來說可是天大的運氣。

很快隊伍便行進到一處山坡下,坡下是一條官道,官道一側是水渠,另一側是大片農田,地理位置很好。魏東升命令部隊駐紮,挖工事,紮營帳。不多時一個營帳紮好,蕭天和魏東升走進營帳,一個屬下很快在帳中掛上地形圖,兩人看了片刻,蕭天道:「魏將軍,這場仗難就難在,不知瓦剌要進攻哪個城門。咱們在這裏也無法知道其他城門的戰況,你派幾個探馬,分別去探查。還有派探馬往瓦剌陣營打探消息,隨時了解他們的動向。」

魏東升二話不說出大帳部署去了。蕭天依然站在地形圖前擰眉沉思,手指著上面不停地划來劃去。不多時,魏東升部署完回到大帳,走到蕭天面前問道:「狐王,依你看也先會攻擊哪個城門?」

「這個不好說,九個城門其實兵力基本平均,這要看也先這傢伙對咱們城門部署的了解了。」蕭天看着地形圖陷入沉思。

突然,一個探馬跑進大帳:「回稟王爺、將軍,也先一部於安定門外,與我軍激戰,戰事膠着,我方有傷亡。」

蕭天和魏東升交換了個眼色,魏東升道:「再探。」

探馬躬身退出去。候在帳外的李漠帆和張念祖走進來。

蕭天立刻回到地形圖前,手指著安定門的方向說道:「安定門,守城將軍劉善強、柳眉之。」說到柳眉之蕭天皺起眉頭。

「劉將軍我熟悉,他是一條血氣方剛的漢子。」魏東升說道。

「但願他們能頂住瓦剌的這次攻擊。」蕭天憂心地說道。

張念祖知道蕭天憂心的原因,說道:「柳眉之那些信眾大多是烏合之眾,雖然人數眾多,但是在強敵面前,不知可以堅守多久。狐王,我去前方一探虛實,可好?」張念祖上前一步請令道。

「也好。」蕭天望着張念祖,囑咐道,「只可探看,不可交戰。」

張念祖點頭應下,轉身走出大帳。

張念祖跑到自己馬前,翻身上馬,策馬離開營地。他沿着城牆向安定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繞開大道,走小道,有時從農田裏穿過去,不久便聽見一片廝殺聲。城門前一片開闊地上一片混戰。騎着烈馬的瓦剌人在裏面橫衝直撞,明軍傷亡慘重。地上隨處可見被刺傷倒地的戰馬和血淋淋的殘屍。張念祖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他身下的戰馬在血腥的刺激下仰脖嘶鳴。

在城門前佇立的守軍將領突然大喊一聲:「沖呀!」

又一隊明軍呼喊著向瓦剌人衝來。瓦剌人中一個頭目高聲嘶叫着:「攻進去,這座城就是我們的了。」眾多瓦剌人呼叫着向前方衝去。

張念祖頭皮發麻,他從腰間抽出長劍,喃喃自語道:「大哥,恕弟無法從命了。」說完,大喝一聲,催馬向戰場衝去。

張念祖催戰馬衝進瓦剌人堆里,舉劍迎敵。只聽四周殺聲震天,長劍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張念祖殺紅了眼,突然眼前躥出一匹棗紅馬擋到身前,一個黑袍蒙古人舉劍直刺而來,張念祖持劍迎擊,他長劍所到之處,一張熟悉的面孔橫在眼前。張念祖恍惚中停下手中劍,愕然叫道:「和古帖?」

「黑子?」和古帖圓圓的臉龐濺滿血跡,她憤怒地吼道,「你怎敢向我們開刀?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和古帖,這是戰場,你如何在這裏?」張念祖大喊道。

「我所有的親人都死在這裏,我要報仇。」和古帖眼中流露出怨恨的凶光,她喊道,「黑子,掉頭跟我走吧,咱們瓦剌大軍就要攻進京城了,將來這座城會成為瓦剌人的都城,你也將成為開疆拓土的將軍,可好?」

和古帖一番話像一盆冰水把張念祖心頭重逢的喜悅澆了個透心涼,他渾身一陣戰慄,持劍佇立在棗紅馬面前,臉上瞬間變色,眼睛陰鷙地盯着和古帖,道:「想攻進京城,你便要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黑子,你瘋了嗎?」和古帖憤恨地叫道,「你個忘恩負義的雜種,當初就不該救你。」

「說得好,」張念祖目露淚光,猛拉韁繩,叫道,「和古帖,如今在戰場上,別怪我不手下留情,該還的我都還給你了。如今輪到我作為一個漢人對瓦剌人還擊的時候了,別以為我們會怕你們,把你們打回草原是遲早的事。」

張念祖話音一落,便持劍直擊和古帖,和古帖手持彎刀擋住。兩人一來一去,和古帖哪裏是張念祖的對手,很快敗下陣來,她倉皇而逃。張念祖越殺越勇,他身邊聚起不少明軍跟着他衝擊,不多時便收復大片失地,瓦剌人且戰且退。

這裏的戰況被守城將軍劉善強看見,劉將軍催馬奔過來,向張念祖抱拳道:「英雄請賜名。」張念祖笑道:「劉將軍,我乃狐王屬下,奉狐王令,前來助戰。」

劉善強聽聞是狐王屬下,不由欽佩感動至極,他抱拳道:「還請英雄給狐王帶話,說我善強仰慕狐王。」

「劉將軍,趁官兵士氣正旺,不如一鼓作氣殺向瓦剌人,這些瓦剌人只是紙老虎,只能給他們來狠的。」張念祖說道。

「好。」劉善強回頭大喊,「將士們,沖呀!」

將士們在初勝的鼓舞下,氣勢如虹地向瓦剌人衝去。

張念祖眼見大勢已定,瓦剌已退,便策馬向營地馳去。在營地上幾個大帳周圍,圍坐着眾多的人,人群的中間,一個白衣男子盤膝而坐,閉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詞。四周的眾人也跟着念念有詞。

張念祖一看那個白衣男子,不是柳眉之又是誰!一股惡氣立刻從胸口升起,但是此時看着四周的信眾,也不便發作。

張念祖看到天色已晚,出擊的明軍也陸續返回,想到還要向蕭天復命,便轉身策馬往回返。

天色漸漸暗下來,張念祖回到營地時,看見蕭天和李漠帆在帳外等着他。蕭天看見他的馬便跑過來,一看他臉上的血跡,便怒道:「念祖,你為何抗命?」張念祖知道蕭天擔心他,便低頭認錯,接着便把安定門前的戰況說了一遍,只是隱瞞了和古帖沒說。

李漠帆聽到柳眉之在帳前念經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柳眉之除了念經,還會幹點正事嗎?真不明白於大人為何叫他去守城。」

「各有各的法門。」蕭天沉吟片刻,說道,「好了,念祖你回去休息吧,看來那股瓦剌人並不是主力,只是試探虛實而已,咱們不能鬆懈,要加強警戒,提防瓦剌人夜襲。」

十月的夜,寒潮已來襲。

一輪孤月下,遠處蒼茫的大山隱在夜幕里,四周的樹林寂靜無聲,偶爾有一兩隻孤雁飛過。山坡上數頂大帳在風中發出呼啦啦的聲響,中間一個大帳里映出昏黃的燭光,裏面案前坐着蕭天和魏東升,兩人一邊飲茶一邊談著戰況。

「狐王,你說今日也先派出幾股兵力,一股去攻擊安定門,沒有得逞;又一股去攻擊德勝門,也沒有得逞,他們這是玩的哪出呀?」魏東升緊鎖眉頭望着蕭天。

蕭天啜飲一口茶,放下茶盞道:「也先很狡猾,他覬覦中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對咱們有所了解,不然也不會大勝土木堡,他這是要擾亂視聽,讓咱們無法做出判斷,他好趁亂火中取栗。」

