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雨=、Rain

梅薇現在的模樣有些狼狽，她停了下來，雙手支在膝蓋上，纖細的身子幾乎畫了一個直角。微微地嬌喘著，她向走在前面的羅斯，胡亂揮動着纖細的手臂，用不大的聲音，大聲喊道，「喂……你給我等等，別走那麼快……你……你這個蠢材！」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方向，那還歇息什麼，抓緊趕路就是，」羅斯扭頭看了一眼梅薇，哼著阿爾法老錄音機里的曲調，眼中露出一絲狡黠，嘿嘿笑道。

從梅薇居住的懸崖上下來，花了他們差不多大半天的功夫。這個少女總是給他以時有時無的錯覺，明明羅斯感覺得到她實力不俗，可她卻在攀下懸崖的時候，膽小的要死，一直不願意下來。

懸崖本身的高度並不算什麼，磨蹭的時間倒是佔了大半。

懸崖的邊際如人工切割般筆直地延伸到地面，羅斯從下方向上方望去，就像是荒原上憑空出現的一根巨大的圓柱，無緣無故聳立如雲端。但懸崖上方的視角，卻只能看到一邊的荒野，另一邊則是幽暗的深淵。某種程度上說，這根圓柱似的懸崖，更像是一個臨界點。

放在懸崖邊上的繩索和藤梯，年代都有些久遠，羅斯不放心試了試，卻都堅固異常，如舊時代的合金銀絲般牢靠。在這樣本身就極度封閉的環境中生存，已經很大程度的杜絕了荒原之上絕大部分的生物的sāo擾。而梅薇，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但她也有獵食荒原之上生物的能力，這一點並不容置疑。

芬尼莎的脊肉吃起來的口味還算不錯。羅斯畢竟整整在這個荒漠上餓了幾天，又經過了和它慘烈的戰鬥，最終他還是沒能抵禦得了梅薇連誘帶拐的勸導。而僅存的一點點微弱的負罪感也很快就被梅薇的手藝烹飪成的美味所沖淡。

人產生的yù望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的簡單和直接，它可以無視理智，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這總是人類心理上所特有的脆弱，

——芬尼莎是人類，但又並不是人類，所以他不是人類。

關於他們現在行走的路線和方向，梅薇在聽過羅斯的講述之後，就有了一個大致準確的判斷，這個判斷也得到了羅斯的認可。和羅斯初入荒漠不同，梅薇可是在這裏活了有些個年月了，對於這裏環境的脾氣都已了如指掌。按照羅斯給出的一些關鍵的地方，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推測出了一個大概。而他們，現在就走在她推測的大概上。

「喂，梅薇，你……是怎麼被困到這裏的，」羅斯也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解開腰際的扣帶，甩手放下了背包，望向梅薇背後化作一點飄渺的高聳懸崖，說。

梅薇悄悄地吐了吐舌頭，似乎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如擦汗般在她的額頭輕輕滑動，可她的額頭並沒有一滴汗珠。她沉默了會兒，迴避了羅斯的話題，轉而問道，

「羅斯，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我相信，為什麼不信，」羅斯臉上難以掩飾地浮現出苦澀。他用手指抹了抹乾裂的嘴唇，嘿嘿笑道，「我連你活了幾千年都相信了，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那你可錯了哦……」梅薇眸底清淡一攏，忽而沉默，像是有絲微嘆自那沉默中落出，輕輕壓上人的心頭。稍後，她才緩緩接着說道，「我可沒有開玩笑……」

「我也沒有開玩笑，」羅斯的聲音透著堅定，然而，究竟信了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唉……」梅薇站直了身子，雙眼微閉，攏了攏散在眼帘的劉海，換上了一副jīng致的笑容，說，「走吧……」

雖然羅斯和梅薇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羅斯卻很輕易地找到了這個有些古怪智慧女孩的弱點。她比他見過得所有人都要單純，幾乎是一塵不染。這種如白雪般的單純不僅僅體現在xìng格和語言上，更多的是給人的感覺。

感覺本身就是一個很巧妙的辭彙，它可以被看作是直覺，也可以被看作身體各部分對外界的反應，但兩者都有一個無法迴避的共同點，就是自身對感覺的信任。你相信你身體產生的疼痛，悲傷，愉悅，和憤怒，因為它們真切的影響着你的情緒。換個說法，你同樣相信你自己的直覺。不過這種對感覺的信任，有一個很小的前提，

——對自己的擁有絕對的自信和不會被掏空的信心。

不管當初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什麼樣的人，做出的這個決定。不可爭辯的事實是梅薇她，被囚禁在這片荒漠已經有了足足千年的時間。對於特定的個體來說，時間會增長人的智慧和經驗。但長時間的歲月，卻很可能將經驗掩埋。老舊過時的經驗，總會被時代的進步所淘汰。有着大智慧的人會果斷放棄已有的，從而佔領新時代的制高點。而有些人則退出歷史的舞台，默守着舊時代的一切。

