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八
夜幕星河滾燙，在風聲的隱匿下黑影在草原上疾馳，向著天邊隱約出現的異光進發。
「那是什麼東西！」在陳周兮的身體內兩個靈魂在對話。「亡靈的盛宴。他們原本只有在鬼節這一天才有機會出來享受這盛禮，不知道怎麼了今夜突然所有的亡靈都出來了！地獄之門洞開了嗎？」「亡靈和你們英靈有什麼區別嗎？」「我是英靈，是天地造化的允許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我們沒有0限制，由這一方天地滋養，而亡靈不同，或者說可以稱他們為鬼，他們要受活人的祭祀才能生存，他們也只能在這一天出來領取後人的禮品。在失去了所有能夠記住自己的人後，亡靈也會慢慢失去存在的可能，因為亡靈和英靈一樣，是活在人們的記憶里的。」
「活在記憶里？那是幾個意思？」「我是亂世里的將軍，記住我的人當然多，所以我能夠存留至今。如果沒有真正記住自己的人在世，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這個世界就會從思維上將你抹殺。」「這不是很殘酷嘛！」「你以為呢？這世道就是這樣，沒有資格活下去的人不走，其他的人哪來的資源生存！你們人類世界不也是如此？」
陳周兮沉默。確實如此。自己也是班上無足輕重的一個人，如果自己走了，對他們而言也會好很多吧，畢竟心煩的人離開了視野。
趙雲感受到了陳周兮奇怪的心理，不過現在沒時間說這些了，今晚的百鬼夜行，究竟是什麼人弄出來的！
嗯？有巡視？
趙雲俯下身子在草地上滑行數米后停下，藉著沒過小腿的草叢遮住身子。
趙雲撥開一片草叢，在月光下能夠看見飄在空中的幾個虛幻的身影。身體的透明度如此之強，估計也是被人忘卻了，撐不了幾天了。
風聲掩蓋住草叢的聲音，幾息間，長槍一指，半步封喉！
「喂，你們幾個，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被槍尖指著咽喉的亡靈咽了一口口水，看見了已經被放倒的夥伴立馬鬆了口風：「不知道。」長槍一轉槍刃側對着咽喉：「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也敢出來晃悠，難不成我記錯了，今天是鬼節？」「不敢，不敢，我們也是被呼喚來的，說是今天能領到鬼節時一樣的資源，才大著膽子跑來的。」
嗯？又是被呼喚來的？上次荊軻被刺殺那事的惡靈好像也是被呼喚來的。這是又要進入亂世了嗎？
看着幾個亡靈可憐巴巴一副畏懼的眼神，趙雲還是軟下了心思，收槍樹立。
「喂，你們缺這點資源嗎？」被放倒在地上的亡靈直接回道：「想必閣下是英靈吧，也不缺這點所謂的資源，但是你知道就憑鬼節那點東西，也只夠我們生存了。」顯然他已經抱着反正一死死也要說個痛快的想法來的，臉上滿是嘲諷。就好像看着一個不暗世事的富家少爺對窮人說着「那你們為什麼不吃肉呢？」
趙雲保持着沉默。作為一個幸運的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人，自己無權發表對一個不幸的亡靈的同情，這是對他的侮辱。
陳周兮收槍而立，看着幾個亡靈表情複雜。幾個亡靈已經爬起來了，絲毫沒有對趙雲放過他們的感激，按規矩，私自逃出的靈魂，無論是英靈還是亡靈惡靈，都應當被斬殺，這是千年前武曌定下的規矩，已經被英靈界視作標準。
「不過，你們還不能走。」看着幾個亡靈就要走的趨勢，陳周兮伸槍一把攔住了他們，「我需要你們在這乖乖的待幾天，
這幾天我會給你們留下充足的資源讓你們生存，」陳周兮從胸口裏拿出那塊玉，「你們其實也快要消失了吧。」
嗯？想留我們在這？幾個亡靈聽了這話臉色大變。自己來這就是準備撈一筆的，好不容易來到這要是被控住了豈不是功虧一簣？誰知道他能給我們留下活幾天的資源？