「有道理。」魏東升點點頭。

「但是,也先沒有想到如今於大人主持大局,」蕭天一笑道,「於大人一道死令,抗爭到底,沒有退路。這便要看看哪邊的決心大,哪邊更不怕死了。」

「哼,也先既想稱霸中原,他當然不想死,還做着當皇上的春秋大夢呢。」魏東升撇著嘴說道,「看來,咱們只要頂住壓力,以死抗爭,他也先自然要敗下陣來。」

「不錯。」蕭天點頭道,「不過,也先手裏也有好牌還沒有出手呢,咱們太上皇不是在他們手裏嗎?」

「唉,是呀……」魏東升直搖頭,「太上皇在他們手裏,想想就窩火,你說都是啥事。」

蕭天看了眼大案上的沙漏,說道:「應該到三更了,魏將軍你還是睡一會吧,我出去四處看看。」

「狐王,我跟你一起去吧?」魏東升站起身道。

「咱兩人還是輪著睡會兒,誰知明日戰事會不會來臨。」蕭天安撫住魏東升,轉身從劍架上取下長劍,走出大帳。

大帳外站崗的兵卒急忙向他行禮,蕭天擺了下手,向遠處走去。

那個站崗的兵卒踮腳望着狐王遠去的背影,急忙回頭對身旁的一個兵卒說道:「兄弟,我這肚子咋一個勁絞著痛呀?」這個兵卒滿嘴河南口音,一臉苦相看着一旁的兵卒。

「活該。看你那點出息,不讓你多吃,你偏不聽,吃出毛病來了吧?」另一個兵卒埋怨道。

「這怎能怪我呢?俺娘說,出來當兵,就圖一口飽飯,不讓吃飽當什麼兵?」河南兵捂著肚子說道,「不過,真的,俺們頭次來京城,這皇城裏的口糧就是香。哎喲。」

「行了。」另一個兵卒四處張望了下,回頭對河南兵說,「這會兒狐王夜巡去了,你拉泡屎就沒事了,去吧去吧。對了,你可跑遠點啊。」

河南兵急忙點頭,把手中長槍交給那個兵卒,自己捂著肚子哈著腰,一溜煙往坡下樹林跑去。想到那個兵卒說讓他跑遠點,便邁開兩腿撒丫子往樹林深處鑽。

河南兵一邊跑着,一邊想找一個適合蹲的地方,四周蒿草很深,終於找到一片平地,卻看見前方隱約有人影晃動,還可以聽見馬匹打着響鼻。這一驚把拉屎的意願也給嚇回去了,與此同時,他倉促跑來的身影也驚呆了樹林里的人。

「活捉了他。」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暗影里響起。

河南兵順着聲音,藉著從樹梢灑下的慘淡月光,看見那片空地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個個背着弓箭,手持大刀,騎着馬。從身形一眼便可認出是瓦剌人,俺的個娘呀,如今兩軍對壘,敵人說來便來了。

河南兵第一個念頭便是回去報信。他撒開兩腿轉身便跑。身後傳來馬蹄聲和幾支箭飛射而來所夾帶的呼呼風聲。河南兵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大喊:「瓦剌人,瓦剌人來了,在樹林里。」夜很靜,突兀的喊聲傳出去很遠。

馬上的瓦剌人大怒,揮刀向前面跑動的河南兵砍去。河南兵一聲慘叫,跌倒在地,他忍着劇痛,突然看見自己一隻手臂滾出去很遠,他顧不上撿回自己的殘肢,心裏想着坡上營地里人們還在睡大覺,若是瓦剌人突襲過來,那是要死人的呀。越想越怕便瘋了似的向前跑,一邊跑一邊接着喊:「瓦剌人,瓦剌人在樹林里,瓦剌人來了。」

馬上的瓦剌人策馬緊追幾步,一刀砍到河南兵頭顱上,黑色的血漿噴涌而出,河南兵應聲倒地。瓦剌人伸手抹去臉上血跡,晦氣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月光照在他一臉橫肉的面頰上,他怒視前方,盯着明軍的營盤。

身後躥上一匹馬,叫道:「慶格爾泰,明軍已發覺,偷襲不成,咱們如今怎麼辦?」

慶格爾泰瞪圓眼睛,發出一聲怒吼:「特木爾,拿出你看家本領,直搗明軍營地。」慶格爾泰心裏窩着火,他已在也先面前立下軍令狀,一定率騎兵先破城。他潛伏在這裏一天了,眼看偷襲要成功,卻偏偏碰到一個跑出來方便的明軍兵卒,攪了他的好事,壞了先機。

慶格爾泰急於在也先面前立功,自從黑鷹幫幫主乞顏烈被炸死,他和特木爾幾經周折才逃出京城,黑鷹幫也散了伙。無處可去,便投奔了也先。也先知道黑鷹幫的厲害,更知道黑鷹幫有四大金剛,便讓他召集剩餘人馬歸到自己治下。

也先待慶格爾泰不薄,封他為開路前鋒大將軍。慶格爾泰也沒有辜負也先的信任,一路拼殺直搗京城。此時此刻,慶格爾泰望着對面山坡上人喊馬嘶,知道對方已經警覺,便不再猶豫,回頭向自己隊伍揮手道:「勇士們,趁明軍準備不足,給我衝進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慶格爾泰一聲令下,身後傳來一陣陣嘶叫聲,瓦剌人高聲吼叫着策馬向前衝去。

坡上一片火光。

河南兵的喊聲驚醒了所有人。第一個聽到喊聲的是河南兵的同鄉,知道河南兵遇到瓦剌人,便拚命地大喊,幾個大帳里的將官聽見喊聲便跑出來。

此時,蕭天已穿上盔甲和魏東升站在大帳前,望着面前迅速集結的隊伍。蕭天從兩列手舉火把的兵士面前走到中間,大聲說道:「兄弟們,瓦剌人就在坡下,咱們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跟我衝出去。」眾將士高舉武器大聲喊道:「報仇雪恨!」

蕭天與魏東升倉促議定,蕭天帶隊伍進攻瓦剌人,魏東升在營地駐守。蕭天翻身上馬,他身後是李漠帆、張念祖、盤陽、林棲,蕭天一聲令下,隊伍便向坡下殺去。瓦剌人已衝到坡下,迅速與蕭天他們激戰到一處。片刻工夫,殺聲震天,戰馬嘶鳴,兩軍膠着到一處。坡上,魏東升看得膽戰心驚,他不停地命令兵卒擂響戰鼓為出戰將士助威。

只聽戰鼓齊鳴,響徹雲霄,四處都是鏗鏗鏘鏘的兵器撞擊聲。

蕭天扭頭望見一個闊臉壯漢,手持大刀劈人無數,十分勇猛,像是瓦剌的頭目。蕭天持劍策馬迎上,兩人過招后,蕭天猛然認出此人在馬市見過,該是乞顏烈的手下,便大喝一聲:「你可是黑鷹幫門下?」慶格爾泰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我乃前鋒大將軍,休要啰唆,拿命來。」

「大哥,把他交給我。」張念祖從一旁斜著躥過來,戰馬插到蕭天馬前,張念祖從廝殺的瓦剌人中一眼認出慶格爾泰,由於他臉上傷疤的緣故,慶格爾泰並沒有馬上認出張念祖。張念祖看見他立刻猜到黑鷹幫的四大金剛有可能盡數投奔也先,這四大金剛可不是浪得虛名,他必須儘快幹掉慶格爾泰,減少傷亡。想到這裏,張念祖揮長劍向慶格爾泰刺去,由於不是自己的寶劍,用着不很順手,但是對付慶格爾泰還是綽綽有餘。兩人糾纏到一處,張念祖越戰越勇……

