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上身

第九十回 上身

車馬步行,再加上走腳行船,幾個人耗了足足三兩個月的光景才盡了江西境內。這一路上遇到設有哨卡的關隘,幾個人是能繞則繞,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開的梁布泉倒是也有解決的辦法。要知道,這廝畢竟是跟着趙友忠混過十來年江湖的老油條,撒潑打滾,扯皮賴賬的能耐,那叫個祖輩上親傳。守卡的這些當兵的,實際上也無非是替別人賣命,他們願意干這些個吃力不討好,還得讓人指著后脊樑罵祖宗的事嗎?

願意干這活的人肯定是有的,但絕對不是大多數。

怎麼說呢?

這些守卡的強收上來的銀元多數也落不到自己的腰包里。你拿了錢了,得分出一點孝敬孝敬小隊長吧?每一挫衛兵堆里,或多或少都得有那麼幾個樂意欺負新兵的刺頭,您想想,守卡的這種臟活累活,能扔給老兵幹嗎?你一個新兵,得了錢不拿出點來給長輩們買點酒喝,那就是不懂事,不懂事那就得挨打,收上來的這些錢裏頭,少說還得有一小半讓這群刺頭得了去;隊長和前輩都打點好了,卡點裏頭的大將軍,官老爺你總不能忘了吧?到時候也得拿錢出來安排,您想想,到頭來能讓他們揣進兜里的,還能剩下多少銀兩?

然而這些還都只是面上的錢,如今時局動蕩,哪個城裏頭沒兩個綠林豪強的眼線,軍閥惡霸的親戚?守卡的這幾個之所以能在城裏頭挺直了腰杆子,一方面靠的是他們兵爺的威風,但這也只能鎮住一些個萬事不懂沒入過江湖的小老百姓,你跟一群流氓土匪將曆法,一個願意說,另一個可不見得樂意聽。說白了,他們當你是個人物,願意在城裏面眯著不起刺,這是給你面子;他們當你是個屁,甭說你手上拎着響子,就算手裏頭拿着大炮,他們今天來鬧一場,明天來放一槍,見天就這麼沒完沒了地騷擾你,擱誰也受不了。

話說回來了,都說給人一個面子,可人有多少面子啊?說到底,還是錢的面子大。明面上的事打點明白了,黑道上的事也得拿錢出來擺平。

山裏的老獵戶有這麼一句話,叫「見魚撒網,遇虎設夾」,凡事鑽研到頭了,其實都是互通的。梁布泉跟着趙友忠在外頭坑蒙拐騙了這麼些年,早就深諳著一套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設卡的要是貪心不足之輩,他就裝成是軍閥的親信,或者是綠林的花舌子威逼利誘;設卡的若是個心軟懦弱之徒,他則摸骨看相,用趙友忠使了八百多回的謠門騙術照死里忽悠。

還那句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世上那有什麼料事如神,前後五百年盡在掌握的大羅金仙啊?靠的也無非是嘴皮子利索,再加上心思夠細,招子夠亮,僅此而已。

說話的光景,幾個人總算是到了南昌的界城,城門口嗚嗚泱泱地一字排開了條浩浩蕩蕩的長龍,四個人這樣的陣仗見得多了,這會也樂得空閑,一個個是抱着膀子叉著腰,小聲地叨咕著此行的具體方位。

「你們知不知道這南昌境內有啥樣的老嶺子還沒被人收拾過的啊……這一代人多眼雜,咱尋路的方式恐怕不能老仗着那個玩意了。」

賈鏡口中的「那個玩意」,指的正是他們金門一脈專門拿來探嶺尋金的龍首玉。這一路上,梁布泉的種種無賴外加不要臉的操作,全都叫這姑娘看在眼裏,相較於幾個月之前,她也的確是漲了不少心眼。

她原以為的江湖,是七俠五義,快意恩仇;可事實上的江湖,也無非是八個字便能概括,那叫:坑蒙拐騙,爾虞我詐。

這會兒姑娘是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着梁布泉使眼色,「我起先用三指診地的法子探了探嶺子的位置,這地裏面的泥是又濕又腥,我也不知道……」

賈鏡才把話說了一半,就叫梁布泉扯著袖子給叫住了。後者還是沒開口,反而朝着他們前頭的那一對老夫妻的背影使了使眼色,眼瞅著這兩口子就要過卡了,梁布泉的意思是,先看看守卡的衛兵會如何對待這對老夫妻,隨後在做打算。

「打哪來啊?」

「秉官爺,我們倆是從武寧縣過來的,來這看我們兒子……」

老兩口看模樣少說得有六七十歲了,老頭子乾瘦挎了個藍布包裹,老太太佝僂胳膊上也挽著個粗布口袋,兩個老人互相攙扶,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吹過來,都能給倆人掀個跟頭。老太太對着兩個守卡的衛兵,是恭恭敬敬地合掌作揖,伸手就要去挎斗裏頭翻找什麼東西。

