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憶(二)

第七章 回憶(二)

光影從身邊飛速地掠過,時針走得似乎也有秒針快樂。weNxUemi。Com從兩點到四點半,就像幾秒鐘似的。

艾曼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安送給她的的襯衫。他的媽媽對這件衣服很滿意,端莊卻不顯得做作,很適合在這個派對上出現。

艾曼也對這個派對的佈置感到滿意,彩色氣球和蠟燭的擺放都是那麼令人感到愜意。他的朋友們都誇霍恩海姆夫人簡直是個藝術家,再也沒有人能像她這樣輕鬆地創造出這麼棒的室內景色。

艾米麗也把大桌子佈置好了。她把十多套餐具規整地擺在了餐桌上,還在餐桌上放了兩座藝術燭台架。跳動着的黃色火焰使氣氛溫馨了不少。

「艾曼。你快點下來啊!你的這幫男孩女孩們都快玩瘋啦!你應該讓他們有序地開這個派對。艾曼,你十二歲了,應該懂得如何處理事情了,尤其是人際關係。托尼?你能幫我照料一下嘛?特里,作為艾曼最好的朋友,你應該發揮點兒作用……你又傻笑什麼呢。好了好了,我要去樓上叫艾曼下來了,他可真慢!你們老實點兒,不要偷吃蛋糕。托尼,幫我把蠟燭插上好么?哦,謝謝!」艾米莉嚷嚷了半天,汗珠都從腦門上滲了出來。

她摘下圍裙,把它掛在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樓梯。她雪白的襯衫因為沒有光線的照顧而變暗了。

托尼見狀,大聲喊道:「大家靜一靜,我們要不要玩個遊戲?」

果然,大家立刻停下了手頭的事情。小孩子的好奇心強烈地能沖毀一座孤島。

「既然今天艾曼的生日,那我們就給他來個『驚喜』怎麼樣?讓他記憶深刻到以後做夢時都會不斷重複他今天眼前的景象。安,你看起來很興奮嘛!就這樣做了,大家聚過來,聽我的吩咐……」托尼顯然是要搞鬼點子。其實,特里早就有這個想法,托尼在這個場合替他發揮了。看起來最興奮的是特里,而不是安。特里早就對着牆壁齜牙咧嘴地笑個不停了。

艾曼聽到了屋外的腳步聲,於是加快了速度。他打好了領帶,用梳子梳好了頭髮——他很少這樣照顧他自己的頭髮,黑頭髮很明顯沒什麼好照顧的。不像是樓下的那些人,頭髮不是栗色就是金黃的,有太陽照射時都會變得光彩奪目。艾曼倒是談不上羨慕,確實也感到一些遺憾。不過他也因為自己在這個國度里的特別而感到欣慰。他是個自命不凡的人。這麼說有些誇大其辭了,但他就是喜歡與眾不同。他並不是為了吸引別人的眼球,而是為了找到自身的價值。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螺絲帽工人,那多他一個或少他一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只有每個人在世界上都發揮着不同的作用,才能體現出那個人的價值。每個人都與眾不同,所以每個人都有着存在的價值。而艾曼感到自己的價值只是不同於別人是不足夠的,他要不同於所有人。他的理想也就是這個了,野心十足。唯一能讓他不偏離正軌的就是他的父母了。他的父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和社會上層人打交道的人。他們兩個身上既有着東方的文化,有浸有西方的哲學,通過不淺的閱歷和對自己家庭狀況的深刻認識,讓艾曼身上存在着不同於他人的正氣。好像說一隻球隊正派,可能不那麼妥帖;若是說一個小孩子,也難免讓人感到有些誇張。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天真到不能再天真。他從來沒失去過什麼,也沒有巨大的變故。而正因為這樣,令霍恩海姆夫婦倆沒想到的是,他卻有了更多時間去思考——思考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別人的。儘管父母對他交友這方面的管理很嚴格,但也控制不住輿論雙腳。他們能走到別人那裏,就能走到艾曼那裏。伊曼紐爾·霍恩海姆,還真是個特殊的人呢,就想他所希望的那樣。可他的特殊之處並不只限於他的腦子,甚至連他本身,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使再相似,他也是不可複製的。