蕭天看他倆戰到一處,便催馬去支援李漠帆。幾個瓦剌人的彎刀擋到李漠帆劍上,眼看李漠帆支撐不住,蕭天一聲大喝持劍殺過來,連挑了兩名瓦剌人,與李漠帆並肩而戰。

林棲和盤陽分別對付特木爾和查乾巴拉,林棲刀法奇快,特木爾使慣了蠻力,漸漸招架不住。查乾巴拉武功不在盤陽之下,但怎奈盤陽鬼點子多,又不與他實打實地斗,一個勁地聲東擊西,氣得查乾巴拉哇哇大叫,有力使不出,最後馬腿被盤陽用長鞭纏住,查乾巴拉從馬背上摔下來,被後面趕到的明軍砍了頭顱。

一旁的特木爾向慶格爾泰策馬跑來,一邊跑一邊大叫:「慶格爾泰,不對呀,明軍像瘋了似的,個個不要命,這……這仗怎麼打呀,咱們快抵擋不住了。」慶格爾泰此時心裏也發毛,在他印象里明軍像一盤散沙,根本不堪一擊呀。他萬萬沒想到,這伙明軍這麼厲害。在土木堡一仗中,明軍二十萬精銳被也先不足五萬大軍給滅了,那些明軍就像無頭蒼蠅四處亂跑,毫無章法,兵敗如山倒呀!

那麼此時他們面對的真的是明軍嗎?如何短短月余的時間,這支畏強凌弱的軍隊便脫胎換骨了,變得這般不屈不撓,如鋼筋鐵骨般傲然挺立!

此時慶格爾泰也開始品嘗到了什麼是兵敗如山倒。他被張念祖死死纏住,根本沒有機會觀望戰場,聽到特木爾的話,他方轉回身,這一望不要緊,心裏已然涼了半截。戰場上瓦剌人死傷過半,雖然明軍的傷亡也不小,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是也先精銳的先鋒,這些瓦剌人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有着以一當十的本領,竟然被明軍阻擋在坡下,沒有向前挺進一步。

慶格爾泰很清楚,自己帶的這支精銳之師潛入林中多日,被也先寄予厚望,前兩日一些小股兵力左打右打,都是為了掩飾這支隊伍,被也先認為是最有可能率先攻進京城的,而且西直門的佈防他也熟悉,只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這個結果。若是這支隊伍在他手裏被滅了,也先絕饒不了他。現如今攻城已是次要,先保住這支隊伍才是重中之重。想到此,慶格爾泰且戰且退,他回頭大叫特木爾,用蒙古語大喊:「撤,快撤。」

特木爾本來便不願再戰,一聽到慶格爾泰下令撤退,便如同大赦般催馬向戰場上苦苦支撐的瓦剌人大喊:「撤,快撤。」眾多瓦剌人丟盔卸甲跟着特木爾掉頭往回跑。慶格爾泰也瞅准機會,溜之大吉。張念祖縱馬便追,被身後的蕭天喊住。

張念祖策馬回到蕭天身邊:「大哥,不乘勝追擊?」

「一場勝仗,可以忽略不計,還要從長計議。」蕭天說着,臉色憂鬱地看了眼四周,道,「咱們傷亡也不小,你招呼人打掃戰場,給傷員診治。」張念祖點頭,領令策馬而去。

此時,天空一側現出一絲魚肚白,這一夜終於過去了。

午時三刻,坡下前哨探馬突然快馬來報。大帳里蕭天和魏東升正與眾將站在地形圖前商議下一步佈防之事。探馬匆匆走進大帳回稟道:「回稟狐王、魏將軍,瓦剌派來使者,說是有事商談。」

蕭天和魏東升面面相覷,魏東升急忙問道:「來了幾個人?」

「兩個瓦剌人和一個宮裏太監。」探馬說完看着蕭天和魏東升。

「宮裏太監?」魏東升上前一步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來人說是太上皇身邊的太監。」探馬說道。

蕭天點點頭,吩咐探馬再探。探馬走後,蕭天看着眾人說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看看他們有何新花樣。既派來使者,他們也不會再戰,也好,讓咱們的將士抓緊時機休養。」蕭天望着魏東升微微一笑道,「看來,他們要拿手中的太上皇做文章了。」

「這……」魏東升問道,「咱們要不要稟明於大人?」

蕭天點點頭,轉身回到案前,在宣紙上匆匆寫了幾行,折好遞給林棲道:「林棲,你騎快馬到德勝門,把此信交與於大人。」林棲點頭,懷揣信件轉身去了。

蕭天和魏東升走出大帳,張念祖從坡下策馬過來,來到他們面前翻身下馬,道:「大哥,我已探明來人是前鋒大將軍慶格爾泰、副將特木爾,還有太上皇跟前的太監陳德全。」

蕭天和魏東升交換了個眼色,蕭天道:「既要跟咱們談,且聽他們如何說,派人在坡下平坦處紮上大帳,咱們先盡地主之誼。」

一個屬下領令下去,不多時,七八個兵卒在坡下平坦的草地上搭了一個大帳。一炷香的工夫,一個副將領着來使走進大帳。

慶格爾泰一臉橫肉滿不在乎地走進大帳,他身後跟着處處小心的特木爾。兩人一個驕橫一個狡猾,直接走進大帳,根本沒有把裏面的人放在眼裏,他倆身後跟着哈著腰一臉惶恐的陳德全。陳德全一看見明軍將領在座,急忙跑上前跪了下去,他沖魏東升叩頭道:「將軍,老奴是陛下跟前太監陳德全啊。」

「陳德全,太上皇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安康?」魏東升有意提醒他道。

陳德全一聽「太上皇」三字,心裏咯噔一下,他在皇宮浸淫半生,深知皇家宮斗的波詭雲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太上皇」一出,大勢便已去,怎麼保住自己的賤命要緊。他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地回道:「回將軍,太上皇身體無礙。」

魏東升與蕭天交換了個眼色,兩人都很淡定,默默坐着飲茶,也招呼著來使飲茶。倒是慶格爾泰沉不住氣了,他哪裏知道剛才兩人對話的玄妙,還自以為手裏攥著對方皇上的生殺大權,因此無比狂傲。

昨夜的潰敗讓他在也先面前失了面子,為了給自己的大敗找回顏面,他肆意誇大了明軍的數量,讓也先半信半疑。最後也先的大軍師博納勒出計策,以所抓大明皇上為條件,跟明軍談判。一是爭取時間從關外調兵,二是若能藉此要挾明軍開城門迎接他們的皇上,那他們也可藉機攻城。

慶格爾泰大咧咧地說道:「你們皇上在我們手裏,我們也先大汗本着睦鄰友好的善意,要你們派出官員,一日後來我方大營談判,商議迎接你們皇上回城事宜。」

魏東升點點頭道:「來使,請轉告也先大汗,我朝新皇已登基,並已昭告天下。貴方既與我朝太上皇於一處,定當以禮相待,不勝感激。來使的提議我方已知曉,定會稟明朝廷,一日後回話。」