「不行，不行，你不能這樣，不能！」幾個亡靈瞬間四散奔逃，「這可由不得你們！」趙雲把玉從脖子上拿下來，剛從胸口裏拿出的玉還有餘溫。「四海襲舟，乾涉艮震，隼囚於天際，鯤困於冥海。」氣流以陳周兮為中心開始旋轉起來，慢慢的形成了一個漩渦，逃跑的亡靈紛紛被拉了回來。「御九州之魂，鎮萬象更新！」
長槍杵地，天地又化為平靜，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該走了，我們得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陳周兮站在那兒，神情恍惚，好像說了，又好像沒說。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他們有錯嗎？我無法評價。但是，如果想活下去，這就是現實。」趙雲摸了摸陳周兮的頭，「走吧。」
陳周兮拽著趙雲的袖子。「所以，那個玉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知道它的用法？」
額……忘了這茬。
趙雲撓撓頭，神色里透露出尷尬。「額……當年救你的那個人，是我。」
在大片的亡靈堆積下，山背的陰影處更顯深幽。那石台上的，是一個黃袍的老人，下面是狂熱的亡靈信徒。
「諸位！今日，老夫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各位謀這天下一分利！」
話音未落，老人高舉手裏的木杖，使勁往地上一杵，魔力的波動從高台之上傳播到整個草原之上。
不待它繼續傳播，一柄長槍劃破了夜幕，銀光一閃直指老人！老人舉杖格擋，槍尖卻無法在刺入分毫。
「哦？知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還敢頂風作案？」陳周兮收槍，站在石台之上看着老人一臉戲虞。
「呵，英靈么？」老人居然直接笑出聲來，面向下面的一眾亡靈：「你們聽聽，這就是一個英靈的發言！」現在老人繼續嘲諷的說道：「怎麼，你要阻止我？」
陳周兮抬槍低下槍頭，「如果能不動手總是最好的，這世道容不得再一場征戰了。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趙雲感受着他的魔力波動，「你分明也是英靈。」
「對，正因為我是英靈，才更有責任護他們周全，如果有力量的我們不出手，這世道又算什麼公平，我們的能力又有何用？」
趙雲搖了搖頭：「你這陣法，是吸取這天地的生命啊，這草原，這湖泊，都是依靠這片地區的，你若是吸取了，這一方天地的生靈又怎麼辦？」
「你問我這些生靈怎麼辦？」老人顯得很激動，「那我問你這些亡靈又怎麼辦！他們不過是想活着，想活着有錯嗎？沒錯！亡靈死過一次了，難道死了成為亡靈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嗎？！這些草是生靈，這些亡靈就不是嗎？」
「你也是靠這天地存活，也是吸血鬼罷了，又有什麼資格在這問我？」
「看來聊不來啊，不過我還是想和平解決這事，相信我，我們一定能想出一個合適的方式！你剝離了這天地的生命，那以後怎麼辦？涸湖捕魚，則後人何以復食？」
老人根本聽不進趙雲的話：「那就讓人類，英靈和亡靈一起消失！這才是絕對的公平，一同出現在這天地，一同迎來生靈的死亡！」
無法溝通，不過看起來這石台後的陣法就是啟動的關鍵吧，只要破壞了它……
老人看穿了趙雲的意圖，冷笑一聲高舉木杖：「蒼天已死，皇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趙雲驚回頭，這人，是張角！天公將軍，太平道人，張角！
「以天地造化，送大漢一程！」
趙雲舉槍突進，幾息間已離張角只剩一槍之地。只能這樣了！不需要斬殺他，在這重傷他就能破壞他的計劃！這樣大型的陣法，哪怕是張角這種有通天造化的英靈，也無法完成！
嗯？！
