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庭深(1)

第一百七十一章 庭深(1)

大靖執劍人王朝篇第一百七十一章庭深在那場圍殺的最後,趁著瑰流攔下女子帝師的傾力一擊,鄒子直接帶走了蒲芥子和京房。

有一場贏了就可以真正平叛的大棋局,這場圍殺可以說是一記起到決定性作用的落子。如果這記落子穩穩噹噹地砸在了棋盤上,也就是蒲芥子被斬去分身,跌至八境,那麼接下來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下棋,便可以贏棋。但如果這記落子最終沒能成,先前所有的積勢和攢力就全都白費了。

毫無疑問,如今的結果屬於後者,前功盡棄,棋盤作廢。

而女子帝師此前反覆推演,想盡了種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最後跳出來毀壞整張棋盤的人,不是對手,而是自己這邊的人,而且是這個素來最痛恨陰陽家的大靖太子。

經此一事,瑰流和女子帝師徹底割裂。兩個充滿矛盾衝突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共事輔佐的,也就逼着大奉皇帝被迫站隊,被「欽點」的那個人,全權負責平叛一事。而未被選中的那個人,有三種選擇,一是即刻離開,二是為被欽點者打下手,三是在無法挪用任何資源的前提下,自己行事。

最終,大奉皇帝「欽點」了清算人,張濟淇成為了實際上的最高掌權者。而瑰流,境況相當於被罷黜,已經無法參與到任何事宜決策當中。

深深宅院裏,綠意盎然,滿眼翠綠,有位白衣似雪的男人背靠假山,正在飲酒。

他似乎已經飲了許久,眸中微帶醉意。又一次杯酒入喉,一飲而盡,想要再一次滿上,卻發現酒已見底,只倒出來半杯酒水。

於是他碰了碰身旁少女的肩膀,說道:「沒酒了。」

少女瞪大眼眸,「夠了吧?這都是你喝的第八壺了。」

「美酒美人,珍饈美饌,總是讓人慾罷不能。」

少女點點頭道:「不愧是傳聞中的天下第一大紈絝,說這話一點都不害臊。」

瑰流試圖從空蕩蕩的酒壺裏再晃蕩出一絲酒,卻事與願違。無奈之下,他只得再次求向身邊人兒,「睿睿,再給我偷一壺酒,這真是最後一次了,求求你了。」

少女瞬間大怒,「不許叫我睿睿!」

瑰流疑惑道:「為什麼?」

少女冷聲道:「我和你還沒熟到那種地步。」

「哦?」瑰流搖晃酒杯,醉意盎然道:「天下最好的朋友便是酒友,算上這次,你已經和我飲了兩次酒,我已經把你當妹妹來看待了。」

少女突然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隨後,她湊近他的臉,壓低聲音道:「你不會對妹妹有特殊情結吧?」

此言一出,瑰流的眼眸閃過一絲清醒,下意識挺直身子。

少女雙手掩住紅潤小嘴兒,驚恐道:「不是吧,被我猜中了?」

瑰流無奈道:「別太荒謬啊。要照你這麼說,是不是路邊看見一個好看女子,我就得撲上去認個妹妹?」

少女很認真想了想,「你可是太子誒,眼光肯定很挑剔。要是尋常女子主動投懷送抱,估計你都懶得搭理。」

瑰流輕笑道:「想誇自己長得好看就直說,繞來繞去的,真以為我喝醉了反應不過來?」

少女突然臉色嚴肅,拎起手邊的半壺酒,在男人眼前晃了晃,「我問你個問題,你真誠回答,不許說違心話。如果你答應,我就把這最後半壺酒給你。」

瑰流點點頭,「可以。」

「你先發誓,肯定不會說違心話。」少女死死盯住他。

瑰流愣了一下,小聲道:「睿睿,我告訴你啊,禍從口中,你該不會是要問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問題吧?」