魏東升的話讓慶格爾泰大吃一驚,他與特木爾交換了個眼色,慶格爾泰臉色一變,比來時收斂了些,起身說道:「話已帶到,告辭。」

「送來使。」魏東升目送三人離開。陳德全不得已跟着慶格爾泰走出去,一邊往大帳外走,一邊回頭不舍地看了一眼。

三人一走出大帳,魏東升便罵道:「這個狗奴才叛賊,怪不得也先對咱們的城門佈防了如指掌,一定與他脫不了干係,別看他如今可憐樣,以前沒少做壞事,將來必誅之。」

「如今還顧不上他,不知林棲見到於大人沒有?」蕭天憂心地說道,「也先太狡猾,他出了這麼一招,咱們如何應對?」

「不能與他們談判。此時戰端已開,應該一鼓作氣把瓦剌人趕出去。」魏東升大聲說道。

「可是太上皇那裏如何辦?他畢竟是咱們的太上皇,國體為大,如果讓天下人知道咱們置太上皇於不顧,豈不是要遭天下人恥笑?」蕭天說道。

「我看應該與他們談判。」突然帳簾一挑,走進一個披着戰袍、個頭瘦小的人,雖然身形瘦小,但話音擲地有聲,「至於怎麼談,咱們說了算,不能讓也先牽着鼻子走。」

「於大人。」

「尚書大人。」

眾人驚訝于于謙竟然出現在大帳中,于謙精神抖擻地說道:「我從送信的兄弟口中,已經知道了昨夜的戰鬥,沒想到你們抵擋住了也先的精銳,真是好樣的。你們這裏的戰況我已命人通報各個城門,真是鼓舞士氣啊。把他們打痛了,他們要與我們談,其實是拿太上皇做要挾,不去理他,便會落入圈套,咱們去談。」

「可是……」蕭天上前一步問道,「難道於大人真要去面見也先和太上皇?」

「不。」于謙堅定地搖了下頭,望着蕭天道,「既想不落人口實,落個置太上皇不顧的惡名,又不想讓會談掣肘大局,就要選個合適的談判人選。蕭兄,你可有推薦的人選?」

蕭天愣住,在腦海里過了幾圈,也想不起哪位大臣可以勝任這次刀尖上的出使。蕭天看于謙自信滿滿的樣子,突然問道:「難道大人已有了人選?」

「可還記得詔獄里牢頭王鐵君?」于謙提醒他道。

于謙此話一出,當場把幾個人引得哈哈大笑。魏東升是認得王鐵君的,他那相貌在京城也只能待在詔獄里比較安全,大白天出門都能嚇著孩子。張念祖更是抿嘴忍不住直樂,倒是李漠帆快言快語:「於大人,你讓一個牢頭去談判,那邊有陳公公在,他的身份立馬便暴露了,就他那樣,定把也先惹毛,准談崩。」

「誰說我要談成了?」于謙大笑道。

「妙呀!」蕭天直到此時才猜出於謙的謀算,不由拍手稱絕,「這樣甚好,既不落罔顧太上皇的話柄,又給了也先結結實實一個嘴巴,最好惹毛了也先,決一死戰,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徹底趕跑瓦剌人。」蕭天說完略一沉思,擔憂地問道,「這個牢頭……能擔此大任嗎?」

「能。」于謙微微一笑,「各位,別忘了我曾在詔獄待過數月,與王牢頭也甚熟。此人面目醜陋,正好可以滅一滅也先的氣焰。王牢頭數年浸淫詔獄,能在那種地方活得氣定神閑,其心性可謂強大,出使敵陣,面遇強敵,考驗的便是心智。」

「於大人英明啊!」眾人一陣欣喜。

于謙不動聲色地伏案疾書,不多時寫下一封書信,交給自己隨從,說道:「拿着我的兵符,進城去見刑部陳暢,要他速把王鐵君帶到大營,還有讓王鐵君帶兩個獄卒,立即晉陞他為刑部司務。」

隨從接住信件,拿着兵符,轉身走出大帳。

當日傍晚時分,王鐵君慌裏慌張從詔獄大牢裏跑出來,正不明就裏,只見刑部侍郎陳暢已站在院中等他。

陳暢一見王鐵君,立刻明白於大人為何選中他。只見此人一張倭瓜臉黑里發青,一雙暴突大眼,眼白多於眼珠,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從陰曹地府跑出來的判官,相貌如此驚人。陳暢很是滿意,作為一名使者足以彰顯我大明的威儀了。

陳暢上下看着王鐵君沉默不語,王鐵君被陳暢看得心裏發慌,不由問道:「陳大人,你找我所為何事?」

「王鐵君,此時瓦剌圍城,作為大明子民你要如何做?」

「那還有啥說的,若需要便上陣殺敵,我王鐵君好歹也是一條漢子,絕不含糊。」王鐵君拍著胸脯說道。

「好,有你這句話便行了。」陳暢上前一步說道,「於大人對你有重任,你小子官運來了,我接到大人口信,要晉陞你為刑部司務,還不謝恩。」

王鐵君當然知道陳暢所說的於大人,便是曾經關押在他牢中的于謙。只聽陳暢接着說道:「於大人要你帶兩個獄卒,代表咱們朝廷去與也先談判,也就是說見個面,至於談什麼,你見了於大人再說。」

王鐵君一聽此言,腦子裏嗡一聲,雙腿一抖,幾乎站立不住,他顫顫巍巍地問道:「陳大人,玩笑不得呀,我如何能代表朝廷呀?我官位太小,還是換官居要位的大臣吧。」

「你怎麼如此頑固不化?」陳暢壓低聲音說道,「各位大臣都在城門駐守,以命相搏,說是派你去談判,實則是陪他們耍一耍。」

「噢,老夫明白了。」直到此時,王鐵君心裏已然明了,這幾日四處都傳來與瓦剌作戰的訊息,他雖在獄中但是各方消息也都清楚,比起在城門駐守的兵卒,他冒充個使者去談判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也深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到自己窮困潦倒的一生,老了竟會有如此奇遇,竟然晉陞了官職,孩兒得知還不知有多欣慰呢,想到此便喜上心頭,即便是死了,也會讓子孫銘記。「好,陳大人,我去。」

「王司務,你是好樣的,帶上兩個手下,咱們這便上路。」陳暢又囑咐了幾句。

王鐵君一邊往回走,一邊想他手下的幾個獄卒,既要去談判便要尋能說會道的。這一趟風險極大,搞不好命便搭那兒了,咱不能做斷子絕孫的事。想了半天選出「耳朵」和「油條」。「耳朵」是孤兒,連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油條」排行老么,上頭有三個哥哥。這兩人合適。

一會兒工夫,王鐵君帶着「耳朵」和「油條」走進大堂見陳暢。陳暢一看這兩個獄卒,一個瘦小似猴子,機靈活潑;一個又高又壯憨頭憨腦,走到哪裏都似根柱子杵著。心裏尋思這三人組成的使者團也真是讓自己開了眼了。不過他很滿意,命手下奉上出使的新衣冠,並幫他們換上。這可把「耳朵」和「油條」樂壞了。「耳朵」一個勁地誇讚:「『油條』,看見了嗎,跟着咱大哥沒錯,這下,咱兄弟可露臉了,當使者了。」

「我說『耳朵』、『油條』,你們都給我精神著點,不能丟大明朝的人,咱們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見着瓦剌人都要橫著點。」王鐵君說道。

一聽此言,「耳朵」和「油條」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我的娘呀,你說咱們去見誰?」「耳朵」顫著聲音問道。

「瓦剌人!」王鐵君大聲說道,「怎麼,怕了?怕了你們趕緊給我滾回去,我再選人。」

「你滾犢子吧,我不怕。」「油條」挺了挺胸,憨聲道,「我堂兄在土木堡死了,我正要給我堂兄報仇呢。我去,見那幫龜孫瓦剌人,給我把刀,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閉嘴,誰讓你去殺瓦剌人?咱們代表朝廷去與他們談判,你不看看朝中大臣都去守城門了,就咱們閑着,還不該為朝廷做點事嗎?想想你們這些年吃着朝廷俸祿,如今是咱們為朝廷出力的時候了,小子們記住,沒有朝廷哪有咱們。」