兩個守卡的衛兵對望了一眼,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毛。

梁布泉也在旁邊抱着膀子挑了挑眉毛。

他的鼻子跟狗鼻子比起來都不遑多讓,在這對老夫妻後頭排了這麼長的隊,他壓根也沒再倆人身上聞到半點錢的味道,老太太要伸手去拿的,肯定不是錢。

「官爺,看您二位的年歲,也就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大。現在世道亂,在外頭討生活不容易啊,您二位在外頭站了真么久也不知道吃沒吃上一口熱乎飯,老太太別的沒有這有兩塊餅……」

老太太說着話,果然從挎斗裏面翻了兩塊燒餅出來,「這都是咱自家烤的餅,不敢說管飽,但多少能頂一頂餓,孩子啊……」

「去你/媽/的!」

沒等老太太說完話,一個衛兵胳膊一樣就把老太太手裏的燒餅給打翻在了地上,指著這對老兩口張嘴便罵,「瞎了你們的狗眼!兩個不知好歹的老王八犢子,你們這麼大歲數白他媽活了是不是?兩塊餅就想打發我們?你當我們是要飯的?說!你們倆這包袱裏面藏的是什麼玩意!」

兩個老人也不顧念自己的一番好心讓狼崽子給糟蹋了,立時就給嚇得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官爺息怒!官爺息怒!小包裏面撞得是舊衣服舊褲子,還有做娘的給兒子縫的新鞋子;大包裹裏面就只裝着寫個乾糧了……官爺,我們真不是壞人,兒子病了沒人照顧,要不然我們老兩口也不至於這麼大歲數了,還得走這麼遠的路過來看兒子……」

「大包裹里……只有乾糧?」

另一個衛兵冷哼了一聲,「老東西,你們不老實啊!兒子病了,你們只帶着乾糧來?你們只帶着乾糧,那什麼給兒子瞧病!把兩個包裹給爺打開瞧瞧!」

饒是下面的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議論,兩個衛兵也權當是沒聽見一般,說話間就作勢要自己動手過來搶包。

兩個可憐的老人掙又掙不脫,搶又搶不過,只能抱在一起哭天抹淚地嚎:「官爺,那點銀元是給我兒子治病的救命錢啊,我求求您二位了,您二位就抬一抬手,您長命百歲!求求您了,您不能把這錢給拿走啊!」

「過關是要交過關費的!我們這也是照着規矩辦事!一個人得交五十個大洋,你現在是兩個人,照理說得交一百塊大洋呢!但是官爺心善,看你們老兩口可憐……多了我們倆就不要了,你的這四十塊現大洋,我就替你裝下了啊!」

倆衛兵當着老兩口的面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錢給分利索了,隨即還不忘又扔給兩個老人一句話,「聽官爺一句勸,這年頭,沒錢就別看病,沒錢的人都他娘的不配活着!你瞧瞧你們倆,跟我這哭有什麼用啊?我們收不上來錢,我們找誰哭去?這年頭啊,得了病都不如一頭撞死在牆上好了,你這點大洋,甭說是抓藥了,就是請個好郎中都請不下來!趕緊的吧,現在收拾收拾進城吧,再不然……您二位回去?但是話我可得說在頭咯,人可以走,錢我們可退不了,你們已經進了咱的崗哨了,這錢我們……」

「你們進一次關不是只要十個大洋嗎?怎麼到了兩個老人家這,反倒漲了這麼多?」

梁布泉是萬萬沒想到,一路上經歷了這麼多事,賈鏡還是改不了那好打抱不平的性格。他原本是想着且先遂了兩個守卡的人渣的願,他想辦法過了關以後,在找到這對老人給他們兩個金豆子叫他們回去救兒子。可是沒成想,只是一句話說得晚了,賈女俠就已經開始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眼見着話頭已經被提起來了,梁布泉也沒必要在藏着掖着了,也就跟着賈鏡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兩個衛兵旁邊。

倆衛兵沒見過這陣仗,橫起了手裏的槍杆子,仰著腦袋狠叨叨地問:「你們算是什麼東西,老子……」

他倆原本是想說:你們算是什麼東西,老子收多少錢還得和你們交代一下?

可沒成想,「老子」兩個字才蹦出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山一般地壓到了他倆面前,瞪着個眼珠子用高了八度不止的嗓門回罵了一句:「你們他娘的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自稱老子?操!老子玩槍的那會,你還在娘腸裏頭滾筋呢!現在把錢給老人家吐出來,咱們算是兩清,你們倆要是不吐!四爺動起手來,你們吐的可就不只是錢了!」

「怎麼着?你威脅我?」

「威脅你?」

杜老四很啐了一口,「最他娘的見不得你們這種欺負軟柿子的慫蛋,老子還他/媽扇你呢!」

說着話,一張蒲扇似的巴掌就山呼海嘯地招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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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金鐵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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