趙雲突然在半空中旋轉幾周跳到一旁穩穩站住，左手撐地右手執槍，只是……陳周兮看着腰部的傷，這附近，怕是還有英靈！
在暗風拂過，金黃的秋菊花瓣化滿天繁星，「待到秋後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聲音從騷動的亡靈中傳出來，這詩句是……黃巢？！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橫跳到石台上，「衝天香陣透長安，」男人拿下橫在脖子上的刀，重刀在石台上直接砸凹下去，「滿城，」男人高挑舉刀，雙手豎劈直奔陳周兮而來，「盡帶黃金甲！」
陳周兮橫槍格擋卻依舊後退數步，側身躲過刀勢，黃巢又橫向一揮，刀身震陳周兮連連後退。
「隻身一人就敢來闖陣，到底還是看不起我啊！」黃巢抬頭，是衝天的笑意，眼底是無盡的瘋狂。
黃巢緊接着快跑幾步趕上前來直接動手，絲毫沒有給陳周兮說話的機會。「喂！不能先好好商量一下嗎！」黃巢就像沒聽到一樣狂笑着斬下着一刀！
趙雲被擊退只能跳下石台。
亡靈也涌過來圍住陳周兮，銀槍揮舞處必有死亡溢出。現在不能收手了，再手下留情真就要栽在這了！
蒼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緩緩地落入天邊，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陳周兮依舊困在亡靈之中。
不行，這幅身體還是不行！如果是以前自己大可以不要命的衝鋒，但是現在的身體是小姑娘的！我的魔力倒是撐得下去，她的身體已經吃不消了！陳周兮的靈魂明顯已經開始迷離，眼神已經失去光彩了！不能再這樣下去，陳周兮真的會死的！
黃巢還是瘋狗一樣不要命的猛砍，趙雲憑藉着靈活和他周旋，慢慢的靠近亡靈群的邊緣。已經能夠看到邊緣了！再堅持一下，小姑娘，千萬不能睡著了！趙雲現在差點吼出來，是自己的錯！今天不應該這麼魯莽的！
嗯？！雷電從天而降直指趙雲，趙雲以槍尖引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草芥！這是……一個老人走了出來，眼中滿是戲虞。
媽的，他看出來自己想溜了，故意吊著自己呢這是！麻煩了，真的麻煩了！
時間依舊在流逝，星辰慢慢消失，月亮徹底隱藏在雲層后，這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一刻！
什麼聲音？混蛋！這時候誰打來的電話！
趙雲一邊躲避著亡靈的攻擊一邊接電話。「喂？武曌？我現在忙着呢！你要是有空就來幫忙！」
電話里傳出幾局怒吼。
嗯？趙雲楞住了。白起，失控了？！今晚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出來鬧事！白起不是有不死嗎？怎麼武曌還說他要沒了？
只能這樣了！
趙雲扯出玉佩，右手執槍直接投出，銀光劃破夜幕突破雲層，黑夜裏漸顯雷光。
一聲龍吟震徹整個草原，銀龍呼嘯而下直奔趙雲而來，龍尾掃過一大片亡靈，清出一塊場地來！銀龍砸在趙雲背後的地面上，穿入緩緩顯露在地面的一個圓圈中，直至全部沒入。
下一瞬，一匹白馬長吟一聲跳出，載住跳在空中的趙雲。
這是千年前的重現！長坂坡的高潮，在這一刻再次開幕重唱！
趙雲一把捏碎了手裏的玉佩，一柄青綠色的古劍緩緩現行。這是趙雲千年的佩劍，佑陳周兮已五年！
趙雲手提馬韁，執劍奔黃巢和張角而來。來啊！你們面對的是，一個人的千軍萬馬！
白馬平治，化作一道銀光沖開一條大道，直衝主將而去！
聲音漸小，黃巢從草里爬出來，滿臉灰塵。「跑了？」張角走了過來，「嗯。不過，確實是一位悍將啊。」
張角望向天邊，月亮已經完全沉入雲層後面。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就要過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