霍恩海姆夫婦知道,也許明天,或者外來的幾個月內,也可能是今晚。一切都是個變數,一切又都是命運的安排。這兩個矛盾的個體似乎又有了共性,它們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卻又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驅使一個人的雙腿。一件突發事故足以改變一個人一輩子的走向。

事故。

但願不會出現。

但願不是今晚。

但願來的晚些。

可笑的是,往往事與願違。這是人們所無法控制的巨大悲劇,釀成這種悲劇的也只是因為人們一時的疏忽和輕率。他們寄託希望於好運,正像是這對夫婦,只是觀望罷了。

艾曼用着極為敷衍的語調來應對他母親的問話。他加快了速度,一步衝出了房門。他的媽媽已經在門外等了一會兒了,臉上的表情並不好看。可也不難看。這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不需要任何的頭頂上飄有烏雲。

艾米莉抱怨著說他領來的那群朋友真是太有活力了,讓她自己手忙腳亂,希望自己能長出三頭六臂來。她有多在乎她的兒子,她的兒子也許在很長的時間內都不會了解。她最不希望搞砸她的十二歲生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允許打擾他們的晚會。除非是艾曼自己出了問題。

走過樓梯的拐角,樓上走廊的燈光使勁地拉長了艾曼和艾米莉兩人的影子。影子的盡頭連接的是更無盡的影子。樓下的燈火似乎全部熄滅了,連蠟燭的火光都不剩下。即便是能感到自己的存在,彷彿都變得虛弱了。艾米莉有一種很不詳的感覺,並不是預感,而是必然存在的一般。她並不是頭一回感到生命是如此的虛弱、飄渺,但這次更不同。彷彿是命運在促使他們看到,或者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艾曼對派對的期望值已經降到最低了,不可能再低些了——他的心中只是充滿了恐懼。他下意識的作出了一個動作,他從未做過的——他蜷起自己的右臂,讓自己的右手貼近右肩。那動作優雅極了:食指指向自己的方向,中止自然地下垂,手指組成的幾道曲線猶如月光下的絲綢般流暢、細膩,就像是貴族紳士在邀請他面前的美麗女士之前要做得擺手動作似的。只不過,現在的形式更嚴峻,他心中充斥的不是艷慕之情而是顫慄不安。

窗帘擋住了部分的月光,落日只留下一線光芒。窗子開着,夏日傍晚的熏風不停地掀起窗帘的裙角,月亮照下的熒光也忽隱忽現了。艾曼和艾米莉都聽不到屋子裏的呼吸聲,即使他們極力去聽,希望能有人的氣流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流過。但是現在什麼都沒發生,惶恐中斷了他們再下一階樓梯的念頭。房子外一道白光劃過,在房外停留了一小段時間。一個黑影在月光下搖搖晃晃地接近了房子。

艾曼屏住了呼吸,往喉嚨深處咽了一口口水。

人影靠近了房門,在門外逗留了一小會兒。隨即是金屬零件碰撞的聲音,讓門鎖嘎吱嘎吱地不停作響。

「咔——」門鎖開了,那人卻很從容地走進了房子。他在門口站了幾秒,環視了他的周圍一圈。隨即他便走到了大客廳的正中央,站在地毯的中心。

鴉雀無聲地。

「咣——啪!」巨大的聲響震動了艾曼的齒根,一股強烈震動從艾曼的腳底傳來。

突然,屋子裏的所有燈都亮了起來,強光讓艾曼和艾米莉難以睜開眼睛。——「生日快樂!」

「喔!」站在屋子正中央的一個男子嚇了一跳,叫出聲來。這聲音自然會引來他人的目光——十分驚悚。

「爸爸!」艾曼高聲嚷了一嗓子,從樓梯上沖了下去,和自己的父親抱在一起。他才剛剛到他父親胸口那麼高,而他父親也剛好把他摟在懷裏。之前幾個人腿部的顫抖也在這一刻停止了。