少女皺眉道:「不是!你發誓就好了。」

「好好好,我發誓。」

瑰流三指併攏,對天發誓,朗聲道:「我瑰流在此對天發誓,一定實話實說,否則...否則就變成世界上最丑的人。」

很快,他就補充道:「僅限這一次。」

少女滿意點點頭,也為這個男人鬆了口氣,幸虧他沒有發那種詛咒自己的毒誓,否則以後要真出了什麼事,自己心裏還過意不去了呢。

「可以了吧?」瑰流轉頭看向她。

少女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撐地,身體微微前傾,問出了藏在心裏許久的問題,「我好不好看?」

「好看。」

她的尾音甚至還在,瑰流就毫不猶豫道。

「你騙人!」

少女瞬間不開心了,背過身去,碎碎念道:「你一定會毀容,變成天下最丑的人。」

「啥子玩意」瑰流愣了愣,旋即想通了這一切。

「你娘好歹是大奉王朝的第二夫人,你對自己的容貌就這麼沒自信?」

瑰流蹲在了少女的面前。

「當然有自信啊。我怎麼可能自討苦吃?」少女冷冷道。

瑰流一頭霧水,疑惑道:「你既然覺得自己漂亮,為什麼會覺得我在騙你?」

少女顯然火氣十足,「你還狡辯!那為什麼我話還沒說完你就給出了回答?你事先思考了嗎?對天發誓還敢違背,我咒你被刀子割爛臉,變成天下最丑的人!你們大靖王朝不是有天下冊評嗎?乾脆以後出個醜人評,我祝你被評為第一!」

瑰流不說話,怔怔看着氣憤不已的她。

少女的情緒驀然低落,開始不斷回想剛剛自己那番激烈的言辭。是不是有些太惡毒了?是不是有些太傷人了?明明沒有深仇大恨,自己卻對他說出這麼鋒利割心的言語。

少女緊咬紅唇,愈發感到愧疚。可是道歉的話,她絕對說不出口。

正在飽受內心煎熬的時候,男人溫醇的聲音輕輕響起,「真不愧是大家閨秀,罵人都這麼含蓄。你是不知道當年那些市井潑婦是怎麼罵我的,半個時辰的語言攻擊,就沒有一句話是能稍微入耳的。就光是那噴出的唾沫,都能把我給淹死。」

少女撇撇嘴,「人家平白無故怎麼可能罵你,還不是因為你欠罵。」

「誰說不是呢?當年我偷雞摸狗,把京城家家戶戶搞的烏煙瘴氣,連我爹我娘都管不了我,更別說其他人了。」

瑰流笑了笑,「不過在你這裏,我可一點也不欠罵。你剛才說,我不假思索就給出答案,沒有經過思考,一點也不真誠。但實際上呢,事實恰恰相反,我之所以能搶著給出答案,是因為我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周家大小姐啊,你這次還真的罵錯人了。」

少女聞言,低下頭去,慚愧感頓時侵佔滿內心,眸中有淚水打轉。

「對不起,我.......」

道歉的話,少女最後還是沒能完整說出口。

瑰流雙手托腮,「你放心好了,以後若是上沙場或者與人廝殺,我肯定會格外注意臉龐的,盡量別毀容,別讓你有負罪感。」

少女忍住眼淚,笑道:「我娘說過,你要是毀容了,天底下至少有一半的女子會失魂落魄。」

「那這其中有沒有你一個呢。」瑰流問道。

少女注視他的眼眸,輕聲道:「就算是有我,所以你千萬別毀容,千萬別讓我傷心,好嗎?」

「這樣啊。」瑰流笑眯眯道:「那為了天下半數女子的幸福,我就答應了。」

少女偏過頭,小聲嘀咕道:「真不要臉。」

瑰流上前伸出手。

少女把酒壺拎給他,說道:「還沒完呢。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長的好看。所以接下來我的問題是,我有多好看?」

瑰流恍然大悟,「你非要問我,而不去問別人,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天下第一大紈絝,身邊肯定不缺美人伺候?」

少女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瑰流不再追究這個問題,而是閉上眼睛,嘴裏輕念着什麼。