「耳朵」和「油條」點點頭,連一旁的陳暢聽着這些質樸的話,也不由對他們肅然起敬。

翌日未時,瓦剌大營前突然出現一隊明軍,打頭的馬上之人舉著一面使者的旗幟。在大營前值崗的瓦剌哨兵立刻跑回也先大帳回稟,不多時,慶格爾泰率領幾個隨從從裏面走出來,他看着對面一隊明軍,大喊道:「出使官覲見,其餘不得入營。」

王鐵君翻身下馬,望着對面密佈的營帳,四周坡上吃草的馬群、操練的瓦剌兵,額頭冒出大顆的汗珠,他回頭看了眼「耳朵」和「油條」,兩人縮在他身後,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蕭天也從馬上下來,走到王鐵君面前道:「王兄,你只管大膽去見也先,我們在這裏候着你。有道是兩國開戰不斬來使,他也先若是敢妄為,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蕭天的話無疑讓王鐵君有了主心骨,他整了整衣冠,回頭嚴厲地看了「耳朵」和「油條」一眼,大聲道:「小子們,都給我打起精神,像你們以往一樣,怎麼橫怎麼來。」

「我以前怎麼橫來着?」「耳朵」心慌意亂地望了眼「油條」,眼見「油條」挺直胸膛,高仰著頭顱,臉上的橫肉似乎都僵了。「耳朵」學着「油條」的樣也仰起頭。王鐵君看着這倆貨,恨不得一人踹上一腳,雖然看上去不入眼,但是想到要見的是也先又不是皇上,勉強湊合吧。

王鐵君領着「耳朵」和「油條」雄赳赳開赴也先大營。

慶格爾泰目視着對面走過來三個人,看着他們身上光鮮的朝服,知道他三人便是來使了。只是這三位來使着實唬了他們,他身後的瓦剌小伙發出一聲驚叫:「來頭大呀,是多大個官呀?」另一個瓦剌人叫道:「頭一個長得太嚇人了,肯定是大官,沒準他就是于謙。」

慶格爾泰看見三位走過來,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王鐵君鐵青著臉,不以為意地往裏面走去。慶格爾泰心想好大的架子,心裏便暗暗藏了一股氣。王鐵君根本沒留意慶格爾泰,他是在盡全力控制自己顫抖的不聽使喚的雙腿。他身後「耳朵」和「油條」像木偶般直挺挺地走過去。

也先的大帳在營地的中間,是一個蒙古包式的大帳。大帳四周佈滿身背弓箭腰佩大刀的瓦剌勇士,這些勇士異常剽悍和兇狠,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三人。一個瓦剌人看見三人走來,急忙跑進大帳回稟。不多時那個瓦剌人叫住慶格爾泰,兩人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蒙古語。

慶格爾泰走到王鐵君面前道:「使者大人,我們也先大汗有請。」

王鐵君點點頭,到了此地,也不容他再多思,總之深入虎穴,便看他自己的運氣了,活了這般年紀也了無牽掛,一切隨遇而安。他大大咧咧向大帳走去,他身後的耳朵和油條也跟着走進去。

大帳正中坐着一個矮胖面黑的瓦剌人,王鐵君心想這便是也先了,兩旁是他的官居要職的瓦剌族人。王鐵君走到大帳中間躬身一揖道:「大明使官王鐵君,覲見也先大汗。」

也先眯眼望着王鐵君,對於大明朝臣他也略知一些,這個王鐵君是何許人也?他如何從未聽聞過?他又轉眼望了眼使官身後兩人,氣得差點吐出來。這兩人賊眉鼠眼,一眼便可看出根本不是官宦出身,他雖沒在大明待過,但是也深知大明朝臣選拔的難度,先不說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只憑他舉手投足便可看出出身的高下。莫不是不把我也先放眼裏,否則也不會令三個不三不四的人來與我談判。想到此,也先黑下臉,向慶格爾泰叫道:「去把陳德全叫過來。」

不多時,陳德全哈著腰一路小跑走進大帳。

也先黑著臉,指著三人問道:「陳德全,你若要活命,不得有任何隱瞞。你可識得他們?」

陳德全這才看清大帳中站着三個身着朝服的使者,他走到他們面前一看,立刻面色如土,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說道:「回,回大汗,識得,是我朝之人。」

「什麼官職?說!」

「是……是……牢頭。」

「什麼?」

「牢頭。」

慶格爾泰一把抓住陳德全的衣襟,叫道:「牢頭是狗屁官職,根本就是不把我瓦剌大汗放在眼裏。」慶格爾泰推開陳德全對也先說道:「也先大汗,大明欺人太甚,派出個牢頭來與咱們談判,是成心小看咱們,不如我把他們三人推出去砍了,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也先氣得一拍大案,便要喊人。一旁的軍師博納勒站起身道:「也先大汗,休要氣壞身子,不可上了那于謙的當。這擺明了就是要噁心你,讓你氣得失了分寸,若是殺了來使,便中了于謙的計了。」他站起身,瘦窄的面頰上一雙黑亮的小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走到也先面前道,「看來他們是不想接他們的皇上人質了。」

「你沒聽到他們已經另立皇上了。」也先陰沉着臉,道,「咱們手上的那位變成太上皇了,估計還巴不得咱們殺了這個人質呢。」

博納勒回過頭,望着王鐵君嘿嘿一笑,問道:「來使,請問你的官職?」

「我乃刑部司務是也。」王鐵君大聲說道。

「你身後兩人呢?」博納勒接着問道。

「我的隨從。」王鐵君答道。

「既然兩國開戰不斬來使,你三人的小命你們暫且收著,」博納勒陰森森地接着說道,「也先大汗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回去傳話,我們只與于謙談,除此人之外,來一個斬一個,到時休要怪我們沒有事先告誡。」

「軍師,為何放了這三人?」慶格爾泰怒氣衝天地問道。

「放他們自然有用處。」博納勒不屑地說道,「殺他們如同踩死一隻螞蟻,讓他們給咱們傳話給於謙。」

「來使,你可記下了。」博納勒陰沉着嗓音問道。

王鐵君急忙點頭應下,心裏一陣狂跳,這次是來鬼門關溜了一圈,還能留着一條命往回走,真是幸運。

博納勒一個眼神,幾個瓦剌勇士衝過來,迅速綁了三人便往外走。

六個瓦剌勇士,兩人抬一個,把三人狠狠撂到大營之外。蕭天遠遠看見,立刻命手下催馬趕到,幾個人手忙腳亂解開繩索,把三人扶到馬上,一眾人馬匆匆離開。

蕭天帶着三人一路疾馳,很快回到營地。于謙聽完王鐵君的敘述后,大讚了三人一番,命人拿令牌護送三人回城。三人經歷一場生死劫難,彷彿變了個人,王鐵君要求留下守城,耳朵和油條也紛紛點頭。魏東升一看,拉着他們便去了營地。

他們走後,于謙在大帳中來回踱步,沉默不語。

蕭天問道:「大人,也先提出只與你談,咱們此次是談還是不談?」

「也先見過咱們派去的使者,便已經心知肚明,他知道咱們不會與他談。說要見我,也是虛晃一槍,明知道我不會見他。」于謙眼睛看着地圖,眼裏漸露寒意,「他的僥倖心理一旦打掉,便是要決一死戰的時刻了。我估計,也先要發起攻擊了,而且會很快。」于謙目視着蕭天道,「你這裏一定要做個完備的準備,也先很狡猾,往往出其不意,不要以為他們在這裏吃過敗仗,便不會再來攻擊。」

蕭天點點頭:「大人提醒得極是。」

于謙說完,便吩咐手下準備回德勝門,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叫來隨從道:「吩咐下去,給其餘幾個城門將軍傳話,要時刻提防也先攻城。」

