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五
「我有過幾個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不過，那都是初中的事情了。」陳周兮脫了鞋坐在桌子上，腿一下沒一下的亂噠著，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忙裏忙外的做飯。
「你還會做飯吶。」陳周兮也很驚奇，本以為這麼皮的男生應該三餐吃外賣才對。不過突然挽起袖子做飯的樣子也不賴嘛。
趙雲瞥了她一眼：「活了這麼多年要是連做飯都不會豈不是要把自己餓死。」手裏的菜刀甚至沒有停下來。「你說你的，別管我做飯。」
陳周兮踢著腿閉上了眼，以一種極為輕快的語氣說出了不應該屬於這個年紀的女孩的經歷：「然後啊，她們都死了。」
砧板上的聲音戛然而止，趙雲沒說話，拿起半顆捲心菜切了起來。菜刀與砧板的碰撞聲在小小的廚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陳周兮睜開眼睛：「嗯？你不問問我原因嗎？」趙雲拿着冬瓜開始思考是燉湯還是燒着吃：「這是你的私隱，我無權插手，如果你不想說我是不會逼你的。」趙雲轉過身面對着陳周兮靠在櫥柜上：「不過如果你想找人傾訴十幾年的苦水，那我作為一個鬼，倒是很合適也很願意聽你的過往。」說着趙雲拿起了一旁的盤子還是做菜算了，燉湯有點耗時間。
「也沒那麼嚴重啦。」陳周兮擺了擺手，「不過，你知道幾年前的那場爆炸嗎？」
趙雲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操着手裏的刀。陳周兮也並沒有發現他的走神。
「那場爆炸時，我是小學三年級，而學校也已經存在很多年了年久失修，牆壁也不結實——老城區嘛，都這樣。」陳周兮跳下來拿了一根洗好的黃瓜吃了起來又回到原位坐着。「我是全班唯一的倖存者。」
「當時我真的覺得很幸運，爆炸時整個教學樓都倒了，我在四樓居然還活了下來，印象只有滾滾的濃煙和到處都是的死人。」
「記憶中是一個叔叔抱着我從窗戶跳了出去落到了草坪上，我倒是一點事都沒有，醒來叔叔就不見了。現在想來從四樓跳下去不死也是重傷吧。」陳周兮拿出一個玉佩掛墜，「為了安慰我他還給了我這個，看起來還是挺值錢的。」
是啊，通靈玉怎麼可能不值錢，這要是其他英靈撿到了估計能高興半年。
不過，如果那時候我死了，是不是就沒有後面的這些事了？
「然後我們就被轉入開發區的學校了，那時我還好，依舊沒有朋友但也不至於被針對，」陳周兮大口大口地啃著黃瓜絲毫沒有淑女形象可言。「然後五年級時，班上搞了個秋遊，租了三輛大巴車送我們去旁邊的山上野炊，去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很開心，在大巴上吵個不停。」
「回去的路上我們依舊興奮，再通過城際大橋時我們在車上又蹦又跳，想想那時候多快樂啊。如果沒有後面發生的事的話，該有多快樂啊。」
「很可惜，那座大橋的負責人偷工減料了，聽說是環衛局局長的親戚？在我們的大巴經過大橋的時候，橋塌了。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陳周兮瞥了趙雲一眼，發現他一直都沒有說話。
「此後的事情還有不少，比如我的同桌突然摔骨折啦，老師突發疾病差點癱瘓啦。」
「其實我知道有些事不應該扣在我頭上，但是他們不覺得。然後和我待得近的人就會不幸的謠言就出來了。」
陳周兮笑着看向趙云：「其實也對啊，你碰到我就受傷了，果然我是個天生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人啊。
」
趙雲放下菜刀回首看着故作堅強一直衝着他笑的小姑娘：「你也是受害者，天災人禍這種事沒人說得清的。」
趙雲點燃煤氣灶開始熱鍋，「不過，有一點我需要重申的是，我很幸運遇上了一個囂張又可愛的小姑娘，這不是厄運，是我的造化。」
「你說對嗎？」趙雲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面露少有的正經表情，臉上滿是溫柔。
其實，這人還是挺靠譜的，至少在有些時候有些方面不含糊。
此去年華未長久，占斷江南萬斛愁。「怎麼就突然感覺挺熱的，眼睛都看不清了……」陳周兮低着頭看不清臉，睫毛上滿是碎珠。
「休息一下吧，不用說了，等會去洗手吃飯。」
陳周兮看着眼前這個忙碌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這……就是歸屬感嗎？以前就算一個人在家時也會害怕空洞的房間，現在有他在身邊，好像天地鬼魔都不敢侵入一樣，這小小的出租屋都像換了一樣。
原來以前害怕的不是黑夜，是孤獨啊。
居然說出這麼讓人感動的話，幾個意思嘛……謝謝了，混蛋。
陳周兮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面前是杯盤狼藉的桌子和冷眼相待的趙雲。「吃不下了，吃不下了，你收拾收拾吧。」
生氣。這是真把我當傭人了？算了吧，今天就包容她一下，小姑娘都是值得照顧的，無論年齡多大，都應該有一個男人站在她不遠處看着她。
「喂，你父母呢？」因為陳周兮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動的話趙雲也是無法離開房間的，想了想乾脆讓他休息一下也好。趙雲心說你這不就是懶嗎，走幾步都懶得走吃完飯就趴在床上遲早胖成董卓。
