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護花記
1
全西河城的人都知道，段家的二小姐段玉顏，是個瘋的。
大冬天的穿着薄薄的衫子跑到大街上，生說有人要害她性命。
即便很快就被她兄長段安拖回家，即便之後她再沒一絲出格之舉，可段玉顏不正常的消息，卻已不脛而走。
段玉顏已經及笄，本來過了年，家裏便打算為她說戶人家，結果這檔子事兒一出，怕是無人會娶一個不正常的女子，更遑論，她那般衣衫不整的模樣，當時不知被多少人瞧了去。
可段玉顏不在乎。
從小到大，她不知和家裏人說了多少次，有人要害她，但從沒有人把她說的當回事。
就算是一直對她不錯的兄長段安，也只當她是為了討得家人重視。
要說段安為何會這般想，也怪段玉顏自己。
她是庶出，親娘生她的時候大出血，她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娘卻故去了。
是以，段玉顏自小就養在兄長段安的娘，也就是段家正室夫人身邊。
她懂事得早，在下人們不屑的目光里，早早便知道了自己不是嫡出。
這就導致段玉顏的性格內斂得過了頭，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裏。
可她畢竟是個小孩子，壓抑得久了，達到某個臨界點，就爆發了。
那是段夫人生辰，她娘家人也來了府里。
段玉顏並不喜歡人多，早早便躲到後院的亭子裏，對着一池的錦鯉發獃。
可她沒想到段夫人領着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也來後院了。
她靜靜地站在那，看着段夫人把吝於分給她的溫柔，盡數傾於那小姑娘身上。
終於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這時才看到她的段夫人，頓時慌了手腳。
趕忙小跑着到段玉顏身邊，憋了許久的段玉顏，終於在哭泣聲里，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她想讓段夫人更重視她一點，把給段安的愛，只分給她一點就夠了，她真的不貪。
段夫人驚訝之下，才說出她一直以來的心底話。
她以為，是段玉顏並不喜歡她過於親近。
淚眼朦朧的段玉顏抬起眸子，腦子裏朦朦朧朧記起，在她未得知自己不是段夫人所出時，段夫人對她，好像也是這般樣子。
哭了一鼻子的段玉顏，總算解開了和段夫人的心結。
為這事兒，兄長段安沒少嘲笑她。
段玉顏本以為，這就是她少女生涯里發生過的，最大的事情了。
誰知道，還有更大的難關在後面等着她。
2
「我說過，他們不會信你的。」
「你閉嘴！」
但是段玉顏知道，「她」說得不錯。
兄長段安不信，段夫人也是將信將疑。
至於向來嚴肅的段老爺，段玉顏並沒和他說。
大冬天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衣衫不整地沖入大街上，就算她不說，段老爺也知道了。
於是段玉顏就被勒令閉門思過，說親一事暫時也無人提及了。
她心裏知道，段老爺是更不會信她的。
她尚能從段夫人和段安那兒汲取一些親情，段老爺卻是不行。
倒不是段老爺多不待見她，而是段老爺實在太忙了。
忙得腳不沾地的段老爺，還要被段玉顏有失顏面的事情叨擾，他只罰她思過，已經算是很優待了。
段玉顏要的，卻不是這種優待。
她只想他們信她，她真的沒說謊。
即使段玉顏看不到那個「她」，可「她」說過，是來取她性命的。
至於是何時，「她」總說時機未到。
段玉顏每次向家裏人求救，在「她」看來，都好似笑話一般。
一開始，段玉顏只是向兄長遞話；後來，她又不經意間和段夫人說起。
他們都沒在意。
段玉顏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畢竟，她真的不想死。
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她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
可惜走到如今這步，依然沒人信她。
這個聲音，是在她與段夫人心結得解后沒多久，她不小心落入水中，高燒遲遲不退後出現的。
當然，最後她還是退了燒，只是身體虛弱了不少。
她本以為是自己燒糊塗了，可之後，這聲音便如影隨形，讓段玉顏知道，並非如此。
這聲音就像高懸在她頭頂的一柄劍，不知何時會落下。
就在她閉門思過一個月後，事情有了些許轉機。
有人要娶她。
3
「誰會娶你？」
段玉顏聽出了「她」華話音里的嘲諷。
她也奇怪，誰會娶這樣的她？
直到她被叫去段夫人那，段玉顏才知道，還有誰要娶她。
是一個曾受過段老爺恩惠的人。
段玉顏張了張嘴，想拒絕。
可看着段夫人眉飛色舞的模樣，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她僵硬地點點頭，說出言不由衷的「但憑爹爹做主」。
回到自己的小院時，那個聲音已經不止是嘲諷，還有滿滿的嫌棄。
「你就這麼把自己嫁了？」
