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趙老拐的真功夫

白文昌說了那一句還真的就不再說了，山杏翻了幾下眼，掂起那捆票子就放進牆角的一個瓦缸子裏，在瓦缸上面壓了一層又一層的物什以後，又壓了一塊石頭，心滿意足以後給文昌說：「那個地方兒好，不怕老鼠咬，也不操心別人盱顧（盱顧：注意），俺先走了那第一步兒，再走那第二步兒，先掙那一萬塊錢去。你不知道，誰該娶誰，誰該嫁誰，那裏邊的道道兒書本兒上就沒有！一對兒，一對兒，又一對兒，就是戴上放大鏡，也撥拉不出來哪一對兒有書獃子們造出來的狗屁愛情！可閨女小子都生了一大堆！——給你說，那塊大石頭看着紋絲不動，其實根基早鬆動了，照着最要緊的地方兒一捅，骨趔跟斗朝邊兒一翻，忒兒蹦二五就又出來一個萬元戶兒！」

其實，了解情況的人都知道，有了那個趙玉成，有了窯頭村呂姓人家的先例，林夢鴿將來的歸宿，也就僅剩了自古華山的一條路了。就這樣，無可奈何的白家人，眼睜睜地看着無可奈何的林夢鴿在自古一條路上緩緩地向華山行。

訂婚之前山杏領着玉成到小玉家去了一趟，小玉也就說了玉成一句話：「馬家恁大一戶人家，恁些個兄弟，那人還叫恁家給攆跑了，都多長時候兒了，——嗯？像俺這單門獨戶孤兒寡母的，閨女到了恁家，那還不是得剁就剁，得砍就砍，得煮就煮了？」

玉成說：「這咋能，早都說好了，俺嫂倒沒有啥意見，也就是俺那個馬大爺，一輩子也就性子倔。要說，這倆人天天在一塊兒，哪有勺子不碰鍋的時候兒？不過，俺嫂趕明兒准回來，不信你看。」

老鼠精也就是老鼠精，說出去的話都體體面面圓圓滿滿。不過回去以後他倒也真發了愁，大話倒也吹出去了，真兌現還真有些難。好長一段時間以來，玉富幾乎天天給老拐生氣，到如今也還沒有弄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玉成思謀了大半天，找到老拐說：「爺爺，夢鴿那邊啥事兒沒有，人家就是說，從俺老奶奶那會兒開始，咱家的娘兒們都是挨打受氣的命！這不，眼睜睜又看着馬六變還不得死到她娘家去？俺想了想也是，咱家可不能落下那個賴名聲，俺許下人家說俺嫂趕明兒准回來，俺這就去給老大商量，俺兄弟兩個去馬家走一遭，要不行俺倆人就給他馬家磕倆頭，再不行俺也就回來跟老大一樣，倆腿兒一挺往床上一趟，啥也不幹了！」

老拐想了一會兒說：「行，叫俺去，這下口氣，買畝地，俺孫子以後還得頂天立地，該是個沉住臉使人，倒背手兒接錢的主兒！這種事兒，俺去！」老拐說完就往外走，玉成問該準備些什麼禮物，空手去總不好看。

老拐說：「日本有個空手道，咱中國有個空手套，俺就是傳人。——回吧！保管沒事兒，殺豬殺屁口（屁口：屁股），一個師傅一個傳授！哎，去給恁哥哥說說，嫑在炕上整天練睡功了，打掃打掃，準備迎接『開國大典』。」

趙老拐到了三炮家，兩口子剛好都在，他進門就把拐棍兒一扔，往門扇上一靠，一邊卷著胳膊和腿朗笑着說：「這要錢兒沒有，要命不給，見外也不走，見里（禮）這禮就來了。咱先說，不管原先誰對誰不對，這一碗水都潑到地下去了，誰還能給收回來？不過這錯俺還得認，恁都看，這胳膊腿兒都卷好了，今兒就實實在在給恁倆人下一跪！要不解氣，拿耪钁隨你打，——不過提前說好，要真打就打那條拐腿，咋它也拐了，要把那條好腿打瘸了，還得累咱閨女支應（支應：伺候）不是？也嫑打嘴，就打屁口，俺這嘴跟屁口一個形狀，打哪兒也一樣，要不先打吧，先解了氣俺再給跪。」

馬三炮夫妻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老拐靠着那個吱吱作響的門扇說：「看看，看看！俺早就給人說唻，來的時候兒在家也議論唻，這大戶人家的氣度還就是不一樣！咱要真那樣整，萬一傳出去叫別人說個啥？——這親家見親家，見面就打架？那俺就也不跪了，論親家這也是俺歲數兒大！不過，就是不跪，咱六變也得跟着俺回去，要不回去俺就跪，要是跪那就是恁兩口子真惱了，真惱了咱兩家也就成了街里鄉親了，就是成了街里鄉親，論鄉親輩兒，恁倆人也得喊俺叔叔……」

太陽剛偏西，老拐在前邊喜笑顏開地背着個包袱咯顛咯顛地走，六變抱着兒子心來在後邊低頭跟着，六變的那個神情，叫不知道的人以為是她在婆家犯了錯誤。

趙玉成和林夢鴿換了訂婚的小帖后，周山杏從瓦缸里拿出那捆票子，悄悄地送給了玉成，玉成從中抽出一把給山杏，山杏開始不敢接，玉成說那是媒人禮，你的一萬還頂一萬使。山杏睜大了雙眼驚叫了一聲：「——說啥？」

玉成笑呵呵地說：「看俺二姥姥，恁大驚小怪咋，現金是一萬，股份兒是兩萬，你想想，俺就是哄了一百個，那能輪上你？」

山杏在說不清的矛盾交加里，拿着十把票子中的一把回了家，她總是想不通，自己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攢了那麼多年，雙手捧著送給人家十分之九，拿回來原本就是自己的十分之一，那還算得了人家的媒人大禮？她就更加心慌慌、意慌慌地吃不好睡不好。

周山杏一天比一天煩亂不安，忽然有一天，他清清楚楚地想起來玉成說的哄一百個也輪不上她的那句話，心裏就更害怕：那一百個之外要是再有一個，那不就是自己？那要真是自己？……她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