「剛才那一下子,還真是把我給嚇到了呢。」他的父親邊撫摸艾曼的腦袋,邊看着正撫著胸口的艾米莉。

「爸爸,你也有害怕的時候?看起來你也不永遠都比孩子強。」

「難道你不害怕嗎?」

「但是你和我一樣,你就不比我強。」

看着倔強且堅強的小艾曼,他父親也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的眉毛向兩側垂下,本來並不衰老的臉上,卻有着一絲滄桑的痕迹。他快速的扭過頭,調整自己的表情。他怕他的孩子長大了,也是這幅模樣。他不敢告訴艾曼,強並不一定是件好事。

艾米莉走過來對艾曼說:「你朋友的惡作劇真是有意思。這樣,你就肯定不會忘記這個生日聚會了吧!」

「是啊,」艾曼咧著嘴說,「永生難忘。」

「呃……我還以為會發生什麼不吉利的事情,看來一切都度過去啦。那句中國的俚語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也許用在這裏,可不太貼切。可是你還教過我這樣一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呢。」

艾米莉撅起嘴,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她這樣年紀的人:「凡是都要往好了想,不然繼續前行的動力就消失殆盡了。一定要樂觀。你的父親常把它說成是他的原則。你也不是常說原則的問題嗎?就讓它也遺傳過去吧!」

不等幾個人回過神來,房間里又和之前一樣了。屋子裏儘是蠟燭的暖光,也正有幾個人在為艾曼的生日蛋糕點上蠟燭。正正好好十二根,顏色多樣的蠟燭,擺在了蛋糕上沒有字的地方。蛋糕上的字很簡單:

生日快樂!

EH

(伊曼紐爾·霍恩海姆的縮寫)。

艾曼和幾個人打了招呼,對每一個前來幫助佈置派對的人說了馬西(merci,法文中「謝謝」的意思)。

托尼幫忙把飲料倒在每一個人的杯子當中,特里則被抓去和艾曼聊了幾句。

艾米莉戴上手套,終於把點心從烤箱中拿了出來。這是她剛從菜譜上學來的煎鬆餅,和她以前曾經做過的並不太一樣。菜譜上的東西可能更正宗一些吧,當讓她也祈禱這東西能變得更美味,她實在是猜不透那麼多佐料會配出什麼味道來。

她把這盤鬆餅放在一邊,降降溫。做完這些,他便摘下手套和圍裙,來到了餐桌前。這會兒大家也都規規矩矩的做好了,桌上是一些肉醬面和幾分佈丁。蛋糕佔了絕對的主力,蠟燭還在它上面燃燒。

終於安靜下來了,艾曼想。

「接下來,讓我們為伊曼紐爾·霍恩海姆的十二歲生日鼓掌!」托尼話音剛落,掌聲隨之升起。

霍恩海姆先生看起來很高興,他對托尼所做的事情感到滿意,派對就是應該讓大家感到興奮。他站起來,舉着裝著半杯葡萄酒的高腳杯說:「今天是我的兒子艾曼的生日,你們能到來寒舍慶祝他的生日我感到十分開心和榮幸。這是他的第十二個生日。大多數人到這個年齡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意志。這個年紀的人學會了獨立思考,為自己的行為思量。無論高貴的人還卑微的人,在這樣的日子裏都會有所改變。這是上帝賜予我們的一個機會。沒有什麼比信念更能產生夢想,沒有什麼比夢想更能孕育未來(法文名句)。這是個產生夢想的年紀。看啊!這些蠟燭,總是寄託著壽星的夢想。而教堂里也有蠟燭,它們可託付著所有熱愛世界的人的夢想!蠟燭都是一樣的,可以託付每個人的夢想。既然蠟燭已經擺在你們面前……艾曼,還有大家,都閉上眼睛許個願吧!然後大家一起吹滅蠟燭,讓願望成真!」