蕭天和張念祖護送于謙一行到三四里之外,幾人才告辭。

蕭天回到營地,便與張念祖馬不停蹄地四處查看佈防,查看兵營里傷病兵卒的情況。直忙到酉時,眼見夕陽西下,遠處的天空一片霞光。

「大哥,也先今日難道還會休戰?」張念祖的話音未落,從坡上傳來喊聲,兩匹快馬向他們的方向奔來。

蕭天抬頭觀看,認出是魏東升和一個探馬的身影。蕭天暗吃一驚,說道:「不好,看來有情況。」

轉眼間,魏東升帶着探馬奔到面前,探馬翻身下馬回稟道:「狐王,前方有報,也先大軍直奔安定門而去。」

「安定門?為何又是安定門?」蕭天擰眉自語,片刻后蕭天問道,「也先有多少兵力?」

「回王爺,不詳。」

蕭天看着探馬:「接着再探。」

探馬點頭稱是,轉身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回大帳。」蕭天轉身回到自己馬前,三匹馬飛快地奔向坡上。

聞訊而來的眾位守將紛紛走進大帳。蕭天和魏東升站在地形圖前,看着安定門那片區域,半天都沉默不語。

「看着也先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似乎不着邊際,難道他最終還是選擇在安定門突破?」蕭天自言自語道。

「上一次攻城,劉善強勝得並不輕鬆。」一旁的張念祖說道,「上次只是也先派出的一小股兵力,若此次是大軍壓境,我看安定門會很懸。」

「是呀,念祖說得不錯。」蕭天憂心地看着眾人,「那邊一旦抵擋不住,咱們這裏是離他們最近的駐軍,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去支援他們。」

守將中有人提出異議:「狐王,尚書大人把城門分派給各個將軍,咱們只管死守咱們的城門,若是分出兵力去支援,保不齊也先又向咱們城門殺來,到時豈不是自身難保?」

「你說得也有道理。」蕭天道,「尚書大人之所以下死令,實則是鼓舞士氣,無退路可尋,便只能迎面抗爭。咱們的敵人只有一個那便是瓦剌人,而所有城門的守軍都該團結一致,不分你我,在其他城門受困時去支援,反過來咱們被困,他們也會來支援。」

聽到此話,那個守將慚愧地低下頭。

突然,大帳外一片喧嘩,一陣腳步聲后,李漠帆跑進大帳,直接來到蕭天面前大聲說道:「狐王,不好了,安定門來求援了。」

「啊……」大帳內一片唏噓,剛才還說到安定門有些懸,如此快便來求援了。

「快,讓來人進來。」蕭天大聲道。

不多時,從帳外一瘸一拐走過來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漢子,來人並沒有穿盔甲兵卒衣裳,像是助守的平民。來人走向蕭天,蕭天這才認出這不是胡老大嗎?

胡老大走到蕭天面前,撲通跪倒在地,沙啞的聲音喊道:「狐王、魏將軍,我奉劉將軍之令,前來向你們求援,安定門一場廝殺,也先是上萬的鐵騎橫衝直撞,咱們傷亡慘重。劉將軍派我來求援后,我沒走幾步,便看到他被瓦剌大將砍掉頭顱……」胡老大哽咽著接着說道,「安定門此時已無將軍坐鎮,全死了。最可氣的是,柳堂主這個天殺的,他一看也先鐵騎黑壓壓撲過來,帶着幾十個人跑了。我胡老大真是瞎了眼,跟着這個混蛋,我連殺他的心都有呀,我恨不得一刀劈了他,死了那多將士,血都把地染紅了。」

不等胡老大說完,大帳里眾位守將群情激奮,看來安定門確實危在旦夕,大家不由高喊:「狐王、將軍,出兵吧。」

蕭天聽完胡老大的講述,立刻與魏東升商議,片刻后兩人商議好,由蕭天帶領三分之一的兵力支援安定門,魏東升留下駐守。

蕭天走到張念祖面前,低聲道:「念祖,你留下協助魏將軍,我帶漠帆、林棲、盤陽去安定門。」

「大哥,我必須留在你身邊,我答應過嫂夫人一定跟在你身邊的。」張念祖急得直叫。

「你留在這裏我才能放心。」蕭天低聲道,「西直門不能有事,你在魏東升心裏也會踏實。」

蕭天以不容置疑的目光止住了張念祖,轉身對身後跟過來的眾將下令道:「速速集結隊伍,向安定門開拔。」

胡老大聽到此話,激動得眼淚直流。蕭天吩咐李漠帆安排胡老大到營地休息,胡老大直搖頭,不停地哀求道:「我要回到戰場,那邊還有我的兄弟在拼殺。」

「柳眉之跑了,你們為何不跟他一起跑?」蕭天問道。

「那個天殺的混蛋。」胡老大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們兄弟不為別的,只想守住城門,不讓瓦剌人進城,為了俺們的父母妻兒,為他們也要守住這個城門。」

「說得好。」蕭天大聲說道,「弟兄們,咱們也不為別的,只為了咱們的父母妻兒,守住安定門。聽我口令,大軍出發。」

此時,安定門前一片慘烈的景象。

瓦剌人一次次向前邁進,離安定門的城樓只剩下一箭之地。從城樓上便可看見一里之外,血流成河,明軍將士的屍骨隨處可見。不時有重傷的明軍呻吟著垂死掙扎。騎着鐵騎的瓦剌人嘶叫着,橫衝直撞,向最後擋在城門前的明軍發起一次次攻擊。

明軍一個個丟盔卸甲,渾身染滿血跡,做着最後的拼殺。瓦剌前鋒慶格爾泰瘋狂地大笑,眼看攻到城下,這座恢宏的皇城唾手可得了。他發出一聲嘶鳴,高聲叫囂著:「勇士們,大明的皇城就在眼前,給我衝進去。」

突然,從側面像是刮過來一陣狂風,數匹快馬風馳電掣般衝到眼前,只見一名身披盔甲的明軍大將,大喊一聲:「瓦剌狂賊,休要再囂張,我大明援軍已到。」蕭天說完,持劍向慶格爾泰刺去,慶格爾泰虛晃一刀躲開,這才在恍惚中看見一隊人馬潮水般涌過來,與堅守的明軍合為一處。慶格爾泰不由咬牙切齒地暗罵自己,太蠢,晚了一步,要不然已攻進城裏。

最後駐守的明軍看見援軍,一個個激動得眼淚直流。

增援的將士很快便與瓦剌人激戰到一處。蕭天一邊催馬緊緊咬住慶格爾泰,一邊大聲喊林棲:「林棲,單挑瓦剌頭目,群龍無首才好殲滅。」林棲得令,嘴裏發出一聲激越的鳥鳴聲,像是盤旋在高空中的一隻蒼鷹飛身而下。聽到這熟悉的鳥鳴聲,蕭天知道他的這隻蒼鷹要抓小獸了……

這邊,李漠帆鉚足了勁掄起大刀向迎面而來的瓦剌人砍去,瓦剌人掉轉馬頭轉身向李漠帆扔過來幾把飛刀,李漠帆左躲右閃,其中一把刺進肩胛骨,李漠帆忍着痛,縱馬向瓦剌人衝去,一刀砍到對方頭頂,對方翻了個白眼摔到馬下。從斜刺里躥出一匹馬,大叫:「特木爾——」此時特木爾再也聽不到聲音,另一名瓦剌人向李漠帆揮彎刀襲來。