固執的人，往往會擁有驚人之舉。他們有的時候會被人當做瘋子，人人嗤之以鼻。但多數的時候，他們會被指責成xìng情乖僻，另類偏執。

梅薇很好的解讀了傑克最後留給羅斯的關鍵字，這樣的結果在讓羅斯感到希望燃起的同時，也有些失落。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簡單無聊，而且他也不認為傑克會和他玩這個把戲。但是梅薇的解釋卻又合情合理，讓他處於兩難之地。

時間對於他來說，都是有限的，但他卻並不知道這個限度在哪。

有前進的方向，人便有了繼續走下的動力。希望能夠激發出人類的本能，所以羅斯對於梅薇的解釋，別無選擇。

事實上，按照梅薇撇著嘴說出的分析，『雨』在形態上只是一種表象，而且壓根不是羅斯口中的什麼關鍵字，而是一句簡單直白，指明方向的話。只不過是他自己的思維走向了一個死胡同，想法太多，反而無法抽身而出，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雨（rain）』，

runawayisnorth，在北方逃脫。

除此之外，在梅薇的描述，她透露出一些有趣的地方。梅薇被囚禁的那一刃山崖，在這片荒漠的一處邊緣。也就說，這看似無邊無際，荒涼的荒漠，實際上是有邊界的。不湊巧的是羅斯剛好選擇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迷失在了這塊不毛之地。正是如此，才撞見了梅薇每月出去獵食的時機，巧合的程度，令人乍舌。

下懸崖浪費的時間令黃昏很快便到來，白天炙熱的太陽澆灌在地面的熱量仍然沒有散盡，蒸騰出絲絲餘溫，冷卻不下。

今rì的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不同。

羅斯側過身軀，盡量挑了平坦地上的一個高處，俯下身去，手掌往下按了按，示意梅薇也停下。梅薇知道肯定是羅斯發現了什麼，心領神會，也就靠上去，緊貼著羅斯俯下。

在他們的前方不遠處，遊盪著成對數不清數量，碧綠sè的眼睛，那正是這塊地方數量最多的霸主，追了羅斯一行人幾天的成群野狗，鼻子在地上使勁地嗅着。它們並沒有死心散去，仍在執着地搜尋着什麼。

「羅拜恩？！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羅拜恩？這……可不正常，」梅薇扭頭，睜大了眼睛看向羅斯，有些幸災樂禍。她手擱在嘴側，稍微伸頭，低聲地說，「該不會是你把他們引來的吧……」

「這倒是有可能，但它們如果足夠聰明，就應該果斷放棄，沒理由耗費大氣力去尋找我，」羅斯聽了梅薇的話，並沒有否認她，而是說出了一個讓他無法理解的事實。這些野狗在他看來，更像是獵人的獵狗。

「羅拜恩，它們是群居生物，個體的戰力不是最強的，但和狼一樣，是以群為單位進行捕食。在以前算是狼的亞種，可即使經過了進化，也不會瘋狂到挑戰芬尼莎的地步。

但現在不同了，你看到的那隻芬尼莎若不是讓它們嗅到了脫變的氣息，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它們的攻擊目標。它們如今變得更有智慧，也更兇殘。最難纏的一件事是，它們對於獵物的執著。它們不是不夠聰明，而是認定了你……」

梅薇將視線扭向前方，不再注視羅斯，深有意味地接着說，「不過至於你，我認為它們不單單是捕食那麼簡單。」

「難道只是因為我來自諾亞鎮？」羅斯做了一個假設，就閉口不言，看着梅薇，等待她的回答。

梅薇無聲地笑了笑，漾起的酒窩在即將入夜的模糊中顯得格外迷人。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算是一個jīng致的微笑。可羅斯卻沒有看到笑意，哪怕是一丁點的笑意，蘊含在梅薇的微笑中。梅薇的笑，像是藏了什麼，如這個時候的夜sè，一側黑暗，一側夕陽。

「喂……這個，快把這個塗在身上，」梅薇從她自帶的單肩布包中拿出兩個小瓶，將其中的一個拋給了羅斯。

羅斯伸手接住梅薇遞過來的小瓶，仔細看了看，卻看不出什麼名堂，這是一瓶無sè的液體。他見梅薇擰開了瓶蓋，就問道，「這裏裝的是什麼？」

梅薇慢慢地說，「瓶里裝的是芬尼莎的血。」

隨着她將液體倒在手掌中心，一抹淡淡的清香便彌散在空氣里，即刻封鎖住了羅斯的嗅覺。

（覺得不錯的話，就收藏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