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取名江寒

出了客棧門，牛老頭抬頭望望天空。

然後微眯着眼，抬頭晃腦，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如果忽略他臉上的傷疤的話，任誰看這都是一個慈祥的鄰家老爺爺。不過儘管如此，此刻他臉上那猙獰的疤痕，在這種溫情之下也不自禁的讓人沒了害怕的感覺。

就這樣，牛老頭走在大街上。看着熟悉的場景，眼中開始浮現出那一幕幕:

長街上，四五個孩童在胡亂的奔跑，就像沒頭的蒼蠅一樣。

『嘭』～

『小混蛋，走路不長眼睛啊，老子拆了你…』

伴隨着一聲怒罵，四個小孩一股腦的跑開，在遠方相聚的時候才知道。

原來，是胖胖的阿林一頭撞到了賣肉攤的大叔身上，撞得他一個趔趄，惹得大叔直接罵出了聲。

但是，儘管大叔怒罵出聲，實際他的心地卻是非常善良的，他們也曾見過大叔偷偷給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喂一些他攤上的肉，那可不像是賣不出去東西。

在小鎮上，並不富裕的情況下，點滴葷腥也是不時才能吃上的！

接着，他又想到了少年時期，少年少女走在長街上，由遠到近，最終停在了一個賣首飾的小攤上。

少年手拿着一個木簪，嘴裏在說着什麼，少女羞澀的低着頭，臉上的紅暈隨着少年把木簪插在了她的髮絲之間紅透了耳根。

曾經的那些人，真的是很美好啊！

想到這裏牛老頭滿臉微笑，但緊接着臉色變換，情緒瞬間低沉。

深夜，長街上跑出了一個少年，大約十七八歲，滿臉焦急渾身泥土，只見他直奔醫館而去，站在門前雙手直接落在緊閉的大門上，看着門上掛着的回春醫館的牌匾，他揮舞著通紅的雙手，卻似沒有知覺，還一直在拍打着大門。

不知何時，醫館總算是打開了大門，少年看着出來人的焦急的說着什麼。片刻后，又拉着出來人的胳膊，快速的向著來的方向走去。

最後，牛老頭腦海中畫面一轉:少年獨自一人坐在城外的一處新墳旁，沒有言語，靜默的站着。

半晌，蹲下抓了一把泥土，低聲說又像是在承諾着什麼：「我一定會回來的。」

說完，沒有遲疑隨即轉身離去。

這一刻少年的身子挺得是那麼直，步伐是那麼堅決，迎著太陽越走越遠一步一步。

想到這裏，牛老頭搖了搖頭，邁步走進面前的『回春醫館』。

如果有人能看到牛老頭腦海中的畫面的話，會發現，這個回春醫館，不正是之前少年拍打的那個醫館嗎？只是毫無疑問顯的破敗了一些！

一個時辰，牛老頭從醫館中走出。這時候，他左臂的傷口有了明顯的變化，已經不再是被自己綁的凌亂且向外浸血的樣子。

潔白的棉布，包着經過醫師精心治療的傷口，就連面色，也變得紅潤起來，想來，醫師的水平還是可以的！

又是一柱香之後，牛老頭邁著小步走到了一扇破舊的木門前。

此時，這扇門前長滿了野草，甚至還有兩朵不知名的野花，開在野草之中，隨着微風不定搖擺，彷彿是在歡迎這個離家數十年的遊子的回歸。

也是這時候，牛老頭看着破舊的木門，有些發愣。記憶中的木門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經歷幾十年的風吹日晒，雖然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但無可避免的多了些腐朽的氣息。

一時間，他只感覺喉頭髮堵，眼眶發紅，強自顫抖著獨臂，儘管心中早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可真等到面對的時候，依然是有些手足無措。

半晌，他顫抖著從腰間摸出一個破舊的布包，取出一個摩擦的錚光瓦亮的黑鐵鑰匙，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連試了幾次，才得以成行。不難看出，即使漂泊在外幾十年，他從未減少過對家的思念。

只聽「咔叭」一聲，牛老頭心中一震，緩緩推開了常出現在記憶中的木門。

推開門，一個小院子，院子一邊是一棵早已枯死的果樹，果樹下邊放着一張石桌和四顆石凳，另一邊是一片荒地，在他記憶中小時候的一片小菜地。只是現在常年沒人照顧整個小院都已經長滿了雜草，雖然已經變了模樣，但牛老頭還是可以看到他小時候記憶中那熟悉的小院子。