「盤陽,李漠帆受傷了,快去。」一旁蕭天用餘光看到李漠帆身處險境,大喊盤陽去支援。

盤陽從幾個瓦剌人中殺出來,跑去找李漠帆,李漠帆已體力不支摔到馬下。李漠帆想爬起來,一伸手上面全是血,他痴傻地盯着雙手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身下死去的明軍兵卒的血。正在發愣,突然手臂被一隻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李漠帆嚇了一跳,低頭一看,身下一個被砍掉一隻手臂,胸口還插了把彎刀的明軍兵卒,瞪着雙眼,張著大嘴看着他。

「李掌柜,李掌柜,」那個兵卒虛弱地喚着他,「你不識得我啦,我曾投宿上仙閣,我是趕考舉子。」

「張浩文。」李漠帆伸手擦去他臉上的血,這才認出來,是去年擔着一扁擔菜刀趕考的舉子,他盯着張浩文胸口上那把被血染紅的彎刀,拔也不是,不拔心裏又堵得慌,急得大叫:「張浩文,你挺住,我背你回大營,我會救你的。」

「李掌柜,我想問你個事,我沒有考取功名,我若是死在戰場上不會辱沒先人吧?」張浩文抓住李漠帆的手不放。

「張浩文,你是好樣的,你給你先人爭臉了,你挺住啊……」李漠帆喊著,用盡全力背起張浩文,他剛站起身,從一側衝過來一匹烈馬,彎刀刺進張浩文後背,血噴濺而出,流了李漠帆一臉,李漠帆破口大罵:「我日你祖先。」

盤陽聽聲音才發現血人般的李漠帆,縱馬衝過來,一刀挑了面前的瓦剌人,喊著:「老李,你若是死了翠微姑姑豈不要守寡?老李呀。」

「哭喪呢,我還沒死呢。」李漠帆一身是血背着張浩文的屍身大叫。盤陽這才發現李漠帆還有口氣,哭喪著臉道:「老李,你嚇死我了。」李漠帆憨憨地一笑道:「盤陽,你還挂念我呀,難得啊。」

「按輩分我得喊你一聲姑父呀。」盤陽翻身下馬,扛起張浩文的屍身放到馬背上,他盯着李漠帆肩胛上的傷,二話不說架起李漠帆上了馬。

此時,明軍越戰越勇,四周殺聲震天。由於來了援軍,安定門城樓上的守城兵士也是歡欣鼓舞,興奮地擂起戰鼓助陣。在這種強大士氣的壓迫下,瓦剌一改剛才的勇猛、囂張,開始且戰且退。

轉眼間,剛才還勝利在望,離城門只剩一箭之地,此時卻被這隊人馬殺得人仰馬翻,步步後退,已經退到營地邊緣。慶格爾泰氣得哇哇大叫,他看這股明軍氣焰太盛,不得已下令往回撤。被殺得丟盔卸甲的瓦剌人,立刻灰頭土臉地往回逃。

這一仗,瓦剌也死了不少人,丟下無數具屍首敗下陣。

蕭天命人匆匆打掃戰場,把明軍傷員和屍首拉回營地。他又查看了李漠帆的傷勢,給他敷了止血膏。一清點才發現自己的隊伍也傷亡不少,立刻下令人馬就地休養。

慶格爾泰當然不甘心,他怒氣沖沖回到營地,前後一查看,發現他帶來的三大金剛竟然只剩下他一人了,不由黯然神傷。坐在大帳里督戰的博納勒黑著臉,看着慶格爾泰說道:「是時候用到我給你備下的人肉盾牌了。」

慶格爾泰瞪着博納勒:「什麼人肉盾牌?」

博納勒嘿嘿一笑,道:「來的路上,我命人到附近村裏抓來了三十幾個漢人,把他們綁到前面,這伙明軍再勇猛,總不至於拿自己人開刀,在漢人背後藏弓箭手,一陣箭雨過去,自然給你們開出一條進攻之路。」

「軍師,妙呀。」慶格爾泰雙眸閃著光,一掃剛才的頹勢。

「更妙的是,箭頭都是浸過毒的。」博納勒眼裏冒出凶光,盯着慶格爾泰壓低聲音道,「慶格爾泰,也先大汗是下了死令,今日必須攻下,我是看在咱們出自一個部族,已經盡心幫你了,若這次還不成功,休怪也先大漢責罰了。」

「是。」慶格爾泰咬牙點點頭。

博納勒向帳外喊了一聲:「來人。」話音一落,從外面走進一個博納勒的親信,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博納勒從懷裏掏出兵符,交給親通道:「你騎快馬速回大營見也先大汗,把兵符交給大汗,大汗見兵符自然明白。」親信拿過兵符轉身跑出去。

「軍師,這是……」慶格爾泰疑惑地看着博納勒。

「唉,當然是給你要援軍。」博納勒皺起眉頭道,「這也是最後一搏了。援軍一到,立刻發起進攻,不可讓明軍有喘息的機會,不然,他們也去搬援軍,便麻煩了。」

「他娘的,沒想到這明軍如此頑強。」慶格爾泰咬着牙罵道。

「但願這次能撕開一個口子,衝進城裏。」博納勒憂心忡忡地說道。

天色漸漸轉陰,不多時烏雲便悄無聲息地飄到頭頂,空氣中氤氳著潮濕的水汽,漸漸地天空中飄浮着似霧似雲的雨絲。雨絲灑在剛才的戰場上,空氣中的血腥被細雨衝掉,地上的血跡慢慢流成小河,血色的小河肆無忌憚地向四面流淌。

城門前一片繁忙,兵卒接到指令正有序移動,前面留下最精銳的隊伍,手拿盾牌站成一列,密切注視着瓦剌人的動向。一些兵卒往後面運送傷員。在城門前一片空地上,排滿一個個從前方撿回來的屍身,全乎的不多,好心的兵卒想給他們留個全屍,無奈缺胳膊少腿的太多,也有不是一家給硬擺到一處的。兵卒們拉着這些屍身,眼裏的淚早幹了,其中有同鄉好友,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和著雨水,把他們臉上的血跡擦掉,把他們的殘肢放到一處。

蕭天注視着這一切,心情異常沉重,在那一片死屍里他發現了劉善強和他三個副將的屍身,他們幾乎被瓦剌人全殲,戰鬥的慘烈超乎想像,前面將要面對的是什麼,誰的心裏也沒數。如今他們只有在城門前死守,除此別無他法。至於也先下一步會攻擊哪個城門,只有老天爺知道。

突然,前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探馬從前方疾馳而來,高喊:「報——瓦剌大軍向我方而來。」

蕭天迅速向前面跑去,探馬到面前幾乎滾下馬背,大聲喊道:「回稟王爺,不好了,瓦剌似乎搬來了援軍,聲勢浩大。而且,前面看上去像是押著當地百姓。」

「什麼?你可看清楚了?」蕭天問道。

「看裝束是咱們漢人的打扮。」探馬說道。

「再探。」蕭天打發走探馬,聞訊而來的守將聚攏過來,一個個臉色嚴峻地盯着蕭天。

蕭天目視前方,由於天空飄着雨絲,前方並未看到鐵騎的塵煙,真是天不作美,要在雨中打一次硬仗了。對於目前的局勢,蕭天憂心深重。他並不是怕死,若是能以死擋住瓦剌的鐵騎也行,問題是他不能。以他目前的兵力,很難擋住瓦剌這次進攻,一旦城門失守,他將成為千古罪人。

蕭天沉吟片刻,看着四周的稀稀落落的幾個守將,開始部署。他第一個叫到盤陽:「盤陽,你騎快馬繞過戰場,去德勝門面見於大人,務必稟明利害,搬來援軍。你快走吧。」

盤陽點點頭,走到林棲面前,目光停留了片刻,低聲道:「林棲,狐王交給你了。」林棲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催他快走。