艾曼率先閉上了雙眼,接着是托尼,在之後是特里。安、傑森、朱麗葉、卡特幾個人也都閉上了眼睛。

冥冥黑暗中,一個人打了個響指——從艾曼父親的方向傳來。「好啦,大家睜開眼睛,吹滅蠟燭吧。」

大家把手從胸前放下,睜開雙眼。幾個人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都聚在一堆,臉都靠近蠟燭上正燃燒的熾焰。

「三,二,一!」

呼的一聲,幾個人已經把蠟燭都吹滅了,還夾雜着嘻嘻哈哈的笑聲。

「噢!哈!祝你們願望成真!桌上的點心挑自己喜歡的拿,但是不要貪心!開動吧!」

小孩子全然不顧餐桌禮儀,伸手就去抓來一個布丁,迅速地送進嘴裏。艾曼自然不會那麼無禮,他要保持主人的風度,請客人們先來。

邊吃邊說是年輕人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小孩子更是不在乎。談天說地就是這裏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音響里放的音樂也變成了一支流行的快曲。

安和旁邊的幾個女孩兒談論點兒新唱片的事情。她只是一直在喝檸檬水,沒有像餓狼一樣去拼搶食物。

坐在她旁邊的托尼也是個成熟的人,對這種瘋搶的行為嗤之以鼻。可主人們卻沒感到什麼不妥,大概是為了不影像這裏愉悅的氣氛。托尼注意到了安刻意地保持着矜持的樣子,不住開口發問了。

「你有心事。」

安瞥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檸檬水,依舊是沉默不語。

「你可以說出來。這裏是個派對,沒有人需要悶悶不樂的。」

安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微笑,說:「許多人都說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的早吧。我也要這樣認為了。有些人到現在還像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你指誰?」

安的眼睛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又把眼皮垂下了。

「艾曼?」

安點點頭。

托尼放下手中的杯子,整了整衣衫,說:「艾曼是個好人,沒錯。你說女孩子成熟的早,也沒錯。可是你也不能說他什麼都不懂。他還只是個孩子,他也希望自己只是個單純的孩子。一整天無憂無慮的,只知道上樹抓鳥,挖地玩螞蟻多好!可是這些事情也是不允許的。看他的眼睛,不要怕他會注視你——對,就這樣。很自然的,沒有必要緊張。他的眼神里可有着不是小孩子能得來的堅定呢。他一定是個能有成就的人。不要皺着眉頭,這樣可不好看。你用你的大眼睛看,他的心裏一定藏着什麼東西,美好的卻又不希望被人發現的。他這樣做一定另有原因。再加上他的家庭教育——被我們稱之為有些『中國化』的教育,令他變得很與眾不同。即使在學校里,他也是那樣吧?低調卻又充滿魅力?想笑就笑出來吧,沒有人攔着你。這也應該是你心中所想吧?你喜歡他。」

安輕閉上眼睛,笑了笑。

「可是他……我希望他懂的,他卻還沒有懂呢。」

「嗯,」托尼清了清嗓子,「也許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他都不會懂呢。你為何不去問問他?」

安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說:「也許和這樣不懂得這些事情的人說,反而會令人更反感呢!」