接着，牛老頭回憶起了很多事情，從在小院中呀呀學語，或是三四歲的時候在小院裏摔跤痛哭的時候。當時父親坐在石桌旁，拿着一壺酒緩慢的喝着，看到他摔倒，嚴厲的讓他自己爬起來；而在給自己做小衣服的娘親急忙從石凳上起身，過來把他拉起來，拍拍灰土抱進懷裏，同時嘴裏還念叨著「不哭了啊，好兒子，娘的小心肝……」

同時娘親口中還在埋怨著父親…想到這裏，牛老頭嘴角都泛起孩童般的笑容。

十八歲的時候，因為與同齡的少年起了衝突，他當時年少氣盛，一心只想着大好時光不能窩在一個邊陲小鎮，平平淡淡的過一生，相信自己一定能在外界廣闊的世界闖出一片天，過上精彩的人生。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一個沒有背景而且天賦平平的少年如何能夠在天才輩出的世界大放異彩?

現在回想起父母當時勸阻自己，而自己義無反顧的離開。如何也想不到，當時自己的離開導致自己在外漂泊三十七年，當時故作堅強的轉身離去，竟成了自己和父母的最後一次見面！

自己在外，也是連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想到這裏，牛老頭眼淚再也不受控制，淌了下來。

「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

「嘭」

一頭磕下，顫抖著輕聲說道：「爹，娘，不孝子牛成回來了……爹，娘啊……」

話音未落，早已泣不成聲，只是一個勁的把頭往地上磕。

良久，哭聲漸止，他卻不起身，直接席地而坐，彷彿自己還是那個承歡父母膝下的幼童，只見牛老頭牛成臉上也是綻放出一絲微笑，自顧自的說道，好似父母就在他面前一樣。

「孩兒當時離開家之後，其實剛走出沒多遠，心裏便很是恐懼，曾經數次都想直接返回來，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走了出去，孩兒一路向西…然後啊，碰到了師父，承蒙他老人家看重，把我收入宗內。在宗內待了一年，直到一年之後師父外出，傳回遇難的消息…」

「從此宗內同門對孩兒態度大變，您們也知道，孩兒從小就是受不得委屈，也閑不住之人，怎能忍受那等侮辱?一氣之下離開了宗門，一路向南千里抵達了邊境，加入軍隊，雖然經歷過多次廝殺但終究是孩兒活了下來。」

說着他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情，彷彿在等待着父母誇獎的孩子。

「只是…終究還是沒能趕上送爹娘最後一程...不過，孩兒這次回來之後，就不會再走了！一直在家裏陪着爹娘…而且這次孩兒回來的時候在江邊遇見了一個孩子，孩兒已經決定把他當成我的孫子，以後爹和娘也有了重孫了。」

開始說話的時候，牛老頭臉色難免黯淡了一下，聲音也低沉些許，不過說到了孩子的時候，他聲音明顯充滿了興緻，臉上掛滿了色彩，像一個平常的老人一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小時候的經歷講到了離家，講到了遇上師父，又講到了軍隊認識的生死之交，也講了孩子的事情……

他在院子裏待到了傍晚，終於晃晃悠悠的鎖上了門，往外走去，畢竟那小幼童還在客棧，他可放心不下！

「大成哥?」

鎖上門，他便身後傳來了一聲疑惑的叫聲，讓牛老頭動作都凝滯了剎那，已經很久都沒人這樣稱呼自己了！

轉過頭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穿着樸素憨厚的老年人，漸漸的和記憶中那個胖胖的少年重合。

「阿林?」

牛老頭話語雖慢，但語氣卻是十分篤定。

「真的是你啊?大成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的臉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的左臂?」