少女湊近,認真聽他嘴中蹦出的幾個字,「九十八文、九十八文、九十六文、九十四文、九十二文、八十九文......」

聽他絮絮叨叨個沒完,少女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瑰流拎起酒壺,豪飲一口,抿了抿嘴。

玉牌忽現,春官小篆筆握在手中,瑰流在地上寫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就寫出了美人評前十之人的名字和她們所得的評價。

「這是最新的美人評。如你所見,榜首之位被兩個人佔據。也就是說,天下前十實際上有十一個人。」

少女喃喃道:「那這位列第十一的女子,運氣也太好了。」

瑰流笑了笑,用小篆筆圈出前五名,說道:「按照觀榜的順序,你猜猜這天下前五位美人,我認識幾個?」

少女眯起眼睛,喃喃自語:「天下第三,張濟淇,評價是......」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這兩句作何解也?」少女抬頭看向瑰流。

「群玉山,瑤台殿,都是仙子和神女所居之處。」瑰流停頓一下,驚訝道:「這句評價應該是我娘撰寫的吧?否則此前張濟淇閉關閱盡天下書,大隱出世,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她的。」

少女驀然有些感慨和傷感,張濟淇已經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女子了,真就如評價所說,似仙子,似神女,簡直美到虛無縹緲,給人一種「此人非人間之人」的感覺。可在這個榜上,她才僅僅位列第三?

所以說天下好看的女子當真數不勝數,真是要多美艷就有多美艷,那麼自己沾沾自喜的容貌又算什麼呢?

瑰流久久凝視「張濟淇」三個字,想起了近來的種種矛盾和不愉,自言自語道:「長的再好看有什麼用?實際上不還是活了幾百歲的老婆子?」

少女聞言一下緊張起來,連忙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後,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她一抬頭,突然看見瑰流那張滿臉血污的臉龐,當即嚇得臉色煞白,全身顫抖。

想要詢問他的狀況,卻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好在瑰流吐出幾口腥氣,自己出聲道:「放心,我沒事。」

他用自己的白衣把臉龐大致擦拭乾凈,然後在假山附近的池子裏掬了一捧水,將餘下的血跡徹底洗掉。

少女已經緩了過來,但仍是驚魂未定,心臟砰砰直跳。

「那個...用這個擦吧。」

瑰流愣了一下,接過手手帕,當即能聞到幽幽香氣。

用它將臉上的水漬擦乾,瑰流道謝:「謝謝了。」

少女將手帕摺疊收好,眼神擔憂,「你真的沒事?要不我帶你去看看醫師?」

「真沒事。雖然是有那麼一點嚇人。」瑰流一屁股坐下,喃喃道,「果真是禍從口中。為了讓你明白這個道理,我今天也算是身體力行了。」

「不行,你還是和我去看看醫師吧!」

少女站起身,沒有考慮任何男女之嫌,毫不猶豫地抓住瑰流的手腕。

但即便少女再怎麼用力,瑰流始終像是一尊大佛,巋然不動。

而瑰流只是輕輕用力,就把她拽了個踉蹌。

「你!」

少女銀牙直咬,忍無可忍,終於要把一心窩子的話全部講出來。

譬如在她眼裏,男人天天什麼也不幹,只會喝酒。還說什麼幫助陛下排憂解難,挽救大勢傾軋,到頭來不還是整日二門不邁大門不出,只會躲在庭院裏享樂?紈絝子弟就是紈絝子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根本就沒有娘親所說的「金玉其內」!我周家幹嘛要養你這麼個廢人

只是她剛要將這一肚子的火氣都發泄出去,男人搶先開口了,聲音不輕不重,「坐下來陪我一會兒,我的時間不多了,今晚就會離開。」

「你要走?」

少女聲音顫抖。

「嗯。女子帝師已經容不下我了,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去幫助平叛。今晚就離開,去往邊陲小國進行遊說合縱。」瑰流平靜道。

少女只覺得大腦空白,雙腿發軟,不知怎的就靜靜坐了下來。

「還會回來的吧」

「當然。」瑰流自問自答,灌了一口酒,仰頭望天,輕聲道:「如果我沒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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