「哇,你懂的還怎不使一般的多呢。我這個已經十七歲的人才懂得這其中的一小部分,你幾乎就要精通了!」

「這不像是在誇我,更像說……我很顯老?」

托尼開始大笑起來。

「你只喝檸檬水嗎?」

安莫名其妙地看着托尼,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

「喝點紅酒嗎?」托尼問。

「未成年人不許喝酒,連買都不可以!」安皺着眉頭說。

「我敢說,艾曼絕對不喜歡你皺眉頭的。嗯……也好。那我就聽你這個『顯老』的人吧!」

安用食指使勁地戳了托尼一下,托尼也隨之嚎叫出一聲。

艾米莉回過頭,問拍打她肩膀人說:「諾亞,什麼事?」

「天陰了。」男人回答說。

剛剛還是有着落日餘暉的大地,轉眼變得漆黑一片了。天上的星星也已經徹底被烏雲遮掩,不留下一點兒情面。空氣里瀰漫着泥土的氣味,潮濕得讓人呼吸不暢。一些在室外的人感到胸口很悶,不由得開始大口喘氣。諾亞的肩膀上明顯感到一股重壓墜下,讓他的脊柱直疼。四周變得寂靜了,蟲兒也不再鳴叫。

小孩子們絲毫沒發覺剛剛從東方升起的月亮已經消失不見了,仍在繼續自己的狂歡。

「讓我們到屋外玩一會兒吧!屋子裏跑不開!」

「外面還有鞦韆呢!」

小孩子們的大吵大嚷讓霍恩海姆夫婦十分頭痛。尤其是他們衝出屋外的舉動更是讓他倆變得慌張起來。

「外面要下雨了!」艾米莉喊道。

小孩子的嬉笑聲早就蓋過了霍恩海姆夫人的訓斥聲。幾個孩子興沖沖地跑到屋外,也包括艾曼。

安和托尼湊到窗邊,去看這幾個孩子讓會如何得瘋癲。也許一場大雨能把他們澆醒,在以後會更加冷靜。

艾曼站在花園邊上,望着遠方一處似乎有光亮的地方。那是南邊,天邊的雲彩上一閃一閃的。

他聚精會神地,完全忘記了自己站在了什麼地方。他能隱約地感到聲音從而變化過,卻聽不到真切的響聲;一股寒流從頭皮穿透到肩膀,卻好像離自己有半尺之遙。他扭過頭,視線卻變得扭曲。他回過身看着自己的家,卻感覺時間的流動變得異常緩慢。這一刻,他什麼知覺都沒有,身體只是本能地傳輸給他最基本的信息。他繼續望着遠方,雲層螺旋狀地轉到一起,中間形成了一個空洞,是有幾片殘雲圍繞在那周圍。

艾曼感覺到個方向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自己過去,可是身體卻依舊在原地。他的意識不停地被拉扯,毫無反抗之力。他盡全力集中意識,只聽見傾盆大雨拍打地面的聲音。

他的頭痛的要死,想去阻止卻無能為力。從層雲中不停劈下的閃電,彷彿每道都流過他的身體。他難以忍受這種痛楚,便想瘋狂地吼叫——同樣的,他的喉嚨沒有作出絲毫的反應。他感到引力的方向轉向西邊了,緩緩地,彷彿是在變化似的。就像有個風向標一樣,引力的方向也隨着風向標在改變,最終停留在西方。他能感到兩個明顯的引力,一個來自腳下,一個來自西方。還有一個隱隱約約地在召喚他,是他剛才注視着的南方。

幾股引力不停地牽引、撕扯着他的身體,足下彷彿都磨出一道印記,深深地陷進自家花園的泥土中去。他想掙脫這束縛,卻又缺乏動力。

他再次集中精神,渴望照到突破的方向。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頭髮已經濕透,襯衫上汗水和雨水混為一體,身體因為被雨水浸透而感到寒冷,還在不停地發抖。耳邊劃過的聲音如絲綢般美妙——法語,沒錯,是法語。

清晰了。

「艾曼快回來!快點兒!你是怎麼了?大雨把你澆成落湯雞啦!快點兒!你不能這樣做,你在那裏一動不動做什麼?」這是特里的聲音。

艾曼還是無動於衷。

「伊曼紐爾!」這個聲音竟然直接刺到艾曼的骨頭裏,「快回來!」

這帶有哭腔的女聲震動了艾曼僵硬的身軀,讓他銹住的關節重新開始扭動。

意識越來越清醒。

艾曼的襯衫緊貼着他的身體,露出了皮膚的顏色。褲子也因為濕透而顯得沉重,褲腿上還沾有花園裏的泥土。雨滴順着他的袖口流到他的胳膊肘上,狠狠地刺激了他的神經。濕透的頭髮趴在他的額頭上,不停有雨水滑進他的眼睛裏,在他的長睫毛上滑動。