『阿林』跑上前來擁抱了牛老頭之後接連道。

而牛老頭雖然也是很高興，但是這個阿林問的問題太多，一時間他也無法完全回答，片刻后才開口：「剛回來，這不是…唉，不提也罷...」

「那你現在住在哪裏?老屋幾十年沒人進去了，一時半會也不會能住，要不要先去我家裏，咱們兄弟兩個也幾十年沒見了，等老屋收拾好了再搬回來?」

『阿林』倒是很熱情，與牛老頭一點陌生感都沒有。可是牛老頭卻是心繫客棧中的嬰兒。

「不了，我現在在福緣客棧，而且我孫兒正在客棧等我。」牛老頭回道。

聽得這話，『阿林』也不再強求，只好退而求其次，說道：「那好，大成哥，明天我來跟你一塊收拾老屋，那我明天要不要把小四和牛根叫來?咱們一幫老兄弟也好見上一面?」

聽到這話，牛老頭腦海中浮現出了離家前和幾個好兄弟形影不離的情景，特別是那晚江邊月下旁邊起鬨的三個好兄弟，和那臉上升騰起紅霞的姑娘。

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抹微笑，想了想卻還是說道：「不用了，等我收拾完老屋，再叫上他們兩個見面吧，今天天晚了，我還是早點回去，我孫子還在客棧里等我，孩子年紀尚小…你先回吧，我明天再去你家！」

牛老頭語速雖然不快，但是語氣中的堅決卻是這麼明顯，讓『阿林』也是無話可說，張張嘴，只好答應。

「那好，那我就不妨礙你回去照顧娃娃了，你儘快回去。」

說完『阿林』站定鬆開了牛老頭的右臂

「好，明天再見吧！」說完他轉身離去。

一路上，遇上故人和有了孫子的雙重衝擊，讓他更是不由回憶起了許多少年時代的事情，明明是一些小事情，平常的時候刻意的去想，都想不起來的事情，在這一刻卻彷彿打開了記憶的缺口，隨着回到故鄉見到故人全部都一股腦的全部湧現出來，任何一個小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回到了客棧門口，看着門口招攬客人的小二，甩了甩腦袋，大步向門口走去。

進入大門，眼尖的掌柜立刻迎了上來：「客官，晚飯需要些什麼?」

「勞駕，一碗羊奶，一壺酒，再來兩個鮮肉餅。」牛老頭快速說道。

「好嘞，客官，您樓上稍等，小二即刻給您送上去！」

掌柜的聽牛老頭說完，轉身邊說邊走，等說完話已經走出了三丈遠，當即吩咐小二，去給牛老頭準備飯食。

進了客房，這時小傢伙已經醒來，卻沒也有哭鬧，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房頂在亂轉。

『吱呀～』

小傢伙聽見牛老頭開門的聲音，費力的轉過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忽地『咯咯』的笑出了聲。

而那邊，牛老頭也是『哈哈』大笑。

邊笑邊向床邊走去。

一個時辰后，與牛老頭逗樂了一會，並吃過羊奶的小傢伙沉沉睡去，牛老頭拿着特意讓小二送上來的軟布，小心的給小傢伙擦去了嘴邊的奶漬。

坐在床邊看了一會，依依不捨的走向桌子旁坐下，望着床上熟睡的小傢伙，偶爾吃上一口肉餅，喝上一口酒。

良久，他喉頭微動，看着床上睡熟的小傢伙輕聲說道：「小傢伙，我在軍隊中待了幾十年，沒來得及見上父母最後一面，自己也孤單了幾十年，落葉總是要歸根的啊，幾十年未返鄉的我，就在寒灕江前遇見了你……你呀…是個苦命的娃兒，剛出生那麼短的時間就被父母給拋棄了，多麼狠心的的父母啊……以後啊，就咱們兩個相依為命吧！不過，這麼好看的小人兒總是需要一個名字的…你叫什麼好呢?…」

牛老頭斷斷續續的呢喃，雙眼迷濛看着小傢伙，良久忽然精神振奮，眼睛一亮提高了音量：「…對呀，我是在寒灕江前遇見你這個小傢伙的，還需要取什麼名字?你的名字本就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江寒！嗯…江寒多好的名字…以後就叫你江寒了，好不好啊小江寒？…」

躺在床上的小江寒彷彿是聽到了牛老頭的呢喃，睡夢中「嗯哼」一聲，就像是在給牛老頭的一聲回應。

只見牛老頭聽得這聲音，興奮的走到床邊，輕輕的坐在床沿上，背靠着牆，脖子微伸，語氣略複雜的說道：「好好好…以後啊你就是江寒了，以後我就是你爺爺了…以後啊，爺爺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可以出去見識見識廣闊的天空，但…不要像爺爺年輕的時候一樣，苦守着自以為是的倔強，錯過了很多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到最後啊追悔莫及只能獨自嘆息…」

說完，一臉落寞的看向熟睡的江寒，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續也好像是在懊悔自己的曾經。

「爺爺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過自己的人生…」

說着聲音漸低，原來他已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