「我嗎？」陳周兮在床上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我爸在西安考古，什麼深山老林都鑽，幾個月沒有消息都很正常。哎，據上次發信息給我已經是二月的事了，不會又在哪個洞穴里被埋了吧。」
大孝女啊……就不能盼你爸點好嗎……
「至於我媽？不知道又去哪個山區支教了，平時工作忙也很少管我。」
陳周兮滿臉無所謂。這是從小缺乏陪伴啊，估計連女兒一直被針對這件事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怎麼上心吧。
可能他們在自己的行業確實是值得尊敬，但是事業與家人到底哪個重要？身外人無法評價。至少，作為父母，他們不合格。
「謝謝了。」陳周兮突然看向趙雲。「嗯？」趙雲回頭，對上了陳周兮的眼睛。長久的沉默。額……怎麼感覺氣氛不太對？好尷尬的樣子。趙雲連忙低下頭避免有人繼續尷尬，而某個小姑娘則直接笑出聲來。
「你還是挺有趣的嘛。」陳周兮跳下床走向桌子，然後突然回首：「謝謝你啦，肯聽我絮絮叨叨的。為了表示報答，今晚我洗碗吧。」
映入趙雲眼帘的，是笑靨如花。
接下來，又是熟悉的衛生間門口的角落。不過這次聽着身後的動靜，水流聲不斷，小姑娘還是應該注意一點的啊。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正直。嗯，正直。等下等下擦下臉緩一緩。
玄月高懸，生靈都墜入夢神的懷裏安靜下來，趙雲依舊想昨晚一樣恢復著自己，卻和昨晚的狀態大不相同。
還是靜不下來心緒。
趙雲看着一旁在睡夢中吧唧嘴的陳周兮流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那場學校爆炸事件么？秦檜引起的吧，當時周圍幾個省的人都來抓人了，結果這小子為了逃脫把學校炸了。救人的大叔么？不過該說不說，被叫做大叔真的很不爽呢。
趙雲從懷裏拿出一根紅繩放在地上，竟像有靈一般爬向陳周兮的身上，不斷地盤旋。
還真是那塊玉。這哪是我給你的啊……當時火災情況緊急這小姑娘一直拽着我也沒注意，沒想到把腰間的那塊玉給拿走了。
真是苦了我找了六年了啊。
趙雲收起紅繩，透過窗戶看着明朗的夜空，不再說話。
第二天。
「都怪你！我又沒設鬧鐘！」此時又有一個身影在清晨時分在樓頂雀躍，「這怎麼怪我！你吃飽了洗個澡就睡了，誰知道你設沒設鬧鐘！」
幾分鐘后陳周兮繼續昨天的行為趴在桌子上不想說話，看着一旁的趙雲一臉幽怨。
額……這小姑娘一點都不可愛。
不合群的腳步聲又響起了，「兮兮，我的甜點呢？」不用看都知道是李敏欣。趙雲這次都懶得看她，這種假笑實在噁心。
哎，等下，甜點……今天這小姑娘拿了嗎？剛才跑的時候沒看到好像……
趙雲驚回頭，看到陳周兮脹紅著臉低着頭，眼角已經有了些許的紅色。
什麼時候她才能學會拒絕呢？討好別人換來的關係不是尊重，反而是自我人格的一次次踐踏。
看到陳周兮這幅表情李敏欣瞬間變了臉色，慢慢回身緩緩走着，每一步都在瓷磚上踏出清脆的聲音。
「甜點就不用了，留點錢你自己當生活費吧。」李敏欣頭也不回。說這麼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是吧，怎麼，你還挺優越？憑什麼給你買東西還得看你臉色？都是給你慣的！
小姑娘的眼角已經開始抽搐了，看起來她哭出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身邊的人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說着莫須有的罪名。
誣陷你的人比你自己還懂你的清白。
她們真的有心機嗎？可笑，我當年在戰場上跟着軍師猜司馬氏的企圖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呢！不過是跳樑小丑以貶低他人的方式刷存在感罷了。
她們真的討厭陳周兮嗎？不一定吧，不過隊伍她們必須要站，要麼順着大勢孤立某人，又或者被一起孤立，這本身就是可笑的悲劇。
當她們被孤立時，有沒有想過自己也干過這種事呢？
被欺凌者加入欺凌者的隊伍就以為能夠抹去自己可憐的過往，其實不過是繼續在另一個隊伍里被人瞧不起罷了。
陳周兮在微泣。
「你聽，你聽，她還好意思哭呢……」我哭不哭礙着你了？有委屈為什麼不哭？更何況，她也不過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的哭泣聲開始越來越大，難以被說話聲掩蓋，已經有人開始注意到她了，不過還是沒人肯過來安慰她，哪怕問她出了什麼問題的都沒有。
這就是現實，你看到了沒有，小姑娘，這就是你討好的人們。看清她們是怎麼對待你的，再仔細瞧一瞧，你的付出有沒有回報，有沒有一條白眼狼被馴化！
陳周兮在哭泣，在擁擠偌大又空洞的教室哭泣。
這是對教育的諷刺，這是對她們這些稱為學生的諷刺，這是對陳周兮自己的諷刺。
陳周兮的聲音開始小了，慢慢的，慢慢的，逐漸聽不到聲音。
突然，轟的一聲引來眾人的目光，所看到的讓所有人驚訝。
陳周兮靠着椅背腳搭在課桌上，發出聲音的是她前桌的椅子包括人，已經飛了出去。
陳周兮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眼中皆是不屑。像一隻誤入羊群的獨狼，眼中是這群孩子從未見識過的孤高，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