他開始大口喘氣,氧氣的感覺又重新回歸了大腦。他回過頭,而他的表情留給他的朋友的印象是——木訥。

可值得慶幸的,他正常了。

家人們的擔心也稍稍輕了些,因為他正要邁出一步,往家的方向。

當他正要邁出一步時。

一股強烈的刺痛感湧上了他的大腦,他雙手抱着頭不停地晃動,喉嚨里還伴隨着野獸般地嚎叫,尖鳴銳耳。他在大雨中的表情十分痛苦,眼角留下的水滴不知道是否有鹽分。

他感到自己被束縛太久了,即使只有幾十秒,卻也太久了——

「疼……」

「我錯了。可我哪裏錯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有人在說話么?」

「我在哪?不,我是在那兒嗎?」

「南方,南方……是意大利?希臘?為什麼是奧林匹亞山?」

「誰是我?我是霍恩海姆!我是霍逸!」

「滾!」

他在意識里甩開雙手,一股強烈地灼燒感沖入他的雙臂,肩膀也因為麻酥而失去直覺,彷彿脫臼了一般。這時,這感覺立即遍滿全身,已經沒有什麼能支撐他的平衡了。在這個冰冷而潔白的空間,他一頭栽倒。

那一晚,霍恩海姆家房子外面閃過一道耀眼的藍色光芒,人們都說是閃電劈到了他家花園裏的鞦韆上。鞦韆已經變成炭灰,木柵欄上也有燒焦的很擠。草坪的一塊黑乎乎的一片,從此寸草不生。

艾曼從此也變得一蹶不振了。

他的性格大變,穿白衣服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聽說是為了治療某種病症,霍恩海姆夫婦長長帶着伊曼紐爾離開這裏,一走就是幾個月,甚至是一年。

有鄰居向伊曼紐爾的同學朋友們打探那晚的事情,誰都沒形容出來。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不理解。太驚人了。」

……

「你要去中國……」「這回是意大利……」「不去德國嗎……」「我對希臘不太了解,為何不是奧運會的時候去……」「你以後要變得更加謹慎……」「不要想不開心的事情,你一定不會希望讓別人不開心……」「躲開那些人,艾米莉……」「諾亞,你的老朋友辦到了嗎?他……」「亨利·布魯斯……」白色的,全都是白色的……嚓嚓的電火花聲一直在耳邊迴響……槍!他們有槍……是的,要保護……「我想要個像樣點兒的電腦,我認為……」黑影不斷地從側面掠過……

這是在放電影片花嗎?

白色的光影遮住一切的,鏡頭上用了模糊效果。光線的邊緣變暗了,從白到灰,從灰到黑。而這黑色,一直在朝光源蔓延,混合而成的白光被灰色和黑色不斷吞噬。聲音也逐漸弱了,最後像是沒有傳聲的介質一樣,靜得出奇,比夜晚的房間還要靜,根本沒有東西在震動,耳膜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不動了,聽覺神經也麻木了。變黑了,全都是黑洞洞的,沒有一點生氣。即使白色,也沒有生氣,可沒這樣陰森,剛剛呼出的氣息都被凝固。

一片黑暗,恍恍惚惚的。

有光,不是純白的。它從黑暗的最低端緩緩升起,有幾束還十分強烈。它灼燒着這片沒有樂土的空間,讓它不得不面對新的光明。

眼皮都被刺痛了,他只好抬起一隻手擋住幾束強光,讓自己面對現實。

艾薩克睜開雙眼,看見自己的手正擋着紗簾未遮住的幾縷清晨的陽光。一個黑夜就這樣被新一輪升起的太陽驅趕走了。

時間:現在地點:德克薩斯州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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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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