蕭天看着面前諸將,說道:「諸位將官,此次瓦剌人喪盡天良把我朝百姓放到陣前,咱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到他們,能救下他們最好。各位回到自己隊伍里,按照我排列的順序列隊,準備迎敵。」

各位將官匆匆向自己隊伍跑去。接着,各支隊伍有序地開始移動,不多時便擺好迎敵的隊列。

蕭天翻身上馬,與林棲等幾個將官前往陣前。

此時,前方地平線上突現烏泱泱一片人馬。漸漸離近后,方發現前面綁着眾多百姓,他們被綁在一起,如同人肉盾牌擋在瓦剌人前面。明軍營盤響起一陣憤怒的聲討聲,看着己方百姓讓瓦剌人當牲畜般糟踐,個個義憤填膺。

「王爺,咱們先救百姓吧。」一個副將對蕭天說道。

蕭天盯着那片人群,裏面竟然還夾雜着婦孺,不由氣得額頭青筋直跳,他向眾人揮了下手,道:「等等,看他們要幹什麼。」

兩軍陣前,一個瓦剌勇士催馬到陣前叫囂著:「你們聽着,要想救他們的命,就讓出道路,不然,就給他們收屍吧,哈哈。」

瓦剌人話音一落,百姓們哭號聲便傳來,慘不忍睹。

「聽着,先把百姓救下,不然要動軍心。」蕭天說着,點了幾個得力的將官,道,「你們跟着我,要速戰速決。」

李漠帆從後面策馬過來,大喊:「為何不叫上我?」

「老李,你暫且歇息。」林棲大聲說道。

但是,李漠帆說啥也不回去,執意跟着蕭天出擊。蕭天看李漠帆態度堅決,他身上的傷看上去也無大礙,便點頭同意了。

蕭天一聲令下,幾十匹戰馬向瓦剌押解的百姓人堆前衝來。

就在快要接近人堆時,從百姓堆里突然站立起十幾個穿着漢人衣裳的大漢,手執弓箭向他們射箭。一陣箭雨夾着風聲飛來,蕭天等諸將毫無防備,紛紛中箭。前面的人接二連三地落到馬下。

從百姓堆里,一個老漢站起身嘶啞著嗓音大喊:「大將軍,他們是冒充百姓的瓦剌人,不要管我們,不要管我們。」

倒到地上的一名副將大喊:「箭上有毒。」

「撤。」蕭天肩部中了一箭,他「撤」字還未落下,對方陣營里慶格爾泰便高舉長刀大喊:「射箭。」

林棲催馬擋到蕭天前面,他回頭急得大叫:「主人,你中箭了?」蕭天盯着那些射箭的瓦剌人,對林棲道:「必須幹掉這些人,他們在箭頭塗了毒。」蕭天說着,面色已然發白。這時,又一陣箭雨向他們飛來,林棲怒吼了一聲,擋在蕭天面前,長劍似游龍上下翻飛,把來箭擋去一半,但還是有兩支箭射進林棲的手臂和肩膀。

林棲口中發出一聲長鳴,身體伏到馬背上,猛抖韁繩向弓箭手衝去。蕭天在他背後喊了一聲:「林棲,回來。」但是林棲根本沒有理會,他飛馬到弓箭手跟前,揮劍向他們一個個砍去。更密集的箭集中到他面前飛過來,林棲一個大鵬展翅從空中飛身而下,一柄長劍風卷落葉般橫掃而來,劍到之處,寒光一片,血滴四濺。

幾個弓箭手有的身首異處,有的倉皇而逃。

百姓堆里的老漢掙脫了繩索,一邊幫其他人解繩索,一邊大喊:「鄉鄰們,咱們跟這群畜生拼了。」老漢撿起死去瓦剌人的彎刀,向仍在射箭的瓦剌人砍去,更多的百姓加入進去,弓箭手紛紛扔下弓箭,抽出彎刀向百姓砍去,更多的人來不及抽刀,與撲上來的百姓肉搏。

此時蕭天策馬趕到,他看到倒在幾個瓦剌弓箭手身上的林棲,只見他直挺挺地橫在那裏,身上像刺蝟一樣密密麻麻插滿箭羽,蕭天一句:「兄弟……」沒有喊出聲,只覺得萬箭穿心般疼痛。

蕭天身後的李漠帆大喊一聲:「林棲啊……」開始放聲痛哭。蕭天掉轉馬頭,叫住李漠帆:「老李,你把林棲背回去。」蕭天對身後的諸將大喊:「將士們,殺敵的時候到了,為咱們死去的兄弟報仇。」

蕭天猛抖韁繩,一馬當先向瓦剌衝去。

蕭天雙眸噴著仇恨,緊咬牙關,眼裏的淚和著臉上的雨水,流下面頰。他腦海中林棲又一次歡蹦著向他跑來。那一刻林棲用身體為他擋住了敵人的箭。林棲就像他的影子跟了他這麼多年,如今直挺挺倒在冰涼的戰場上。

蕭天仰天大喝一聲:「林棲,我給你報仇。」

蕭天從瓦剌人的隊伍里,一眼看見慶格爾泰策馬過來,自蕭天知道慶格爾泰是瓦剌前鋒大將軍后,便一直想找機會幹掉他,兩次交手都讓他跑了,如今在戰場上又一次看見他,豈會再讓他溜走。蕭天猛抖韁繩向慶格爾泰衝去。

慶格爾泰一臉暴躁,他萬萬沒想到,軍師博納勒的妙計沒多久便被破掉,那些弓箭手死的死,傷的傷。不由怒氣沖沖催馬到前面,扯開嗓門給瓦剌勇士鼓勁:「勇士們沖呀,誰先攻進城裏,就地榮升大將軍。」

慶格爾泰剛喊完話,便看見一匹戰馬衝過來,蕭天大喊一聲:「看劍!」兩人再次打到一處,慶格爾泰看見是老對頭不由氣急敗壞,使出全力與之拼殺,幾招之後,他驚奇地發現對方與前幾次相比氣力明顯不足,暗暗僥倖,這時他突然發現蕭天左肩黑乎乎一片,不由哈哈大笑:「原來是中了毒箭,快拿命來吧。」

蕭天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他面色煞白,舉劍的手臂也開始搖晃起來。慶格爾泰看到此,不由加緊攻勢,一刀快似一刀,蕭天抵擋不住,漸漸落入下風。慶格爾泰知道對手是明軍頭目,便有心要活捉了他,開始步步緊逼。就在這危急關頭,突然從側面衝出一匹馬,馬上之人持劍直刺慶格爾泰,慶格爾泰躲閃不及被刺進腹部,他條件反射般揮刀斜刺進對方身上。片刻后,兩個人同時落下馬。

蕭天拉住韁繩,穩住心神低頭一看,竟然是李漠帆,肚子上插著一把彎刀。蕭天滾下馬,爬到李漠帆身邊,抱住李漠帆:「老李,老李!」

「幫主,幫主,」李漠帆咧開嘴笑了一下,「下輩子,我還跟你做兄弟。」蕭天不停地點頭,慌忙伸出手去堵李漠帆肚子上的血窟窿,但是血汩汩地往外流,怎麼也堵不住。

前面突然坐起一個人,慶格爾泰翻身向蕭天撲過來。蕭天仰頭長嘯了一聲,推開李漠帆的屍身,向慶格爾泰撲了過去,他滿是鮮血的雙手死死掐住慶格爾泰,撲過去狠狠咬住慶格爾泰的鼻子。蕭天感到身下一陣陣顫抖,片刻后便不動了。

蕭天渾身是血,一隻手拄著長劍,顫巍巍站起身。他身後的將士潮水般向瓦剌軍陣衝去,接下來的一場混戰,直殺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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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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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鐵肩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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