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污染刻度
這樣嗎？
福靈看着身前的火，聽着老人的話，想起了什麼。
「殺一個人需要千方百計，各種理由，但救一個人不需要，只是想救，要救。福靈，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對吧？」
「您在說十六年前的白玉城之變。」
「是的，我在說那個愚蠢的老東西。」
「但您曾說，白玉城主是帝國最後的可以稱之為偉大的奏者。他在面臨全城病變時，沒有拋棄任何一個子民，而是獨自一人在白玉城頭奏樂三日三夜，不眠不息。」
「但是那個老東西沒有救下一個人，反倒將自己也搭了進去，帝國失去了它最後的奏者。」
「……但您曾還說過，若是彼時帝國出兵增援，哪怕只是再多一位奏者，白玉城或許便不會陷落。」
「哦？我有說過嗎？大概是我喝醉的時候說的吧？你忘記便好。福靈，你要記住，正因為救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所以當你救不得時，你便會遭受更大的痛苦。」
「因為我無法編造出緣由來勸慰自己嗎？」
「是的，那是真正的失去，會折磨你一生的求而不得。」
福靈想至這兒，將手覆在了即將熄滅的火焰之上，小小的火殘餘的溫暖烘烤着他的手掌，他感覺暖，又感覺冷。
藉著最後一點火光，他將視線投向了老人身邊昏迷著的未知之人。
福靈並不認識那個人，也不曾見過，哪怕是在看見的未來里，所以他們是完全陌生的。但是，很奇怪的是，福靈看着他，卻覺得舒服，像春日裏的暖陽溫柔地照在肌膚上的那種舒適。
對一個不認識的，完全陌生的人產生，可以說是好感，這讓福靈的理智感到不安。
他回想起當時趁亂去救那個人時的情景。
站在石台上的老者看了他一眼，幾乎是下意識地向他所在的位置挪了一步，將他護在了身後。
白木槿透過滾滾沙塵看見了他，利劍出鞘，形在聲前。
徐朝朔待煙塵略微散去，窺見他的形貌，近乎也是毫無猶豫地衝上了前。
哪怕是自詡冷靜理智的他，在那個時刻也鬼使神差地邁出了一步。是因為他出現在看見的未來之所嗎？是因為他可能是能夠改變帝國現狀的轉折之物嗎？福靈細想之後，覺得並不是。
在那一刻，他們的舉動便是最原始的，想要去做，一種應該可以稱之為衝動的情緒。
福靈將視線從蘇言身上收回，投向了與徐朝朔角力，變得已經有幾分疲倦的白木槿。
他覺得蘇言很像白木槿經常看的那種漫畫書的魅魔，一種能蠱惑人心的魔物。
所以當他們在這紮營起火時，他沒有第一時間去醫治重傷的蘇言，他在擔心他們救下的是一個魔鬼。
惡獸的污染已經使得帝國失卻了半數疆土，若再多一個能魅惑人心的魔鬼，福靈不敢想像。
但是那些污染嚴重的村人並沒有被他魅惑，或者說，他們被魅惑地更為嚴重，已經達到了狂熱，所以才想食其肉，飲其血？
福靈的腦海里浮現出無名之村的人們癲狂的模樣，獠牙，唾液，猩紅嗜血的眼，乾癟的軀體，枯瘦的指節。
現在細想，又不像只是平衡被打破后所造成的局面，而像是一種更可怕，更激烈的……矛盾。
不過，在火光完全熄滅前，福靈最後將目光聚在了對面的老人臉上，老人的面色平靜和寧，目色渾濁卻又能看見底色的堅定與純凈。
白玉城主護住他，又救治他。福靈願意給予這位帝國的，人類的，最後的，偉大的奏者以最崇高的敬意，與信任。即便這位城主已經在荒棄之地徘徊十數年，飽經惡獸的污染。
人類靈魂的底色不會輕易褪色。
福靈相信那曾在失落之城的城頭，高歌奏樂，三日不息的靈魂。
所以。
火熄滅了。
福靈在黑暗裏看向昏迷的蘇言，他會對他負起責任，在完全確定他的身份之前，在完全確定他的弊害之前。
老人在黑暗裏輕輕說道：「孩子們，早點休息吧，若信得過我這個糟老頭子，我會為你們守夜。」
說罷，老人再一次含住了那老舊的奏器，灼熱的息湧進那器里，流出悠揚且安恬的樂來。
白木槿是第一個枕着這樂音入眠的，接着是福靈，最後是徐朝朔。
滄桑的老人吹着過去的曲調，望着清冷而潔凈的月，思緒飄地悠遠，悠遠……
……
「嗚哇，睡得好香，自從出了翡翠城后，再也沒有睡得這麼好過了。」
白木槿毫無形象地抻著懶腰，打着哈切，從黃沙地上慢慢爬起，「而且是在這種地方。」
白木槿踩了踩腳下的沙土，有些難以置信。
徐朝朔也在此時睜開了眼，感嘆道：「這就是強大的奏者嗎？無怪他只是敲那種破舊的鐘，便能安撫那些村人。」
福靈站在晨間尚顯清寒的光里，回頭向著兩個同伴笑道：「別感慨了，人家已經走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白木槿聞言揉了揉眼，四下張望了會，回道：「真的唉，我還沒來得及問那個老人家為什麼知道我是誰呢？還有還有，徐朝朔，你昨晚為什麼不讓我接着說下去，那個厲害的老人家如果能回到帝國，那該是多大的裨益？」
徐朝朔沒有解釋，只是走到依舊昏迷著的蘇言身邊，將其從黃沙地中抱起，搭在了白木槿的肩膀上，而後朝福靈道：「他是轉折嗎？」
福靈搖頭道：「我只看見了地點，其他什麼都沒看見。」
白木槿抖了下肩，說道：「不管了，本來轉折之物也只是福靈你半路突然看見的，我們還是向著目標接着走算了。還有還有，這個小哥不管是不是能改變帝國未來的人，我們都不能棄他不管吧？畢竟是我們把人家帶出來的嘛？」
福靈笑着點頭道：「我覺得白小娘說得在理，朝朔你說呢？」
徐朝朔聳了聳肩，無奈道：「你們都覺得好，我自然沒什麼意見。那讓我看看，下一個能落腳的點……」
「青石小鎮吧？」福靈問道。
「嗯，對，青石小鎮。」徐朝朔將器收好，放回懷中，頷首肯定道。
「走，向著青石小鎮出發！」
得到目的地的白木槿背着蘇言，振臂一揮，率先向前走去。
徐朝朔則站在原處看着漸行漸遠的白木槿，想起了一個關鍵問題，於是他立刻轉頭向福靈說道：「福靈，你說他的污染值會不會超標？畢竟我們都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裏來。」