「不然呢？」
段玉顏手裏抱着個小手爐，坐在窗邊，出神。
天色慢慢轉暗，涼得她不由縮了縮脖子。
卻仍固執地不肯關窗。
「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段玉顏眨眨如扇子一般的羽睫，聲音頗為困惑。
「少自作多情了！我是怕你嫁得不好，還沒等我取你性命，就自我了結了。」
段玉顏輕笑，終是關上了那扇嗖嗖往屋裏灌着涼風的窗戶。
「不是正合你意么？」
和「她」如這般平和地聊天，是段玉顏從未想過的。
只是得知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且完全不了解的人以後，段玉顏就覺得，心裏綳著的某根弦斷了。
其實，她那副不得體的樣子跑到大街上，也是在早上醒來后，先是被「她」驚嚇了一番，然後，聽到了段老爺要為她說親。
可能，後者的原因更大些。
她並不想嫁人，但是又清楚，段老爺決定的事情，沒人能阻止。
段玉顏便做了平生最大膽的一件事，可惜，依然沒逃脫既定命運。
4
似乎是怕夜長夢多，僅一個月後，段玉顏就坐上了嫁人的花轎。
「殺了我吧。」
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時機未到。」
她聽到「她」如是答道。
蓋頭下的段玉顏笑了，頰邊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我就知道。」
她那雙纖瘦的手一抖，一把黑沉沉的剪子靜靜躺在手心。
「你！」
「我成全你。」
沒人成全我，那我便成全了你吧。
「你不是一心想好好活着！」
「現在不想了。」
「你都知道了？」
「嗯。」
在她知道掉落水裏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有意為之」后。
在她知道父兄皆巴不得她趕緊嫁人，因為可以幫襯並不如看起來這般風光的家裏后。
在她知道，她哭成那樣說出心裏話，段夫人更多的是厭煩后。
在她知道她親娘之死，另有蹊蹺后。
在她知道之前那麼多年，都活成了笑話后。
段玉顏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求求你。」
她聽到自己對「她」說。
「好。」
5
看着暈過去的段玉顏，「她」嘆了口氣，身影漸漸顯出，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女。
「你怎麼還是一樣傻。」
「她」叫顏九。
與段玉顏，確切地說，是上一世的段玉顏，是對頭。
倆人什麼事情都要爭上一爭，鬥嘴更是家常便飯。
然而，段玉顏卻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擋在了她的前面。
雖然只是短暫地阻擋了她的死亡，那也是讓她多感受了一會兒世間的美好。
顏九死後被帶到地府時，也不知道和段玉顏是什麼奇妙的緣分，恰好趕上她去投胎那一刻。
又恰好，帶顏九來的鬼差是個話癆。
絮絮叨叨和她說，段玉顏命不好，即使是救人而死的，下一輩子也會遇到一場大劫，年紀輕輕就會香消玉殞。
除非能躲過去，那就會一生無憂了。
也許是出於補償心理，顏九沒去投胎。
而是做了鬼差，順便分了自己一魂一魄到段玉顏身邊。
許是上一輩子吵習慣了，她就總想給段玉顏找找不痛快。
於是腦子一抽，就告訴段玉顏，她是來取她性命的。
可惜顏九忘了，段玉顏已喝了孟婆湯，不是上一輩子那個伶牙俐齒，心智成熟的她了。
於是，本來出於好心的顏九，只得一路把惡人演下去。
誰承想，這個段家，竟然只有她這個「假惡人」，哦不對，「假惡鬼」，是真的想要對段玉顏好。
唉，也幸虧她顏九聰明，給段玉顏掉包了夫婿。
這人是段玉顏還未出生時，她親娘給她定下的娃娃親。
說是生兒子就結拜，生女兒便結親。
只是後來，段玉顏的親娘故去，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那家的兒子，卻幾次悄悄來段府。
段玉顏衣衫不整跑到街上，當晚他就悄悄來了段府。
看到段玉顏無恙，就離開了。
這次，顏九跟上了他。
她假意試探，沒想到倒是試探出了他的一顆真心。
把還暈著的段玉顏交給那個男人後，顏九鄭重告誡了他一番要對她好，甚至不顧地府禁令，在他面前顯露了鬼差的身份。
男人鄭重跪地，說的話讓顏九挑了挑眉。
他說，他會對段玉顏珍而重之，不是因為顏九是鬼差，是因為他心悅她。在段玉顏未對他產生同樣的感情之前，他不會與她有什麼。
若最終段玉顏仍不會對他產生感情，他也會為她尋到真正的幸福再放手。
不過，男人篤定一笑，說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的。
顏九滿意了，她最後看了一眼睡得小臉紅撲撲的段玉顏，瀟灑轉身。
事情做完了，她也該回去領罰啦。
不僅幫本該魂歸地府的人渡過大劫，還在凡人面前顯露身份，顏九一個哆嗦，臉變成了苦瓜。
她現在反悔的話，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